KR5c0128 南華真經口義--林希逸 (master)


[019-001a]
南華眞經口義卷之十九虚八
    鬳齋林希逸
   外篇至樂
天下有至樂無有哉有可以活身者無有哉
今奚爲奚據奚避奚處奚就奚去奚樂奚惡
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貴壽善也所樂者身安
厚味美服好色音聲也所下者貧賤夭惡也
所苦者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
服目不得好色耳不得音聲若不得者則大
憂以懼其爲形也亦愚哉夫富者苦身疾作
[019-001b]
多積財而不得盡用其爲形也亦外矣夫貴
者夜以繼日思慮善否其爲形也亦疏矣人
之生也與憂俱生壽者惛惛乆憂不死何之
苦也其爲形也亦遠矣烈士爲天下見善矣
未足以活身吾未知善之誠善邪誠不善邪
若以爲善矣不足活身以爲不善矣足以活
人故曰忠諫不聽蹲循勿爭故夫子胥爭之
以殘其形不爭名亦不成誠有善無有哉今
俗之所爲與其所樂吾又末知樂之果樂邪
果不樂邪吾觀夫俗之所樂舉羣趣者誙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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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如將不得已而皆曰樂者吾未之樂也亦
未之不樂也果有樂無有哉吾以無爲誠樂
矣又俗之所大苦也故曰至樂無樂至譽無
譽天下是非果未可定也雖然無爲可以定
是非至樂活身唯無爲幾存
 此篇乃是以前篇不以物害已一段推廣
 言之奚爲奚據以下四句言若何而可也
 便與屈原卜居文勢一同富貴壽善四等
 人也善惡名譽也疾作勤而作之也思慮
 善否爲職事而思其憂也惛惛老而不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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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也烈士爲名譽者也四段本同意皆以
 物害已者今既說貴富壽三段了却以烈
 士一段如此發眀變换語勢此文法也蹲
 循與逡巡同爭則殘其形不爭名不成此
 兩句說破世故爲名而至於殘其形不得
 謂之善矣今俗之所爲以下結前四段也
 舉羣趨者言舉世羣然而趨之也誙誙然
 必取之意可已而不已故曰如將不得已
 吾未之樂未之不樂者謂世俗所謂樂不
 樂我皆不知如何也此深鄙之之意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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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無爲爲樂而俗人反以爲大苦也至樂
 在於無樂至譽在於無譽而世俗之人孰
 知無樂之樂無譽之譽乎然則天下是非
 果未可定也雖然惟無爲可以定是非如
 此數句須識他文字揖向起伏方見好處
 幾存者言無爲則庶幾存其樂也
請嘗試言之天無爲以之清地無爲以之寧
故兩無爲相合萬物皆化芒乎芴乎而無從
出乎芴乎芒乎而無有象乎萬物職職皆從
無爲殖故曰天地無隱也而無不爲也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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孰能得無爲哉
 此數行乃是收結前語兩無爲相合而後
 能化生萬物便是無爲無不爲也無從出
 者不見其所由始也殖生也萬物皆在自
 然中生故曰皆從無爲殖此篇自天下有
 至樂至無爲哉只是一片文字起伏抑揚
 最好玩味
莊子妻死惠子弔之莊子則方箕倨皷盆而
歌惠子曰與人居長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
又皷盆而歌不亦甚乎莊子曰不然是其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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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也我獨何能無㮣然察其始而本無生非
徒無生也而本無形非徒無形也而本無氣
雜乎芒芴之間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
而有生今又變而之死是相與爲春秋冬夏
四時行也人且偃然寢於巨室而我嗷嗷然
隨而哭之自以爲不通乎命故止也
 形變而有生言先有形而後有此動轉者
 也釋氏曰動轉歸風便是此生字又曰在
 眼曰視在耳曰聽在手執捉在足運奔便
 是此生字四時行者有生必有死之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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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一段乃是發明死生一貫之理皷盆之
 說亦寓言耳且如原壤之登木而歌豈其
 親死之際全無人心乎若全無人心是豺
 狼也夫子尚肯與之友乎聖門之學所以
 盡其孝慕者豈不知生死之理乎原壤莊
 子之徒欲指破人心之迷著者故爲此過
 當之舉此便是道心惟微不可以獨行於
 世所以有執中之訓莊列之徒豈不知此
 特矯世厭俗故爲此論耳李漢老因哭子
 而問大慧以爲不能忘情恐不近道大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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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云子死不哭是豺狼也此老此語極有
 見識其他學佛者若答此問必是胡說亂
 道
支離叔與滑介叔觀於冥伯之丘崑崙之虛
黄帝之所休俄而柳生其左肘其意蹷蹷然
惡之支離叔曰子惡之乎滑介叔曰亡予何
惡生者假借也假之而生生者塵垢也死生
爲書夜且吾與子觀化而化及我我又何惡

 滑介即是滑稽之意這般名字豈不是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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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黄帝所休謂帝嘗休息於此柳瘍也今
 人謂生癤也想古時有此名字蹶蹶然惡
 之病中之意也假借者言此身乃外物假
 合而成也塵垢者言在造化之中至微而
 不足貴也釋氏所謂四縁假合今者妄身
 當在何處其意實原於此觀化者觀萬物
 之變也化及我者言我將隨造物而變化
 也前言蹶蹶惡之此言又何惡焉前後之
 語似乎相戾蓋病而惡之亦人情思死生
 之理而知其本原便是道心爲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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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之楚見空髑髏髐然有形撽以馬捶因
而問之曰夫子貪生失理而爲此乎將子有
亡國之事斧鉞之誅而爲此乎將子有不善
之行愧遺父母妻子之醜而爲此乎將子有
凍餒之患而爲此乎將子之春秋故及此乎
於是語卒援髑髏枕而卧夜半髑髏見夢曰
子之談者似辯士諸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
死則無此矣子欲聞死之說乎莊子曰然髑髏
曰死無君於上無臣於下亦無四時之事從然
以天地爲春秋雖南面王樂不能過也莊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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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曰吾使司命復生子形爲子骨肉肌膚反子
父母妻子閭里知識子欲之乎髑髏深矉蹙頞
曰吾安能棄南面王樂而復爲人間之勞

 髐然空虚而堅固之貌從然從容自得之意
 諸子凡子所言也此段只說死生之理而
 撰出觸髏一段說也是奇特讀者當知其
 意莫把作實話看便錯了
顔淵東之齊孔子有憂色子貢下席而問曰
小子敢問曰東之齊夫子有憂色何邪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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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善哉汝問昔者管子有言丘甚善之曰褚
小者不可以懷大綆短者不可以汲深夫若
是者以爲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適也夫不可
損益吾恐回與齊侯言堯舜黄帝之道而重
以燧人神農之言彼將内求於己而不得不
得則惑人惑則死且汝獨不聞邪昔者海鳥
止於魯郊魯侯御而觴之于廟奏九韶以爲
樂具太牢以爲膳鳥乃眩視憂悲不敢食一
臠不敢飲一杯三日而死此以已養養鳥也
非以鳥養養鳥也夫以鳥養養鳥者宜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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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林遊之壇陸浮之江湖食之鰌䱔隨行列
而止委蛇而處彼唯人言之惡聞奚以夫譊
譊爲乎咸池九韶之樂張之洞庭之野鳥聞
之而飛獸聞之而走魚聞之而下入人卒聞
之相與還而觀之魚處水而生人處水而死
彼必相與異其好惡故異也故先聖不一其
能不同其事名止於實義設於適是之謂條
達而福持
 禇布袋也綆汲井之繩也譬力小不可以
 任大之意命與形得於天者各有一定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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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不可損益以古聖人之道而與齊侯言
 我又未能有以感動而化之則將有罪我
 之意此借顔子以譏當世遊說之士鳥之
 所食非人之所食以人之食而養鳥違其
 性矣此意只是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
 聖門只是一句他却撰出許多澒洞說話
 御音道迎而觴之也觴飲也壇音但與澶
 同水中沙澶之地故曰澶陸不一其能者
 言人才各不同也不同其事者言人各事
 其所事也隨其實之所有而得其名隨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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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之所適而得其理故曰名止於實義設
 於適蓋言人各隨其分也條達者直截不
 費力也福持者言福常在也持保也非我
 所能而不爲過分之事則不費力而常保
 其生無所患害其意止如此
列子行食於道從見百歳髑髏攓蓬而指之
曰唯予與汝知而未嘗死未嘗生也若果養
乎予果歡乎種有幾得水則爲㡭得水士之
際則爲蛙蠙之衣生於陵屯則爲陵舄陵舄
得鬱棲則爲鳥足鳥足之根爲蠐螬其葉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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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蝴蝶胥也化而爲蟲生於竈下其狀若
脱其名爲鴝掇鴝掇千日爲鳥其名爲乾餘
骨乾餘骨之沫爲斯彌斯彌爲食醢頤輅生
乎食醢黄軦生乎九猷瞀芮生乎腐蠸羊奚
比乎不箰乆竹生青寧青寧生程程生馬馬
生人人又反入於機萬物皆出於機皆入於

 從見者因而見也攓蓬者彼在蓬草之中
 攓其蓬而指之也生而飲食曰養死而寂
 滅者曰歡却如此到說此皆是筆頭弄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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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處汝與若指髑髏也這歡字便是寂滅爲
 樂也種有幾者言天地之間物之生生者
 種各不同下面把箇至微底說不是以小
 喻大蓋言雖大無異於小也便是無細無
 大無貴無賤之意其意固止如此而文字
 之妙絶出千古整齊中不整齊不整齊中
 整齊如看飛雲斷鴈如看孤峰斷坂愈讀
 愈好列子於中又添兩句便不如他省了
 兩句㡭者水上塵垢初生苔而未成亦有
 絲縷相縈之意但其爲物甚微耳龜蠙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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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即青苔也水土之際水中附岸處也附
 岸處例多而厚故曰衣此兩句說了箇青
 苔却又就陵屯上說來陵屯即田野中高
 處也陵舄車錢草也鬱棲糞壤也車錢草
 生糞壤之中則變而爲鳥足草鳥足之根
 又化而爲蠐螬鳥足之葉又化爲蝴蝶蠐
 螬蝎蟲也胥蝴蝶之别名也就蝴蝶下添
 此一句尤奇此下又說化生者竈下之蟲
 有化生者名爲鴝掇軟而無皮無穀故曰
 若脱如今柑蟲然鴝掇又能化而爲鳥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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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餘骨鳥名也斯彌蟲也口之流沫又化爲
 蟲食醢□蠓也□蠓化而爲頤輅頤輅化
 而爲九猷九猷化而爲黄軦黄軦化則爲
 腐蠸腐蠸化則爲瞀芮此處以生乎字省
 了兩句文法也黄軦九猷腐蠸瞀芮皆蟲
 名也此意蓋言萬物變化生生不窮無有
 盡時也上面一截說了却把箇至怪底結
 殺此是其驚駭世俗處莫把作實話看羊
 奚草名也草之似竹而不生筍者曰不筍
 乆竹筍則可食此不可食也青寧蟲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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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蟲也馬亦草名也如今所謂馬齒菜馬
 欄草人亦草名也如今所謂人參也人面
 子也分眀是用許多草名却把馬與人字
 說故意爲詭怪名字前後解者皆以爲未
 詳是千萬世之人爲莊子愚弄看不破也
 萬物之變如雀化爲蛤鷹化爲鳩腐草化
 螢鼠化蝙蝠何所不有入於機者言歸於
 盡也出機入機即是出入死生也便是火
 傳也不知其盡也
南華眞經口義卷之十九
[019-011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