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h0103 新安文獻志-明-程敏政 (master)


[038-1a]
欽定四庫全書
 新安文獻志巻三十六  明 程敏政 撰
  雜著
   石君世家司馬用彰作/   程以文
石君者西蜀人也不知其名西蜀之人惟呼之曰石君
相傳以為漢黃石公之後黃石公以兵法授張良良得
其術佐髙祖定天下有功封侯卒俱葬穀城山北至武
帝時有頭子者以剛勇稱遇李將軍廣蚤出伏草間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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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將軍引弓射之矢沒羽頭子堅不動李將軍驚以為
神子孫𣪚處郡國皆貞白有守漢衰吳魏强劉先主起
蜀與諸葛亮戮力謀興復漢室將大發兵東伐吳下令
求黃石公子孫之在蜀者果得石氏䕫之魚復浦上即
其地指畫三軍為八陣以石氏為師惟名礟者得從軍
礟驍勇有氣力善超乘有所攻城畧地不下輙先遣礟
衝車擊之所中無不摧敗與矢氏齊名軍中歌曰降我
則親拒我則敵寧犯我矛㦸毋犯我矢石矛㦸之傷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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脰斷吭矢石之傷國以滅亡敵聞之懼號飛將相戒莫
敢犯自後軍出礟必在行間子孫别為礟氏居䕫者名
砂砂生磯傳十餘世至武夫武夫生璞又十餘世至礫
礫生磧磧生君君有異質小而悍能堅忍持重不與人
為同盡得八陣兵法自以先世尚武多殺傷不祥未嘗
妄以語人介然有髙世之志遂辟穀世間竒美珍異珠
玉狗馬音樂聲色服用之物一無所好塊處山澤間泊
如也然好急人之難人有急即君君必往隨所指使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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鬬奮不顧利害不幸遇敵則小者傷大者死或執送官惟
坐指使者輙釋君不問見者畏憚以為有礟之風焉今
上初使者入蜀道出䕫武侯祠下訪石氏之族觀所謂
八陣圖者君在諸石中磔磔有異使者環視諸石無如
君者竒之載與俱馳還京師將薦之上㑹上方向文學
制禮作樂不果薦居乆之無所知名客有九江方叔者
氣岸自喜以能書游諸公間過候使者使者留與語具
道蜀山川人物風俗且告以得石君狀客問石君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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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君卧帳中使者即起入引君出見客客望見驚喜亟
拜曰昔米元章見石友而拜吾敢不拜石君因抵掌笑
絶倒恨相見晚固請使者以石君歸特下榻奉之顧諸
同舍曰石君吾席上珍也幸善遇之日灑掃左右置圖
書几研惟恐失君意君雅不喜言笑稠人廣衆談論竟
日君危坐黙黙聽不倦方叔察君静專客至問君郷里
姓名來幾何時治何業即從旁代對悉如君意至不煩
君一辭君大恱謂方叔知已然少戇不為聲音笑貌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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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若絶無情者人亦以此多狎玩君請與出游未嘗辭
勸之仕不應或謂君癡戯曰硜硜然小人哉又見其秃
無髮曰草菴和尚乎舉座大笑君亦不怪也時徂徕先
生礎新自山召入將以為柱下史待詔公車先生負重
名素慎許可獨推君已右曰喜怒不形表裏如一鑽之
彌堅磨而不磷吾不如也由是京師之人盛傳石君名
朝之賢公卿及四方游士莫不願見至託為歌頌以夸
美之名聲藉甚有童子見君譁然喜出曰人言石君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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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不癡顧癡者乃人爾當時以為名言君之去蜀而入
京師人人思欲得君八陣兵法君竟秘不傳前使者扣
之百計不能得也是時八陣兵法不傳已久世無能知
者石氏謹世守又惟君為能盡其術君亦欲傳世顧非
其人雖傳必不解雖解不盡徒長姦雄爾思得仁厚長
者即授之居京師數年無一人遇者後嘗以其畧示方
叔不盡解因念生儒家者無所事兵法然自是書法大
進尤工草書著右軍筆陣論語在書譜中識者曰此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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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蛇勢也方叔遂稱善書好事家往往以厚幣迎君方
叔輙謝絶使者君亦安於方氏遂老焉初君生之月有
星隕於石氏其光燭天石氏以為不祥旦詣成都嚴先
生卜先生布策立卦得歸妹之艮曰此少陰之精也石
氏婦其有孕乎孕生男歸妹内兌外震兌為婦震為長
子在澤之上巳離母矣小成之卦三不出三日離為戈
兵有離象焉艮之繇曰艮其輔言有序唯八不變其將
不言而知兵乎艮東北之卦其將顯於東北乎後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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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君生生數月有相者過見之曰英物英物神彊骨壯
夀未可量也卒如卜相者所言蓬萊公者世之言神仙
者也及石君歸於方氏或言曰方氏有客不言而信無
為而成果何人哉公笑曰此小混沌也有道術吾嘗見
其卧金華山中為黃初平所叱化而為羊後入蜀今已
五百年矣顧在此方氏聞愈益敬信號小混沌公云
太史公曰石氏族蕃衍布天下其世系甚逺居歙之龍
尾山端之端溪者攻硯居泗濱者攻磬最有聲居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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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好蓄美玉居靈壁者多大雅士大夫頗愛重之唐虞
時有與金氏齊名者以通音律掌堂上之樂獨見稱於
䕫周之時有名鼓者能紀宣王中興之功至今賴以傳
不朽漢有石奮石建而非其族唐有鼎者居衡湘間劉
師服侯喜軒轅彌明嘗賦詩以詠歌之皆卓卓有見於
世惟君以穀城之後席武侯遺烈道值聖明絶口不言
兵事一至京師士大夫交口稱譽名流海内亦有道之
士哉世傳混沌為中央之帝與南海之帝儵北海之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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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相厚善後卒死儵忽之難然非詩書所稱蓬莱之云
薦紳先生猶疑之右新安程以文為九江方叔髙作石/君世家一首而言司馬用彰作者新
安程氏出周太司馬休父之後以用也彰文也猶屈原/字平而曰靈均正則也内言方叔者謂叔髙也新安俞
飛卿使蜀得美石于魚復浦上歸以遺叔髙叔髙愛之/見之者競為文章相夸詡而以文為作是篇予愛其文
雅馴故為之書至順四/年二月十日揭徯斯記
   郭索傳         吳觀望
郭索者東海人也其先離以外剛内柔顯庖犧氏世所
居上光常射井鬼間未宫/巨蟹且曰吾子孫上應列宿不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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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同後凡謹慤有風骨者皆其苖裔王子牟公孫㨗叔
孫敖稱焉然惟索聲聞最著漢武帝時索祖解學縱横
家尤喜武事常曰安得介士橫行天下邪出沒江湖必
擁劔自衛食息未嘗置夜見烽火輙舉族馳赴之動不
量力竟見執解本豪侠自縱始坐簾箔不修受籠絡頗
不能平洎延見尊俎則又披露心腹無所隱時作酸語
尤可人皆曰有味其言之也至其太過議論風生或者
惡之又好鉗刺人至流血不瞬目用是醜類多為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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遷怒上命召鑊有不得志於解者倚䦨相窺誚解勃然
曰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當五鼎烹耳往年彭越起澤
中王梁髙帝功臣無出其右者終以葅醢吾何愧彭越
哉索時尚㓜不在行得不死少長嶄然見稜角然胷次
不紏結或謂之無腸公子以故王公大人稍前席之索
一日渡漆沮語人曰吾家得姓來乆聞諸長老春秋時
族最盛雅善申棖獨不喜漆雕氏與之居輙敗之化為
水豈是也邪初在田野不願仕力耕穀腹外無他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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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朝廷以名位釣巖穴之士捜訪無遺索恐及愈潛深
伏隩道經砂磧留跡隱然類西域人畫革旁行為書記
狀人因得蹤之强羅致焉朝廷議以為酒泉太守索聞
之歎曰吾族素不習闗中水土酒泉地益西非所宜處
慮不得生還業已出噬臍無及既而命果下固辭不拜
元帝初即位姑徇其志拜九江刺史發摘甚力雈苻以
不警漁者利之未幾上思見甚徴拜祭酒先時有與索
同年生者好為堅白異同之辨毎十月益壯或謂其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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敵虎月旦在索上呼為雄甲子語尖新因索亦得薦進
然終不甚見賞索年寖老中愈充實上曰卿所謂霜降
水涸之秋矣筮封之得黃中通理美暢四支之象封内
黃侯雖見寵用至左手與之擕持然嘗鞅鞅曰江湖予
樂也寧乆縻好爵邪即日上印綬歸索素有祖風負恃
海濱每謂縱横之事意者復起於斯乎時時礪劔㦸上
聞而怒曰索吾生其死者是欲奚為不早圖之必貽田
畆憂發兵掩捕悉就縳檻車傳詣京師上想見其風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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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將復用索入見乃曰介胄之士不拜上察其志異命
烹之國史贊曰縱橫家禍人甚矣然亦卒自禍郭解以
此死而索又不能蓋前人之愆祖孫同軌悲夫
   廣張子論性       程復心
天地之性天之所與我以生者也氣質之性生而為氣
所拘者也歴考經傳之中所以言性者多矣自張子之
言出而後性之説始定夫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逺也此
以氣質之性言之也夫子不能不言者論性不論氣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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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故也孟子曰性無有不善此以天地之性言之也孟
子所以極言之者論氣不論性不明故也形而後有氣
質之性者性不自立依氣而形形既生矣氣或拘之故
得其氣之正且明者性亦隨之而正與明得其氣之偏
且昏者性亦隨之而偏與昏此氣質之性也然氣質之
性實天地之性而氣之偏正昏明者不能不間之爾非
别有一性也茍能學以知之則偏者可正昏者可明未
有不能復吾天地之性者所謂善反之而天地之性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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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者也夫既有是性則有是情子思曰喜怒哀樂未發
謂之中發而中節謂之和此論情之發於天地之性者
也程子曰其中動而七情出焉情既熾而益蕩其性鑿
矣此論情之接於氣質之性者也至論其才則亦有不
同者焉孟子曰人皆可以為堯舜又曰或相倍蓰而無
算者不能盡其才者也此論才之本於天地之性者也
程子曰才本於氣氣有清濁禀其清者為賢稟其濁者
為愚此論才之出於氣質之性者也孟子於問性而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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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乃所謂善也又曰若夫為
不善非才之罪也論者或曰情不無善惡才固有賢愚
也孟子之言不幾戾乎噫此所以必原張子天地之性
而後可以明孟子之情之才之善也况告子之謂性無
非以其稟於氣者而言孟子析而辨之則無非以其命
於天者為説是以於情於才雖或言之少異而其本未
嘗不同也故嘗論之情不離性動而後見才不離性用
而後知仁之性具矣動之則為惻隱之情用之則親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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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民皆其才也義之性具矣動之則為羞惡之心用之
則事君敬長皆其才也此所以其情可以為善也此所
以為不善非才之罪也雖然情者性之動然必有形生
焉而後動可見也才者性之用然必有氣合焉而後用
可知也梏於形則情或有不善者矣拘於氣則才或有
不善者矣然則孟子程子之言果有異乎學者不以天
地之性本無不善自宥而必加省察矯揉之功又不以
氣質之性終或不善自疑而益致勉修克治之力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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則戒謹恐懼以至於必慎其獨而吾所謂省察矯揉之
功果至矣擇善固執以至於弗得弗措而吾所謂勉修
克治之力果盡矣中庸之所謂率張子之所謂善反不
在兹乎
   春秋集傳序例      趙 汸
春秋聖人經世之書也昔者周之末世明王不興諸侯
倍畔夷狄侵陵而莫之治也齊桓公出糾之以㑹盟率之
以征伐上以尊天王下以安與國而天下復歸於正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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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公承其遺烈子孫繼主夏盟者百有餘年王室賴之
故孔子稱其功曰一匡天下民到於今受其賜及乎晉
伯不競諸侯復散大夫專國陪臣竊命楚滅陳蔡宋滅
曹吳入而盟諸夏則天下之亂極矣孔子生於斯時道
足以興周而患當世諸侯莫能用之蓋嘗歎曰茍有用
我者吾其為東周乎齊一變至於魯魯一變至於道蓋
有意於齊晚尤惓惓於魯也又曰文王既沒文不在兹
乎使仲尼得位明周公之法修桓文之業率天下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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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事周則文王之至徳吾無間然矣是夫子之志也君
君臣臣父父子子則六卿之晉田氏之齊三桓之魯出
公之衛可正也興滅國繼絶世舉逸民謹權量審法度
修廢官則文武之政可舉也足食足兵而民信之則戎
狄可膺荆舒可懲也當此之時以夫子而合諸侯匡天
下猶運之掌也既而道終不行則又歎曰甚矣吾衰也
乆矣吾不復夢見周公鳯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
夫子之心豈一日而忘天下者於是西狩獲麟則夫子
[038-12b]
老矣嘉瑞既應而天下莫能宗予雖聖人亦無以見其
志矣乃即魯史成文斷自隠公加之筆削列伯者之功
過以明尊天王内中國之義貶諸侯討大夫誅其亂臣
賊子以正人心示王法蓋天之所命也是歳之夏齊陳
恒弑其君孔子沐浴而朝請討之適當修書之際豈欲
託諸空言者哉故曰聖人經世之書也書成一歳而孔
子卒當時高第弟子蓋僅有得其傳者厯戰國秦漢以
及近代說者殆數十百家其深知聖人制作之原者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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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氏而已矣蓋夫孟氏之言曰王者之迹熄而詩亡詩
亡然後春秋作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孔子曰其
義則丘竊取之矣此孔門傳春秋學者之微言也周雖
失政而先王詩書禮樂之教結於人心者未泯故善有
美惡有刺人情猶不能忘於其上也迨其極也三綱五
常顛倒失序而上下相忘然美刺不作則文武成康治
教之迹始湮滅無餘矣夫世變如此而春秋不作則人
心將安所厎止乎故曰詩亡然後春秋作隱桓之世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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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之卑齊伯肇興春秋之所由始也定哀之世中國日
衰晉伯攸廢春秋之所由終也方天命在周未改而上
無天子下無方伯桓文之事不可誣也是以聖人詳焉
故曰其事則齊桓晉文古者列國皆有史官掌記一國
之事春秋魯史策書也事之得書不得書有周公遺法
焉太史氏掌之非夫人所得議也吾魯司㓂也一旦取
太史氏所職而修之魯之君臣其能無惑志歟然則將
如之何凡史所書有筆有削史所不書吾不加益也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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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其文則史史主實録而已春秋志存撥亂筆則筆削
則削游夏不能贊一辭非史氏所及也故曰其義則丘
竊取之矣此制作之原也學者即是而求之思過半矣
然自孟氏以來鮮有能推是説以論春秋者葢其失由
三傳始左氏有見於史其所發皆史例也故常主史以
釋經是不知筆削之有義也公羊穀梁有見於經其所
傳者猶有經之佚義焉故據經以生義是不知其文之
則史也後世學者舍三傳則無所師承故主左氏則非
[038-14b]
公穀主公穀則非左氏二者莫能相一其有兼取三傳
者則億決無據流遁失中其厭於尋繹者則欲盡舍三
傳直究遺經分異乖離莫知統紀使聖人經世之道闇
而不明鬱而不發則其來乆矣至永嘉陳君舉始用二
家之說叅之左氏以其所不書實其所書以其所書推
見其所不書為得學春秋之要在三傳後卓然名家然
其所蔽則遂以左氏所録為魯史舊文而不知策書有
體夫子所據以加筆削者左氏亦未之見也左氏書中
[038-15a]
所載不書之例皆史法也非筆削之㫖公羊穀梁每難
疑以不書發義實與左氏異師陳氏合而求之失其本
矣故於左氏所録而經不書者皆以為夫子所削則其
不合於聖人者亦多矣由不考於孟氏而昧夫制作之
原故也蓋嘗論而列之䇿書之例十有五而筆削之義
有八䇿書之例十有五一曰君舉必書非君命不書二
曰公即位不行其禮不書三曰納幣送夫人夫人至夫
人歸皆書之四曰君夫人薨不成喪不書葬不用夫人
[038-15b]
禮則書卒君見弑則諱而書薨五曰適子生則書之公
子大夫在位書卒六曰公女嫁為諸侯夫人納幣求逆
女歸娣歸媵致女卒葬來歸皆書為大夫妻書來逆而
己七曰時祀時田茍過時越禮則書之軍賦改作踰制
亦書於策此史氏之録乎内者也八曰諸侯有命誥則
書崩卒不赴則不書禍福不告亦不書雖及滅國滅不
告敗勝不告克不書於策九曰雖伯主之役令不及魯
亦不書十曰凡諸侯之女行惟王后書適諸侯雖告不
[038-16a]
書十一曰諸侯之大夫奔有玉帛之使則告告則書此
史氏之録乎外者也十二曰凡天子之命無不書王臣
有事於諸侯則以内辭書之十三曰大夫巳命書名氏
未命書名微者名氏不書書其事而已外㣲者書人十
四曰將尊師少稱將將卑師衆稱師將尊師衆稱某帥
師君將不言帥師十五曰凡天災物異無不書外災告
則書之此史氏之通録乎内外者也筆削之義有八一
曰存策書之大體凡策書之大體曰天道曰王事曰土
[038-16b]
功曰公即位曰逆夫人夫人至曰世子生公夫人外如
曰薨葬曰孫曰夫人大歸曰内女卒葬曰來歸曰大夫
公子卒曰卿大夫出疆曰盟㑹曰出師曰國受兵曰祭
祀蒐狩越禮軍賦改作踰制曰外諸侯卒葬曰兩君之
好曰玉帛之使凡此之類其書於䇿者皆不削也春秋
魯史也策書大體吾不與易焉以爲猶魯春秋也二曰
假筆削以行權春秋撥亂經世而國史有恒體無辭可
以寄文於是有書不書以互顯其義書者筆之不書者
[038-17a]
削之其筆削大凡有五或畧同以存異公行不書至之
類也或畧常以明變釋不朝正内女歸寧之類也或畧
彼以見此以來歸為義則不書歸以出奔為義則殺之
不書之類也或畧是以著非諸殺有罪及勤王復辟不
書之類也或畧輕以明重非有闗於天下之故不悉書
是也三曰變文以示義春秋雖有筆有削而所書者皆
從主人之辭然有事同而文異者有文同而事異者則
予奪無章而是非不著於是有變文之法焉將使學者
[038-17b]
即其文之異同詳畧以求之則可以别嫌疑明是非矣
四曰辨名實之際亦變文也正必書王諸侯稱爵大夫
稱名氏蕃服大者稱子此春秋之名也諸侯不王而伯
者興中國無伯而吳楚橫大夫專兵而諸侯𣪚此春秋
之實也春秋之名實如此可無辨乎於是有去名以全
實者征伐在諸侯則大夫將不稱名氏中國有伯則楚
君侵伐不稱君又有去名以責實者諸侯無王則正不
書王中國無伯則諸侯不序君大夫將畧其恒稱則稱
[038-18a]
人五曰謹中外之辨亦變文也楚至東周彊於四夷僭
王稱亂故伯者之興以攘却為功然自晉伯中衰楚益
侵中國俄而入陳圍鄭敗宋盟于蜀盟于宋㑹于申甚
至伐吳滅陳滅蔡假討賊之義號於天下天下知有楚
而已故春秋書楚事無不致其嚴者而書吳越與徐亦
必與中國異辭所以信大義於天下也六曰特筆以正
名筆削不足以盡義而後有變文然禍亂既極大分不
明事有非常情有特異雖變文猶不足以盡義而後聖
[038-18b]
人特筆是正之所以正其名分也夫變文雖有損益猶
曰史氏恒辭若特筆則辭㫖卓異非復史氏恒辭矣七
曰因日月以明類上下内外之無别天道人事之反常
六者尚不能盡見則又假日月之法區而别之大抵以
日為詳則以不日為畧以月為詳則以不月為畧其以
日為恒則以不日為變以不日為恒則以日為變甚則
以不月為畧將使屬辭比事以求之則筆削變文特筆
既各以類明而日月又相為經緯無微不顯矣八曰辭
[038-19a]
從主人主人謂魯君也春秋魯史成書夫子作經惟以
筆削見義自非有所是正皆從史氏舊文而所是正亦
不多見故曰辭從主人此八者實制作之權衡也然聖
人議而弗辨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善而見録則為褒惡
而見録則為貶其褒貶以千萬世人心之公而已聖人
何容心哉辭足以明義斯已矣故曰知我者其帷春秋
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是故知春秋存策書之大體而
治乎内者恒異乎外也則謂之夫子法書者不足以言
[038-19b]
春秋矣知春秋假筆削以行權而治乎外者恒異乎内
也則謂之實録者不足以言春秋矣知一經之體要議
而弗辨則凡謂春秋賞人之功罰人之罪去人之族黜
人之爵褒而字之貶而名之者亦不足以論聖人矣故
學者必知䇿書之例然後筆削之義可求筆削之義既
明則凡以虛辭說經者其刻深辨急之説皆不攻而自
破茍知虚辭説經之無益而刻深辨急果不足以論聖
人也然後春秋經世之道可得而明矣雖然使非孟氏
[038-20a]
之遺言尚在則亦安能追求聖人之意於千數百年之
上也哉汸自蚤歳獲聞資中黃楚望先生論五經㫖要
於春秋以求書法為先謂有魯史書法有聖人書法而
妙在學者自思而得之乃為善也於是退而思之者十
有餘載卒有得於孟氏之言因其説以考三傳諸家及
陳氏之書而具知其得失異同之故反覆推明又復數
載然後一經之義始完屬辭比事莫不粲然各有條理
洊經離亂深恐失墜乃輯録為書以為後世學春秋稍
[038-20b]
知本末者賴有左氏而已故取左氏傳為之補註欲學
者必以考事為先其文與義則三傳而後諸家之說茍
得其本真者皆傅以已意暢而通之名曰春秋集傳凡
十五巻尚慮學者溺於所聞不能無惑别撰屬辭八篇
發其隱蔽傳諸同志以俟君子或有取焉
   春秋屬辭序例      趙 汸
六經同出於聖人易詩書禮樂之㫖近代說者皆得其
宗春秋獨未定於一何也學者知不足以知聖人而又
[038-21a]
不由春秋之教也昔者聖人既作六經以成教於天下
而春秋教有其法獨與五經不同所謂屬辭比事是也
葢詩書禮樂者帝王盛徳成功巳然之迹易觀隂陽消
長以見吉凶聖人皆述而傳之而已春秋斷截魯史有
筆有削以寓其撥亂之權與述而不作者事異自弟子
髙第者如游夏尚不能贊一辭茍非聖人為法以教人
使考其異同之故以求之則筆削之意何由可見乎此
屬辭比事所以為春秋之教不得與五經同也然而聖
[038-21b]
人之志則有未易知者或屬焉而不精比焉而不詳則
義類弗倫而春秋之㫖亂故曰屬辭比事而不亂者深
於春秋者也有志是經者其可舍此而他求乎左氏去
七十子之徒未逺而不得聞此故雖博覧遺文畧見本
末而於筆削之㫖無所發明此所謂知不足以知聖人
而又不由春秋之教者也公羊穀梁以不書發義啖趙
二氏纂例以釋經猶有屬辭遺意而陳君舉得之為多
庻幾知有春秋之教者然皆泥於褒貶不能推見始終
[038-22a]
則聖人之志豈易知乎若夫程張邵朱四君子者可謂
知足以知聖人矣而於屬辭比事有未暇數數焉者此
五經微㫖所以闇而復明春秋獨鬱而不發也自是以
來説者雖衆而君子一切謂之虚辭夫文義雖雋而不
合於經則謂之虛辭可也而亦何疑於衆說之紛紛乎
善乎莊周氏之言曰春秋經世先王之志聖人議而弗
辨此制作之本意也微言既絶大義弗彰於是自議而
為譏刺自譏刺而為褒貶自褒貶而為賞罰厭其深刻
[038-22b]
者又為實録之説以矯之而先王經世之志荒矣此君
子所謂虚辭者也故曰春秋之義不明學者知不足以
知聖人而又不由春秋之教也豈不然哉間嘗竊用其
法以求之而得筆削之大凡有八蓋制作之原也春秋
魯史也雖有筆有削而一國之紀綱本末未嘗不具葢
有有筆而無削者以為猶魯春秋也故其一曰存策書
之大體聖人撥亂以經世而國書有定體非假筆削無
以寄文故其二曰假筆削以行權然事有非常情有特
[038-23a]
異雖筆削有不足以盡其義者於是有變文有特筆而
變文之别為類者曰辨名實曰謹中外故其三曰變文
以示義其四曰辨名實之際其五曰謹中外之辨其六
曰特筆以正名上下内外之殊分輕重淺深之弗齊雖
六者不能自見則以日月之法區以别之然後六義皆
成無微不顯故其七曰因日月以明類自非有所是正
皆從史文然特筆亦不過數簡故其八曰辭從主人是
皆所謂議而弗辨者也雖然使非是經有孔門遺教則
[038-23b]
亦何以得聖人之意於千載之上哉乃離經辨類析類
為凡發其隱蔽辨而釋之為八篇曰春秋屬辭將使學
者由春秋之教以求制作之原制作之原既得而後聖
人經世之義可言矣安得屬辭比事而不亂者相與訂
其説哉東山與宋潛溪書初嘗㑹萃諸家説合經意者/作集傳歳乆未能脱藳日月之説亦未定始悟
屬辭比事欠精欠宻竊謂先王制禮後王定律事雖不/同然其倫理分義治體法意莫不在乎尊卑上下内外
之間緩急輕重大小之際况春秋兼該禮法事有常變/道有經權而學者乃為一切之説以釋之宜其不能通
也於是離析部居精别其義類而更以屬辭比事之法/細推之則凡滯礙膠結處皆渙然冰釋因之以考日月
[038-24a]
之法亦昭若發䝉如有神助矣蓋屬辭比事之法至是/愈見其妙而經之八體始定既又思八體之名雖不可
易昉出於一得之愚若非彚别臚分使人一見了然非/惟觀者未易深察雖吾書亦未必無矛盾也乃分為八
篇而類釋之名曰春秋屬辭嘗謂聖人作經雖不可測/以今觀之二百四十二年簡策如山亦必屬辭比事而
後可施筆削所以學春秋者若非屬辭比事亦不能逹/筆削之權故其間紀綱義例皆是以此法求之於經的
有證據然後取先儒之説以實之殊與臆斷無䋲墨者/不同此屬辭之所以名也第一篇與末篇即是黃先生
之意考之經傳並不見筆削之跡第二篇筆削之㫖乃/本二傳陳氏擇其所當存而補其所未備第三篇至第
六篇間有先儒之説而後傳之指居多或辨其所未然/第七篇發機於二傳何氏及西疇崔氏然黃先生日月
例亦只守杜氏之説嘗取林少頴論日月二篇置六經/補註中亦不甚取後傳不全廢褒貶所取三傳義例今
[038-24b]
皆不能盡合譬如適國都者其道路行程軌轍一遵指/授至於宗廟之美百官之富只合㩀今日所見言之乃
為弗/畔
   讀貨殖傳        趙 汸
貨殖傳當與平準書參㸔平準書是譏人臣橫斂以佐
人主之欲貨殖傳是譏人主好貨使四方皆變其舊俗
趨利書首言漢興接秦之弊髙祖重本抑末輕徭薄賦
故文景之世國家無事百姓給足府庫充實人人自愛
而重犯法後靣序武帝事節節與前相反至贊論始推
[038-25a]
唐虞三代以來而舉戰國秦皇功利之禍為證則武帝
不能法祖宗之仁厚而蹈始皇之覆轍不待譏議而可
見學者先讀此贊而後讀其書使先後相承則太史公
之意瞭然矣若貨殖傳乃此書之注脚而未有察其意
者葢傳中所謂當世賢人即書中所斥不軌逐利之民
也傳中所序陶朱公白圭軰妙於治生即書中三人言
利事析秋毫之比也傳言鄙人牧長窮郷寡婦禮抗萬
乘名顯天下宣曲任氏以田畜髙而人主重之即書中
[038-25b]
言卜式以家財助縣官天子尊顯之以風百姓意尤著
矣葢見始皇武帝皆以好大喜功國用不足而後眷眷
於此等人也傳中歴舉四方百貨所出行賈所在甚詳
即書中置大農諸官盡籠天下之利貴賣賤買所以天
子無筭之用皆出於此傳中言千乘之侯尚猶患貧即
書中屢言税賦竭縣官大空是也傳中言廊廟巖穴軍
士任俠攻剽女姬游閒吏士等皆為財利所以深誚當
世好貨之俗無貴賤也末言富者必以竒勝而又歴數
[038-26a]
姦事惡業賤行辱處之能致富即書中所謂不益賦而
天下用饒亦此類矣循此傳之意深陋為天下國家者
不當下行商賈之事葢是當時親覩言利之人誤國害
民如封禪書中所謂究觀方士相官之意云者故言之
深切至此後人但謂子長䧟於刑法無財可贖故發憤
作貨殖傳豈為知太史哉雖然遷之言亦激矣予獨謂
其書明白諄複如是千百年來讀者猶未能深悉其意
况夫六藝之古逺淵奥而傳注家自謂盡得經㫖可乎
[038-26b]
   上饒張孟循行巻     趙 汸
昔者吳公子札使魯觀於周南召南以及雅頌其徳之
大小治之盛衰與夫憂勤怨思之情莫不如親見之至
孔子教其弟子亦以誦詩雖多而不能從政専對為無
益詩道與政通固如是乎蓋嘗聞之古之為詩者辭與
聲皆出於其情夫人情者禮樂之原而治道所從出也
士將學為卿大夫以任天下國家之事交四方之政則
必盡人情以通於禮樂詩三百篇雖異事殊時發於人
[038-27a]
情之天則一而已後世為詩者辭與聲既非出於其情
則固不通於禮樂而無闗乎治忽君子又奚取焉雖然
時有古今道有汙隆而人情則無以相逺大風作於漢
而河汾王子知其霸心之存石壕新安作於唐而魏國
韓公有感於兵制之失夫豈皆不出於情而二公所言
若是士不以三代卿大夫自期無事於四方而學不足
以盡人之情則後世之詩雖有合於古者亦鮮或能通
其意焉爾若張侯孟循父之言詩其有志於古者乎侯
[038-27b]
上饒之選也癸夘之春自旴江來新安為其使君左轄
公結同姓之好於總制王公王公所以深敬乎左轄者
不於其幣而於其使禮成將返則命郡中士咸賦詩以
餞之又出其在鎮所得詩文以觀之侯於星溪之篇蓋
有取焉既為詩一章題其後復手書之以寄予海寧山
中予寢疾累年舊學都忘因三復孟循父所賦而切有
感焉夫盡人情達事變明乎得失之迹本其廢興之由
此詩道所以與政通葢古卿大夫之學也而孟循父得
[038-28a]
之其卒成二公之好而以嘉賓見重於主人宜矣乃即
其詩辭所及推本季子之賢孔門之教暨近世名公鉅
人髙識逺度以廣夫言外之㫖焉嗟夫吾聞國風止於
澤陂盖春秋之季也今四方多故雅道陵遲有偉人焉
上下古今究觀真濫以其法於人情之天者振而起之
其文運復昌之候與吾於張侯有望矣
   六安州勸農文乙巳春/   朱 模
民非耕不食非蠶不衣人所通曉不待勸而勤者也六
[038-28b]
安為淮右名州封疆之廣沃壤千里民醇俗樸安於稼
穡富庻聞於鄰境比年以來兵革不息民罹塗炭死傷
轉徙存者無幾膏腴之區鞠為草莽竒窮之民以鋤代
耕歳之所收儲無甔石加以急徴重斂民每種一石納
糧三石左君弼私田毎種一石納租一十八石欲其無
流移荒棄不可得也我等祗承王命作牧此邦承乏之
初首求民隱莫切於此已嘗申明上司啟聞蠲減中書
頒降榜文明示於爾百姓爾百姓亦既知之矣今兹春
[038-29a]
氣已分土膏融液草木萌坼農事不可緩矣爾其率爾
子弟負爾耒耜奮然東作可也昔者一畆秤糧三斗今
者一畆五升孰重孰輕爾民不耕可乎昔者左租困民
今者與民田一槩徴收孰利孰害爾民雖耕而不力可
乎昔者法度廢弛上下貪黷民不安業今者典章嚴明
孰不奉法流移者可以復其郷里矣田園桑柘可供蠶
絲者戒爾剪伐山林茶漆可資日用者勸爾長茂大抵
衣食足然後禮讓興禮讓興然後彛倫叙如此則爾等
[038-29b]
皆為醇厚之民不負官長之勸矣其或不聽教條不受
告戒惰其四肢饑寒切體靡所不為甚者去順從逆陷
於惡黨以速天誅悔將何及嗚呼爾民其勸之哉毋忽
 
 
 
 
 新安文獻志巻三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