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2g0051 史傳三編-清-朱軾 (master)


[024-1a]
欽定四庫全書
 史傳三編卷二十四
             大學士朱軾撰
 名臣傳十六
  唐
   郭子儀
郭子儀華州鄭人也以武舉異等累遷朔方節度使討
安祿山先是安思順為朔方子儀與李光弼俱牙將不
[024-1b]
相能及代思順光弼入見曰死固甘乞免妻子子儀趨
下堂抱而泣曰今國亂主危豈懷私忿時耶執手相持
而拜因率軍東討收靜邊軍斬賊將周萬頃敗髙秀巖
于河曲遂收雲中馬邑引兵下井陘與光弼合破史思
明衆數萬平藁城破趙郡又破之于沙河祿山益出精
兵戰戰未決戮一將以徇復大破之晝揚兵夜擣壘賊
不得休息復乘其倦與光弼僕固懷恩等擊之嘉山斬
獲六萬思明奔博陵于是河北諸郡皆斬賊守迎王師
[024-2a]
㑹哥舒翰敗績潼關帝出奔蜀肅宗卽位靈武詔子儀
班師乃帥步騎五萬赴行在時朝廷草昧衆單寡軍容
闕然子儀至國威始振人有興復之望焉拜子儀兵部
尚書同平章事仍總節度賊将阿史那從禮誘河曲九
姓六州諸部數萬廹行在子儀與回紇葛邏支撃敗之
河曲遂平至徳二年大破崔乾祐于潼關乾祐退保蒲
津又攻蒲津平之自是潼陕之間無復冦擾安祿山死
詔還鳳翔進司空充關内河東副元帥率師趨長安與
[024-2b]
賊將安太清安守忠戰失利收合餘衆保武功俄從元
帥廣平王率蕃漢兵十五萬收復長安與賊将李歸仁
大戰自午至酉斬首六萬級生禽二萬賊帥張通儒棄
城走翼日王入京師老㓜夾道呼曰不圖今日復見官
軍王休士三日遂東安慶緒遣嚴莊悉衆十萬助通儒
旌幟鉦鼓徑百餘里子儀以軍横貫其營李嗣業率回
紇從後夾撃大敗之莊等走洛陽挾慶緒渡河保相州
遂收東都于是河東河西河南州縣悉平帝入長安遣
[024-3a]
使迎上皇子儀以功加司徒封代國公入朝帝遣具軍
容迎灞上勞曰國家再造卿之力也乾元元年破賊河
上執安守忠以獻復朝京師進中書令詔九節度大舉
討慶緒以魚朝恩為觀軍容使而不立元帥子儀收復
衛州執賊安慶和斬首四萬進圍相州引漳水以灌城
城中糧盡人相食慶緒求救于思明思明至會大風㧞
木跬步不相物色諸節度潰還子儀獨全軍保河陽時
王師衆而無統進退相顧望故敗為魚朝恩所譖召子
[024-3b]
儀還以光弼代領朔方兵思明再䧟河洛西蕃擾畿輔
朝廷旰食復以子儀為諸道兵馬都統以兵趨范陽朝
恩又沮解之明年光弼敗邙山失河陽又明年河中亂
殺李國貞太原亂戕鄧景山乃復以子儀為朔方河中
北庭潞儀澤沁等州節度兼興平定國副元帥封汾陽
郡王屯絳州時帝已不豫羣臣莫得見子儀固請乃引
至臥内謂曰河東事一以委卿子儀至屯誅首惡王元
振等數十人辛雲景聞之亦殺害景山者諸鎮皆惕息
[024-4a]
代宗立程元振用事罷子儀副元帥子儀懼䜛裒肅宗
所賜詔勅千餘篇上之復自陳訴帝優詔答初帝與子
儀平两京同天下憂患至是悔悟眷禮彌重史朝義尚
盗洛欲使副雍王東討朝恩元振交訾而止久之梁崇
義據襄州叛回紇吐蕃㓂河西殘涇州犯奉天武功遽
拜子儀為關内副元帥鎮咸陽時罷歸已久部曲離散
逮承詔麾下纔數十騎驅民馬補行隊至咸陽蕃兵已
過渭水並南山而東帝走幸陜子儀南收兵得武關防
[024-4b]
卒數千泣諭將士共雪國耻皆感激思奮帝恐吐蕃出
潼關徴子儀詣行在子儀表曰臣不收京城無以見陛
下若兵出藍田敵亦不敢東向帝許之㑹張知節迎子
儀于洛南乃遣知節率烏崇福長孫全緒為前鋒營韓
公堆撃鼓讙山張旗幟夜叢萬炬以疑賊于是吐蕃夜
潰遂遣李忠義屯苑中王仲昇守朝堂斬射生將王撫
以徇破賊書聞命子儀為京城留守自變生倉卒天子
出走天下皆咎元振元振懼說帝都洛陽已可其訃子
[024-5a]
儀奏請還都曰雍州古稱天府右隴蜀左崤函負清渭
濁河之固地方數千里秦漢所以成帝業也故髙祖入
關定天下先帝興朔方誅慶緒陛下席西土戮朝義雖
天道助順亦地勢則然比吐蕃憑陵而不能抗者臣能
言其畧夫六軍皆市井人竄虛名逃實賦一日驅以就
戰有百奔而無一前又宦寺掩迷庶政荒奪遂令陛下
彷徨暴露越在陜服斯委任失人豈地之非良哉今道
路流言不識信否咸謂且都洛陽洛陽自大盗以來焚
[024-5b]
埃畧盡寰服不滿千户千里蕭條何以奉萬乘牲餼供
百官次舎哉陛下意者以京畿新罹剽蹂國用不足乎
昔衛為狄滅文公廬于漕衣大布之衣冠大帛之冠卒
復舊邦况赫赫天子躬儉節用寜為一諸侯下哉臣願
陛下斥素餐去冗食抑閹寺任直臣薄征弛役䘏隱撫
鰥委宰相以簡賢任能付臣以訓兵禦侮則中興之功
日月可冀帝得奏泣謂左右曰子儀固社稷臣也朕西
決矣乃還長安旣見子儀謂用卿晚故至此因賜鐡劵
[024-6a]
圖形凌煙閣廣德二年僕固懷恩反詔子儀為副元帥
河中節度等使懷恩將士聞之皆曰吾輩從懷恩為不
義何面目見汾陽王子儀至河中懷恩走雲州復誘吐
蕃回紇數十萬衆入㓂朝廷震恐詔子儀屯奉天召問
方畧子儀曰懷恩勇而少恩士心不附所以能入㓂者
因思歸之士耳懷恩本臣偏禆其麾下皆臣部曲必不
忍以鋒刄相向無能為也至奉天諸將請戰子儀曰客
兵深入利于速戰彼下素徳我吾緩之當自擕貳因下
[024-6b]
令敢言戰者斬堅壁數日果不戰而遁子儀以安史昔
據洛陽故置節度使以制其要衝今大盗已平而所在
聚兵耗蠧百姓表請罷之仍自河中為始從之遂罷河
中節度及耀徳軍入朝進尚書令以太宗嘗為此官固
辭不受永泰元年懷恩盡誘吐蕃回紇党項羗渾奴刺
等三十萬衆掠涇邠躪鳳翔入醴泉奉天京師大震急
召子儀屯涇陽軍纔萬人比到敵圍已合子儀命諸将
嚴設守備而不戰時懷恩暴疾死囘紇吐蕃爭長不相
[024-7a]
睦子儀使李光瓚說囘紇共擊吐蕃囘紇曰令公在此
乎紿我耳若在此可得見乎光瓚報子儀子儀遂挺身
往說之與數騎開門出傳呼曰令公來囘紇大驚其帥
藥葛羅執弓注矢立陣前子儀免胄釋甲投鎗而進諸
酋長相顧曰是也皆下馬羅拜子儀亦下馬執藥葛羅
手讓之曰汝囘紇有大功于唐唐之報汝亦不薄奈何
負約深入吾地背恩德而助叛臣且懷恩叛君棄母于
汝何有今吾挺身而來聽汝殺之我之将士必致死與
[024-7b]
汝戰矣藥葛羅曰懷恩欺我言天可汗晏駕令公亦捐
舘我是以來今皆不然懷恩又為天所殺我曹豈肯與
令公戰乎子儀因曰吐蕃無道所掠之財不可勝載馬
牛雜畜長數百里此天賜汝也全師而繼好破敵以取
富為汝計甚便藥葛羅曰吾為懷恩所悞負公誠深請
為公盡力以謝過子儀命取酒與其酋長共飲申盟誓
諸酋皆大喜曰向者巫師言此行甚安穏不與唐戰見
一大人而還今果然矣吐蕃知其謀夜遁遣白元光合
[024-8a]
囘紇衆追之俘斬六萬盡還所掠士女入朝加實封二
百户復還河中大厯二年吐蕃㓂涇州詔屯涇陽敗之
于靈州明年還河中吐蕃復㓂靈武詔屯奉天又擊敗
之議者以吐蕃數為冦馬璘在邠不能支乃以子儀兼
邠寜節度使屯邠州徳宗嗣位詔還朝賜號尚父加太
尉中書令實封二千戸建中二年卒年八十五贈太師
陪葬建陵謚忠武配享代宗廟廷子儀事上誠御下恕
賞罰必信每降城下邑所至輒得人士心遭幸臣魚朝
[024-8b]
恩程元振短毁無纖毫顧望握兵處外聞詔命卽日就
道故讒間不行方破吐蕃靈州時朝恩使人發其父墓
子儀入朝中外大懼帝唁之子儀叩頭號泣曰臣久主
兵不能禁士卒殘人墓今及此乃天譴也朝恩又嘗約
子儀修具元載使人告曰軍容将不利于公將士請衷
甲從子儀不許但以家僮十數人往朝恩曰何車騎之
寡也語以所聞且曰恐煩公經營耳朝恩拊膺流涕曰
非公長者能無疑乎田承嗣傲狠不軌子儀遣使至承
[024-9a]
嗣西望再拜謂使者曰此膝不屈于人久矣李靈耀據
汴州公私財賦一皆遏絶獨子儀封幣道其境不敢留
卽持兵衛送麾下李懷光渾瑊等宿将數十皆王侯貴
重子儀頥指進退如家人然代宗呼為大臣而不名天
下以其身為安危者二十餘年校中書令考二十四八
子七壻皆貴顯朝廷諸孫不能盡識至問安但頷之而
已富貴夀考終始哀滎人臣之道無闕焉子曜旰晞昢
晤曖曙映而四以才顯
[024-9b]
 論曰子儀一生惟忠與誠而已功葢唐室而主不疑
 權傾天下而衆不嫉忠誠之所感也在易中孚可化
 豚魚孔子曰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行矣于囘紇魚
 朝恩等見之
   李光弼
李光弼營州栁城人也父楷洛本契丹酋長開元初封
薊國公光弼幼持節行讀書執禮父憂終喪不入妻室
禄山之亂子儀薦其能詔攝御史大夫河東節度副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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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朔方兵救常山次真定常山民兵執安思義降光弼
不殺時顏杲卿死後郡為戰區露胔蔽野光弼酹而哭
之出為賊幽閉者恤其家民心大悅賊將史思明李立
節蔡希徳等攻饒陽光弼用思義計按軍入守復提輕
兵斂旗鼓伺賊方飯襲殺之且盡思明懼引去因東出
井陘與子儀合擊思明大敗走趙郡立節戰死希徳走
鉅鹿遂收藁城等十餘縣進攻趙郡拔之又與子儀擊
之嘉山大破之肅宗即位詔以兵赴靈武授户部尚書
[024-10b]
同平章事兼太原尹北京留守監軍御史崔衆以前使
王承業軍政弛謬毎狎侮之至是詔以兵付光弼衆慢
易如舊不即付兵光弼收衆將斬之會使者至除衆御
史中丞光弼曰衆有罪當斬今但斬侍御史若宣制命
即斬中丞使者納詔不敢出遂斬衆以徇威震三軍至
徳二載思明等引兵十萬攻太原時城中卒不滿萬衆
議培城光弼曰城環四十里賊至興役是先自困也乃
撤屋為櫑石車飛礟擊賊死傷十二復穿地道迎之思
[024-11a]
明梯衝出近城輒陷賊宴城下令倡優詈侮光弼遣人
從地道中曵其足入斬之自是賊行皆視地徙營稍逺
光弼偽約降而?穿賊營地為溝榰以木至期勒軍城
上遣將將數千人出若送欵者俄而賊營忽陷因鼓譟
&KR0691騎乘之俘斬萬計思明引還留希徳圍守又擊敗之
斬首七萬亦遁去又收清夷横野等軍擒李𢎞義以歸
晉司空封鄭國公乾元元年代子儀為朔方節度副元
帥兵馬使張用濟憚其嚴有異議光弼俟其入謁斬之
[024-11b]
轅門諸將懾伏次汴州聞許叔冀降思明乘勝西嚮乃
如東京留守韋陟請退保潼關光弼曰委五百里而守
關賊勢益張不如移軍河陽北阻澤潞勝則出敗則守
表裏相應賊不得西遂檄河南尹率吏民避賊而自悉
軍趨河陽衆二萬纔十日糧與士卒均甘苦賊入洛陽
城空無所得遂引兵河陽使驍將劉龍仙嫚罵挑戰光
弼遣白孝徳以騎五十馳之孝徳擁二矛策馬亂流而
渡瞋目大呼斬龍仙首以還思明有良馬千餘匹浴于
[024-12a]
河南光弼索軍中牡馬五百縶其駒而出之思明馬悉
浮渡河盡驅入域思明怒泛火船欲燒浮橋光弼先置
長竿承以巨木裹鐵乂竿上以迎船遇乂不能進湏臾
自焚盡光弼與戰中潬西大破之南城守將李抱玉出
竒兵敗賊帥周摯摯復攻中潬光弼使荔非元禮擊敗
之摯併兵與安太清攻北城光弼登陴望曰彼軍雖銳
而囂不足虞也日中當破及期未决問賊陣何所最堅
曰西北隅命郝廷玉當之問其次曰東南隅命論惟貞
[024-12b]
當之自以刀納鞾中有决死之志執大旗令望吾三麾
至地諸軍畢入生死以之既而廷玉軍不前趣左右取
其首來廷玉曰馬中矢非怯也命易馬僕固懐恩小却
又命取其首懷恩更前决戰光弼連颭其旗三軍齊奮
斬俘人馬數萬思明大敗遁去擒徐璜玉李秦授等太
清走懷州上元元年加太尉中書令進圍懷州思明來
救迎戰沁水上又破之光弼壁野水渡既夕?還軍留
牙將雍希顥守營令曰賊將高暉李日越萬人敵也必
[024-13a]
來刼我若至勿與戰降則與偕來左右皆竊笑之是夜
日越果以鐵騎五百至知太尉已去謂其下曰我受命
云何今顧獲希顥歸必死矣遂降希顥與俱至光弼厚
禮之表授特進右金吾大將軍暉聞之亦降皆如所料
諸軍决丹水灌懷州未下令廷玉由地道入得其軍號
登陴大呼王師乘城擒安太清楊希仲送京師已而思
明用諜間魚朝恩䜛之帝使使者督戰光弼不得行已
意出次邙山懷恩不用命遂大敗懷州復䧟朝義乘勝
[024-13b]
畧申光等十三州光弼復輿疾入徐州朝義圍李岑于
宋州光弼使田神功擊走之實應元年封臨淮郡王朝
恩元振用事深忌光弼而元振疾之尤甚光弼懼不免
及同平章事來瑱以䜛死光弼愈懼不知所措吐蕃㓂
京師代宗詔入援亦畏禍遷延不敢行由是諸將隂懷
去就多不禀命恚忿成疾未幾卒年五十七謚武穆光
弼治軍嚴重指顧號令諸將莫敢仰視謀定而後戰能
以少制衆與郭子儀齊名事繼母孝與弟友愛時人稱
[024-14a]

 論曰光弼賢將也其用兵峻厲嚴肅料敵如神唐室
 中興厥功為鉅獨異其起戎行而能持節行讀書執
 禮以孝友著聞斯豈尋常將帥所可同年語歟使時
 無朝恩元振不以憂䜛懼禍來晚節全鏡之埃則汾
 陽何以過焉
   楊綰
楊綰字公權華隂人少孤家貧事母謹甚性沉靜獨處
[024-14b]
一室左右圖史凝塵滿席淡如也第進士補太子正字
舉詞藻宏麗科擢右拾遺肅宗即位累遷中書舍人歴
禮部侍郎建議復古徳行鄉舉里選孝亷力田等科罷
明經進士其意謂古之選士必取行實今進士試雜文
明經加帖括公卿以此待士長老以此訓子誦帖括以
僥倖又令舉人投牒自應欲其返淳朴崇亷譲何可得
也請置孝亷科令縣取行著鄉閭學知經術者薦之于
州刺史考試升之于省人占一經問經義二十條對策
[024-15a]
三道上第注官中第出身下第罷歸宰相以為明經進
士行之已久不可遽改事雖不行時論偉之俄遷吏部
精覈人物品裁清允天下服其公元載秉政忌綰望高
又孤立自守不肯一私謁建言太學當得天下名儒拜
為國子祭酒外示尊重實以散地處之載日貪冒天下
士議益歸綰帝知自擢為太常卿以郊廟禮儀久廢藉
綰振起載敗拜平章事修國史制下之日朝野相賀郭
子儀方宴客聞之減座中聲樂五分之四京兆尹黎幹
[024-15b]
毎出入從騎數百即日省之止存十騎御史中丞崔寛
第舎𢎞侈亟毁撤之綰奏罷諸州團練守捉使減觀察
諸道判官員之半又言舊制刺史被代皆降魚書開元
後威柄外移置諸道採訪使得専停刺史自今刺史有
不職本道使具條以聞不得擅追停及差人署攝帝善
之初元載以仕進者多樂京師惡其廹已乃薄京官俸
于是京官不能自給常從外官乞貸至是綰奏増之又
定節度使以下至主簿尉禄廪使優狹相均始兵興從
[024-16a]
權官品同而禄例差及四方既定元載王縉偷以為
利因而不改故江淮大州月至千緍而山劒貧險止
數十緍至是皆復其舊上下有叙法制初立代宗方
虚心聴納釐補穿敝惟綰是恃而綰以疾辭位頻詔
敦勉居旬日寖劇詔就中書療治未幾卒帝聞之驚
悼謂羣臣曰天不使朕致太平何奪我楊綰之速也
即日贈司徒詔百官會弔賻賵加等謚文簡綰性清
儉車服樸古不治第宅不問産業生計禄廪分姻舊
[024-16b]
随多寡輒盡造之者清談終晷而不及榮利欲干以私
聞其言輒愧止輔政未數月人心自化世以比東京楊
震云
 論曰賢哉楊綰之相也白麻甫宣風俗已移雖郭子
 儀諸公能貶己以成人之美要其清望儉徳讋服人
 心者深矣綰為相僅三閲月釐革弊政已有可觀惜
 天奪之速如代宗所云耳唐書贊其論議渾大雖古
 王佐無以加非過譽也
[024-17a]
   崔祐甫
崔祐甫字詒孫太子賔客孝公沔之子也世以禮法聞
第進士調夀安尉安祿山䧟洛陽祐甫冒矢石入私廟
負木主以逃累遷中書舎人性剛直遇事不回時侍郎
闕祐甫攝省事數與宰相常袞爭議不平袞怒使知吏
部選每擬官袞輒駁異祐甫不為下㑹朱泚軍中猫䑕
同乳表其瑞袞率羣臣賀祐甫獨曰可弔不可賀詔使
問狀對曰臣聞禮迎猫為其食田䑕以其為人去害雖
[024-17b]
細必錄今不能食䑕而反乳之猫職不修其應若曰法
吏有不觸邪疆吏有不扞敵臣愚以為當命有司察貪
吏誡邊候勤徼廵則猫能致功䑕不為害代宗異其言
袞益不喜帝崩袞與禮官議天下吏民二十七日乃釋
服祐甫以遺詔不可改爭之甚厲袞方入臨遣從吏扶
立殿墀上祐甫指之謂衆曰臣哭君前有扶禮乎袞不
勝忿乃劾祐甫率情變禮撓國典請貶潮州刺史德宗
以為重改河南少尹始肅宗時天下多事宰相更直掌
[024-18a]
事若休沐還第非大詔命不待徧曉則聽直者代署以
聞是時郭子儀朱泚俱以平章事當署敕尾而不行宰
相事帝新卽位袞如故事代署子儀泚入言祐甫不宜
貶帝曰卿向何所言今云非耶二人對不知帝怒以袞
為罔上卽兩換職調袞河南少尹而拜祐甫同平章事
自至徳乾元以來天下戰討啓丐塡委故官賞謬紊永
泰後稍稍平定而元載用事非賄謝不與官剗塞公道
綱紀大壞載誅楊綰相未幾卒常袞當國懲其弊凡奏
[024-18b]
請一杜絶之惟文詞入第乃得進然無所甄異賢愚同
滯焉及祐甫相薦舉惟其人不自疑畏推至公以行未
踰年除吏幾八百員莫不諧允帝嘗謂曰人言卿擬官
多親舊何耶對曰陛下令臣進擬度官夫進擬者必悉
其才行如不與聞知何由得實帝以為然神策軍使
王駕鶴典衛兵久權震中外帝将代之懼其變以問祐
甫祐甫曰是無足慮卽召駕鶴留語移時而代者已入
軍中矣淄青李正已畏帝威斷表獻錢三十萬緡以觀
[024-19a]
朝廷帝意其詐未能答祐甫曰正已誠詐陛下不如因
遣使勞其軍以所獻就賜將士若正已奉承詔書是陛
下恩洽士心也若不用彼自歛怨軍且亂又使諸藩不
以朝廷為重賄帝曰善正已慙服時議者韙其謨謀謂
可復貞觀開元之治是嵗卒建中元年也年六十贈太
傅謚文貞朱泚之亂祐甫妻王䧟賊中泚嘗與祐甫同
列遺以繒帛菽粟受而緘鐍之帝還京具封以獻士君
子益重其家法焉
[024-19b]
 論曰不知其人視其時徳宗之初朝廷清明藩臣惕
 息奉職詔罷四方貢獻罷梨園禁天下奏祥瑞縱馴
 象出宫女減常貢及服玩數十事中外皆悦淄青將
 士至投兵相顧曰明主出矣吾屬猶反乎自前後數
 十年未之有比也祐甫之輔佐葢有力云惜天不祚
 唐作相不及二年而卒及盧杞秉政撫馭乖方四鎮稱
 王希烈狂悖稅間架除陌錢之虐政繼行以馴至涇原
 兵之禍君子謂崔盧之在徳宗猶張九齡之與楊李也
[024-20a]
   段秀實
段秀實字成公汧陽人也六嵗母疾病不勺飲至七日
病間乃肯食時號孝童及長慨然有濟世志舉明經其
友易之秀實曰摉章摘句不足以立功乃棄去天寶四
載從馬靈詧討䕶蜜有功授安西偏將又從高仙芝討
大食仙芝兵失利夜相失秀實聞副將李嗣業聲識之
因責曰憚敵而奔非勇也免已䧟衆非仁也嗣業慙乃
與秀實收散卒成軍而還又從封常清討大勃律與戰
[024-20b]
勝之常清逐北秀實曰賊出羸師誘我也請大索悉得
其伏熸焉改綏徳府折衝都尉肅宗在靈武詔嗣業以
安西兵五千赴行在嗣業聽梁宰謀欲逗留觀變秀實
責之曰公嘗自稱大丈夫今天子有急乃欲晏然此誠
兒女子耳嗣業因固請于宰遂出師以秀實為副嗣業
為節度使表秀實為判官安慶緒奔鄴嗣業與諸將圍
之署秀實知懷州時師老財乏秀實督餽募士市馬以
助軍諸軍戰於愁思岡嗣業中流矢卒衆推荔非元禮
[024-21a]
代將其軍秀實聞之卽遺白孝徳書使發卒䕶喪送河
内親與將士迎諸境傾私財葬之元禮高其義奏擢試
光祿少卿俄而元禮為麾下所殺將佐多死惟秀實以
恩信為士卒所服不敢害更推白孝徳為節度使秀實
凡三佐府益知名時吐蕃襲京師代宗幸陜秀實勸孝
德卽日鼓行入援兵還薦為涇州刺史時郭子儀以副
元帥居蒲子晞以檢校尚書領行營兵屯邠州軍士放
縱不法邠人之嗜惡者以貨竄名伍中因肆志吏不得
[024-21b]
問白晝羣行擊傷市人椎釡鬲甕盎盈道至撞害孕婦
孝徳患之而不敢言秀實自州以狀白府願計事至則
曰天子以生人付公治公見人被暴害恬然且大亂若
何孝徳曰願奉敎因自請補署都虞候晞軍士十七人
入市取酒刺酒翁壞釀器秀實列卒取之悉斷首注槊
上植市門晞一營大譟盡甲秀實徐解佩刀選老躄者
一人持馬徑至晞門下甲者皆出秀實笑而入曰殺一
老卒何甲也吾戴吾頭來矣甲者愕眙秀實曰尚書負
[024-22a]
若屬耶副元帥負若屬耶奈何欲以亂敗郭氏晞出秀
實讓之曰副元帥勲塞天地當務始終今尚書恣卒為
暴使亂天子邊欲誰歸罪罪且及副元帥今邠惡子弟
以貨竄名軍籍中殺害人籍籍如是幾日不大亂亂由
尚書出人皆曰尚書以副元帥故不戢士然則郭氏功
名其與存者有幾晞再拜謝曰公幸敎晞以道敢不從
命叱左右皆解甲令曰譁者死秀實曰吾未晡食請為
我設具食已又曰吾疾作願一宿門下遂臥軍中晞大
[024-22b]
駭旦日偕秀實至孝德所陳謝邠頼以安大厯元年馬
璘代孝徳為節度每處事或不當秀實固爭之璘怒甚
秀實曰罪若可殺何以怒為無罪殺人恐涉非道璘置
酒謝自是每事皆咨而後行璘城涇州表為留後以勞
加御史中丞三年璘奉詔將徙涇其軍自四鎭北庭赴
難數征伐有功旣驟徙遂出怨言兵馬使王童之謀作
亂期以辛酉日聞警鼓而縱秀實知之召鼔人陽怒失
節且戒曰每籌盡當報因延數刻盡四鼔而曙童之不
[024-23a]
果發明日復約夜焚馬坊草因救火作亂秀實申嚴警
備夜果火卽下令曰敢救火者斬及旦收捕童之并其
黨八人皆斬以徇下令曰後徙者族軍遂徙無敢後者
久之璘有疾以秀實攝節度事秀實嚴兵以備非常璘
卒擇謹愿將馬頔主喪李漢惠主賔客家人位于堂宗
族位于庭將佐位于牙内士卒位于營次非其親不得
居喪側致祭拜哭皆有儀節送喪遠近皆有定處違者
以軍法從事有族談離立者皆捕囚之别將史廷幹崔
[024-23b]
珍等謀因喪作亂秀實遣廷幹入京師徙珍等于外軍
府遂安卽拜四鎮北庭行軍涇原鄭潁節度使數年吐
蕃不敢犯塞德宗立加檢校禮部尚書封張掖郡王建
中初宰相楊炎欲城原州以議不合改為司農卿朱泚
反以秀實失兵必恨憤且素有人望使騎迎之不納騎
士踰垣入劫之秀實與子弟訣曰吾當以死狥社稷矣
往見泚說之曰犒賜不豐有司之過天子安得知公宜
以此開諭將士示以禍福掃清宫室奉迎乘輿此不世
[024-24a]
之功也泚黙然秀實知不可乃陽與合隂結將軍劉海
賔涇原將吏何明禮岐靈岳欲共誅泚㑹源休教泚追
廹天子遣韓旻将銳兵三千襲奉天秀實曰事急矣使
靈岳竊取姚令言符印不獲乃倒用司農印追其兵旻
得符果還秀實謂海賔曰旻還吾等無遺類矣我當直
搏泚殺之不克則死終不能為之臣也乃約事急為繼
而令明禮應于外翌日泚召秀實計事源休姚令言李
忠臣李子平皆在坐語及僭位秀實勃然起執休腕奪
[024-24b]
其象笏唾泚面大罵曰狂賊可磔萬段我豈從汝反耶
遂擊泚中顙流血衊面匍匐而走賊衆未敢動海賔等
卒無應者忠臣前衛泚泚得脫秀實知事不成乃大呼
曰我不同汝反何不殺我遂遇害年六十五海賔靈岳
明禮皆相繼見殺帝在奉天聞之自愧不能用秀實使
盡其才垂涕悔恨秀實性清儉非公㑹不舉樂飲酒室
無姬媵賔佐至議軍政未嘗及私自涇州被召戒家人
過岐無納贈遺泚致綾三百家人不能拒輦至都秀實
[024-25a]
怒曰吾終不以汙吾第置司農署之梁間死後泚取視
封識宛然初白志貞所補禁兵多取市井富兒名在軍
籍受給賜身居市廛為販鬻秀實嘗以禁兵寡弱不足
備非常從容為徳宗言猛虎所以百獸畏者為爪牙也
若去之則犬彘馬牛皆能為敵帝不聴及亂召神策六
軍無至者世多其謀興元元年贈太尉謚忠烈賜封户
五百莊第各一區官諸子帝還都輟朝致祭表門閭親
銘其墓
[024-25b]
 論曰朱泚赫然議稱帝不虞秀實之唾其面擊其頭
 破裂流血濺地匍匐而走此千古一大快也事雖不
 濟死已重於泰山胡氏猶以未盡善惜之過矣不
 計利害不計成敗乃為忠臣存一毫顧慮之心隳
 天下忠義之氣豈少哉秀實才可大用觀其責
 嗣業服郭晞處置徙涇諸將士精神智量曠世有
 幾歴事四朝不得一竟其用所可惜者在此不
 在彼
[024-26a]
   李泌
李泌字長源京兆人也七嵗知為文開元十六年以童
子真俶薦召之帝與張說觀奕使賦方圓動靜說曰方
若棋局圓若棋子動若棋生靜若棋死泌曰方若行義
圓若用智動若騁才靜若得意帝大悦賜束帛還家勅
善視養之張九齡尤奬愛泌一日言嚴挺之太苦勁蕭
誠軟美可喜泌率爾曰公起布衣以直道至宰相而喜
軟美者乎九齡改容謝呼為小友及長博學善屬文尤
[024-26b]
工于詩以王佐自負操尚不羈耻隨常格仕進遨遊嵩
華終南間天寶間詣闕獻復明堂九鼎議帝使供奉東
宫皇太子遇之厚楊國忠疾之斥置蘄春肅宗卽位靈
武物色求訪會泌亦自至陳天下成敗之幾帝大悦延
至臥内事無大小皆咨之欲以為相泌辭曰陛下待以
賔友則貴于宰相矣何必屈其志帝乃止建寜王倓有
才畧上欲以為元帥泌曰建寧誠元帥才然廣平兄也
可使為吴太伯乎帝曰廣平冡嗣何必元帥泌曰天下
[024-27a]
艱難衆心所屬在于元帥若建寜大功旣成陛下不以
為儲副得耶乃以廣平王俶為天下兵馬元帥帝與泌
出行車軍士指曰衣黃者聖人也衣白者山人也帝謂
泌且衣紫袍以絶羣疑泌不得已受之帝笑曰旣服此
豈可無名稱拜元帥府行軍長史泌固辭帝曰非敢相
臣以濟艱難耳俟賊平任行髙志帝以在東宫時數為
李林甫搆譖勅諸將克長安日掘塜焚骨泌諫以天子
而念宿嫌示天下不廣且上皇春秋高聞陛下錄故怨
[024-27b]
將内慙不懌萬一感疾是陛下以天下之大不能安親
也帝感悟泣曰朕不及此因從容問破賊期對曰賊所
掠子女金幣悉送范陽豈有定四海之志耶不出二年
天下無冦矣陛下無欲速王者之師當務萬全圖久安
使無後害今詔李光弼守太原出井陘郭子儀取馮翊
入河東則史思明張忠志不敢離范陽常山安守忠田
乾眞不敢離長安是以三地縶其四將也隨祿山者獨
阿史那承慶耳賊北守范陽西救長安奔命數千里其
[024-28a]
精卒勁騎不逾年而敝我常以逸待勞以所徵之兵會
扶風與太原朔方軍互擊之徐命建寜為范陽節度大
使並塞北出與光弼相掎角以取范陽賊失巢窟當死
河南諸将手帝然之會四方兵大集帝欲速得長安曰
今戰必勝攻必取何暇千里先事范陽泌曰今取兩京
亦必得然賊再強我必再困非久安之策且我所恃者
磧西突騎西北諸戎耳若先取京師期必在春關東早
熱馬且病士皆思歸不可以戰賊休兵秣馬俟官軍去
[024-28b]
復來此危道也帝不聽帝以張良娣上皇所念欲使正
位中宫泌曰陛下在靈武以羣臣望尺寸之功故踐大
位非私己也至于家事宜待上皇之命不過晚嵗月間
耳良娣由是惡泌至徳二載又欲立廣平為太子泌曰
臣固嘗言之矣戎事交切須卽區處至于家事當俟上
皇不然後代何以辨陛下靈武卽位之意耶宦官李輔
國與張良娣相表裏建寜王倓惡之數于帝前詆二人
罪二人譖倓恨不得元帥謀害廣平王帝怒賜倓死于
[024-29a]
是俶及泌皆内懼俶謀去輔國及良娣泌曰不可王不
見建寜之事乎王但盡人子之孝良娣婦人委曲順之
亦何能為二京平奏迎上皇帝召泌謂曰朕已表請上
皇東歸朕當還東宫復修人子之職泌曰如此上皇不
來矣帝驚問故泌曰理勢自然帝曰奈何泌曰今請為
羣臣賀表言自馬嵬請留靈武勸進及今成功聖上思
戀晨昏請促還京師就孝養之意則可矣帝即使泌草
表遣使入蜀因就泌飲酒同榻寢泌曰臣今報徳足矣
[024-29b]
請復為閒人帝曰朕與先生同憂患今方同樂奈何遽
去泌曰臣有五不可留願陛下聽臣去免臣于死上曰
何謂也對曰臣遇陛下太蚤陛下任臣太重寵臣太深
臣功太髙亦太竒此其所以不可留也帝曰卿且眠異
日議之泌曰陛下今就臣臥榻猶不得請况異日香案
前乎陛下不聽臣去是殺臣也帝曰不意卿疑朕至此
豈朕而辦殺卿耶泌曰陛下不辦殺臣故臣得求去若
旣辦臣安得言陛下向日待臣如此臣于事猶有不敢
[024-30a]
言者况天下旣安臣敢言乎帝良久曰卿以朕不從北
伐之謀乎對曰非也乃建寜耳帝曰建寜欲害其兄謀
繼嗣朕不得已泌曰若有此心廣平當怨之廣平每與
臣言其寃輒流涕嗚咽且陛下昔欲用建寜為元帥臣
請用廣平建寜若有此心當深憾臣而以臣為忠益相
親善陛下以此可察其心矣帝泣曰先生言是也旣往
不咎朕不欲聞之泌曰臣非咎旣往乃欲陛下慎將來
耳昔天后酖太子𢎞立次子賢賢亦廢死嘗作黄臺𤓰
[024-30b]
詞曰種𤓰黃臺下𤓰熟子離離一摘使𤓰好再摘使𤓰
稀三摘猶為可四摘抱蔓歸今陛下已一摘矣慎勿再
摘帝曰安有是哉朕當書紳是時廣平有大功良娣忌
而譖之故泌言及泌復請還山帝曰俟將發此議之其
後成都使至言上皇初得表曰當與我劍南一道自奉
不復東矣羣臣表至乃大喜曰吾今方得為天子父定
行日帝召泌告之曰皆卿力也踰月泌復請不已乃聽
歸衡山代宗立復召至賜光福里第強詔食肉為娶妻
[024-31a]
元載惡不附己出為江西判官載誅詔還復為常袞所
忌授澧朗峽團練使徙杭州刺史皆有風績徳宗在奉
天召赴行在授左散騎常侍帝以河中為憂泌曰天下
事甚有可憂者若惟河中不足憂也陛下已還宫闕懐
光不束身歸罪竄伏河中不日必為帳下所梟矣時蝗
旱議者欲赦懷光泌破一桐葉以進言陛下與懷光不
可復合如此葉初帝發吐蕃討朱泚許以安西北庭之
地及泚誅欲如約泌言安西北庭控制西域五十七國
[024-31b]
及十姓突厥又分吐蕃之勢使不得併兵東侵今與其
地則關中危矣且吐蕃向持兩端不戰又掠我武功何
功之有帝乃止議者言韓滉聞車駕在外聚兵修石頭
城蓄異志帝疑之泌曰滉公忠貢獻不絶所以修城為
迎扈之備耳彼性剛不附權貴以故多謗毁臣敢保其
無他帝曰外議洶洶卿弗聞乎對曰臣固聞之其子臯
為郎不敢歸省以此故也退遂上章請以百口保滉他
日又言于帝曰臣上章非私于滉乃為朝廷今天下旱
[024-32a]
蝗關中斗米千錢而江東豐稔願陛下蚤下臣章以解
朝衆之惑面諭韓臯使之歸省令滉感激速運糧儲此
朝廷大計也帝從之滉感悅卽日自臨水濵發米百萬
斛陳少游聞之亦貢米二十萬斛帝謂泌曰滉乃能化
少游貢米耶泌曰豈惟少游諸道將争入貢矣貞元元
年陜虢軍亂兵馬使逹奚抱暉殺節度張勸謀與懷光
合帝謂泌曰若蒲陜連屯則不可制而水陸之運皆絶
不得不煩卿一行乃以泌為都防禦轉運使使神策軍
[024-32b]
送之泌言陜城三面懸絶攻之未可嵗月下請以單騎
往敇馬燧與臣同行泌見陜州將吏在長安者語之曰
主上以陜虢飢故不授泌節而領運使欲督令江淮米
以賑之今當令抱暉將行營有功則賜節矣抱暉衆聞
之稍自安泌疾趨而前將佐不待抱暉之命來迎泌笑
曰吾事濟矣去城十五里抱暉不得已亦出謁泌慰撫
之餘人皆不問由是反側者自安泌召抱暉曰匄汝餘
生以事遣他往抱暉遂亡命不知所之泌始鑿山開運
[024-33a]
道自集津至三門以便饟漕避砥柱之險錄功加禮部
尚書三年拜平章事封鄴縣侯泌初視事與李晟等入
見上謂泌曰朕欲與卿有約卿愼勿報讐有恩者朕當
為卿報之對曰臣素不與人為讐李輔國元載今自斃
矣素所善者率已顯逹或多零落臣無可報也臣今日
亦願與陛下約可乎帝曰何不可泌曰願陛下勿害功
臣李晟馬燧有大功于國聞有讒之者陛下萬一害之
則宿衛之士方鎮之臣無不憤怨反側恐中外之變復
[024-33b]
生也帝以為然晟燧皆起泣謝上因謂泌曰自今凡軍
旅糧儲事卿主之吏禮委延賞刑法委渾泌曰陛下不
以臣不才使待罪宰相宰相之職天下之事咸共平章
若各有所主是乃有司非宰相矣上笑曰朕適失詞卿
言是也時防秋兵大集國用不充泌奏自變兩稅以來
藩鎭州縣聚歛𣙜率以為軍資自懼違法匿不敢言請
赦其罪但令革正自非于法應留州之外悉輸京師其
官典逋負可徵者徵之難徵者釋之敢淪沒者罪之上
[024-34a]
喜曰卿策甚長然立法太寛恐所得無幾對曰寛則人
喜于免罪而樂輸所得必多而速急則競為隱匿非推
鞫不能得其實財不足以濟天下之急而皆入于姦吏
所得必少而遲矣帝曰善乃以元友直為諸道句勘兩
稅錢帛使先是張延賞嘗罷天下吏員泌以為州縣可
省吏員不可省因請復常員而罷冗官嵗減用度是時
刺史月俸至千緡方鎮所取無藝而京官祿薄泌以為
外太重内太輕乃隨官閒劇普增其俸為竇參所沮不
[024-34b]
能悉如所請張延賞與李叔明有隙密奏叔明子昇私
出入郜國大長公主第帝使泌察之泌曰此必有欲動
揺東宫者其延賞乎帝問何以知之泌具言二人隙故
且云昇典禁兵延賞無以中傷而郜國乃太子妃之母
故欲以此䧟之耳帝笑曰是也俄有告主滛亂且厭禱
帝怒幽主禁中切責太子太子懼請離婚立召泌示廢
立意且稱舒王賢泌曰陛下惟有一子奈何一旦疑之
而欲立姪臣不敢以古事爭陛下今奉十宅諸叔若何
[024-35a]
帝曰卿不愛家族耶對曰臣惟愛家族故不得不盡言
使畏陛下盛怒而為曲從他日陛下悔曰我惟一子殺
之泌不吾諫吾亦殺爾子臣老矣餘年不足惜若寃殺
臣子以姪為嗣臣未得歆其祀也因嗚咽流涕帝亦泣
泌曰此大事願陛下審圖之自古父子相疑未有不亡
國覆家者陛下記昔在彭原建寜何故而誅帝曰建寜
叔實寃肅宗性急故耳泌曰臣昔為此故辭歸誓不近
天子左右不幸今日復為陛下相又覩兹事臣當日臨
[024-35b]
辭盡言肅宗亦悔而泣且先帝自建寧死常懐危懼臣
亦為誦黃臺𤓰詞以防䜛搆之端肅宗乃悔而泣帝意
稍解乃曰貞觀開元皆易太子何故不亡對曰承乾謀
反事覺太宗使其舅朝臣數十人鞫之事狀顯白然當
時言者猶云望陛下不失為慈父使太子得終天年太
宗從之并廢魏王泰且陛下旣知肅宗急而建寜寃願
深戒其失從容三日究其緒端必釋然知太子之無他
矣若果有迹願陛下如貞觀之法并廢舒王而立皇孫
[024-36a]
則百代之後有天下者猶陛下子孫也至于武惠妃譖
太子瑛殺之乃百代所當戒又可法乎且太子居少陽
院未嘗接外人與外事安得有異謀彼譖人者巧詐百
端雖有手書如晉愍懷衷甲如太子瑛猶未可信况但
以妻母為累乎幸頼陛下語臣臣敢以宗族保太子向
使楊素許敬宗李林甫之徒承此旨已就舒王圖定策
之功矣帝曰為卿遷延至明日思之泌抽笏叩頭泣曰
如此臣知陛下父子慈孝如初也然陛下還宫當自審
[024-36b]
勿露此意于左右露之則皆欲樹功于舒王太子危矣
帝曰具暁卿意間日召泌泣曰非卿切言朕悔無及太
子仁孝實無他也泌拜賀因曰臣報國足矣驚悸亡魂
不可復用願乞骸骨帝慰喻不許初河隴没于吐蕃安
西北庭及西域使在長安者歸路阻絶皆仰給度支泌
知胡客皆有妻子買田宅不欲歸命停其給凡四千人
詣政府訴之泌曰此皆從前宰相之過豈有外國使者
留京師數十年不聽歸乎今當假道囘紇各遣歸國不
[024-37a]
願者當于鴻臚自陳授以職位給俸祿為唐臣于是胡
客無一人願歸者泌皆分𨽻神策兩軍禁旅益壯嵗省
五十萬緡帝嘗從容論盧把清介人言把奸邪朕殊不
覺泌曰此乃把所以為奸邪也倘陛下覺之豈有建中
之亂乎把以私隙殺楊炎害顔眞卿激李懷光叛賴陛
下竄逐之不然亂何由弭帝曰楊炎以童子視朕非由
把也建中之亂術士桑道茂預請城奉天此葢天命非
把所致泌曰天命他人皆可以言之君相造命不當言
[024-37b]
命若言命則禮樂政刑皆無用矣泌又極論彍騎六軍
之弊勸帝復府兵帝曰俟平河中當與卿議之帝憂飢
亂之後經費不充欲減戍卒泌曰陛下誠能用臣之言
可以不減戍卒不擾百姓糧食皆足粟麥日賤府兵亦
成帝曰如何泌曰此須急為之過旬月則不及矣今吐
蕃居原蘭之間以牛運糧糧盡牛無所用請發左藏惡
繒染為綵纈以市之計十八萬疋可致牛六萬頭又命
鑄農器糴麥種給邊軍耕荒田約明年麥熟倍償其種
[024-38a]
其餘據時價五分增一官為糴貯來春種禾亦如之關
中土沃而久荒所收必厚戌卒獲利耕者寖多邊地居
人少粟麥必賤帝曰府兵亦集如何泌曰戍卒因屯田
致富則安于其土不復思歸三年應代下令願留者卽
以所開田為永業家人願來者本貫給長牒續食而遣
之不過數番則人皆土著乃悉以府兵之法理之是變
關中之疲敝為富庶也帝喜曰如此天下無復事矣泌
曰未也臣能不用中國之兵使吐蕃自困帝曰計將安
[024-38b]
出泌曰臣未敢言之俟麥禾有效然後可議也泌意欲
結囘紇大食天竺雲南與圖吐蕃今吐蕃所備者多知
帝素恨囘紇恐聞之不悅並屯田之議不可故未敢言
既而戍卒應募願耕屯田者十五六久之回紇求和親
帝不許泌乃申前説帝曰三事皆如卿言惟囘紇不可
許泌曰豈非陕州之耻耶帝曰然韋少華等以朕受辱
而死朕豈能忘泌曰害少華等乃牟羽可汗後復入㓂
為今可汗所殺然則今可汗乃有功于陛下又何怨耶
[024-39a]
是後凡十五對帝皆不許泌又反覆極論之帝謂李晟
馬燧曰朕素怨囘紇今聞泌言自覺少理皆對曰誠如
泌言帝曰朕與之為怨久今往與和若拒我益耻笑泌
曰臣以書與之約令稱臣子每來不過二百人市馬不
過千匹無得擕中國人及商胡出塞五者皆如約則威
加北荒旁讋吐蕃足以快陛下平昔之心矣帝曰至徳
以來與為兄弟之國今一旦欲臣之彼又安肯泌曰其
國素信臣言若其未諧但應再發一書耳帝從之旣而
[024-39b]
囘紇可汗遣使上表稱兒及臣所約五事皆聽帝大喜
曰囘紇何畏服卿如此因與論招雲南大食天竺之計
皆從之先是帝嘗謂泌曰每嵗諸道貢獻共直錢五十
萬緡今嵗僅得三十萬緡宫中用度殊不足泌曰古者
天子不私求財今請嵗供宫中錢百萬緡願陛下勿受
貢獻及罷宣索必有所須降敇折稅不使姦吏因緣誅
剝上從之及元友直運江淮錢帛二十萬至泌悉輸之
大盈庫然帝猶數有宣索敇諸道勿令宰相知泌聞之
[024-40a]
惆悵而不敢言四年六月薦處士陽城帝徵為諫議大
夫八月月蝕東壁泌曰東壁圖書府大臣當有憂者吾
以宰相兼學士當之矣五年三月卒年六十八泌出入
中禁事君四數為權倖所疾常以智免好縱橫大言時
時讜論能寤移人主然常持黃老鬼神説故為世所譏
 論曰李泌一代名臣也尢善處人父子之間留侯鄴
 侯異世同稱信哉泌謀甚忠功甚偉史氏以其好言
 神仙詭誕為時所輕屈矣泌歴事諸君未嘗以神仙
[024-40b]
 詭誕之說進徳宗欲立白起廟泌曰臣聞國將興聴
 于人立廟祈禱將長巫風由是觀之泌何嘗好鬼道
 乎篤信黃老乃其學術之差漢唐以降聖學不明雖
 以泌之賢不免為異端所牽惑悲乎其無師儒也幸
 其惑止一身不以施之于國則其心之明猶不肯離
 乎正君子觀其忠貞事業焉可
 
 史傳三編卷二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