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2g0046 明儒學案-清-黃宗羲 (master)


[000-1a]
欽定四庫全書     史部七
 明儒學案       傳記𩔖三總録之屬/
  提要
    臣/等謹案明儒學案六十二卷
   國朝黄宗羲撰初周汝登作聖學宗傳孫奇逄
    又作理學宗傳宗羲以其書未粹且多所缺
    遺因搜採明一代講學諸人文集語録辨别
    宗派輯為此書凡河東學案二卷列薛瑄以
[000-1b]
    下凡十五人三原學案一卷列王恕以下凡
    六人崇仁學案四卷列吳與弼以下凡十人
    白沙學案二卷列陳獻章以下十二人姚江
    學案一卷列王守仁一人附録二人浙中相
    傳學案五卷列徐愛以下十八人江右相傳
    學案九卷列鄒守益以下二十七人附録六
    人南中相傳學案三卷列黄省曾以下十一
    人楚中學案一卷列蔣信等二人北方相傳
[000-2a]
    學案一卷列穆孔暉以下七人閩越相傳學
    案一卷列薛侃等二人止修學案一卷列李
    材一人泰州學案五卷列王艮以下十八人
    甘泉學案六卷列湛若水以下十一人諸儒
    學案上四卷列方孝孺以下十五人諸儒學
    案中七卷列羅欽順以下十人諸儒學案下
    五卷列李中以下十八人東林學案四卷列
    顧憲成以下十七人蕺山學案一卷列劉宗
[000-2b]
    周一人而以師説一首冠之卷端列方孝孺
    以下十七人大抵朱陸分門以後至明而朱
    之傳流為河東陸之傳流為姚江其餘或出
    或入總往來於二派之間宗羲生於姚江欲
    抑王尊薛則不甘欲抑薛尊王則不敢故於
    薛之徒陽為推重而隂致㣲詞于王之徒外
    示擊排而中存調䕶夫二家之學各有得失
    及其末流之弊議論多而是非起是非起而
[000-3a]
    朋黨立恩讐轇轕毁譽糾紛正嘉以還賢者
    不免蔓延及于明季而其禍遂中於國家講
    學諸儒寔不能辭其責宗羲此書猶勝國門
    户之餘風非専為講學設也然於諸儒源流
    分合之故敘述頗詳猶可考見其得失知當
    時黨禍所由來是亦千古之炯鑑矣卷端仇
    兆鼇序及賈潤所評皆持論得平不阿所好
    併録存之以備考鏡焉乾隆四十三年三月
[000-3b]
    恭校上
        總纂官臣/紀昀臣/陸錫熊臣/孫士毅
           總 校 官臣/陸 費 墀
[000-4a]
明儒學案原序
盈天地間皆心也人與天地萬物為一體故窮天地萬
物之理即在吾心之中後之學者錯㑹前賢之意以為
此理懸空於天地萬物之間吾從而窮之不幾於義外
乎此處一差則萬殊不能歸一夫茍工夫着到不離此
心則萬殊總為一致學術之不同正以見道體之無盡
也奈何今之君子必欲出於一途勦其成説以衡量古
今稍有異同即詆之為離經畔道時風衆勢不免為黃
[000-4b]
芽白葦之歸耳夫道猶海也江淮河漢以至涇渭蹄涔
莫不晝夜曲折以趨之其各自為水者至於海而為一
水矣使為海若者汰然自喜曰咨爾諸水導源而來不
有緩急平險清濁遠近之殊乎不可謂盡吾之族𩔖也
盍各返爾故處如是則不待尾閭之洩而蓬萊有清淺
之患矣今之好同惡異者何以異是有明事功文章未
必能越前代至於講學余妄謂過之諸先生學不一途
師門宗㫖或析之為數家終身學術毎久之而一變二
[000-5a]
氏之學程朱闢之未必廓如而明儒身入其中軒豁呈
露用毉家倒倉之法二氏之葛藤無乃為焦芽乎諸先
生不肯以朦□精神冐人糟粕雖淺深詳畧之不同要
不可謂無見於道者也余於是分其宗㫖别其源流與
同門姜定庵董無休操其大要以著於篇聴學者從而
自擇中衢之罇持瓦甌樿杓而往無不滿腹而去者湯
潛庵曰學案宗㫖雜越茍善讀之未始非一貫也陳介
睂曰學案如王㑹圖洞心駭目始見天王之大總括宇
[000-5b]
宙書成於丙辰之後許酉山刻數卷而止萬貞一又刻
之而未畢壬申七月余病幾革文字因緣一切屏除仇
滄柱都中寓書言北地賈若水見學案而嘆曰此明室
數百歲之書也可聴之埋沒乎亡何賈君亡其子醇庵
承遺命刻之嗟乎余於賈君邈不相聞而精神所感不
異同室把臂余則何能顧賈君之所以續慧命者其功
偉矣黃宗羲序
[000-6a]
明儒學案發凡
從來理學之書前有周海門聖學宗傳近有孫鍾元理
學宗傳諸儒之説頗備然陶石簣與焦弱侯書云海門
意謂身居山澤見聞狹陋嘗願博求文獻廣所未備非
敢便稱定本也且各家自有宗㫖而海門主張禪學擾
金銀銅鐵為一器是海門一人之宗㫖非各家之宗㫖
也鍾元襍収不復甄别其批註所及未必得其要領而
其聞見亦猶之海門也學者觀羲是書而後知兩家之
[000-6b]
疎略
大凡學有宗㫖是其人之得力處亦是學者之入門處
天下之義理無窮苟非定以一二字如何約之使其在
我故講學而無宗㫖即有嘉言是無頭緒之亂絲也學
者而不能得其人之宗㫖即讀其書亦猶張騫初至大
夏不能得月氐要領也是編分别宗㫖如燈取影杜牧
之曰丸之走盤横斜圓直不可盡知其必可知者是知
丸不能出於盤也夫宗㫖亦若是而已矣
[000-7a]
嘗謂有明文章事功皆不及前代獨於理學前代之所
不及也牛毛蠒絲無不辨晰眞能發先儒之所未發程
朱之闢釋氏其説雖繁總是只在迹上其彌近理而亂
眞者終是指他不出明儒於毫釐之際使無遁影陶石
簣亦曰若以見解論當代諸公儘有高過者與羲言不
期而合
毎見鈔先儒語錄者薈撮數條不知去取之意謂何其
人一生之精神未嘗透露如何見其學術是編皆從全
[000-7b]
集纂要鈎元未嘗襲前人之舊本也
儒者之學不同釋氏之五宗必要貫串到青源南嶽夫
子既焉不學濂溪無待而興象山不聞所受然其間程
子之至何王金許數百年之後猶用高曾之規矩非如
釋氏之附會源流而已故此編以有所授受者分為各
案其特起者後之學者不甚著名總列諸儒之案
學問之道以各人自用得著者為眞凡倚門傍户依様
葫蘆者非流俗之士則經生之業也此編所列有一偏
[000-8a]
之見有相反之論學者於其不同處正宜著眼理㑹所
謂一本而萬殊也以水濟水豈是學問
胡季隨從學晦翁晦翁使讀孟子他日問季隨至於心
獨無所同然乎季隨以所見解晦翁以為非且謂其讀
書鹵莽不思季隨思之既苦因以致疾晦翁始言之古
人之於學者其不輕授如此葢欲其自得之也即釋氏
亦最忌道破人便作光影玩弄耳此書未免風光狼籍
學者徒增見解不作切實工夫則羲反以此書得罪於
[000-8b]
天下矣
是書搜羅頗廣然一人之聞見有限尚容陸續訪求即
羲所見而復失去者如朱布衣語錄韓苑洛南瑞泉穆
𤣥菴范栗齊諸公集皆不曾採入海内有斯文之責者
其不吝教我此非末學一人之事也
師説
  方正學孝孺
神聖既逺禍亂相尋學士大夫有以生民為慮王道為
[000-9a]
心者絶少宋沒益不可問先生稟絶世之資慨焉以斯
文自任會有明啓運千載一時深維上天所以生我之
意與古聖賢之所講求直欲排洪荒而開二帝去雜霸
而見三王又推其餘以淑來禩伊周孔孟合為一人將
旦暮遇之此非學而有以見性分之大全不能也既而
時命不偶遂以九死成就一個是完天下萬世之責其
扶持世教信乎不愧千秋正學者也考先生在當時已
稱程朱復出後之人反以一死抹過先生一生苦心謂
[000-9b]
節義與理學是兩事出此者入彼至不得與揚雄呉草
廬論次並稱於是成仁取義之訓為世大禁而亂臣賊
子將接踵於天下矣悲夫或言先生之忠至矣而十族
與殉無乃傷於激乎余曰先生只自辦一死其激而及
十族十族各辦其一死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十族衆
乎而不當死乎惟先生平日學問斷斷乎臣盡忠子盡
孝一本於良心之所固有者率天下而趨之至數十年
之久幾於風移世變一日乃得透此一段精光不可掩
[000-10a]
遏葢至誠形著動變之理宜然而非人力之所幾及也
雖謂先生為中庸之道可也
  曹月川端
先生之學不由師𫝊特從古册中翻出古人公案深有
悟於造化之理而以月川體其撰反而求之吾心即心
是極即心之動静是隂陽即心之日用酬酢是五行變
合而一以事心為入道之路故其見雖徹而不𤣥學愈
精而不襍雖謂先生為今之濂溪可也乃先生自譜其
[000-10b]
於斯道至四十而猶不勝其渺茫浩瀚之苦又十年怳
然一悟始知天下無性外之物而性無不在焉所謂太
極之理即此而是葢見道之難如此學者愼毋輕言悟
也哉 按先生門人彭大司馬澤嘗稱我朝一代文明
之盛經濟之學莫盛於劉誠意宋學士至道統之傳則
斷自澠池曹先生始上章請從祀孔子廟庭事在正/徳中
謂方正學而後斯道之絶而復續者實賴有先生一人
薛文清亦聞先生之風而起者
[000-11a]
  薛敬軒瑄
愚按前輩論一代理學之儒惟先生無間言非以實踐
之儒歟然先生為御史在宣正兩朝未嘗錚錚一論事
景皇易儲先生時為大理亦無言或云先生方轉餉貴
州及于肅愍之獄係當朝第一案功罪是非而先生僅
請從末減坐視忠良之死而不之救則將焉用彼相矣
就事相提前日之不諫是則今日之諫非兩者必居一
於此而先生亦已憴不自得乞身去矣然先生於道於
[000-11b]
古人全體大用儘多缺陷特其始終進退之節有足稱
者則亦成其為文清而已閲先生讀書錄多兢兢檢㸃
言行間所謂學貴踐履意葢如此或曰七十六年無一
事此心惟覺性天通先生晚年聞道未可量也
  呉康齋與弼
愚按先生所不滿於當時者大抵在訟弟一事及為石
亨跋族譜稱門士而已張東白聞之有上告素王正名
討罪無得久竊虚名之語一時名流盡譁恐未免為羽
[000-12a]
毛起見者予則謂先生之過不特在訟弟之時而尤在
不能喻弟於道之日特其不能喻弟於道而遂至於官
且不難以囚服見有司絶無矯飾此則先生之過所謂
揭日月而共見者也若族譜之跋自署門下士亦或宜
然徐孺子於諸公推轂雖不應命及䘚必千里赴吊先
生之意其猶行古之道乎後人以成敗論人見亨他日
以反誅便謂先生不當與作緣豈知先生之不與作緣
已在應聘辭官之日矣不此之求而屑屑於稱謂語言
[000-12b]
文字之間甚矣責人之無已也 先生之學刻苦奮勵
多從五更枕上汗流淚下得來及夫得之而有以自樂
則又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葢七十年如一日憤樂
相生可謂獨得聖人之心精者至於學之之道大要在
涵養性情而以克已安貧為實地此正孔顔尋向上工
夫故不事著述而契道眞言動之間悉歸平澹晚年出
處一節卓然世道羽儀而處之恬然圭角不露非有得
於道其能如是記云澹如秋水貧中味和似春風静後
[000-13a]
功可為先生冩照充其所詣庶幾依乎中庸遯世不見知
而不悔氣象余嘗僭評一時諸公薛文清多困於流俗
陳白沙猶激於聲名惟先生醇乎醇云
  陳剰夫眞晟
先生學方胡敬齋而涵養不逮氣質用事晚年静坐一
機疑是進步惜未窺先生全書
  周小泉蕙
愚按非聖勿學惟聖斯學二語可謂直指心源段容思/先生堅
[000-13b]
訓小泉/先生語而兩人亦獨超語言問答之外其學至乎聖人
一日千里無疑也夫聖人之道反身而具足焉不假外
求學之即是故先生亦止言學聖段先生云何為有大
如天地湏信無窮自古今意先生已信及此非阿所好
者是時關中之學皆自河東派來而一變至道
  陳白沙獻章
愚按前輩之論先生備矣今請再訂之學術疑似之際
先生學宗自然而要歸於自得自得故資深逢源與鳶
[000-14a]
魚同一活潑而還以握造化之樞機可謂獨開門户超
然不凡至問所謂得則曰静中養出端倪向求之典册
累年無所得而一朝以静坐得之似與古人之言自得
異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不聞其以
自然得也静坐一機無乃淺嘗而捷取之乎自然而得
者不思而得不勉而中從容中道聖人也不聞其以静
坐得也先生葢亦得其所得而已矣道本自然人不可
以智力與纔欲自然便不自然故曰會得的活潑潑地
[000-14b]
不㑹得的只是弄精魂静中養出端倪不知果是何物
端倪云者心可得而擬口不可得而言畢竟不離精魄
者近是今考先生証學諸語大都説一段自然工夫髙
妙處不容湊泊終是精魂作弄處葢先生設趣近濂溪
而窮理不逮學術𩔖康節而受用太早質之聖門難免
欲速見小之病者也似禪非禪不必論矣
  陳克菴選
愚按先生躬行粹潔卓然聖人之徒無疑其平生學力
[000-15a]
盡見於張聚一疏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通紀評理
學未必盡當而推許先生也至矣文肅好古信道眞不
愧先生友者文肅先生郷友/謝公鐸鳴治
  羅一峯倫
愚按一峯嘗自言予性剛見剛者好之若饑渴之於飲
食不能自喻於口者也求之不可得則尚友其人於古
相與論其世如侍几杖而聆謦欬也而欷嘘企羨至為
泣下予之好剛葢天性然也孔子曰吾未見剛者孟子
[000-15b]
曰我善養吾浩然之氣至大至剛以塞乎天地之間富貴
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眞至剛至大丈夫
哉孔孟之所謂剛予之所好者也此可為先生實錄先
生之學剛而正或擬之孔融非是又傳先生既謫官過
崇仁求謁康齋康齋不見意待再三而後見之先生怒
投一詩去康齋之不見所以進先生之意深矣惜先生
不悟也又當時張廷祥獨不喜康齋故先生亦不喜之
然康齋終不可及也
[000-16a]
  蔡虚齋清
先生闇修篤行不聚徒不講學不由師承崛起希曠之
後一以六經為入門四子為標準而反身用力本之静
虚之地所謂眞道徳性命端向此中有得焉久之涵養
深至日改而月以化庶幾慥慥君子前輩稱月湖過先
生殊未然月湖之視先生猶子夏之於曾子玉夫清修
勁力差可伯仲惜未底於成又先生嘗友林見素考見
素立朝卓然名徳又累疏薦羅整菴王陽明呂涇野陳
[000-16b]
白沙則其聲氣所感通可知俟再考以入月湖楊廉號/玉夫丁幾字
  王陽明守仁
先生承絶學於詞章訓詁之後一反求諸心而得其所
性之覺曰良知因示人以求端用力之要曰致良知良
知為知見知不囿於聞見致良知為行見行不滯於方
隅即知即行即心即物即動即静即體即用即工夫即
本體即下即上無之不一以救學者支離眩騖務華而
絶根之病可謂震霆啓寐烈耀破迷自孔孟以來未有
[000-17a]
若此之深切著明者也特其與朱子之説不無牴牾而
所極力表章者乃在陸象山遂疑其或出於禪禪則先
生固嘗迯之後乃覓其非而去之矣夫一者誠也天之
道也誠之者明也人之道也致良知是也因明至誠以
人合天之謂聖禪有乎哉即象山本心之説疑其為良
知之所自來而求本心於良知指㸃更為親切合致知
於格物工夫確有循持較之象山混人道一心即本心
而求悟者不猶有毫釐之辨乎先生之言曰良知只是
[000-17b]
獨知時本非元妙後人强作元妙觀故近禪殊非先生
本㫖至其與朱子牴牾處總在大學一書朱子之解大
學也先格致而後授之以誠意先生之解大學也即格
致為誠意其於工夫似有分合之不同然詳二先生所
最喫𦂳處皆不越慎獨一關則所謂因明至誠以進於
聖人之道一也故先生又有朱子晚年定論之説夫大
學之教一先一後階級較然而實無先後之可言故八
目總是一事先生命世人豪龍塲一悟得之天啓亦自
[000-18a]
謂從五經印證過來其為廓然聖路無疑特其急於明
道往往將向上一幾輕於指㸃啓後學獵等之弊有之
天假之年盡融其高明踔絶之見而底於實地安知不
更有晚年定論出於其間而先生且遂以優入聖域則
範圍朱陸而進退之又不待言矣先生屬纊時嘗自言
曰我平生學問纔做得數分惜不得與吾黨共成之此
數分者當是善信以上人明道而後未見其比先生門
人徧天下自東廓先生而外諸君子其最著與然而源
[000-18b]
淵分合之故亦略可覩云
  鄒東廓守益
按鄧文潔公稱陽明必為聖學無疑及門之士概多矛
盾其説而獨有取於念菴然何獨近遺東廓耶東廓以
獨知為良知以戒懼謹獨為致良知之功此是師門本
㫖而學焉者失之浸流入猖狂一路惟東廓斤斤以自
體之便將此意做實落工夫卓然守聖矩無少畔援諸
所論著皆不落他人訓詁良知窠臼先生之教率賴以
[000-19a]
不敝可謂有功師門矣後來念菴収攝保聚之説實遡
諸此
  王龍溪畿
愚按四句教法考之陽明集中並不經見其説乃出於
龍溪則陽明未定之見平日間嘗有是言而未敢筆之
於書以滋學者之惑至龍溪先生始云四有之説猥犯
支離勢必進之四無而後快既無善惡又何有心意知
物終必進之無心無意無知無物而後𤣥如此則致良
[000-19b]
知三字著在何處先生獨悟其所謂無者以為教外之
别傳而實亦併無是無有無不立善惡雙冺任一㸃虚
靈知覺之氣從横自在頭頭明顯不離著於一處幾何
而不蹈佛氏之坑塹也哉夫佛氏遺世累專理會生死
一事無惡可去并無善可為止餘真空性地以顯真覺
從此悟入是為宗門若吾儒日在世法中求性命吾慾
薰染頭出頭没於是而言無善惡適為濟惡之津梁耳
先生孜孜學道八十年猶未討歸宿不免沿門持缽習
[000-20a]
心習境密制其命此時是善是惡只口中勞勞行脚仍
不脱在家窠臼孤負一生無處根基惜哉王門有心齋
龍溪學皆尊悟世稱二王心齋言悟雖超曠不離師門
宗㫖至龍溪直把良知作佛性看懸空期個悟終成玩
弄光景雖謂之操戈入室可也
  羅整菴欽順
愚按先生之學始由禪入從庭前柏樹子話頭得悟一
夕披衣通身汗下自怪其所得之易反而求之儒不合
[000-20b]
也始知佛氏以覺為性以心為本非吾儒窮理盡性至
命之㫖乃本程朱格致之説而求之積二十年久始有
見於所謂性與天道之端一口打并則曰性命之妙理
一分殊而已矣又申言之曰此理在心目間由本而知
末萬象紛紜而不亂自末而歸本一眞湛寂而無餘因
以自附於卓如之見如此亦可謂苦且難矣竊思先生
所謂心目之間者不知實在處而其本之末末歸本者
又孰從而之之歸之乎理之分殊即孔子一貫之㫖其
[000-21a]
要不離忠恕者是則道之不逺於人心亦從可決矣乃
先生方斷斷以心性辨儒釋直以求心一路歸之禪門
故寜舍置其心以言性而判然二之處理於不外不内
之間另呈一心目之象終是泛觀物理如此而所云之
之歸之者亦是聴其自知之而自歸之於我無與焉則
亦不自覺其墮於怳惚之見矣考先生所最得力處乃
在以道心為性指未發而言人心為情指已發而言自
謂獨異於宋儒之見且云於此見得分明則無往而不
[000-21b]
合試以先生之言思之心與性情原只是一人不應危
是心而微者非心止緣先生認定佛氏以覺為性謂覺
屬已發是情不是性即本之心亦只是惟危之心而無
惟微之心遂以其微者拒之於心外而求之天地萬物
之表謂天下無性外之物格物致知本末一貫而後授
之誠正以立天下之大本若是則幾以性為外矣我故
曰先生未嘗見性以其外之也夫性果在外乎心果在
内乎心性之名其不可混者猶之理與氣而其終不可
[000-22a]
得而分者亦猶之乎理與氣也先生既不與宋儒天命
氣質之説而蔽以理一分殊之一言謂理即是氣之理
是矣獨不曰性即是心之性乎心即氣之聚於人者而
性即理之聚於人者理氣是一則心性不得是二心性
是一性情又不得是二使三者於一分一合之間終有
二焉則理氣是何物心與性情又是何物天地間既有
箇合氣之理又有箇離氣之理既有箇離心之性又有
箇離性之情又烏在其為一本也乎吾儒本天釋氏本
[000-22b]
心自是古人鐵案先生娓娓之言可為大有功於聖門
要之善言天者正不妨其合於人善言心者自不至流
而為釋先生不免操因噎廢食之見截得界限分明雖
足以洞彼家之弊而實不免抛自身之藏考先生於格
物一節幾用却二三十年工夫迨其後即説心説性説
理氣一字不錯亦只是説得是形容得著於坐下毫無
受用若先生莊一静正徳行如渾金璞玉不愧聖人之
徒自是生質之美非關學力先生嘗與陽明先生書云
[000-23a]
如必以學不資於外求但當反觀内省以為務則誠意
正心四字亦何不盡之有何必於入門之際便困以格
物一段工夫嗚呼如先生者眞所謂困以格物一段工
夫不特在入門且在終身者也不然以先生之質早尋
向上而進之宜其優入聖域而惜也僅止於是雖其始
之易悟者不免有毫釐之差而終之苦難一生擾擾到
底者幾乎千里之謬葢至是而程朱之學亦弊矣由其
説將使學者終其身無入道之日困之以二三十年工
[000-23b]
夫而後得而得已無幾視聖學幾為絶徳此陽明氏所
以作也
  呂涇野柟
愚按關學世有淵源皆以躬行禮教為本而涇野先生
實集其大成觀其出處言動無一不規於道極之心術
隠微無毫髪可疑卓然閔冉之徒無疑也異時陽明先
生講良知之學本以重躬行而學者誤之反遺行而言
知得先生尚行之㫖以救之可謂一髪千鈞時先生講
[000-24a]
席幾與陽明氏中分其盛一時篤行自好之士多出先
生之門
  孟雲浦化鯉 孟我彊秋 張陽和元忭
愚按二先生如冰壺秋水兩相輝映以紹家傳於不墜
可稱北地聨璧吾鄉文恭張先生則所謂附驥尾而名
益彰者乎讀二孟行張文恭作可信也文恭又嘗有壯
哉行贈鄒進士遣戍貴陽其為臭味如此君子哉若人
於今吾不得而見之矣文恭與同鄉羅文懿為筆硯友
[000-24b]
其後文懿為㑹試舉主文恭自追友誼如昔亦不署門
生文懿每憾之文恭不顧廷對係髙中元讀卷後相見
亦不署門生其矯矯自立如此文恭又與鄧文潔交莫
逆及其沒也文潔祭以文稱其好善若渴以天下為已
任云
  羅念菴洪先 趙大洲貞吉 王塘南時槐 鄧
  定宇以讚
按王門惟心齋氏盛傳其説從不學不慮之㫖轉而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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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曰自然曰學樂末流衍蔓浸為小人之無忌憚羅先
生後起有憂之特拈収攝保聚四字為致良知符決故
其學專求之未發一機以主静無欲為宗㫖可為衛道
苦心矣或曰先生之主静不疑禪歟曰古人主教皆權
法王先生之後不可無先生吾取其足以扶持斯道於
不墜而已况先生已洞其似是而出入之逃楊歸儒視
無忌憚者不猶近乎趙王鄧三先生其猶先生之意歟
鄧先生精密尤甚其人品可伯仲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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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近溪汝芳
鄧先生當土苴六經之後獨發好古精心考先聖人之
遺經稍稍補綴之端委纚然挽學者師心誣古之弊其
功可謂大矣乃其學實本之東廓獨聞戒懼謹獨之㫖
則雖謂先生為王門嫡傳可也余嘗聞江西諸名宿言
先生學本修羅先生本悟兩人齗齗争可否及晚年先
生竟大服羅先生不覺席之前也考其祭羅先生文略
見一班則羅先生之所養葢亦有大過人者余故擇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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喫𦂳眞切者載於篇令後之學莽蕩者無得藉口羅先
生也
  李見羅材
文成而後李先生又自出手眼諄諄以止修二字壓倒
良知亦自謂考孔曾俟後聖抗顔師席率天下而從之
與文成同昔人謂良知醒而蕩似不若止修二字有根
據實也然亦只是尋將好題目做文章與坐下無與吾
人若理會坐下更何良知止修分别之有先生氣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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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經世為學酷意學文成故所至以功名自喜微叩其
歸宿往往落求可求成一路何敢望文成後塵大學一
書程朱説誠正陽明説致知心齊説格物盱江説明明
徳釗江説修身至此其無餘藴乎
  許敬菴孚逺
余嘗親受業許師見師端凝敦大言動兢兢儼然儒矩
其密繕身心纖悉不肯放過於天理人欲之辨三致意
焉嘗深夜與門人子弟輩窅然静坐輒追數平生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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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氣分數消長以自證其所學篤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