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d0226 晦菴集-宋-朱熹 (master)


[073-1a]
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第七十三
 雜著
   讀余隱之尊孟辨隱之名允文建安人
    温公疑孟上
疑曰孟子稱所願學者孔子然則君子之行孰先於孔子
孔子歷聘七十餘國皆以道不合而去豈非非其君不事
歟孺悲欲見孔子孔子辭以疾豈非非其友不友乎陽貨
爲政於魯孔子不肯仕豈非不立於惡人之朝乎爲定哀
之臣豈非不羞汚君乎爲委吏爲乗田豈非不卑小官乎
舉世莫知之不怨天不尤人豈非遺佚而不怨乎飲水曲
肱樂在其中豈非阨窮而不憫乎居郷黨恂恂似不能言
豈非由由然與之偕而不自失乎是故君子邦有道則見
[073-1b]
邦無道則隱事其大夫之賢者友其士之仁者非隘也和
而不同遯世無悶非不恭也苟毋失其中雖孔子由之何
得云君子不由乎
 辨曰孟子曰伯夷隘栁下惠不恭隘與不恭君子不由
 原孟子之言非是瑕疵夷惠也而清和之弊必至於此
 盖以一於清其流必至於隘一於和其流必至於不恭
 其弊如是君子豈由之乎苟得其中雖聖人亦由之矣
 觀吾孔子之行時乎清而清時乎和而和仕止乆速當
 其可而巳是乃所謂時中也是聖人之時者也詎可與
 夷惠同日而語哉或謂伯夷制行以清下惠制行以和
 捄時之弊不得不然亦非知夷惠者苟有心於制行則
 清也和也豈得至於聖哉夷之清惠之和蓋岀於天性
[073-2a]
 之自然特立獨行而不變遂臻其極致此其所以爲聖
 之清聖之和也孟子固嘗以百世之師許之矣慮後之
 學者慕其清和而失之偏於是立言深捄清和之弊大
 有功於名教疑之者誤矣
  觀吾夫子之行時乎清而清時乎和而和仕止乆速
 當其可而巳是乃所謂時中也是聖人之時者也詎
  可與夷惠同日而語哉五十八字愚欲刪去而𥙷之
  曰然此不待别求左驗而是非乃明也姑即温公之
  所援以爲說者論之固已曉然矣如温公之說豈非
  吾夫子一人之身而兼二子之長歟然則時乎清而
  非一於清矣是以清而不隘時乎和而非一於和矣
  是以和而未嘗不恭其曰聖之時者如四時之運温
[073-2b]
 凉和燠各以其序非若伯夷之清則一於寒凉柳下
 惠之和則一於温燠而不能相通也以是言之則是
 温公之所援以爲說者乃所以助孟子而非攻也又
 曰苟有心於制行至章末愚欲刪去而易之曰使夷
 惠有心於制行則方且勉強修爲之不暇尚何以爲
 聖人之清和也歟彼其清且和也盖得於不思不勉
 之自然是以特立獨行終其身而不變此孟子所以
 直以爲聖人而有同於孔子也又恐後之學者慕其
 清和而失之一偏於是立言以捄其末流之弊而又
  曰乃所碩則學孔子也其抑揚開示至深切矣亦何
 疑之有
疑曰仲子以兄之禄爲不義之禄盖謂不以其道事君而
[073-3a]
得之也以兄之室爲不義之室盖謂不以其道取於人而
成之也仲子盖嘗諌其兄矣而兄不用也仲子之志以爲
吾旣知其不義矣然且食而居之是口非之而身享之也
故避之居於於陵於陵之室與粟身織屨妻辟纑而得之
也非不義也豈當更問其築與種者誰歟以所食之鵝兄
所受之饋也故哇之豈以母則不食以妻則食之耶君子
之責人當探其情仲子之避兄離母豈所碩耶若仲子者
誠非中行亦狷者有所不爲也孟子過之何其甚耶
辨曰陳仲子弗居不義之室弗食不義之禄夫孰得而
 非之居於於陵以彰兄之過與妻同處而離其母人則
 不爲也而謂仲子避兄離母豈所碩耶殊不曉其說仲
 子之兄非不友孰使之避仲子之母非不慈孰使之離
[073-3b]
 烏得謂之豈所碩耶仲子齊之世家萬鍾之禄世之有
 矣不知何爲諌其兄以其禄與室爲不義而弗食弗居
 也謂仲子爲狷者有所不爲避兄離母可謂狷乎孟子
 深闢之者以離母則不孝避兄則不恭也使仲子之道
 行則天下之人不知義之所在謂兄可避母可離其害
 教也大矣孟子之言履霜之戒也歟
  温公云仲子嘗諌其兄而兄不用然且食而居之是
  口非之而身享之也故避之又曰仲子狷者有所不
 爲者也愚謂口非之而身享之一時之小嫌狷者之
  不爲一身之小節至於父子兄弟乃人之大倫天地
  之大義一日去之則禽獸夷狄矣雖復謹小嫌守小
 節亦將安所施哉此孟子絶仲子之本意隱之云仲
[073-4a]
  子之兄非不友孰使之避仲子之母非不慈孰使之
  離愚謂政使不慈不友亦無逃去之理觀舜之爲法
  於天下者則知之矣
疑曰孔子聖人也定哀庸君也然定哀召孔子孔子不俟
駕而行過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過虚位且不敢不恭况
召之有不往而他適乎孟子學孔子者也其道豈異乎夫
君臣之義人之大倫也孟子之德孰與周公其齒之長孰
與周公之於成王成王㓜周公負之以朝諸侯及長而歸
政北靣稽首畏事之與事文武無異也豈得云彼有爵我
有徳齒可慢彼哉孟子謂蚳鼃居其位不可以不言言而
不用不可以不去巳無官守無言責進退可以有餘𥙿孟
子居齊齊王師之夫師者導人以善而救其惡者也豈謂
[073-4b]
之無官守無言責乎若謂之爲貧而仕耶則後車數十乗
從者數百人仰食於齊非抱関擊柝比也詩云彼君子兮
不素餐兮夫賢者所爲百世之法也余懼後之人挾其有
以驕其君無所事而貪禄位者皆援孟子以自况故不得
不疑
 辨曰孟子將朝王王使人來曰寡人如就見者也有寒
 疾不可以風朝將視朝不識可使寡人得見乎探王之
 意未嘗知以尊德樂道爲事方且恃萬乗之尊不肯先
 賢者之屈故辤以疾欲使孟子屈身先之也孟子知其
 意亦辤以疾者非驕之也身可屈道其可屈乎其與君
 命召不俟駕而行異矣又孟子曰天下有逹尊三朝廷
 莫如爵郷黨莫如齒輔世長民莫如德夫尊有德敬耆
[073-5a]
 老乃自古人君通行之道也人君所貴者爵爾豈可慢
 夫齒與德哉若夫伊尹之於太甲周公之於成王此乃
 大臣輔導㓜主非可與逹尊槩而論也又孟子謂蚳亀
 爲士師職所當諌諌之不行則當去爲臣之道當如是
 也爲王之師則異矣記曰君之所不臣於其臣者二而
 師處其一尊師之禮詔於天子無北靣非所謂有官守
 有言責者也其進退豈不綽綽然有餘𥙿哉孟子以道
 自任一言一行未嘗少戾於道意謂人君尊德樂道不
 如是則不足與有爲而謂挾其有以驕其君無所事而
 貪禄位者過矣
 温公云孔子聖人也定哀庸君也然定哀召孔子孔子
 不俟駕而行過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過虚位且不敢
[073-5b]
 不恭况召之有不往而它適乎孟子學孔子者也其道
 豈異乎夫君臣之義人之大倫也孟子之德孰與周公
 其齒之長孰與周公之於成王成王㓜周公負之以朝
 諸侯及長而歸政北靣稽首畏事之與事文武無異也
 豈得云彼有爵我有齒德可慢彼哉愚謂孟子固將朝
 王矣而王以疾要之則孟子辤而不往其意若曰自我
 而朝王則貴貴也貴貴義也而何不可之有以王召我
 則非尊賢之禮矣如是而徃於義何所當哉若其所以
 與孔子異者則孟子自言之詳矣恐温公亦未深考耳
 孟子逹尊之義愚謂逹者通也三者不相值則各伸其
 尊而無所屈一或相值則通視其重之所在而致隆焉
 故朝廷之上以伊尹周公之忠聖耆老而祗奉嗣王左
[073-6a]
 右孺子不敢以其齒德加焉至論輔世長民之任則太
 甲成王固拜手稽首於伊尹周公之前矣其迭爲屈伸
 以致崇極之義不異於孟子之言也故曰通視其重之
 所在而致隆焉唯可與權者知之矣官守言責一職之
守耳其進退去就决於一事之得失一言之從違者也
 若爲師則異於是矣然亦豈不問其道之行否而食其
 禄耶觀孟子卒致爲臣而㱕齊王以萬鍾留之而不可
 得則可見其出處大槩矣
疑曰孟子知燕之可伐而必待能行仁政者乃可伐之齊
無仁政伐燕非其任也使齊之君臣不謀於孟子孟子勿
預知可也沈同既以孟子之言勸王伐燕孟子之言尚有
懷而未盡者安得不告王而止之乎夫軍旅之事民之死
[073-6b]
生國之存亡皆繋焉苟動而不得其宜則民殘而國危仁
者何忍坐視其終委乎
 辯曰沈同問燕可伐孟子答之曰可伐者言燕之君臣
 擅以國而私與受其罪可伐沈同亦未嘗謂齊將伐之
 也豈可臆度其意預告之以齊無善政不可伐燕歟且
 言之不可不慎也乆矣彼𣣔伐人之國未嘗與巳謀茍
 逆探其意而沮其謀政恐不免貽禍矣或謂其勸齊伐
 燕孟子巳嘗自明其說意在激勸宣王使之感悟而行
 仁政爾孟子答問之際抑揚髙下莫不有法讀其書者
 當求其立言垂訓之意而究其本末可也
  聖賢之心如明鑑止水来者照之然亦照其靣我者
  而已矣固不能探其背而逆照之也沈同之問以私
[073-7a]
  而不及公問燕而不及齊惟以私而問燕故燕之可
  伐孟子之所宜知也惟不以公而問齊故齊之不可
  伐孟子之所不宜對也温公疑孟子坐視齊伐燕而
  不諌隱之以爲孟子恐不免貽禍故不諌温公之疑
  固未當而隱之又大失之觀孟子言取之而燕民恱
  則取之取之而燕民不恱則勿取然燕之可取不可
  取决於民之恱否而巳使齊能誅君弔民拯之於水
  火之中則烏乎而不可取哉
疑曰經云當不義則子不可不爭於父傳云愛子教之以
義方孟子云父子之間不責善不責善是不諌不教也可

辯曰孟子曰古者易子而教之非謂其不教也又曰父
[073-7b]
 子之間不責善父爲不義則爭之非責善之謂也傳云
愛子教之以義方豈自教也哉胡不以吾夫子觀之鯉
趨而過庭孔子告之不學詩無以言不學禮無以立鯉
 退而學詩與禮非孔子自以詩禮訓之也陳亢喜曰問
 一得三聞詩聞禮又聞君子之遠其子孟子之言正與
 孔子不約而同其亦有所受而言之乎
  子雖不可以不爭於父觀内則論語之言則其諌也
  以㣲隱之說巳盡更發此意尤佳
疑曰告子云性之無分於善不善猶水之無分於東西此
告子之言失也水之無分於東西謂平地也使其地東髙
而西下西髙而東下豈决導所能致乎性之無分於善不
善謂中人也瞽瞍生舜舜生啇均豈陶染所能變乎孟子
[073-8a]
云人無有不善此孟子之言失也丹朱商均自㓜及長所
日見者堯舜也不能移其惡豈人之性無不善乎
辨曰孟子曰人性之善也猶水之下也人無有不善水
無有不下蓋言人之性皆善也繋辭曰一隂一陽之謂
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是則孔子嘗有性善之言
矣中庸曰天命之謂性樂記曰人生而靜天之性也人
之性禀於天曷嘗有不善哉荀子曰性惡揚子曰善惡
混韓子曰性有三品皆非知性者也犠生犂胎龍寄蛇
腹豈常也哉性一也人與鳥獸草木所受之𥘉皆均而
人爲最靈爾由氣習之異故有善惡之分上古聖人固
有禀天地剛徤純粹之性生而神靈者後世之人或善
或惡或聖或狂各隨氣習而成其所由來也逺矣尭舜
[073-8b]
之聖性也朱均之惡豈性也哉夫子不云乎唯上智與
 下愚不移非謂不可移也氣習漸染之乆而欲移下愚
 而爲上智未見其遽能也詎可以此便謂人之性有不
善乎
   温公疑孟下
疑曰孟子云白羽之白猶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猶白玉之
白告子當應之云色則同矣性則殊矣羽性輕雪性弱玉
性堅而告子亦皆然之此所以來犬牛人之難也孟子亦
可謂以辨勝人矣
 辨曰孟子白羽之白與白雪白玉之同異者蓋以難告
 子生之謂性之說也告子徒知生之謂性言人之爲人
 有生而善生而惡者殊不知惟民生厚因物有遷所習
[073-9a]
 不愼流浪生死而其所禀受亦從以異故有犬牛人性
 之不同而其本性未始不善也猶之水也其本未嘗不
 清所以濁者土汨之耳澄其土則水復清矣謂水之性
 自有清濁可乎孟子非以辨勝人也懼人不知性而賊
 仁害義㓕其天理不得巳而爲之辨孝經曰天地之性
 人爲貴以言萬物之性均惟人爲貴耳性之學不明人
 豈知自貴哉此孟子所以不憚諄諄也
  此二章熹未甚曉恐隱之之辨亦有未明處
疑曰禮君不與同姓同車與異姓同車嫌其偪也爲卿者
無貴戚異姓皆人臣也人臣之義諌於君而不聽去之可
也死之可也若之何以其貴戚之故敢易位而處也孟子
之言過矣君有大過無若紂紂之卿士莫若王子比干箕
[073-9b]
子㣲子之親且貴也㣲子去之箕子爲之奴比干諌而死
孔子曰商有三仁焉夫以紂之過大而三子之賢猶且不
敢易位也况過不及紂而賢不及三子者乎必也使後世
有貴戚之臣諌其君而不聽遂廢而代之曰吾用孟子之
言也非篡也義也其可乎或曰孟子之志欲以懼齊王也
是又不然齊王若聞孟子之言而懼則將愈忌惡其貴戚
聞諌而誅之貴戚聞孟子之言又將起而蹈之則孟子之
言不足以格驕君之非而適足以爲篡亂之資也其可乎
 辨曰道之在天下有正有變堯舜之譲湯武之伐皆變
也或謂堯舜不慈湯武不義是皆聖人之不幸而處其
變也禪遜之事堯舜行之則盡善之噲行之則不善矣
征伐之事湯武行之則盡羙魏晋行之則不羙矣伊尹
[073-10a]
 之放太甲霍光之易昌邑豈得巳哉爲人臣者非不知
 正之爲羙或曰從正則天下危從變則天下安然則孰
 可苟以安天下爲大則必曰從變可唯此最難處非通
 儒莫能知也尹光異姓之卿擅自廢立後世猶不得而
 非之况貴戚之卿乎紂爲無道貴戚如微子箕子比干
 不忍坐視商之亡而覆宗絶祀反覆諌之不聽易其君
 之位孰有非之者或去或奴或諌而死孔子稱之曰商
 有三仁焉以仁許之者疑於大義猶有所闕也三仁固
 仁矣其如商祚之絶何季札辭國而生亂孔子因其來
 聘貶而書名所以示法春秋明大義書法甚嚴可以監
 矣君有大過貴戚之卿反覆諌而不聽則易其位此乃
 爲宗廟社稷計有所不得巳也若進退廢立出於群小
[073-10b]
閽寺而當國大臣不與焉用彼卿哉是故公子光使專
諸弑其君僚春秋書吴以弑不稱其人而稱其國者歸
罪於大臣也其經世之慮深矣此孟子之言亦得夫春
秋之遺意歟
 隱之云三仁於大義有闕此恐未然蓋三仁之事不
 期於同自靖以獻于先王而巳以三仁之心行孟子
  之言孰曰不可然以其不期同也故不可以一方論
  之况聖人之言仁義未嘗備舉言仁則義在其中矣
 今徒見其目之以仁而不及義遂以爲三子猶有偏
 焉恐失之蔽也此篇大意巳正只此數句未安
疑曰君子之仕行其道也非爲禮貌與飲食也昔伊尹去
湯就桀豈能迎之以禮哉孔子棲棲皇皇周遊天下佛肸
[073-11a]
召欲徃公山弗擾召欲徃彼豈爲禮貌與飲食哉急於行
道也今孟子之言曰雖未行其言也迎之有禮則就之禮
貌衰則去之是爲禮貌而仕也又曰朝不食夕不食君曰
吾大者不能行其道又不能從其言也使饑餓於我土地
吾耻之周之亦可受也是爲飲食而仕也必如是是不免
於鬻先王之道以售其身也古之君子之仕也殆不如此
 辯曰孔子之於魯衛始接之以禮則仕及不見恱於其
 君則去豈可謂不爲禮貌而仕歟爲魯司冦不用從而
 祭燔肉不至不稅冕而行豈可謂不爲飲食而仕歟進
 以禮退以義得之不得曰有命孰謂孔子棲棲皇皇不
 爲禮貌與飲食哉孟子曰迎之有禮則就禮貌衰則去
 又曰朝不食夕不食周之亦可受者則是言也未嘗或
[073-11b]
 戾於吾孔子之所行如曰不爲飲食則當慕夷齊可也
 又何仕爲聖賢固不專爲飲食其所以爲飲食云者爲
 禮貌耳而謂古之君子能辟榖者耶不顧廉耻而苟容
 者耶誦孟子之言而不量其輕重之可否何說而不可
 疑
  孟子言所就三所去三其上以言之行不行爲去就
  此仕之正也其次以禮貌衰未衰爲去就又其次至
  於不得巳而受其賜則豈君子之本心哉蓋當是時
  舉天下莫能行吾言矣則有能接我以禮貌而周我
  之困窮者豈不善於彼哉是以君子以爲猶可就也
  然孟子蓋通上下言之若君子之自處則在所擇矣
  孟子於其受賜之節又嘗究言之曰饑餓不能出門
[073-12a]
  戸則周之亦可受也明未至於如是/之貧則不可受免死而巳矣言/受
之有限不求嬴/餘明不多受以是而觀則温公可以無疑於孟子
  矣而隱之所辨引孔子事爲證恐未然也
疑曰所謂性之者天與之也身之者親行之也假之者外
有之而内實亡也堯舜湯武之於仁義也皆性得而身行
之也五覇則强焉而巳夫仁所以治國家而服諸侯也皇
帝王覇皆用之顧其所以殊者大小髙下逺近多寡之間
耳假者文具而實不從之謂也文具而實不從其國家且
不可保况於覇乎雖乆假而不歸猶非其有也
 辯曰仁之爲道有生者皆具有性者同得顧所行如何
 耳堯舜之於仁生而知之率性而行也湯武之於仁學
 而知之體仁而行也五伯之於仁困而知之意謂非仁
[073-12b]
 則不足以治國家服諸侯於是假而行之其實非仁也
 而謂皇帝王覇皆用之顧其所以殊者大小髙卑逺近
 多寡之間耳何所見之異也孟子之言曰堯舜性之湯
 武身之五伯假之假之而不歸烏知其非有正合中庸
 所謂或安而行或利而行或勉强而行及其成功一也
 孟子之意以勉其君爲仁耳惜乎五伯假之而不能乆
 也
  隱之以五伯爲困知勉行者愚謂此七十子之事非
  五伯所及也假之之情與勉行固異而彼於仁義亦
  習聞其號云爾豈眞知之者哉温公云假者文具而
  實不從之謂也文具而實不從其國家且不可保况
  於覇乎雖乆假而不歸猶非其有也愚謂當時諸侯
[073-13a]
  之於仁義文實俱喪惟五伯能具其文耳亦彼善於
  此之謂也又有大國資强輔因竊仁義之號以令諸
  侯則孰敢不從之也哉使其有王者作而以仁義之
  實施焉則爝火之光其息乆矣孟子謂乆假不歸烏
  知其非有止謂當時之人不能察其假之之情而遂
  以爲真有之耳此正温公所惑而反以病孟子不亦
  誤哉
疑曰虞書稱舜之徳曰父頑母嚚象傲克諧以孝烝烝乂
不格姦所貴乎舜者爲其能以孝和諧其親使之進進以
善自治而不至於惡也如是則舜爲子瞽瞍必不殺人矣
若不能止其未然使至於殺人執於有司乃棄天下竊之
以逃狂夫且猶不爲而謂舜爲之乎是特委巷之言也殆
[073-13b]
非孟子之言也且瞽瞍旣執於臯陶矣舜烏得而竊之雖
負而逃於海濵臯陶外雖執之以正其法而内實縱之以
予舜是君臣相予爲僞以欺天下也惡得爲舜與臯陶哉
又舜旣爲天子矣天下之民戴之如父母雖欲遵海濵而
處民豈聴之哉是臯陶之執瞽瞍得法而亡舜也所亡益
多矣故曰是特委巷之言殆非孟子之言也
 辯曰桃應之問乃設事耳非謂巳有是事也桃應之意
 蓋謂法者天下之大公舜制法者也臯陶守法者也脫
 或舜之父殺人則如之何孟子答之曰執之者士之職
 所當然也舜不敢禁者不以私恩廢天下之公法也夫
 有所受云者正如爲將閫外之權則專之君命有所不
 受士之守法亦然蓋以法者先王之制與天下公共爲
[073-14a]
 之士者受法於先王非可爲一人而私之舜旣不得私
 其父將寘之於法則失爲人子之道將寘而不問則廢
 天下之法寜并棄天下願得竊負而逃處於海濵樂以
 終其身焉更忘其爲天子之貴也當時固無是事彼旣
 設爲問目使孟子不答則其理不明孟子之意謂天下
 之富天子之貴不能易事父之孝遂答之以天下可忘
 而父不可暫捨所以明父子之道也其於名教豈曰小
 𥙷之哉
  龜山先生嘗言固無是事此只是論舜心耳愚謂執
  之而巳矣非洞見臯陶之心者不能言也此一章之
  義見聖賢所處無所不用其極所謂止於至善者也
  隱之之辯專以父子之道爲言郤似實有此事於義
[073-14b]
 未瑩
史剡曰堯以二女妻舜百官牛羊事舜於畎𤱔之中瞽瞍
與象猶欲殺之使舜塗廩而縱火舜以兩笠自扞而下又
使舜穿井而實以土舜爲匿空出他人井剡曰頑嚚之人
不入徳義則有之矣其好利而畏害則與衆不殊也或者
舜未爲堯知而瞽瞍欲殺之則可矣堯巳知之四嶽舉之
妻以二女飬以百官方且試以百揆而禪天下焉則瞽瞍
豈不欲利其子而爲天子而尚欲殺之乎雖欲殺之亦不
可得巳藉使得殺之瞽瞍與象將隨踵而誅雖甚愚人必
不爲也此特閭父里嫗之言而孟子信之過矣後世又承
以爲實豈不過甚矣哉史剡又一篇疑舜與益無/避之之事辨在後常語中
 辯曰萬章問曰父母使舜完廪捐階瞽瞍焚廩使浚井
[073-15a]
 出從而揜之象曰謨蓋都君咸我績牛羊父母倉廪父
 母干戈朕琴朕弤朕二嫂使治朕棲象往入舜宮舜在
 床琴象曰鬰陶思君爾忸怩舜曰惟兹臣庶汝其予于
 治繼曰不識舜不知象之將殺巳歟孟子答曰奚而不
 知也象憂亦憂象喜亦喜又問曰然則舜僞喜者歟答
 曰彼以愛兄之道來故誠信而喜之奚僞焉且夫舜未
 爲堯知瞽瞍與象殺之可也堯旣知之象焉得而殺之
 温公云閭父里嫗之言固然矣萬章旣以爲誠有是事
 如謂其必無而不答則兄弟之道孰與明之乎孟子答
 之云云者以見聖人之心不藏怒不宿怨唯知有兄弟
 之愛而巳使天下後世明兄弟之道者孟子之功大矣
 讀孟子者不求其明教之意而謂其信之過是亦不思
[073-15b]
 之甚也
  則兄弟之道孰與明之乎以下至終篇愚欲易之曰
  然因其所問而告之亦可以見仁人之於兄弟之心
  矣蓋仁人之於兄弟不藏怒不宿怨惟知有兄弟之
  愛而巳今不求孟子之意而以信之太過疑之是以
  筋骨形容之不善而棄天下馬也
   李公常語上太伯
常語曰堯傳之舜舜傳之禹禹傳之湯湯傳之文武周公
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軻軻之死不得其傳焉
如何曰孔子死不得其傳矣彼孟子者名學孔子而實偝
之者也焉得傳敢問何謂也曰孔子之道君君臣臣也孟
子之道人皆可以爲君也天下無王覇言僞而辨者不殺
[073-16a]
諸子得以行其意孫呉之智蘇張之詐孟子之仁義其原
不同其所以亂天下一也
辯曰大道之傳至吾夫子然後大成夫子沒百餘歲楊
朱墨翟各持所見以惑後學朱之爲我則偏於爲義翟
 之兼愛則偏於爲仁聖人之道自是而晦孟軻氏出以
 仁義之言解其蔽斯道復明不幸六藝之文厄於秦火
 由漢以來佛老顯行聖道不絶如綫韓愈氏斷然號於
世曰軻之死不得傳夫道不可須斯離而其在於人心
者固常自若豈眞不傳哉蓋以道之大要不在乎仁義
自孟子沒未有唱爲仁義之說者此道所以爲不傳也
謂孟子名學孔子而實偕之妄矣又謂孫呉之智蘇張
之詐與孟子之仁義一於亂天下且仁義之與智詐不
[073-16b]
 啻氷炭之異非可㮣而論遂併以仁義爲亂天下所見
 之謬如是烏知帝王所傳之道哉
  孔子傳之孟軻軻之死不得其傳此非深知所傳者
  何事則未易言也夫孟子之所傳者何哉曰仁義而
  巳矣孟子之所謂仁義者何哉曰仁人心也義人路
  也曰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如斯
  而巳矣然則所謂仁義者又豈外乎此心哉堯舜之
  所以爲堯舜以其盡此心之體而已禹湯文武周公
  孔子傳之以至於孟子其間相望有或數百年者非
  得口傳耳授密相付屬也特此心之體隱乎百姓日
  用之間賢者識其大不賢者識其小而體其全且盡
  則爲得其傳耳雖窮天地亘萬世而其心之所同然
[073-17a]
  若合符節由是而出宰制萬物酬酢萬變莫非此心
  之妙用而其時措之冝又不必同也故堯舜與賢而
  禹與子湯放桀文王事殷武王殺受孔子作春秋以
  翼衰周孟子說諸侯以行王道皆未嘗同也又何害
  其相傳之一道而孟子之所謂仁義者亦不過使天
  下之人各得其本心之所同然者耳李氏以蘇張孫
  呉班焉蓋不足以窺孟子之藩籬而妄議之也推此
  觀之則其所蔽亦不難辯矣
常語曰孟子曰五覇者三王之罪人也吾以爲孟子者五
覇之罪人也五覇率諸侯事天子孟子勸諸侯爲天子苟
有人性者必知其逆順耳矣孟子當周顯王時其後尚且
百年而秦并之嗚呼孟子忍人也其視周室如無有也
[073-17b]
 辯曰孟子說列國之君使之行王政者欲其去暴虐行
 仁義而救民於水火耳行仁義而得天下雖伊尹太公
 孔子說其君亦不過此彼五覇者假仁義而行陽尊周
 室而隂欲以兵强天下孟子不忍斯民死於闘戰遂以
 王者仁義之道詔之使當時之君不行仁義而得天下
 孟子亦惡之矣豈復勸諸侯爲天子哉大抵入人之罪
 必文致其事巧爲鍜錬無所不至謂孟子爲忍人入罪
 也多矣其知有天誅鬼責之事乎
  李氏罪孟子勸諸侯爲天子正爲不知時措之冝隱
  之之辯巳得之但少發明時措之意又所云行仁義
  而得天下雖伊尹太公孔子說其君亦不過如此語
  亦未盡善若云行仁義而天下歸之乃理勢之必然
[073-18a]
  雖欲辤之而不可得也又辯云大抵入人之罪以下
  疑可刪去
常語曰孔子曰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
其仁如其仁又曰管仲相桓公覇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
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𬒳髪左袵矣而孟子謂以齊王猶
反手也功烈如彼其卑故曰管仲曽西之所不爲嗚呼是
猶見人之鬪者而笑曰胡不因而殺之貨可得也雖然他
人之鬭者耳桓公管仲之於周救父祖也而孟子非之柰

 辯曰孔子謂管仲如其仁言仲之似仁而非仁也又謂
 微管仲吾其𬒳髮左袵言仲有攘郤夷狄之功也至謂
 其小器奢僣不知禮言仲之不能圖大致逺也夫奢僣
[073-18b]
 不知禮之人豈得爲仁乎其所以九合諸侯者假仁而
 行以濟其不仁耳冝曽西之所不爲也昔成湯以七十
 里爲小國之諸侯伊尹相之以王於天下齊以千里之
 國而相管仲管仲得君之專行國政之乆功烈如彼其
 卑童子且羞稱之况大賢乎有好功利者必喜管仲仁
 者不爲也管仲急於圖覇藉周室以爲之資耳謂桓公
 管仲之於周如救父祖吾弗信之矣
  夫子之於管仲大其功而小其器邵康節亦謂五覇
  者功之首罪之魁也知此者可與論桓公管仲之事
  矣夫子言如其仁者以當時王者不作中國衰夷狄
  橫諸侯之功未有如管仲者故許其有仁者之功亦
  彼善於此而巳至於語學者立心致道之際則其規
[073-19a]
  模宏逺自有定論豈曰若管仲而休耶曽西之耻而
  不爲蓋亦有說矣李氏又有救鬭之說愚以爲桓公
  管仲救父祖之鬭而私其財以爲子舎之藏者也故
  周雖小振而齊亦寢强矣夫豈誠心惻怛而救之哉
  孟子不與管仲或以是耳隱之以爲小其不能相桓
  公以王於天下恐不然齊桓之時周徳雖衰天命未
  改革命之事未可爲也孟子言以齊王猶反手自謂
  當年事勢且言巳志非爲管仲發也
常語曰或曰然則湯武不爲歟曰湯武不得巳也契相土
之時詎知其有桀哉后稷公劉古公之時詎知其有紂哉
夫所以世世種徳以善其身以及其國家而巳湯武之生
不幸而遭桀紂放之殺之而蒞天下豈湯武之願哉仰畏
[073-19b]
天俯畏人欲遂其爲臣而不可得也由孟子之言則是湯
武修仁行義以取桀紂爾嗚呼吾乃不知仁義之爲篡器
也又仲虺之誥成湯放桀于南巢惟有慙徳曰予恐來世
以台爲口實孔子謂武爲羙矣未盡善也彼順天應人猶
臲[危*瓦]如此而孟子固求之其心安乎哉
 辯曰仁義者人心之所同好不仁不義者人心之所同
 惡豈惟人心好惡爲然天心亦如之湯武爲順天應人
 之舉放桀伐紂豈得已哉孟子閔戰國之際人之道不
 立矢口成言無非仁義而謂孟子以仁義爲篡噐斯言
 一發天下以談仁義爲諱則人將遺其親後其君爲禽
 獸夷狄之歸矣言其可不愼乎湯有慚徳仲虺之誥言
 之詳孔子雖以武爲未盡善而終憲章之故彖易之革
[073-20a]
 曰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其論仁政徳教必以三
 代爲稱首曷嘗謂湯武不可爲歟惜乎戰國之君以孟
子爲迂闊不能求爲湯武三代之治不可復見此僻儒
得以妄生譏議也
  隱之此辯甚精但所云矢口而言無非仁義兩句說
  事意不盡不若云教諸侯行仁義以救百姓倒懸之
  急因言其效以爲苟能行此則天下必將歸之至於
  仁孚義逹而天下之人各得其本心之所同然者則
 雖三代之治何以加此
常語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徳其可謂至徳
也巳矣又曰有君民之大徳有事君之小心書序伊尹旣
醜有夏復歸于亳孟子亦曰五就湯五就桀伊尹也夫周
[073-20b]
顯王未聞有惡行特㣲弱爾非紂也而齊梁不事之非桀
也而孟子不就之嗚呼孟子之欲爲佐命何其躁也
 辯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商者文王亦俟上天之
 休命爾使其曆數在躬天命之人歸之文王雖欲盡臣
 節予知其不能焉此武王所以謂文王誕&KR0574天命九年
 而大勲未集也伊尹樂堯舜之道而耕莘湯三聘之乃
 幡然而改意其五就云者是必湯得伊尹而貢之使之
 事桀聘問往來至於五就也且王者之迹熄而詩亡詩
 亡然後春秋作則知王者之賞罰不行乎天下而自列
 於侯邦也周之衰㣲乆矣仲尼生靈王之時猶不去魯
 而事周至于顯王則又㣲弱矣孟子安得去齊而事周
 乎今有人焉父不能主其家諸子各營别業不事其父
[073-21a]
 有以孝悌之道訓之使其子知有孝悌雖不能事其父
 則亦不敢悖逆矣苟不知出此乃相其父曰汝爲父之
 尊曷不治其子使事巳歟吾恐諸子悖逆之心自是而
 生矣是無異劉文公與萇弘欲合諸侯以城成周與夫
 張儀欲挾天子以令天下也孟子肯爲是舉乎借使當
 時有湯武爲之君孟子爲之佐命興仁義之化則天下
 復見商周之盛治而三王可四矣何其幸耶夫何孟子
 不遇其時不見諸行事徒託之空言猶足扶衛聖道七
 篇之著與詩書相爲表裏曷謂其躁哉
  李氏謂周顯王未聞有惡行特微弱爾而孟子不使
  齊梁事之以是咎孟子愚謂周以失道寖㣲寖㓕孔
  子作春秋雖云尊周然貶天子以逹王事二百四十
[073-21b]
  二年之間亦屢書矣至於顯王之時天下不知有周
  室蓋人心離而天命改乆矣是時有王者作亦不待
  㓕周而後天下定于一也聖人心與天同而無所適
  莫豈其拳拳於巳廢之衰周而使斯人坐蒙其禍無
  巳哉臯陶曰天聦明自我民聦明天明畏自我民明
  威逹于上下敬哉有土知此則知天矣聖人之心豈
  異是耶隱之只以衰微二字㫁周之不可事正在李
  氏詆罵中而所謂以孝悌訓之則子必能事其父乃
  謂使諸侯事周也孟子本無此意
常語曰大哉孔子之作春秋也援周室於千仞之壑使天
下昭然知無二王削吳楚之塟辟其僣號也諱貿戎之戰
言莫敢敵也微孔子則春秋不作微春秋則京師不尊爲
[073-22a]
人臣子不當如是哉嗚呼孟子其亦聞之也哉首止之㑹
殊㑹王世子尊之也其盟復舉諸侯尊王世子而不敢與
盟也洮之盟王人微者也序乎諸侯之上貴王命也羙哉
齊桓其深知君臣之禮如此夫使孟子謀之則桓公偃然
在天子之位矣世子王人爲亡虜之不暇孰與諸侯相先
後哉
 辯曰春秋之時周室衰微天王不能自立以至下堂而
 見諸侯當是時徒擁其虚位爾孔子歷聘七十二君未
嘗說之使尊周室及夫公山氏之召乃曰如有用我者
 吾其爲東周乎此聖人之知㡬也嗚呼知㡬其神矣乎
 苟惟說諸侯使之尊周諸侯不得自肆而彊者必生變
 則是速其㓕周也先見之㡬豈陋儒所能知哉或曰齊
[073-22b]
 晉尊周非歟曰齊晉志在覇業不得不尊周也孟子距
 孔子之時又百有餘歳則周之微弱可知矣若管仲之
 功可爲孔子爲之矣孔子不爲孟子安得爲之乎孔子
 作春秋寓一王之法正天下之名分使亂臣賊子知所
 懼孟子以王者仁義之道說諸侯使之知有君臣父子
 而杜僣竊篡弑之禍正得夫春秋之㫖但學者有所未
 究爾又孟子曰以力假仁者覇以徳行仁者王孟子未
 嘗不欲當時之君尚徳而不尚力豈復使諸侯偃然在
 天子之位哉齊桓之於管仲學焉而後臣之任賢之專
 固無愧於湯武惜乎桓公無王者量管仲無王佐才徒
 相與謀託周室以號天下而成覇者之業爾爲君而内
 亂醜惡爲臣而亡禮僣奢何足道哉首止之㑹尊王世
[073-23a]
 子復舉諸侯而不敢與盟洮之盟序王人於諸侯之上
 以尊王命君臣之禮固盡矣其志在於圖覇不得不爾
 盗亦有道其是之謂乎
  孔子尊周孟子不尊周如冬裘夏葛饑食渇飲時措
  之宜異爾此齊桓不得不尊周亦迫於大義不得不
  然夫子筆之於經以明君臣之義於萬世非專爲羙
  桓公也孔孟易地則皆然李氏未之思也隱之以孟
  子之故必謂孔子不尊周又似諸公以孔子之故必
  謂孟子不合不尊周也得時措之宜則並行而不相
 悖矣
常語曰或曰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吾子何爲曰衣
裳之㑹十有一春秋也非仲尼修乎木瓜衛風也非仲尼
[073-23b]
刪乎正而不譎魯語也非仲尼言乎仲尼亟言之其徒雖
不道無歉也嗚呼覇者豈易與哉使齊桓能有終管仲能
不侈則文王太公何恧焉詩曰采葑采菲無以下體蓋聖
人之意也
 辯曰周衰王者之賞罰不行乎天下諸侯擅相侵伐彊
 凌弱衆暴寡是非善惡由是不明人欲肆而天理㓕矣
 吾夫子憂之乃因魯史而修春秋以代王者之賞罰是
是而非非善善而惡惡誅姦䛕於旣死發潜徳之幽光
 是故春秋成而亂臣賊子懼觀夫二百四十二年之間
書㑹者無國無之惟齊之㑹以尊王室爲辭夫子屢書
之攘戎狄而封衞人思之作木瓜之詩夫子取之伐楚
責包茅之貢不入問昭王南征不復夫子有正而不譎
[073-24a]
 之言夫子亟言之者以是時無能尊王室故進之爾然
 以權詐有餘而仁義不足功止於覇此夫子之徒所以
 無道之也擬人必於其倫謂使齊桓能有終管仲能不
 侈則文王太公何恧過矣
  春秋序桓績盖所謂彼善於此論語論桓文之事猶
  曰師也過商也不及使當時無公西華之問則今之
  說者必有優劣之分矣詩録木瓜即春秋序績之意
  亦以善衛人之情也豈以齊桓之事爲盡可法哉李
  氏詆孟子而甚畏齊桓尊管仲至以文王太公比之
  反易㒹倒如此良由不識聖賢所傳本心之體故不
  知王道之大而易怵於功利之淺爾
  李公常語下
[073-24b]
常語曰孟子曰盡信書則不如無書仁人無敵於天下以
至仁伐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曰紂一人惡耶衆人惡
耶衆皆善而紂獨惡則去紂乆矣不待周也夫爲天下逋
逃主萃淵藪同之者可遽數耶紂存則逋逃者曷歸乎其
欲拒周者人可數耶血流漂杵未足多也或曰前徒倒戈
攻于後以北故荀卿曰殺者皆商人非周人也然則商人
之不拒周審矣曰如皆北也焉用攻又曰甚哉世人之好
異也孔子非吾師乎衆言驩驩千徑百道幸存孔子吾得
以求其是虞夏商周之書出於孔子其誰不知孟子一言
人皆畔之畔之不巳故今人之取孟子以㫁六經矣嗚呼
信孟子而不信經是猶信他人而疑父母也
 辯曰魯語曰爼豆之事則嘗聞之矣軍旅之事未之學
[073-25a]
 也孔子之意可見矣客有問陶弘景注易與本草孰先
 陶曰注易誤不至殺人注本草誤則有不得其死者世
 以爲知言唐子西嘗曰弘景知本草而未知經注本草
 誤其禍疾而小注六經誤其禍遲而大前世儒臣引經
 誤國其禍至於伏尸百萬流血千里武成曰血流漂杵
 武王以此自多之辭當時倒戈攻後殺傷固多非止一
 處豈至血流漂杵乎孟子深慮戰國之君以此藉口故
 曰盡信書則不如無書而謂血流漂杵未足爲多豈示
 訓之意哉經注之禍正此類也反以孟子爲畔經是亦
 惑矣謂虞夏商周之書出于孔子人冝取信詩非孔子
 之刪乎雲漢之詩曰周餘黎民靡有孑遺信斯言也則
 是周無遺民也請以此說爲證
[073-25b]
常語曰或曰然則舜避堯之子於河南之南禹避舜之子
於陽城何如曰堯不聴舜讓舜受終于文祖舜不聴禹讓
禹受命于神宗或二十有八載或十有七年曆數在躬旣
决定矣天下之心旣固結矣又何避乎禹舜未相避也由
孟子之言則古之聖人作僞者也好名者也王莽執孺子
手流涕歔欷何足哂哉
辯曰舜受堯之遜禹受舜之遜雖經歷年乆然舜格于
文祖乃在卒堯喪之後書曰月正元日者言是月始即
正云爾則禹之即正從可知也舜禹服喪畢退而避之
歸其位於子理所宜然孟子之言蓋非臆說亦必有所
據舜禹大聖人也豈固欲爲天子哉天與之人與之有
不可得而辤避者如以此爲僞則舜讓于徳弗嗣禹拜
[073-26a]
 稽首固辤皆以其作僞可乎
  此二叚辯巳得之無可議者矣
常語曰或曰以徳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湯以七十里文王
以百里何如曰皆孟子之過也大雅曰瑟彼玉瓉黄流在
中九命然後錫以玉瓉秬鬯帝乙之時王季爲西伯以功
徳受此賜周自王季中分天下而治之矣奚百里而巳哉
商頌曰玄王桓撥受小國是逹受大國是逹率履不越遂
視旣發相土烈烈海外有截帝命不違至于湯齊契之時
己受大國相土承之入爲王官伯出長諸侯威武烈烈四
海之外率服截爾整齊商自相土威行乎海外矣奚七十
里而巳哉嗚呼孟子之教人巳不知量也哉
 辯曰孟子曰湯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蓋言亳豊皆小
[073-26b]
 國也雖王季相土常爲伯以長諸侯而其受封之𥘉乃
 七十里百里爾固未嘗闢土地并吞諸侯之國也而謂
 大雅曰瑟彼玉瓉黄流在中九命然後受此賜王季爲
 西伯中分天下而治矣奚止於百里商頌曰相土烈烈
 海外有截契之時巳受大國相土承之入爲王官伯以
 長諸侯威行乎海外矣奚止七十里遂以是爲孟子之
 過教人以不知量余所未喻
  瑟彼玉瓉黄流在中詩說恐未然就使如其言則隱
  之之辯巳得之矣
常語曰或曰父母使舜完廩捐階瞽瞍焚廩使浚井出從
而揜之象曰謨蓋都君咸我績牛年父母倉廩父母干戈
朕琴朕弤朕二嫂使治朕棲象徃入舜宫舜在床琴象曰
[073-27a]
鬰陶思君爾忸怩舜曰惟兹臣庶汝其予于治有諸曰書
云瞽子父頑母嚚象傲克諧以孝烝烝乂不格姦又曰負
罪引慝祗載見瞽瞍䕫䕫齊栗瞽瞍亦允若瞽象未嘗欲
殺舜也瞽象欲殺舜刃之可也何其完廩浚井之迂其亦
有所虐矣象猶能慮則謂二嫂者帝女也奪而妻之可乎
堯有百官牛羊倉廩以備事舜於畎𤱔之中而不能衛其
女乎雖其見奪又無吏士無刑以治之乎舜以父母之不
愛號泣於旻天父母欲殺之幸而得脫而遽鼓琴何其樂
也是皆委巷之說而孟子之聴不聦也此一叚辨在/温公史剡
常語曰舜誕敷文徳舞干羽于兩階七旬有苗格則孟子
之譏武成宜矣哉曰以天下征一國以天子征諸侯如孟
賁摶童子遲速在我修文徳以待其來可也大雅曰以爾
[073-27b]
鉤援與爾臨衝以伐崇墉臨衝閑閑崇墉言言執訊連連
收馘安安文王以諸侯伐諸侯固有訊有馘武王以諸侯
伐天子奚不用戰哉牧野詩云檀車煌煌駟騵彭彭維師
尚父時維鷹掦凉彼武王是也此一叚無辨太伯著書立/言非詆前賢有識見未到
處宜與之辨明如前叚云瞽象欲殺舜刃之可也何其完/廩浚并之迂此可爲訓耶又謂武王以諸侯伐天子奚不
用戰其言之不祥/如是何足辨之哉
常語曰或曰孟子之言諸侯奚不聴也謂迂闊者乎曰迂
闊有之矣亦足憚也孟子謂諸侯能以取天下矣位卿大
夫豈不能取一國哉爲其君不亦難乎然滕文公嘗行孟
子之道矣故許行陳相目之曰仁政曰聖人其後寂寂不
聞滕侯之得天下也孟子之言固無驗也
 辯曰滕文公常行孟子之道矣旣而許子爲神農之言
[073-28a]
告文公文公與之處孟子蓋嘗闢之以從許子之道是
 相率而爲僞惡能治國家則知文公行孟子之道不克
 終矣當是時許行稱之曰仁政曰聖人亦不可謂行孟
 子之言無驗其後不聞滕侯之得天下夫天下大物也
豈可必得哉然滕侯亦未甞禮孟子使爲輔相而授以
 國政此不足爲孟子疵
  辯巳得之
常語曰孔子與賔牟賈言大武曰聲淫及商何也對曰非
武音也有司失其傳也若非有司失其傳則武王之志荒
矣武王之志猶不貪商而孟子曰文王望道而未之見謂
商之禄未盡也病其有賢臣也文王貪啇如此其甚則事
君之小心安在哉豈孔子之妄言哉孔子不妄孟子之誣
[073-28b]
文王也
 辯曰孟子曰文王視民如傷望道而未之見蓋言文王
 之仁望治道而未之見爾趙岐釋之曰殷禄未盡尚有
 賢臣道未得至故望而不致誅於紂此岐之失也讀孟
 子而識其意正岐之失可也而乃用岐之說攻孟子謂
 孟子誣文王之貪商豈理也哉欲加人以罪援引他事
 以實之其不仁甚矣
  望道而未之見而與如古人多通用此句與上文視
  民如傷爲對孟子之意曰文王保民之至而視之猶
  如傷體道之極而望之猶如未之見其純亦不巳如
  是愚意謂然不審隱之以爲如何
常語曰或曰孟子之心以天下積亂矣諸侯皆欲自雄苟
[073-29a]
說之以臣事周孰能喜也故掲仁義之竿而湯武爲之餌
幸其速售以拯斯民而巳矣曰孟子不肯枉尺直㝷謂以
順爲正者妾婦之道其肯屑就之如此乎夫仁義又豈速
售之物也子噲不得與人燕子之不得受燕於子噲固知
有周室矣天之所廢必若桀紂周室其爲桀紂乎盛之有
衰若循環然聖王之後不能無昏亂尚頼臣子扶救之爾
天下之地方百里者有㡬家家可以行仁義人人可以爲
湯武則六尺之孤可託者誰乎孟子自以爲好仁吾知其
不仁甚矣
 辯曰湯居亳小國也伊尹相湯使之伐夏救民桀雖無
 道天子也君也湯有道諸侯也臣也伊尹胡不說湯率
 諸侯而朝夏乎行李往來至於五就觀時察變蓋已熟
[073-29b]
 矣不得巳爲伐夏之舉致湯於王道固非盛徳之事後
 世莫有非之者以能躬行仁義順天應人故也自非伊
 尹之聖安能任其責哉文王在豐亦小國也文王之於
 紂與湯之於桀事體均也其所以異者時焉而巳觀其
 得太公而師事之伐崇遏莒戡黎雖曰三分天下有其
 二以服事殷亦以曆數未歸得以盡其臣節至武王則
 赫然有剪商之志又况商紂罪惡貫盈又過於桀而此
 十亂之賢爲之輔相雖欲率諸侯遵文考之道而事紂
 莫可得矣此所以興牧野之師而建王業也孟子之於
 列國說之以行仁政者不過言治岐之事而巳說之使
 爲湯武者不過以徳行仁而巳說之以行王道者不過
 乎使民飬生喪死無憾而巳未嘗說之使伐某國誅某
[073-30a]
 人開彊拓土大統天下而爲王也若孟子者眞聖人之
 徒歟識通變之道逹時措之冝不肯枉尺直㝷柰何時
 君咸謂之迂闊於事終莫能聴納其說仁義之道不獲
 見於施設以濟斯民所以不免後世紛紛之議嗚呼說
 其君使爲湯武以爲不仁乃以桓公管仲爲仁乖謬如
 是安得有道之士與之正曲直哉
  辯巳得之但李氏所云家家可以行王道人人可以
  爲湯武則六尺之孤可託者誰乎此三句當略與之
  辯愚謂王道即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孟相傳之道
  由周公而上上而爲君由孔子而下下而爲臣固家
  家可以得而行矣湯武適遭桀紂故不幸而有征誅
  之事若生堯舜之時則豈將左洞庭右彭蠡而悍然
[073-30b]
  有不服之心耶其在九官群后之列濟濟而和可知
  矣如此則人人爲湯武又何不可之有
常語曰孟子曰紂之去武丁未乆也其故家遺俗流風善
政猶有存者又有㣲子㣲仲王子比干箕子膠鬲皆賢人
也相與輔相之故乆而後失之也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
莫非其臣也然而文王猶方百里起是以難也齊人有言
曰雖有智慧不如乗勢雖有鎡基不如待時今時則易然
也今之學者曰自天子至於庶人皆得以行王道孟子說
諸侯行王道非取王位也應之曰行其道而巳乎則何必
紂之失之也何憂乎善政之存何畏乎賢人之輔尺地一
民皆紂之有何害諸侯之行王道哉齊宣王問曰人皆謂
我毁明堂毁諸己乎孟子對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
[073-31a]
欲行王政則勿毁之矣行王政而居明堂非取王位而何
也君親無將不容纎芥於其間而學者紛紛强爲之辭
辯曰不談王道樵夫猶能笑之孰謂學而爲士反不知
道乎謂之王道者即仁義也君行王道者以仁義而安
 天下也君行覇道者以詐力而服天下也孟子說其君
以仁義不猶愈於說其君尚詐力歟且天下不可以詐
力得也尚矣得民心斯得天下假仁義而行民心且不
 可得况能王天下乎仁義之道萬世之所常行天下之
 所共由民生之所日用也今乃謂自天子至於庶人皆
得以行王道爲非果何理耶觀其應學者之言皆増損
其詞而非議孟子君子無取焉子貢欲去告朔之餼羊
 孔子曰爾愛其羊我愛其禮魯自文公廢朝享之禮祭
[073-31b]
 而孔子不去其羊者欲使後世見其羊猶能識其禮羊
 亡禮亦亡矣孟子欲勿毁明堂其意亦猶是也明堂在
 㤗山之下周天子廵狩朝諸侯之所適在齊地非齊之
 建立也存之不爲僣亦可以見王政之大端如以爲諸
 侯不用而毁之則後世之君不惟不知王政將謂後世
 不可復行矣此孟子所以勸齊勿毁之也而謂孟子勸
 齊宣居明堂取王位抑何燭理不明而厚誣孟子歟
  李氏此叚之意不謂天子庶人不可並行王道但謂
  孟子所論文王與紂之事爲不然爾當辯之曰孟子
  之時有信行王道者必有天下其勢與文王不同非
  謂文王計欲取紂而不能也人人可行王道巳辯於
  前但孟子時行王道者必有天下其時惜之不同又
[073-32a]
  不可執一而論隱之之辯似未中李氏之失也
常語曰學者又謂孟子權以誘諸侯使進於仁義仁義逹
則尊君親親周室自復矣應之曰言仁義而不言王道彼
說之而行仁義固知尊周矣言仁義可以王彼說之則假
仁義以圖王唯恐行之之晚也尚何周室之顧哉嗚呼今
之學者雷同甚矣是孟子而非六經樂王道而忘天子吾
以爲天下無孟子可也不可無六經無王道可也不可無
天子故作常語以正君臣之義以明孔子之道以防亂患
於後世爾人知之非我利人不知非我害悼學者之迷惑
聊復有言
 辯曰㤗伯曰天下無孟子可也不可無六經無王道可
 也不可無天子噫是果㤗伯之說耶使其說行害理傷
[073-32b]
 教也大矣余請易之曰無六經則不可而孟子尤不可
 無無天子則不可而王道尤不可無嘗試言之易詩書
 禮樂春秋之六經所以載帝王之道爲致治之成法固
 不可無也孟子則闢楊墨距詖行放淫辭使邪說者不
 得作然後異端以息正道以明堯舜禹湯文武周孔之
 業不墜此孟子所以爲尤不可無也經曰天子作民父
 母以爲天下王史曰天子建中和之極其可無之乎夫
 所謂王道者天子之所行六經之所載孟子之所說者
 是也孰謂其可無哉無王道則三綱淪九法斁人倫廢
 而天理滅矣世之學者稍有識見不爲此言豈好事者
 假設淫辭記賢者之名以行于世乎學者宜謹思之
  李氏難學者謂孟子以權誘諸侯之說孟子本無此
[073-33a]
  意是李氏設問之過當略明辨之天下可無孟子不
  可無六經可無王道不可無天子隱之之辨巳得之
  愚又謂有孟子而後六經之用明有王道而後天子
  之位定有六經而無孟子則楊墨之仁義所以流也
  有天子而無王道則桀紂之殘賊所以禍也故嘗譬
  之六經如千斛之舟而孟子如運舟之人天子猶長
  民之吏而王道猶吏師之法今曰六經可以無孟子
  天子可以無王道則是舟無人吏無法將焉用之矣
  李氏自以爲悼學者之迷惑而爲是言曽不知巳之
  迷惑也亦甚哉
   鄭公藝圃折衷叔友
折衷曰孟軻非賢人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聞誅一
[073-33b]
夫紂矣未聞弑君三宿出晝於予心猶以爲速沈同問燕
可伐歟吾應之曰可此孟子之罪也
 辯曰周衰之末戰國縱横用兵争彊以相侵奪當時處
 士務先權謀以爲上賢先王大道陵遲墮廢異端並起
 若楊朱墨翟放蕩之言以干時惑衆者非一此趙岐之
 說也天下豈復有王道哉豈復知有仁義哉幸而有唱
 爲仁義之說者猶足以使亂臣賊子逡廵退縮不敢自
 肆而况孟子治儒術承三聖以仁義之道說於諸侯思
濟斯民不幸而其說不行而商周之盛治不可復見其
 與假仁而行急於覇功者有間矣可謂非賢人乎又舉
 數條以爲孟子之罪余於温公疑孟李公常語辯之矣
 誅一夫紂即㤗誓所謂獨夫紂也三宿出晝即孔子去
[073-34a]
 魯之意也如之何以爲孟子之罪乎
  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聞誅一夫紂矣沈同問
  燕可伐此三事巳辯於疑孟常語中矣唯出晝一事
  當於第九叚辯之此叚辯孟軻非賢人之句亦湏引
  孟子所傳之說今只以趙氏題辭爲據恐未足以折
  談者之鋒也
折衷曰春秋書王存周也孔子曰如有用我者吾其爲東
周乎此仲尼之本心也孟軻非周民乎履周之地食周之
粟常有無周之心學仲尼而叛之者也周徳之不競亦巳
甚矣然其虗位猶拱而存也使當時有能唱威文之舉則
文武成康之業庸可庶㡬乎爲軻者徒以口舌求合自媒
利禄盍亦使務是而巳乎柰何今日說梁惠明日說齊宣
[073-34b]
說梁襄說滕文皆㗖之使爲湯文武之爲此軻之賊心也
譬之父病亟雖使商臣爲子未有不望其生者如之何其
直寘諸不救之地哉軻忍人也辯士也儀秦之雄也其資
薄其性慧其行輕其說如流其應如響豈君子長者之言
哉其自勉於蘇張范蔡申韓李斯之黨者挾仲尼以欺天
下也使數子者皆咈其素矯其習竊仁義兩字以藉口是
亦孟軻而巳矣要之戰國縱橫捭闔之士皆發蒙之人而
軻能以詩禮也是故孟軻誦仁義猶老録公之誦法也老
録公誦法賣法者也軻誦仁義賣仁義者也安得爲仲尼
之徒歟嗟夫孔子生而周尊孟軻生而周絶何世人一視
孔孟之心記曰擬人必於其倫寜從漢儒曰孔墨
 辯曰父子主乎親君臣主乎義不可以一槩論先儒謂
[073-35a]
 宗子有君道試摭其說古者諸侯之子弟異姓之卿大
 夫立嫡子爲大宗族人宗之有人焉宗其繼别子之所
 自出則立爲大宗百世不遷也不幸大宗者恣爲驕侈
 荒耽酒色横逆殘暴子弟不能堪諌諍之不聴益又甚
 焉夫欲說其族者將使之率子弟事之助其爲惡歟將
 使之躬行孝弟收合其親屬歟至於衆族歸巳而易其
 大宗於義苟可爲亦不得辭此伊尹之相湯吕望之相
 武而其用心正有類此自平王以東周徳不競爲天子
 者雖無驕侈殘暴之事然不能振皇綱但擁虗位而已
 孔子歷聘七十二君未嘗一言說其君率諸侯而尊周
 以力假仁爲覇者事孔子不肯爲也而所以作春秋者
 爲天下之無主也不然何以降黍離於國風乎其所以
[073-35b]
 降雅爲風者亦其自取也孔子豈有心哉孔子曰如有
 用我者吾其爲東周乎乎疑詞其不爲東周也明矣公
 山弗擾召孔子孔子欲往遂言如有用我不爲東周則
 說之以西周之王道也必矣又嘗有其或繼周者之語
 孔子豈能必其周之祚不移乎逮戰國時周室衰微抑
 又甚矣孟子則學孔子者也詎肯效管仲假仁而圖覇
 哉又况當時之君争地争城侵奪篡弑不復知有君父
 矣其視仁義爲何等事耶天下之民死於戰鬪死於賦
 歛死於徭役不知其㡬孟子說梁惠齊宣梁㐮滕文使
 之爲湯武行仁義其心在於救民爾未嘗說之以富國
 彊兵用征伐而取天下也乃謂孟子叛仲尼之道有無
 周之心妄矣又謂孟子爲賣仁義而有賊心不猶愈於
[073-36a]
 不知仁義而非之乎墨氏兼愛不知有父乃欲從漢儒
 曰孔墨誤後之學者必此之言夫
  此與李氏常語所以謗孟子者大指略同前之辨詳
  矣辨云父子主親君臣主義不可一槩論甚當但喻
  宗子事云恣爲驕侈以下數句不類周衰事體當㣲
  改之乃爲盡善鄭引孔子言吾其爲東周乎爲字當
  作去聲讀先儒有作平聲讀者隱之之說是也但謂
  欲說弗擾以王道則非孔子之心也降黍離作春秋
  不知果有繼周之意否此一節更望見敎也鄭以孔
  孟並稱爲不倫而欲以墨配孔則益非其倫也大抵
  未知孟子所傳者何事故其論詭僻顛倒如此也
折衷曰吉人惟知爲善而巳未嘗望其報也爲善而望其
[073-36b]
報是今世委巷溺浮圖者之處心也孟子勸滕文公曰苟
爲善後世子孫必有王者矣是心何心哉武王伐紂而利
之非太王王季文王之本心也孔子謂㤗伯三以天下讓
亦曰周之有天下㤗伯不襲封也其遜國也秪其所以爲
天下也歟夫㤗伯雖知季歷之賢可以繼緒保邦而吾不
若也如使㤗伯包藏禍商之心也夫何至徳之足云
 辯曰善者福之淫者禍之天之道也吉人爲善固不望
 報而天必報之以福可以天道難信而不足信歟孟子
 勸滕文公爲善謂後世子孫必有王者非但告之以周
 家之事是亦以天道告之也使周不積徳行仁則子孫
 未必蕃衍雖欲伐紂而利之不可得矣况能卜世三十
 卜年八百于公治獄多隂徳猶能逆知其子孫必有興
[073-37a]
 者當戰國之際人倫棄而天理㓕不知爲善之利今以
 孟子之言爲非則將何以勸其君耶乃謂周之天下由
 㤗伯之不襲封也使人人遜國如㤗伯無季歷之賢以
 繼之則覆宗絶祀矣季札之事可不監諸
  孟子言若夫成功則天也君如彼何哉强爲善而巳
  矣𥘉無望報之心也苟爲善後世子孫必有王者矣
  乃爲太王避狄而言易大傳曰積善之家必有餘慶
  書曰作善降之百祥亦豈望報乎
折衷曰孟子謂沈同曰子噲不得與人燕子之不得受燕
於子噲有士於此而子恱之不告於王而私與之吾子之
禄爵夫士也亦無王命而私受之於子則可乎大夫爵禄
制於諸侯是誠古之道也孟軻旣教齊梁滕之君使自爲
[073-37b]
湯武則是諸侯未嘗受命於天子也沈同不敢以爵禄私
人齊制之也子噲不敢以燕私人將復誰制之哉何孟軻
獨能約燕以王制而不能約齊梁滕於古道也
 辯曰孟子告沈同曰子噲不得與人燕子之不得受燕
 於子噲有士於此而子恱之不告於王而私與之吾子
 之禄爵夫士也亦無王命而私受之於子則可乎者是
 約燕於王制也其意曷嘗不存周哉勸齊梁滕之爲湯
武者正欲其行仁義而知有王制云爾豈可謂夏商在
 上而湯武不得行仁義歟湯武行仁義無一言及之唯
 罪湯武之征伐掩善掦惡豈得爲公論亦可謂處變事
 而不知其權者也勸其君行仁義以爲不道者余知之
矣彼非以仁義爲不美也但急於近功謂仁義爲迂闊
[073-38a]
 不切時務不若進富國彊兵之術也若其誠然商鞅之
 徒爲之孟子不爲也
  諸侯受國於天子故子噲之讓爲無王天子受命於
  天故文王受命作周不受於紂而無罪辯謂鄭氏以
  仁義爲迂闊則未然第恐若商鞅之談帝道爾
折衷曰今之諸侯取於民雖不義不可謂禦人於國門之
外取非其有賊義也取充其類盡義也是輕重之等也是
孟軻原情以處罪也至未能什一去關市之征復與攘鷄
同科何任情出入而前後自戾也如此
 辯曰孟子謂今之諸侯賦歛於民不由其道而與禦人
 而奪之貨何異取非其有爲盗取充其類爲義之盡猶
 未爲盗是輕重之等是誠孟子能原情以處罪也至於
[073-38b]
戴盈之問未能什一去關市之征請輕之以待來年孟
子設攘鷄之喻以答之而曰如知其不義斯速巳矣何
待來年者意謂戴盈徒知其非而不能速改故以此譏
 之豈得謂任情出入前後自戾歟鄭氏專以偏見曲說
 而非詆孟子學無師承其蔽也如此卒爲名教之罪人
 也惜哉
 辯得之矣
折衷曰析直薪者不費斧訟直理者不費詞魯論二十篇
如聖君咨俞如嚴父教戒荘而親簡而當焉孟軻以游辭
曲說簧鼓天下其答陳代告子萬章公孫丑之問皆困而
遁遁而支離想當時酬酢之際必沮氣赧顔無所不至所
謂浩然者安在哉近世歐陽永叔王介甫蘇子瞻者徒僻
[073-39a]
好其書鳴呼斯文衰矣
 辯曰析直薪者不費斧訟直理者不費詞爲是說者正
 俗所謂不哭之孩孰不能抱是知常而不知變者也戰
 國之時處士橫議異端並起聞孟子談仁義其不駭且
 疑者㡬希陳代告子萬章公孫丑之徒見識不及孔子
 門弟子逺甚酬答之際安得不諄復告之理苟明矣何
 患乎辭之費乃謂歐陽永叔王介甫蘇子瞻僻好孟子
 之書爲斯文之衰識見之優劣可知矣
  疑歐陽氏王氏蘇氏未得爲眞知孟子者亦隨其所
  見之淺深志焉而樂道之爾餘隱之之辯巳得之矣
折衷曰悟云迷失也安云病人也治云亂世也喜之之辭
也無憂無懼喜孰云來哉孟子曰覇者之民驩虞如也王
[073-39b]
者之民皥皥如也愚曰王者之民驩虞如也帝者之民皥
皥如也齊晉驅民於鋒鏑湯武拯民於塗炭唐虞措俗於
恬愉是故商周之書若有矜喜色虞書二典如平居對語
慶賀之容不形焉
 辨曰孟子勸齊梁滕之君爲湯武乃痛詆之謂孟子賣
 仁義納君於不道而欲易孟子之言曰王者之民驩虞
 如也帝者之民皥皥如也又云齊晉驅民於鋒鏑湯武
 拯民於塗炭抑何前後之言自相戾歟巳不能事父兄
 而責人以孝弟之道有未至亦其蔽也寐而狂言秪足
 以駭童稚及長者聞之付一笑爾
 此辯甚善但已不能事父兄以下文意隱晦似未條
 暢愚謂學者當先識聖人相傳大體同處然後究其
[073-40a]
  所至之深淺則不出乎大方而義理精矣帝王無二
  道而民之蒙化不能無淺深使孟子言之固當有辨
  但鄭謂王者之民驩虞如也則是未識王者氣象彼
  語堯舜亦徒好髙爾非真知堯舜者也
折衷曰孫子十三篇不惟武人之根本文士亦當盡心焉
其詞約而縟易而深暢而可用論語易大傳之流孟荀楊
著書皆不及也以正合以竒勝非善也正變爲竒竒變爲
正非善之善也即竒爲正即正爲竒善之善也
 辯曰昔吾夫子對衛靈公以軍旅之事未之學答孔文
 子以甲兵之事未之聞及觀夾谷之㑹則以兵加萊人
 而齊侯懼費人之亂則命將士以伐之而費人比嘗曰
我戰則克而冉有亦曰聖人文武並用孔子豈有眞未
[073-40b]
學未聞哉特以軍旅甲兵之事非所以爲訓也乃謂孫
 子十三篇不惟武人根本文士所當盡心其詞可用論
 語易大傳之流孟荀楊著書皆不及是啓人君窮兵黷
 武之心庸非過歟叛吾夫子巳甚矣何立言之不審也
  此叚本不必辨但斯人薄三王罪孟子而尊堯舜似
  矣乃取孫武之書厠之易論語之列何其駁之甚歟
  愚前所謂鄭氏未能眞知堯舜而好爲太髙之論以
  駭世若商鞅之談帝道於是信矣
折衷曰京師坐鬻者愚逺方之人直百必索千酬之當其
直則售意其知價也知價不可復愚酬之過其直則不售
意其不知價也不知價則唯吾之愚必極其所索而後售
孟軻抱縱橫之具飾以仁義行鬻于齊齊王酬之以客卿
[073-41a]
且曰我欲中國而授孟子室飬弟子以萬鍾軻意齊王不
知價者遂愚齊王求極所索而後售齊王徐而思軻之言
曰王如用予則齊王猶反掌開闢以來無是理是必索髙
價者悔而不酬軻亦覺齊王之稍覺也卷而不售抱之以
他徐而自思曰齊王之酬我其直矣矯然不售行將安鬻
遲遲吾行三宿出晝冀齊王呼巳而還直是又市井販婦
行鬻漁塩果菜之態京師坐鬻猶有體小兒方啼而怒進
以飯推而不就徐其怒歇而饑也睨然望人進之矣軻之
去齊留齊兒態也夫
 辯曰子貢曰有美玉於斯韞匵而藏諸求善價而沽諸
 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價者也吾夫子大聖人也猶
待價而沽况孟子乎孟子抱仁義之道較其美非止荆
[073-41b]
 玉之比也急於求售而獻非其人未免刖足爾孰若珍
 其貨而後市乎孟子三宿去齊乃孔子去魯之意萬一
 齊王省悟聴納其說舉安天下之民而其價豈止十五
 城之重哉乃謂孟子索直於齊如市販婦兒之態不若
 京師坐鬻者猶有體其言過矣
  詆孟子未有若此言之醜者雖欲自絶而於日月何
  傷乎有不必辨巳然欲與之辨則亦有說矣孟子之
  稱孔子曰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乆則乆可
  以速則速而孔子之自言曰無可無不可又曰我待
  價者也今以夫子之事觀之則斯言皆非虗語矣孟
  子學孔子而得其傳焉其去齊之果而出晝之遲皆
  天理之自然而未嘗有毫髮私心也非知其所傳者
[073-42a]
  何事則何足以語是哉
折衷曰秦始皇漢武帝唐太宗欲無夷狄韓愈欲無釋老
孟子欲無楊墨甚哉未之思也天不唯慶雲瑞雲景風時
雨而霜雹降焉地不唯五榖桑麻而荑稗鉤吻生焉山林
河海不唯龜龍鱗鳯而鴟梟豺狼蛟鼉出焉古今豈有無
小人之國哉作易者其知道乎
辯曰秦始皇漢武帝唐太宗欲無夷狄是皆好大喜功
窮兵黷武之過孟子欲無楊墨韓子欲無釋老豈愛摩
頂放踵利天下爲之一則爲義之偏其過至於無君一
 則爲仁之偏其過至於無父先王大道由是榛塞孟子
辭而闢之然後廓如也釋氏生西竺漢明帝始求事之
老氏生周末西漢竇后始好尚之自晉梁以及於唐其
[073-42b]
 教顯行韓公力排斥之然後大道得不泯絶有識之士
 謂洪水之害害於人身邪說之害害於人心身之害爲
 易見尚可避者心之害爲難知溺其說者形存而生亡
 矣自非智識髙明孰知其害而務去之乎韓公謂孟子
 距楊墨而其功不在禹下唐之史臣謂韓公排釋老而
 其功與孟子齊而力倍之詎不信夫且夫唐虞三代之
 盛時未嘗有所謂釋老楊墨者茍欲其無亦不爲過而
 謂地不唯五榖桑麻而荑稗鉤吻生焉世豈有種五榖
 桑麻而不去荑稗鉤吻者歟若孟子者正務去荑稗鉤
 吻之害而欲五榖桑麻之有成也今乃立異論以攻之
 是誠何心哉予懼聖道之不明故不得不與之辨或曰
 二三君子近世最爲知名者後學多宗其議論孟子之
[073-43a]
 書講之熟矣非之詆之不徒爲是紛紛也理有窒礙可
 得而隱乎子辨則辨矣其如招咎何答之曰余貧且賤
 固知其不免也然吾夫子之道得孟氏而益尊使其可
 非可詆則吾夫子之道何能而益尊歟世之學者貴耳
 賤目厭常好恠往往喜其立論之異誠以孟子爲不足
 學羞稱王道耻言仁義叛道亂倫淪胥爲夷狄禽獸之
 歸矣予爲此憂不得已而與之辨務明仁義而巳矣是
 我咎我遑恤乎哉遑恤乎哉
  知堯舜孔孟所傳之正然後知異端之爲害也深而
  息邪距詖之功大矣彼曰景風時雨與戾氣旱蝗均
  出於天五榖桑麻與荑稗鉤吻均出於地此固然矣
  人生其間混然中處盡其爕理之功則有景風時雨
[073-43b]
  而無戾氣旱蝗有五榖桑麻而無荑稗鉤吻此人所
  以參天地贊化育而天地所以待人而爲三才也孟
  子之闢異端如宣王之攘夷狄其志亦若此而巳豈
  秦始皇漢武帝之比哉聖人作易以立人極其義以
  君子爲主故爲君子謀而不爲小人謀觀㤗否剥復
  名卦之意則可見矣而曰古今豈有無小人之國哉
  嗚呼作易者其知道乎其不知易者甚哉
   胡子知言疑義
 知言曰天命之謂性性天下之大本也堯舜禹湯文王
 仲尼六君子先後相詔必曰心而不曰性何也曰心也
 者知天地宰萬物以成性者也六君子盡心者也故能
 立天下之大本人至于今頼焉不然異端並作物從其
[073-44a]
 類而瓜分孰能一之
熹謂以成性者也此句可疑欲作而統性情也如何○栻
曰統字亦恐未安欲作而主性情如何
熹謂所改主字極有功然凡言刪改者亦且是私竊講貫
議論以爲當如此耳未可遽塗其本編也如何
熹按孟子盡心之意正謂私意脫落衆理貫通盡得此心
無盡之體而自是擴充則可以即事即物而無不盡其全
體之用焉爾但人雖能盡得此體然存飬不熟而於事物
之間一有所蔽則或有不得盡其用者故孟子旣言盡心
知性又言存心飬性蓋欲此體常存而即事即物各用其
極無有不盡云爾大學之序言之則盡心知性者致知格
物之事存心飬性者誠意正心之事而夭壽不貳脩身以
[073-44b]
俟之者脩身以下之事也此其次序甚明皆學者之事也
然程子盡心知性不假存飬其唯聖人乎者蓋惟聖人則
合下盡得此體而用處自然無所不盡中間更不湏下存
飬充擴節次功夫然程子之意亦指夫始條理者而爲言
非便以盡心二字就功用上說也今觀此書之言盡心大
抵皆就功用上說又便以爲聖人之事竊疑未安舊說未/明今别
改定/如此○祖謙曰成性固可疑然今所改定乃兼性情而言
則與本文設問不相應來諭以盡心爲集大成者之始條
理則非不可以爲聖人事但胡子下者也兩字却似㫁定
爾若言六君子由盡其心而能立天下之大本如此○熹
謂論心必兼性情然後語意完備若疑與所設問不相應
而者也二字亦有未安則熹欲别下語云性固天下之大
[073-45a]
本而情亦天下之逹道也二者不能相無而心也者知天
地宰萬物而主性情者也六君子惟盡其心故能立天下
之大本行天下之逹道人至于今頼焉云云不知更有病
否若所謂由盡其心者則詞恐太狹不見程子所謂不假
存飬之意
 知言曰天理人欲同體而異用同行而異情進脩君子
 宜深别焉
熹按此章亦性無善惡之意與好惡性也一章相類似恐
未安蓋天理莫知其所始其在人則生而有之矣人欲者
梏於形雜於氣狃於習亂於情而後有者也然旣有而人
莫之辨也於是乎有同事而異行者焉有同行而異情者
焉君子不可以不察也然非有以立乎其本則二者之㡬
[073-45b]
微暧萬變夫孰能别之今以天理人欲混爲一區恐未允
當○祖謙曰天理人欲同體而異用者却似未失蓋降衷
秉彛固純乎天理及爲物所誘人欲滋熾天理泯㓕而實
未嘗相離也同體異用同行異情在人識之爾○熹再詳
此論胡子之言蓋欲人於天理中㨂别得人欲又於人欲
中便見得天理其意甚切然不免有病者蓋旣謂之同體
則上靣便著人欲兩字不得此是義理本原極精微處不
可少差試更子細玩索當見本體實然只一天理更無人
欲故聖人只說克巳復禮教人實下功夫去却人欲便是
天理未嘗教人求識天理於人欲泊沒之中也若不能實
下功夫去却人欲則雖就此識得未嘗離之天理亦安所
用乎
[073-46a]
知言曰好惡性也小人好惡以巳君子好惡以道察乎
此則天理人欲可知
熹按此章即性無善惡之意若果如此則性但有好惡而
無善惡之則矣君子好惡以道是性外有道也察乎此則
天理人欲可知是天理人欲同時並有無先後賔主之别
也然則所謂天生烝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彛好是懿徳者
果何謂乎龜山楊子曰天命之謂性人欲非性也却是此
語直截而胡子非之誤矣○栻曰好惡性也此一語無害
但著下數語則爲病矣今欲作好悪性也天理之公也君
子者循其性者也小人則以人欲亂之而失其則矣○熹
謂好惡固性之所有然直謂之性則不可蓋好惡物也好
善而惡惡物之則也有物必有則是所謂形色天性也今
[073-46b]
欲語性乃舉物而遺則恐未得爲無害也
 知言曰心無不在本天道變化爲世俗酬酢參天地備
 萬物人之爲道至大也至善也放而不知求耳聞目見
 爲巳蔽父子夫婦爲巳累衣裘飲食爲巳欲旣失其本
 矣猶皆曰我有知論事之是非方人之短長終不知其
 䧟溺者悲夫故孟子曰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巳
 矣
熹按人之爲道至善也至大也此說甚善若性果無善惡
則何以能若是耶○栻曰論性而曰善不足以名之誠爲
未當如元晦之論也夫其精微純粹正當以至善名之龜
山謂人欲非性也亦是見得分明故立言直截耳遺書中
所謂善固性也惡亦不可不謂之性也則如之何譬之水
[073-47a]
澄清者其本然者也而或渾焉則以夫泥滓之雜也方其
渾也亦不可不謂之水也夫專善而無惡者性也而其動
則爲情情之發有正有不正焉其正者性之常也而其不
正者物欲亂之也於是而有惡焉是豈性之本哉其曰惡
亦不可不謂之性者蓋言其流如此而性之本然者亦未
嘗不在也故善學者化其滓以澄其𥘉而巳○熹詳此論
性甚善但明道所謂惡亦不可不謂之性是說氣禀之性
觀上下文可見○熹又㸔此章云本天道變化爲世俗酬
酢疑世俗字有病猶釋子之謂父母家爲俗家也改作日
用字如何○熹又細㸔雖改此字亦爲未安蓋此兩句大
意自有病聖人下學而上逹盡日用酬酢之理而天道變
化行乎其中耳若有心要本天道以應人事則胷次先橫
[073-47b]
了一物臨事之際著意將來把持作弄而天人之際終不
合矣大抵自謝子以來雖說以灑掃應對爲學然實有不
屑卑近之意故纔說灑掃應對便湏急作精義入神意思
想像主張惟恐其滯於小也如爲朱子發說論語乃云聖
門學者敢以天自處皆是此箇意思恐不免有病也又云/以其
大者移於小物作日用/工夫正是打成兩戴也
 知言曰或問性曰性也者天地之所以立也然則孟軻
 氏荀卿氏楊雄氏之以善惡言性也非歟曰性也者天
 地鬼神之奥也善不足以言之况惡乎哉或又曰何謂
 也曰宏聞之先君子曰孟子所以獨出諸儒之表者以
 其知性也宏請曰何謂也先君子曰孟子道性善云者
 歎美之詞不與惡對或問心有死生乎曰無生死曰然
[073-48a]
 則人死其心安在曰子旣知其死矣而問安在耶或曰
 何謂也曰夫惟不死是以知之又何問焉或者未逹胡
 子笑曰甚哉子之蔽也子無以形觀心而以心觀心則
 其知之矣
熹按性無善惡心無死生兩章似皆有病性無善惡前此
論之巳詳心無死生則㡬於釋氏輪廻之說矣天地生物
人得其秀而最靈所謂心者乃夫虗靈知覺之性猶耳目
之有見聞耳在天地則通古今而無成壞在人物則隨形
氣而有始終知其理一而分殊則亦何必爲是心無死生
之說以駭學者之聴乎○栻曰心無死生章亦當刪去
 知言曰凡天命所有而衆人有之者聖人皆有之人以
情爲有累也聖人不去情人以才爲有害也聖人不病
[073-48b]
 才人以欲爲不善也聖人不絶欲人以術爲傷徳也聖
 人不棄術人以憂爲非逹也聖人不忘憂人以怨爲非
 弘也聖人不釋怨然則何以别於衆人乎聖人發而中
 節而衆人不中節也中節者爲是不中節者爲非挾是
 而行則爲正挾非而行則爲邪正者爲善邪者爲惡而
 世儒乃以善惡言性邈乎遼哉
熹按聖人發而中節故爲善衆人發不中節故爲惡世儒
乃以善惡言性邈乎遼哉此亦性無善惡之意然不知所
中之節聖人所自爲耶將性有之耶謂聖人所自爲則必
無是理謂性所固有則性之本善也明矣○栻曰所謂世
儒殆指荀楊荀楊蓋未知孟子所謂善也此一叚大抵意
偏而詞雜當悉刪去○熹詳此叚不可盡刪但自聖人發
[073-49a]
而中節以下刪去而以一言㫁之云亦曰天理人欲之不
同爾○栻曰所謂輕詆世儒之過而不自知其非恐氣未
和而語傷易析理當極精微毫釐不可放過至於尊讓前
輩之意亦不可不存也○熹觀此論切中淺陋之病謹巳
刪去訖
知言曰彪居正問心無窮者也孟子何以言盡其心曰
惟仁者能盡其心居正問爲仁曰欲爲仁必先識仁之
體曰其體如何曰仁之道弘大而親切知者可以一言
盡不知者雖設千萬言亦不知也能者可以一事舉不
能者雖指千萬事亦不能也曰萬物與我爲一可以爲
仁之體乎曰子以六尺之軀若何而能與萬物爲一曰
身不能與萬物爲一心則能矣曰人心有百病一死天
[073-49b]
 下之物有一變萬生子若何而能與之爲一居正竦然
 而去他日某問曰人之所以不仁者以放其良心也以
 放心求心可乎曰齊王見牛而不忍殺此良心之苗裔
 因利欲之間而見者也一有見焉操而存之存而飬之
 飬而充之以至于大大而不巳與天同矣此心在人其
 發見之端不同要識之而巳
熹按欲爲仁必先識仁之體此語大可疑觀孔子答門人
問爲仁者多矣不過以求仁之方告之使之從事於此而
自得焉爾𥘉不必使先識仁體也又以放心求心之問甚
切而所答者反若支離夫心操存舎亡間不容息知其放
而求之則心在是矣今於巳放之心不可操而復存者置
不復問乃俟異時見其發於他處而後從而操之則夫未
[073-50a]
見之間此心遂成間㫁無復有用功處及其見而操之則
所操者亦發用之一端耳於其本源全體未嘗有一日涵
飬之功便欲擴而充之與天同大愚竊恐其無是理也○
栻曰必待識仁之體而後可以爲仁不知如何而可以識
也學者致爲仁之功則仁之體可得而見識其體矣則其
爲益有所施而亡窮矣然則答爲仁之問宜莫若敬而巳
矣○祖謙曰仁體誠不可遽語至於答放心求心之問却
自是一說蓋所謂心操存舎亡間不容息知其放而求之
則心在是矣者平時持飬之功也所謂良心之苗裔因利
欲而見一有見焉操而存之者隨事體察之功也二者要
不可偏廢苟以此章欠說涵飬一叚未見之間此心遂成
間斷無復用功處矣是若曰於巳放之心置不復問乃俟
[073-50b]
其發見於他處而後從而操之語却似太過蓋見牛而不
忍殺乃此心之發見非發見於他處也又謂所操者亦發
用之一端胡子固曰此良心之苗裔固欲人因苗裔而識
本根非徒認此發用之一端而巳○熹謂二者誠不可偏
廢然聖門之教詳於持飬而略於體察與此章之意正相
反學者審之則其得失可見矣孟子指齊王愛牛之心乃
是因其所明而導之非以爲必如此然後可以求仁也夫
必欲因苗裔而識本根孰若培其本根而聴其枝葉之自
茂耶
 知言曰天地聖人之父母聖人天地之子也有父母則
 有子矣有子則有父母矣此萬物之所以著見道之所
 以名也非聖人能名道也有是道則有是名也聖人指
[073-51a]
 明其體曰性指明其用曰心性不能不動動則心矣聖
 人傳心教天下以仁也
熹按心性體用之云恐自上蔡謝子失之此云性不能不
動動則心矣語尤未安凡此心字皆欲作情字如何○栻
曰心性分體用誠爲有病此若改作性不能不動動則情
矣一語亦未安不若伊川云自性之有形者謂之心自性
之有動者謂之情語意精密也此一叚似亦不必存○熹
詳此叚誠不必存然性不能不動此語却安但下句却有
未當爾今欲存此以下而頗改其語云性不能不動動則
情矣心主性情故聖人教人以仁所以傳是心而妙性情
之徳又按伊川有數語說心字皆分明此一叚却難曉不
知有形二字合如何說
[073-51b]


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第七十三
               懷安縣儒學訓導葉暢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