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2g0051 史傳三編-清-朱軾 (mas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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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定四庫全書
 史傳三編卷三十二
             大學士朱軾撰
 名臣傳二十四
  宋
   司馬光
司馬光字君實陜州夏縣人父池天章閣待制光生七
嵗儼然如成人聞講左氏春秋即了其大指羣兒戲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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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一兒登甕沒水中衆皆棄去光持石破甕水迸出兒
得活寶元初中進士甲科除奉禮郎求便養通判蘇州
時年尚少毎臥齋中忽蹶起公服執手板危坐人問其
故荅曰吾時忽念天下事夫以天下安危為念豈可不
敬耶丁内外艱毁瘠如禮服除判武成軍改大理評事
國子直講龎籍薦為館閣校勘同知禮院中官麥允言
死給鹵簿光言繁纓以朝孔子且猶不可允言近習臣
非有元勲大勞而贈以三公給一品鹵簿其視繁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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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大乎夏竦賜諡文正光駁之改文莊從龎籍辟判并
州改直秘閣開封府推官交趾貢異獸指為麟光言誠
偽不可知使其真非自至不為瑞若偽為逺人笑願厚
賜而還之修起居注判禮部有司奏日食不滿分或京
師不見皆當賀光言四方皆見京師不見不當賀從之
同知諫院蘇轍荅策切直考官胡宿將黜之賴光言詔
至末級初至和三年仁宗不豫太子未立天下寒心光
上疏請擇宗室賢者使攝儲貳不然則典宿衛尹京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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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足以係天下望疏三上一留中二付中書至是復面
言臣昔判并州所上三章願陛下果㫁力行帝沉思久
之曰得非欲選宗室為繼嗣者乎此忠言但人不敢及
耳光退復上疏曰臣向者進説陛下欣然聴納謂即行
矣今寂然無聞此必有小人言陛下春秋鼎盛何遽為
此小人無逺慮特欲倉卒之際遂其私謀耳帝大感動
曰送中書光至中書見韓𤦺等曰諸公不及今定議異
日夜半禁中出寸紙以某人為嗣則天下莫敢違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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拱手曰敢不盡力未幾詔英宗判宗正辭不就立為皇
子又稱疾不入光言皇子辭不貲之富至于旬月其賢
于人逺矣然父召無諾君命召不俟駕願以臣子大義
責皇子宜必入英宗遂受命改天章閣待制兼侍講知
諫院時朝政尚姑息等威寖以凌遲如胥吏喧譁輦官
悖慢衛士凶逆軍卒詈三司使光抗疏皆請以法正之
充媛董氏薨贈淑妃輟朝成服定諡行册禮𦵏給鹵簿
光言董氏秩本微病革方拜充媛古者婦人無諡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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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皇后有之鹵簿本以賞軍功未嘗施於婦人唐平陽
公主有佐髙祖定天下之功乃得給至韋庶人始令妃
主𦵏日皆給鼓吹非令典不足法及有司定後宫封贈
法后與妃俱贈三代光又言妃不當與后同袁盎引却
慎夫人席正為此耳天聖親郊太妃止贈二代况妃乎
英宗立遇疾太后同聴政光上疏言昔章獻明肅有保
佑先帝之功特以親用外戚小人負謗海内今攝政之
際大臣有忠厚如王曽清純如張知白剛正如魯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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質直如薛奎者當信用之猥鄙如馬季良讒諂如羅崇
勲者當疎逺之則天下服帝疾愈太后還政光上疏言
治身莫先于孝治國莫先于公皆母子間人所難言者
及議濮王典禮光言漢宣帝為昭帝後終不追尊衛太
子史皇孫光武上繼元帝亦不追尊鉅鹿南頓君此萬
世法也復詔兩制集議學士王珪等相視莫敢先光獨
奮筆書曰為人後者為之子不得顧私親王宜準封贈
期親尊屬故事稱為皇伯髙官大國極其尊榮珪即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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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以其手稿為案太后既還政詔以曹佾為使相兩府
皆還官光言陛下欲以慰母心而遷除無名則宿衛將
帥内侍小臣必有覬望已而遷都知任守忠等官光抗
疏言守忠大奸陛下為皇子非守忠意沮壞大策離間
百端賴先帝不聴及陛下嗣位反覆交構國之大賊乞
斬于都市以謝天下詔責守忠節度副使蘄州安置天
下快之韓𤦺建議刺陜西義勇二十萬光抗言民情驚
擾實不可用𤦺曰兵貴先聲使賊驟聞益兵二十萬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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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震慴光曰此但可欺之目前耳不過十日彼將知其
詳尚何懼𤦺曰君但見慶厯間鄉兵刺為保捷憂今復
然已降勅榜與民約永不充軍戍邉矣光曰前屢失信
于民雖光亦未敢保也𤦺曰吾在此君無憂光曰公長
在此可也異日他人當位因公見兵用之運糧戍邉反
掌間事耳𤦺黙然不聴不十年皆如光慮王廣淵除直
集賢院光論其奸邪且曰昔漢景帝重衛綰周世宗薄
張美廣淵當仁宗之世私結于陛下豈忠臣哉宜黜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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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天下進龍圖閣直學士神宗即位擢翰林學士晉御
史中丞疏論脩心之要三曰仁曰明曰武治國之要三
曰官人曰賞信曰必罰其説甚備且曰昔臣為諫官即
以此獻仁宗其後以獻英宗今以獻陛下云還為翰林
兼侍讀學士光常患歴代史繁人主不能遍覽為通志
八卷以獻英宗悦之命置局秘閣續成其書至帝尤重
之以為賢于荀悦漢紀名之曰資治通鑑自為製序賜
以頴邸舊書二千四百卷數促成之西戎部將嵬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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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以横山之衆取諒祚以降詔邉臣招納其衆光極論
不可以為名山之衆未必能勝諒祚幸而勝之滅一諒
祚生一諒祚何利之有若其不勝必引衆歸我不知何
以待之臣恐朝廷不特失信于諒祚又將失信于名山
矣若名山餘衆尚多還北不可入南不受必將突據邉
城以救其命陛下獨不見侯景之事乎帝不聴遣种諤
發兵迎之取綏州費六十萬西方用兵葢自此始百官
上尊號光言先帝親郊不受尊號末年有獻議者謂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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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往來通信彼有尊號我獨無于是復以非時奉册昔
匈奴冒頓自稱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單于不聞
漢文帝復為大名以加之也願追述先帝本意不受此
名帝大悦手詔奬光使為荅詔以示中外執政以河朔
災傷國用不足乞南郊勿賜金帛詔學士議光與王安
石同見光曰救災節用宜自貴近始可聴也安石曰常
衮辭堂饌時以為衮自知不能當辭位不當辭禄且國
用所以不足者以未得善理財者耳光曰善理財者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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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頭會箕歛爾安石曰不然善理財者不加賦而用足
光曰天下安有此理天地所生財貨百物不在民則在
官彼設法奪民其害乃甚于加賦此葢桑宏羊欺武帝
之言至其末年盜賊蜂起幾至于亂争議不已帝曰朕
意與光同然姑以不允荅之及安石得政創立制置三
司條例司建青苗助役水利均輸之法置提舉官四十
餘員光逆陳其利害曰某事後當如是某事後當如是
行之十餘年無一不如光言者一日邇英進讀至曹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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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蕭何事帝曰漢常守蕭何之法不變可乎對曰寧獨
漢也使三代之君常守禹湯文武之法雖至今存可也
漢武取髙帝法紛更之盜賊半天下元帝改孝宣之政
漢業遂衰後數日吕恵卿進講因言先王之法有一年
一變者正月始和布法象魏是也有五年一變者巡狩
考制度是也有三十年一變者刑罰世輕世重是也光
言非是帝以問光光曰布法何名為變若四孟月朔屬
民讀法為時變月變耶諸侯有變禮易樂者王廵狩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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誅之王不自變也刑新國用輕典亂國用重典平國用
中典是為世輕世重非變也且治天下譬如居室敝則
修之非大壞不更造也三司使掌天下財不才而黜可
也不可使執政侵其事今為制置三司條例司何也宰
相以道佐人主尚安用例茍用例則一胥吏足矣今為
看詳中書條例司何也恵卿不能對講畢帝屏左右曰
朝廷毎更一事舉朝洶洶何也光曰青苗出息平民為
之尚能以蠶食下戸况縣官法令之威乎惠卿曰青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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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願取則與之不願勿强也光曰愚民知取債之利不
知還債之害非獨縣官不强富民亦不强也昔太宗平
河東立和糴法時米斗十餘錢民樂與官為市後物貴
而和糴不解遂為河東世世之患臣恐異日之青苖猶
河東之和糴也帝曰坐倉糴米何如光曰京師有七年
之儲而錢常乏若坐倉錢益乏米益陳奈何惠卿曰坐
倉得米百萬斛則省東南百萬之漕以其錢供京師何
患無錢光曰東南錢荒而米狼戾今不糴米而漕錢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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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有餘取其所無農末皆病矣侍講吳申曰光言至論
也光曰此皆細事不足煩人主但當擇人而任之有功
則賞有罪則罰此陛下事也帝曰然他日留對帝曰今
天下洶洶孫叔敖所謂國之有是衆之所惡也光曰然
陛下當論其是非今條例司所為獨安石韓綘恵卿以
為是耳天下皆以為非也陛下豈能獨與此三人共為
天下耶陳升之為相帝謂光外議如何光曰升之誠有
才智但恐不能臨大節而不可奪耳又問安石何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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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人言安石奸邪則毁之太過但不暁事又執抝耳問
吕恵卿光曰恵卿憸巧非佳士使安石負謗中外皆恵
卿所為也帝曰恵卿明辨亦似美才光曰恵卿文學辨
慧誠如聖㫖然用心不端江充李訓若無才何以動人
主因論及臺諫光曰臺諫天子耳目陛下當自擇人今
言執政短長者皆斥逐之盡易以執政之黨臣恐聰明
將有所蔽蒙也帝曰諫官難得卿更為朕擇其人光退
而舉蘇軾王元規趙彦若等韓𤦺上疏論青苗之害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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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悟欲罷其法安石臥家不起帝乃拜光樞宻副使光
辭曰陛下所以用臣葢察其狂直庶有補于國家若徒
以禄位榮之而不取其言是以天官私非其人也臣徒
以禄位自榮而無所裨益是盜竊名器以私其身也陛
下誠能罷制置條例司追還提舉官不行青苗助役等
法雖不用臣臣受賜多矣今言青苗之害者不過謂使
者騷動州縣為今日患耳臣之所憂乃在十年之外非
今日也夫出錢貸民而斂其息富者既不願取而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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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多散為巧一切抑配又恐其逋負必令貧富相保貧
者無可償則散而之四方富者不能去必責使代償數
家之負春算秋計展轉日滋貧者既盡富者亦貧十年
之外百姓無復存者矣又盡散常平錢榖専行青苗他
日富室既盡常平已廢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飢饉民之
羸者委死溝壑壯者聚而為盜賊此事之必至者也抗
辭至七八帝使謂之曰樞宻兵事也官各有職不當以
他事為辭對曰臣未受命則猶侍從也于事無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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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安石起視事光遂求去以端明殿學士知永興軍本
路宣撫令分義勇戍邉選諸軍驍勇及市井惡少年為
竒兵調民造乾糒修城池樓櫓闗輔騷然光一切不從
而上言公私困敝不可舉事京兆一路皆内郡繕治非
急若乏軍興臣當任其責于是一路獨得免徙知許州
請判西京御史臺歸洛自是絶口不論事熙寧七年天
下旱蝗詔求直言光讀詔泣下乃復上陳其尤病民者
凡六事請先罷之一青苗二免役三市易四邉事五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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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六水利又以言責宰相吳充曰天子仁聖如此而公
不言何也蔡天申為察訪妄作威福河南尹轉運使事
之如上官會朝謁應天院神御殿府獨為設一班光顧
臺吏曰引蔡寺丞歸本班吏即引天申立監竹木務官
富贊善之下天申窘沮即日行帝嘗謂蒲宗孟曰如光
未論别事只辭樞宻一節朕即位以來惟見此人又云
如光者常在左右自可無過及元豐官制成帝指御史
大夫曰非司馬光不可為蔡確所沮而止帝感疾既安
[032-12a]
語宰輔曰來春建儲以司馬光吕公著為師保其知之
深如此光歸洛十五年天下望其為相田夫野老皆號
為司馬相公婦人孺子亦知其為君實也神宗崩光赴
闕衛士望見皆以手加額曰此司馬相公也所至民遮
道聚觀馬不得行曰公無歸洛留相天子活百姓時哲
宗幼冲太皇太后臨政遣使問政所當先光言近嵗士
大夫以言為諱閭閻愁苦于下而上不之知明主憂勤
于上而下無所訴其罪在羣臣而愚民無知歸怨先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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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下詔㫖首開言路從之而大臣有不欲者于詔中設
六事曰若隂有所懷犯非其分或扇揺機事之重或迎
合已行之令上以觀望朝廷之意以僥倖希進下以眩
惑流俗之情以干取虚譽若此者罰無赦太皇太后封
詔草以問光光曰此非求諫乃拒諫也人臣惟不言言
則入六事矣請改詔書從之于是四方吏民言新法不
便者以千數光方草具所當行者而太后已令散遣修
京城邏卒罷減皇城内覘者止御前工作出近侍之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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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者三千餘人戒飭中外無敢苛刻暴斂廢導洛司物
貨塲及民間户馬寛保馬限㫖皆中出大臣不與光上
疏謝于是召光拜為門下侍郎是時民日夜引領以觀
新政光慨然建議罷保甲團敎廢市易法所儲物皆鬻
之不取息民所欠錢皆除其息京東鑄鐵錢河北江西
福建湖南鹽及福建茶法皆復其舊獨川陜茶以邊用
未罷遣使相視去其甚者户部錢穀皆領之尚書三司
使事有㪚𨽻五曹及寺監者皆歸戸部使尚書周知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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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量入以為出請立經明行修科以勉勵天下敦士行
示不專取文學之意于是詔自今凢遇科舉令升朝官
各舉經明行修之士一人如進士高選又以人才難兼
長若專引知識則嫌于私若止修資序未必皆才奏立
德行文學吏事武略等十科侍從以上每歲于十科舉
三人中書置籍記之有事須材執政按籍視其所舉科
隨事試之有勞又書之籍内外官闕取嘗試有效者隨
科授職所賜告命仍具所舉官姓名其人任官無狀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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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舉主當光之將改新法也或謂光曰熙豐舊臣多憸
巧小人他日有以父子義間上則禍作矣光正色曰天
若祚宋必無此事遂改之不疑元祐元年拜尚書左僕
射時光已得疾而青苖免役將官之法猶在西戎之議
未決光歎曰四患未除吾死不瞑目矣折簡與吕公著
曰光以身付醫以家事付愚子惟國事未有所托今以
屬公乃論免役五害乞降勅罷之諸將兵皆𨽻州縣軍
政委守令通決廢提舉常平司以其事歸之轉運提㸃
[032-14b]
刑獄邊計以和戎為便謂監司多新進少年務為刻急
令近臣于郡王中選舉而於通判中舉轉運判官皆從
之詔免朝謁許乗肩輿三日一入省光不敢當曰不見
君不可以視事詔令子康扶入對且曰毋拜遂罷青苖
錢復常平糶糴法兩宫虚已以聽光自見言行計從欲
以身徇社稷躬親庶務不舎晝夜賓客見其體羸舉諸
葛亮食少事煩以為戒光曰死生命也為之益力病革
不復自覺諄諄如夢中語然皆朝廷天下事也是年九
[032-15a]
月卒年六十八太皇太后聞之慟與帝即臨其喪贈太
師温國公詔户部侍郎趙瞻内侍馮宗道䕶喪歸𦵏諡
文正賜碑曰忠清粹德京師人罷市往弔鬻衣以致奠
巷哭以過車及𦵏哭者如哭其私親嶺南封州父老亦
相率具祭都中及四方皆畫像以祀飲食必祝光孝友
忠信恭儉正直居處有法動作有禮自少至老語未嘗
妄自言吾無過人者但平生所為未嘗有不可對人言
者耳誠心自然天下敬信陜洛間皆化其德有不善曰
[032-15b]
君實得無知之乎于財利紛華淡然無所嗜博學無不
通音樂律厯天文書數皆極其妙晚尤好禮為冠婚喪
祭法酌古今之宜不喜釋老曰其微言不能出吾書其
誕吾不信不事生産買第洛中僅蔽風雨有田三頃喪
妻賣田以葬惡衣菲食以終其身與兄旦友愛尤篤旦
年將八十光奉之如嚴父保之如嬰兒毎食少頃則問
曰得無飢乎天少冷則撫其背曰衣得毋薄乎初赴闕
時蘇軾自登州召還縁道人相聚號呼曰寄謝司馬相
[032-16a]
公毋去朝廷厚自愛以活我遼夏使至必問光起居勅
其邊吏曰中國相司馬矣毋輕生事開邊隙及徽宗時
蔡京擅政撰黨人碑以光為首令郡國皆刻石長安石
工安民當鐫字辭曰民愚人固不知立碑之意但如司
馬相公者海内稱其正直今謂之奸邪民不忍刻也府
官怒欲加罪泣曰被役不敢辭乞免鐫安民二字于石
末恐得罪于後世聞者愧之光之修資治通鑑以劉攽
劉恕范祖禹等為屬官十九年方成合三百五十四卷
[032-16b]
文集八十卷他著述二十種云
 論曰宋至元豐之末仁英之遺老凋謝畧盡光與吕
 公著范純仁等廢居田野年皆垂暮而吕蔡章曽之
 黨上自公卿侍從外至州郡盤根連體布滿于天下
 黷貨殃民怙兵專殺當是之時宇内既已困人心既
 已去事勢既已壞而宣仁太后以耄期女主熟觀三
 朝之變態慨然發憤思致太平進用耆艾與百姓更
 始雖數年之間功效著見譬猶返照之光不可以久
[032-17a]
 而紹聖以後數十年衰剥之運其勢方興已如北風
 凄厲霰雪交下奔騰澎湃而不可止彼奸逆之熾盛
 雖在竄斥伏匿之中尚能舉指搖目恫疑虚喝使當
 事之人寒心自危變色却顧或倡為調停之論或遂
 就中立之謀豈不知其不可哉其氣燄使之然也光
 以舊臣起家值兩宫之顧遇誓心刻骨區理衆事如
 救溺追亡惟恐不及保甲青苖之法更革於前章惇
 蔡確之徒放流于後期月之頃百度
[032-17b]
   吕公著
吕公著字晦叔㓜嗜學至忘寢食父夷簡器之曰他日
必為公輔恩補奉禮郎登進士第通判頴州郡守歐陽
修薦公著文學行誼宜在左右清静寡欲有古君子之
風判吏部南曹仁宗奬其恬退賜五品服除崇文院檢
討同判太常寺壽皇觀會營真宗神御殿公著言先帝
已有三神御而建立不已殆非祀無豐昵之義改天章
閣待制兼侍讀與司馬光同侍經筵光退語人曰每聞
[032-18a]
晦叔講便覺已語為煩一日講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
子乎公著言在下而不見知于上者有之然在上者亦
未有見知于下者也故古之人君政令有所未孚人心
或有未服則反身修德而不以慍怒加之如舜之誕敷
文德文王之皇自敬德是也帝改容頷之英宗治平初
奏請日御邇英以循先帝故事又以尚書備二帝三王
之道尤切于治術乞候進講論語畢日進講尚書從之
加龍圖閣直學士方議追崇濮王或欲稱崇伯考公著
[032-18b]
曰此真宗所以稱太祖豈可施于王及下詔稱親且班
諱公著又言稱親則有二父之嫌王諱但可避于上前
不應與七廟同制吕誨等坐議濮王禮去公著争之不
聽遂乞補外將行上言臣伏見程頤年三十四有特立
之操出羣之姿嘉祐四年已與殿試報罷自後絶意進
取舊在太學諸生願得以為師臣方領國子監親往敦
請卒不能屈臣嘗與之語洞明經術通古今治亂之要
實有經世濟物之才使在朝廷必為國器望不次補用
[032-19a]
神宗立召為翰林學士知通進銀臺司司馬光以論事
罷中丞還經幄公著封還其命曰光以舉職賜罷是為
有言責者不得盡其言也詔以告直付閣門公著又言
制命不由門下則封駁之職因臣而廢願理臣之罪以
正紀綱帝曰所以徙光者賴其勸學耳非以言事故也
公著請不已罷知開封府時夏秋淫雨京師地震公著
疏言君人者去偏聽獨任之弊而不主先入之言則不
為邪説所亂顔淵問為邦而孔子告以逺佞人葢佞人
[032-19b]
易親正人易踈惟陛下察之又薦周敦頤擢為廣東轉
運判官禮官用唐故事請以五月御大慶殿受朝因上
尊號公著曰陛下方度越漢唐追復三代何必于隂長
之日為非禮之會受無益之名從之二年拜御史中丞
入對帝語及西陲事公著曰惟當嚴修武備來則應之
以逸待勞若臨遣大臣張皇武事或議深入或求竒功
皆非國家至計也時程顥為晉城令公著薦為監察御
史又薦張載為崇文院校書王安石方行青苖法公著
[032-20a]
極言之曰自古有為之君未有失人心而能圖治亦未
有脅之以威勝之以辨而能得人心者也昔日所謂賢
者皆以此舉為非而主議者一切詆為流俗浮論豈昔
皆賢而今皆不肖耶安石怒其深切帝使舉吕惠卿為
御史公著曰恵卿固有才然奸邪不可用帝以語安石
安石大怒誣以惡語出知潁州熙寧八年彗星見詔求
直言公著上疏曰陛下臨朝願治為日已久而左右前
後莫敢正言使陛下有欲治之心而無致治之實此任
[032-20b]
事之臣負陛下也古之為政初不信于民者有之若子
産治鄭一年而人怨之三年而人歌之陛下垂拱仰成
七年于此然輿人之誦亦未有異于前日陛下獨不察
乎起知河陽遷端明殿學士帝從容與論治道遂及釋
老公著曰堯舜知此道乎帝曰堯舜豈不知公著曰堯
舜雖知此而惟以知人安民為難所以為堯舜也帝又
言唐太宗能以權智御臣下對曰太宗之徳以能屈己
從諫耳帝善其言未幾同知樞宻院事因奏熙寧以來
[032-21a]
朝廷議論不同端人良士例為小人所沮格指為沮壞
法度不可復用此非國家之利帝曰當以次收用之帝
以慈聖升祔推恩曹氏進官被賞者二百餘人公著因
言自古家國之敗不過親小人任宦官通女謁寵外戚
數事而已帝深以為然元豐二年召程顥判武學李定
何正臣劾其學術迂濶新法之初首為異論罷之公著
上言顥立身行已素有本末昔在言路時有論列皆辭
意忠厚不失臣子之體所除武學未為仕宦要津而小
[032-21b]
人㫁㫁以為不可者直欲深梗正路其所措意非特一
二人而已不納夏人幽其主秉常朝議討之公著曰問
罪之師當先擇帥茍未得人不如勿舉及兵興秦晉民
力大困公著又數上疏言其害元豐五年以疾乞罷出
為定州安撫使至定謝表有曰進不敢希功而生事退
不敢弛備以曠官及永樂城陷帝臨朝歎曰邊民疲弊
若此獨公著為朕言他人未嘗及也時多獻北伐之䇿
者公著言中國與契丹通好日久塞上屯軍素有節制
[032-22a]
惟宜静以鎮之保甲法行邊皆設教塲公著以為遣邊
人習戰法于境上非管子寓令之意也請一切罷去不
聴哲宗即位以侍讀還朝太皇太后遣使迎問所欲言
公著曰先帝本意以寛省民力為先而建議者以變法
侵民為務與己異者一切斥去故日久而病愈深法行
而民愈困誠得中正之士講求天下利病協力而為之
宜不難矣至則上言曰人主即位之初當正始以示天
下修徳以安百姓修徳之要莫先于學謹昧死陳十事
[032-22b]
以裨聰明一曰畏天二曰愛民三曰修身四曰講學五
曰任賢六曰納諫七曰薄斂八曰去奢九曰省刑十曰
無逸又乞備置諫員以開言路拜尚書左丞門下侍郎
元祐元年拜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先是程頤在治
平元豐間累薦皆不起至是公著與司馬光共疏其行
義于朝曰伏見河南處士程頤力學好古安貧守節言
必忠信動遵禮法年逾五十不求仕進真儒者之髙蹈
聖世之逸民望擢以不次使士類有所矜式詔授崇政
[032-23a]
殿説書官制三省並建而中書獨為取㫖之地門下尚
書奉行而已公著曰三省均輔臣也自今事干三省者
乞同進取㫖而各行之遂定為令初執政三五日一集
都堂長官專決同列多不與議及公著秉政非有故日
聚都堂遂為故事與司馬光同心輔政推本先帝之志
凡欲革而未暇與革而未定者一一舉行之民讙呼鼓
舞咸以為便光卒獨當國除吏皆一時之選初光議凡
役人皆不許雇人以代然東南及西蜀諸路民有髙貲
[032-23b]
或子弟業儒皆當為弓手執賤役既不許募代甚苦之
公著聞其弊即令一切聴雇募民情大悦公著在仁宗
朝嘗請進士先䇿論神宗初又獻議以經術取士及知
熙寧二年貢舉遂宻啓臨軒專用䇿試未幾王安石專
政廢去春秋撰定諸經説凡士子非新義不得用學者
至不誦本經惟竊安石之書以干進精熟者得上第故
科舉益弊公著乃令禁主司不得以老莊命題經義參
用古今諸儒説毋得專取王氏復賢良方正科右司諫
[032-24a]
賈易言事訐直將峻責公著以為言乃罷知懷州公著
以為諫官所論得失未足言顧主上春秋方盛慮異時
有進諛説惑亂者正頼左右争臣不可豫使人主輕厭
言者其㫖如此帝宴近臣于資善堂出所書唐人詩分
賜公著乃集所講書要語明白切于治道者百篇進之
以備游意翰墨為聖學之助三年四月辭位拜司空同
平章軍國事詔建第于東府之南啓北扉以便執政會
議凡三省樞宻院之職皆得總理間日一朝因至都堂
[032-24b]
其出不以時葢異禮也明年二月卒年七十二太皇太
后見輔臣泣曰邦國不幸司馬相公既亡吕司空復逝
痛閔久之帝亦悲感即詣其家臨奠賜金帛萬計贈太
師申國公諡正獻御書碑首曰純誠厚徳公著自少講
學即以治心養性為本平居無疾言遽色于聲利紛華
泊然無所好暑不揮扇寒不附火簡重清静天稟自然
其識慮深敏遇事善決茍便于國不以私利害動其心
與人交出于至誠好賢樂善見士大夫以人物為意者
[032-25a]
必問其所知與其所聞參互考實以達于上每議政事
博取衆善以為善至所當守則毅然不回奪神宗嘗稱
其于人材不欺如權衡之稱物尤能避逺聲跡不以知
人自處安石博辨騁辭人莫敢與亢公著以精識約言
服之安石嘗曰疵吝每不自勝一詣長者即廢然而返
所謂使人之意消者于晦叔見之又曰晦叔作相吾輩
可以言仕矣其敬重之如此
 論曰昔魏文侯問相于李克克曰窮視其所與達視
[032-25b]
 其所舉足以定之文侯以魏成子所薦卜子夏田子
 方叚干木皆當世名賢遂以魏成子為相公著同時
 如周程張邵皆絶徳也公著屢上封章再三推轂非
 宏度逺識殊絶于人烏能知當世之大賢哉元祐三
 相相繼司馬光尚矣經事綜物斟酌權變范純仁之
 才誠有以過人者至當軸處中凝然如止水招之不
 來揮之不去則公著有焉竭誠盡慮以忠國家則一
 也觀公著之晰理論事語約而破的非夫心正理明
[032-26a]
 者亦孰能與于斯
   范純仁
范純仁字堯夫仲淹次子也始生之夕母李氏夢兒墮
月中承以衣裾得之幼敏悟八歲能講所授書以䕃為
太常寺太祝皇祐元年中進士第調知武進縣以逺親
不赴易長葛又不往仲淹曰今近矣何辭純仁曰豈可
重爵禄而輕去父邦耶仲淹門下多賢士如胡瑗孫復
石介李覯之徒純仁皆與之游晝夜肄業至夜分不寢
[032-26b]
置燈帳中及後已貴夫人收其帳如墨色以示子孫曰
此汝父少時勤學燈烟迹也仲淹沒始出仕以著作佐
郎知襄城縣兄純祐有心疾奉之如父藥膳居服皆躬
親之賈昌朝守北都請參幕府以兄辭宋庠薦試館職
以兄病不赴富弼責之曰臺閣之任豈易得小官出常
調亦難事何必苦辭純仁曰富貴有命卒不就襄城民
不事蠶織純仁勸使植桑有罪而情輕者酌令植多寡
除其罸故後人目其桑為著作林著作純仁宰縣時官
[032-27a]
也兄死葬洛陽韓琦富弼移書洛尹使助葬純仁曰吾
力足辦豈宜慁公為哉改許州觀察判官復知襄邑牧
地舊不𨽻縣衛士牧馬踐民稼純仁捕杖之主者怒曰
天子宿衛令敢爾耶白其事于上劾治甚急純仁言養
兵出于税畝若暴民田而不得問糧安所出詔釋之且
聽牧地𨽻縣時久旱不雨純仁度必闕食遂籍境内賈
舟諭之曰民將無食爾所販五穀貯之佛寺中俟闕食
時吾為汝主糶衆賈從命運販不停所蓄數十萬斛至
[032-27b]
春諸縣皆飢獨境内之民不知也治平中擢江東轉運
判官召為殿中侍御史時方議濮王典禮宰相韓琦參
政歐陽修等議之崇之翰林學士王珪等議宜如先朝
追贈期親尊屬故事純仁言陛下受命仁宗而為之子
與前代定䇿入繼之主不同宜如王珪等議不聽還所
授告敕家居待罪既而皇太子手書尊濮王為皇夫人
為后純仁復言陛下以長君臨御奈何使命出房闈異
日或為權臣矯託之地非便也尋詔罷追尊起純仁就
[032-28a]
職純仁固請外遂通判安州改知蘄州歴京西提㸃刑
獄京西陜西轉運副使召還神宗問陜西城郭甲兵糧
儲如何對曰城郭粗完甲兵粗修糧儲粗備帝曰卿之
才朕所倚信何為皆言粗對曰粗者未精之辭如是足
矣願陛下且無留意邊功恐邊臣觀望要功生事貽他
時意外之憂拜兵部員外郎兼起居舍人同知諌院奏
言王安石變祖宗法度掊克財利民心不寧書曰怨豈
在明不見是圖願陛下圖不見之怨帝曰何謂不見之
[032-28b]
怨對曰杜牧所謂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是也神宗
嘉納之曰卿善論事宜為朕條古今治亂可為監戒者
乃作尚書解以進曰皆堯舜禹湯文武之事治天下無
以易此願深究而力行之加直集賢院同修起居注神
宗多延見踈逖小臣諮訪闕失純仁言小人之言聽之
若可采行之必有累葢知小忘大貪近昩逺願加深察
又論吕誨不當罷御史中丞李師中不可守邊薛向任
發運使行均輸之法于六路掊克生靈歛怨基禍安石
[032-29a]
以富國强兵之術啟廸上心欲求近功忘其舊學尚法
令則稱商鞅言財利則背孟軻鄙老成為因循棄公論
為流俗異己者為不肖合意者為賢人劉琦錢顗一言
降黜在廷之臣方大半趨附陛下又從而驅之其將何
所不至道逺者理當馴致事大者不可速成人材不可
急求積弊不可頓革倘欲事功亟就必為憸佞所乗宜
速還言者而退安石答中外之望不聽遂求罷諫職改
判國子監去意愈確其所上章疏語多激切神宗悉不
[032-29b]
付外純仁盡録申中書安石大怒乞加重貶神宗曰彼
無罪姑與一善地命知河中府徙成都路轉運使以新
法不便戒州縣未得遽行安石怒其沮格以事左遷知
和州徙邢州未至加直龍圖閣知慶州過闕入對神宗
曰卿父在慶著威名卿隨父既久兵法必精邊事不熟
純仁恐帝喜邊功即對曰臣儒家未嘗學兵先臣守邊
時臣尚㓜不復記憶且今日事勢宜有不同陛下使臣
繕治城壘愛養百姓願竭愚忠若開拓侵攘乞别謀帥
[032-30a]
臣遂行環慶大饑餓殍滿路純仁發常平粟麥賑之僚
屬請奏而須報純仁曰報至無及矣諸公但勿預吾獨
任其責或謗其所全活不實帝遣使按視會秋大稔民
讙曰公實活我忍累公乎晝夜争輸還之使者至已無
所負邠寧間有叢冡使者曰全活不實之罪于此得矣
發冢籍骸上之詔本路監司窮治乃前帥楚建中所封
也朝廷治建中罪純仁上言建中守法申請間不免有
殍死者已坐罪罷去今縁按臣而復及建中是一罪再
[032-30b]
刑也建中以贖銅免种古誣熟羌為盜流南方過慶呼
寃純仁以屬吏非盜也古避罪訟純仁詔御史治于寧
州純仁就逮民萬數遮馬涕泗不得行至有自投于河
者獄成古以誣告謫亦加純仁他過黜知信陽軍移齊
州齊俗兇悍人輕為盜有西司理院繫囚常滿皆屠販
盜竊而督償者純仁曰此何不保外使輸納耶通判曰
此釋之復紊官司往往待其以疾斃于獄中是與民除
害爾純仁曰法不至死以情殺之豈理也耶盡呼至庭
[032-31a]
下訓使自新即釋去期歲盜減大半丐罷提舉西京留
司御史臺時洛中多耆舊純仁與司馬光皆好客而家
貧相約為真率會脱粟一飯酒數行洛中以為勝事復
知河中諸路閲保甲妨農論救甚力録事參軍宋儋年
暴死純仁使子弟視喪小歛口鼻血出純仁疑其非命
按得其妾與小吏奸因置毒于酒而殺之遂正其罪哲
宗立召為天章閣待制兼侍講除給事中時宣仁太后
垂簾司馬光秉政將盡改熙寧元豐法度純仁謂光去
[032-31b]
其太甚者可也差役一事尤當熟講而緩行不然滋為
民病願公虚心以延衆論不必謀自己出謀必自己出
則諂諛得乗間迎合矣役議或難回則請先行之一路
以觀其究竟光不從又曰按寧按問自首之法既已行
之有司立文太深四方死者視舊數倍殆非先王寧失
不經之意純仁素與光同志及臨事規正類如此光欲
令進士由朝官保任然後應舉又更貢舉法純仁曰舉
人難得朝士相知士族近京猶可寒逺之士尤不易矣
[032-32a]
孟子恐不可輕廢猶六經之春秋也光皆從之元祐初
進吏部尚書同知樞宻院事三年拜尚書右僕射兼中
書侍郎學士蘇軾以發䇿問為言者所攻韓維罷門下
侍郎補外純仁奏軾無罪而惟盡心于國事乞留之時
朝議欲治熙寧元豐諸亂政者章惇蔡確鄧綰等太師
文彦博欲竄蔡確于嶺嶠左相吕大防奏確私黨甚盛
不可不問純仁皆力争以為不宜録人之過太深恐傷
仁厚之化而司諫吳安詩正言劉安世交章擊純仁黨
[032-32b]
確純仁亦力求罷明年以觀文殿學士知頴昌府踰年
改太原府其境土狹民衆惜地不𦵏純仁遣僚屬收無
主燼骨别男女異穴𦵏者三千餘又推之一路𦵏以萬
計徙河南府再徙頴昌召還拜右僕射時吕大防欲引
楊畏為諫議大夫純仁曰諫官當用正人畏不可用大
防不聼後畏得志凡可以害大防者無不至大防乃悔
之宣仁太后寢疾召純仁曰卿父仲淹可謂忠臣在明
肅太后時惟勸明肅盡母道明肅上賔惟勸神宗盡子
[032-33a]
道卿宜似之純仁泣曰敢不盡忠宣仁太后崩哲宗親
政純仁乞避位哲宗語吕大防曰純仁有時望不宜去
可為朕留之即召入見問先朝行青苖法如何對曰先
帝愛民之意本深但王安石立法過甚激以賞罰故官
吏急切以致害民退而上疏言青苖之不便焉是時用
二三大臣從中出侍從臺諫官亦多不由進擬純仁上
言陛下初政四方拭目舜舉臯陶湯舉伊尹不仁者逺
縱未能如古人亦須極天下之選又羣小力排宣仁垂
[032-33b]
簾時事純仁奏曰太皇保佑聖躬功烈誠心幽明共鑒
議者不恤國事一何薄哉遂以仁宗禁言明肅垂簾事
詔書上之曰望陛下稽倣而行以戒薄俗蘇轍論殿試
䇿問引漢昭變武帝法度事哲宗震怒曰安得以漢武
比先帝轍下殿待罪羣臣莫敢言純仁言武帝雄才大
畧史無貶詞轍以比先帝非謗也哲宗曰人謂秦皇漢
武純仁曰轍所論事與時也非人也哲宗少霽轍竟落
職知汝州臺諫言蘇軾行吕恵卿告詞因黜知英州純
[032-34a]
仁上疏救之純仁凡薦引人材必以天下公議其人不
知自純仁所出或曰為宰相豈可不牢籠天下士使知
出于門下純仁曰但願朝廷進用不失正人何必使知
出于我耶章惇為相純仁力請外出知潁昌府又徙陳
州初哲宗嘗言貶謫之人殆似永廢純仁前賀曰陛下
念及此堯舜用心也既而吕大防等竄嶺表會明堂肆
赦章惇先期言此數十人當終身勿徙純仁聞而憂憤
欲上疏申理之所親勸以勿為觸怒萬一逺斥非高年
[032-34b]
所宜純仁曰事至于此無一人敢言若上心遂回所係
大矣不然死亦何憾乃上疏曰大防等年老疾病不習
水土炎荒非久處之地憂虞不測何以自存臣曽與大
防共事多被排斥陛下所親見臣之激切止是仰報聖
德願陛下斷自宸𠂻將大防等引赦原放疏奏章惇詆
為同罪貶知隨州明年又貶武安軍節度副使永州安
置時純仁疾失明聞命即時就道切戒子弟不得少有
不平曰不見是而無悶爾曹勉之或謂近名純仁曰七
[032-35a]
十之年兩目俱喪萬里之行豈其欲哉但區區愛君之
心不能自已人若避好名之嫌則無為善之路矣至永
州聞韓維責均州其子訴維執政日與司馬光不合得
免行純仁諸子欲以純仁與光議役法不同為請純仁
曰昔同朝論事不合則可汝輩以為今日之言則不可
也有愧心而生不若無媿心而死遂止居三年徽宗即
位欽聖顯肅后同聴政即日遣中使賜茶藥諭曰知公
先朝言事忠直今虚相位以待純仁頓首謝不數月以
[032-35b]
觀文殿大學士中太一宫使詔曰豈惟尊德尚齒昭示
寵優庶幾鯁論嘉謀日聞忠告純仁捧詔泣曰上果用
我矣死有餘責又賜藥促入覲而純仁已有疾乞歸帝
不得已許之乃曰范純仁得一識面足矣遣上醫視疾
疾小愈詔賜醫章服疾革神色不亂呼諸子口占遺表
命門生李之儀次第之其畧曰葢嘗先天下而憂期不
負聖人之學此先臣所以教子而微臣資以事君又曰
若宣仁之誣謗未明致保祐之憂勤不顯本權臣以快
[032-36a]
其私憤非泰陵實謂之當然又曰未解疆塲之嚴幾空
帑藏之積有城必守得地難耕凡八事建中靖國改元
之旦受家人賀明日熟寐而卒年七十五詔賻白金三
千兩敕許洛官給其𦵏諡忠宣御書碑額曰世濟忠直
之碑純仁坦易寛簡不以聲色加人誼之所在則挺然
不少屈自為布衣至宰相亷儉如一所得俸賜皆以廣
義莊前後任子恩多先疎族沒之日㓜子五孫猶未官
嘗曰吾生平所學惟得忠恕二字一生用不盡以至立
[032-36b]
朝事君接待僚友親睦宗族未嘗須臾離此也每戒子
弟曰人雖至愚責人則明雖有聰明恕己則昏茍能以
責人之心責己恕己之心恕人不患不至聖賢地位也
又戒曰六經聖人之事也知一字則行一字要須造次
顛沛必于是則所謂有為者亦若是豈不在人耶又曰
人材難得欲隨事有用則緩急無以應手七年之病三
年之艾非儲之以待則如病者何故雅以人材為己任
每有薦引必先公議親族子弟有請教者純仁曰惟儉
[032-37a]
可以助㢘惟恕可以成徳其人書于坐隅終身佩服有
文集五十卷純仁毎議論依于平恕不為巳甚務以博
大開上意忠厚革士風世謂使其言行于熙豐之時後
必不至紛更盡申于元祐中必無紹聖大臣復讐之禍

 論曰純臣忠信仁厚而長于治理觀其在神宗之朝
 論王安石之弊及元祐之初與司馬光争變法皆洞
 達機宜審于權變之要輕重得體可施而行其濟世
[032-37b]
 之畧同時諸人未能或之先也純仁在朝事權歸于
 同列所長未盡施用及其行于州郡仁足以恵下明
 足以詰奸立法經制民賴其利至于刑罰不用而梗
 頑化服非所謂中孚之吉可感豚魚者耶而純仁亦
 以此施之熙寧元豐之小人寛貸以愧其心恩恵以
 格其志而不知彼等皆資䜛諂以致身歴艱難而彌
 厲機變之竇牢結于心胷貪毒之性深入于骨髓以
 神宗之明安石之勁終身墮其術中而不悟純仁乃
[032-38a]
 欲收其桑榆之效終于揖盜養虎自貽其菑悲夫雖
 然純仁之困而能亨窮不失正所謂造次顛沛必于
 是者殆于踐其言也亦可謂賢矣
 
 
 
 
 
[032-38b]
 
 
 
 
 
 
 
 史傳三編卷三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