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f0030 西河集-清-毛奇齡 (master)


[116-1a]
欽定四庫全書
 西河集巻一百十六
          翰林院檢討毛竒齡撰
  記事
   李女宗守志記事
予修明史曽載女子未嫁守志者一人為髙皇帝朝監
察御史蔣文旭妻孟氏暨僦杭州適遘隣人嚴氏女事
而為之狀餘所聞雖多不敢載以為其事難然實未嘗
[116-1b]
中禮也李庚星者予門都講生也嘗問曰孫鑛曰鄘之
柏舟共姜未婚而守志信與曰未有也共伯武公之兄
也衛武四十始為君然猶待父僖之死國人殺共伯于
隧而後武公得繼立則共伯豈少者與而未婚與然則
何以稱兩髦曰子信以為兩髦者童子之飾乎童子飾
鬌鬌者角髮也及長而後代以髦髦者結鬌以為飾者
也故男子娶婦共事父母則拂髦而冠緌纓必父母没
而後脱之禮親没不髦是也誰謂髦者童飾也曰若然
[116-2a]
則父母為子女成嫁娶既納幣且告吉矣而不幸而婿
父母死或女父母死則男可改娶女可改嫁與曰惡焉
得此不仁不智無禮無義之言乎父没觀行以父母所
成之嫁娶而一死而遂背之不仁婿父母不並死也一
死一改娶已不勝娶而苟其所聘之女氏皆有父母則
凡其所聘者皆非其所得娶者也男終身改娶女終身
改嫁凡為此言與聞此言而信之而述之者皆謂之不
智且此何禮何義而可為之曰歸有光曰未婚而守志
[116-2b]
非禮也古父母死即改嫁不待婿死也曽子問曰婚禮
既納幣有吉日矣婿之父母死則如之何孔子曰婿已
葬婿之伯父致命女氏曰某之子有父母之喪不得嗣
為兄弟使某致命女氏許諾而弗敢嫁禮也婿免喪女
之父母使人請婿弗取而後嫁之禮也女之父母死亦
如之若此者何也曰此所謂不善讀經者也經之言此
以為此告吉而遭喪之變禮也使遭喪而未告吉則免
喪之後詣女氏而請吉期何必致命而無如其已告也
[116-3a]
已告則女待嫁矣女待嫁則必于既葬之後致命不娶
而後女氏弗敢嫁謂不敢来嫁也蓋愆吉也既免喪可
即吉矣然女氏臨嫁又必請婿且勿娶及來娶而後嫁
之謂不忍即吉也蓋承喪也此則告吉遭喪議禮之盡
美善者而康成偶不能註而孔氏之疏之者又誤以娶
之為别娶此經遂不明矣夫此經尚不明而可以之證
他經乎于是兩問各不决怏怏而退當是時生意蓋有
在而未敢間也既而三衢王㫤者以江山陳氏未嫁而
[116-3b]
守志請題其册予謝之曰非禮也而李生蹴然避席而
請曰生家于禮者也王祖太僕公著禮樂疏而王父工
部公述之見者不以為非禮不幸家亦有此事而疑與
禮悖然既已如此且其事頗可憫父嘗咨嗟焉不敢告
人今十五年矣誠不知于禮在何等曰試言之曰李婃
者女兄也仁和人父勉庵茂才以貧故授生徒外舍有
友張斌客武昌使其子仕華來學十三能文與婃同年
生父每思妻之未言也康熙十五年相傳有詔選良家
[116-4a]
女民間爭嫁娶州師里長窺于門父患之謀之母張母
懼甲媪者司判者也導于士華家而酌以婚士華母蔣
喜甚出意外遂以轝轎来擬假行配以待之婃過士華
家行見姑禮且與姑同卧起如是五日姑愛之甚擬留
婃不得泣而送之返既而其舅還家婃往拜舅又返又
既而姑念婃病婃再往姑留之越數日泣返婃惻然告
母曰姑婦尚有日而姑每見兒必泣得非不祥耶其明
年姑大病病中念婃不可已曰安在安在其家復來迎
[116-4b]
曰請一相訣婃聞之急往未到門而姑死遂留之視含
斂視殯服喪服返當是時其舅尚在客而士華仍留學
外舍未去也越二年而士華病病數月死死時年十八
舉家傽徨婃初請視斂不許既而請易服父踟蹰間初
阻之然而義不可絶且此終身事將謀之一旦未易定
以詢親串親串曰此未成婦也禮重成婦不成婦則不
告祖不拜舅姑不見兄弟姊妹死則絶之何服之有或
曰服亦何不可特不宜終服耳禮娶女有吉日而女死
[116-5a]
則婿必齊衰而弔葬而後除服夫必齊衰而弔者不忍
絶也葬而即除者謂可以絶也言未既婃脱色衣出跪
且泣曰吾不諳禮不知宜何如特念死姑遇我厚痌于
心此生不能忘且吾李氏女也無故而入人之家拜其
母并服其母喪而猶謂非其婦何忍言惟父母哀憐之
父曰然禮在家稱女在途稱婦吾豈不知往彼已稱婦
獨不曰此名也非實乎且百年甚遥而兒以搶卒决之
保無悔耶曰百年時也决之搶卒者志也吾志决矣祗
[116-5b]
念生女當外成兒以不祥之軀累父母終身苐懼取憎
又何敢悔自今以後願住父母&KR0146房一間且食父母食
不足以十指補之如是止耳言訖父母哭家人皆哭一
若與之訣者㑹其舅奔歸婃喪服出見舅嚎咷躅兩足
曰吾不忍死兒後復見有此且嚎且走去武昌不返婃
乃辟一室立姑主及士華主歳時祀之予聞言大驚曰
賢哉此禮也非未嫁守志者也吾将明此經以正俗禮
而不謂婃以躬行之誰謂閨中無知禮者迄于今又七
[116-6a]
年矣康熙四十一年婃年四十予乃遂言曰此古今言
禮一要㑹也今人言婚禮必以夫婦同寢處為斷名為
成婦禮蓋誤以子婦為夫婦也不成婦者不廟見婦車
至即牽婦而入于房御衽請趾不祖而配不奠幣而男
女交受不告之父母而婿為主人三飯三酳以生倫大
禮而等之野合而禮亡矣古禮即不然當婦至時必以
婦見廟見為斷名為成婦禮謂成子婦禮也假舅姑而
生耶則質明婦見以棗栗腵脩拜舅姑于堂舅姑而亡
[116-6b]
耶則三月廟見以扱地奠菜之禮拜舅姑于廟夫然後
謂之成婦苟未婦見未廟見而不幸婦死則雖至日已
合巹三月已致女夫婦寢處非一日而仍非我婦不立
主不祔廟歸葬于女氏之黨其不重夫婦而重子婦如
此今婃拜姑復拜舅行婦見禮而姑且念婦以迄瀕死
則正其成婦而不可絶者所闕者獨夫婦一寢處耳賈
服禮註異義曰禮婦至不成婚三月而配故春秋譏先
配後祖為非禮而熊氏論禮謂婦至三月然後共寢處
[116-7a]
故春秋三月始致女則假使此三月中而婿死可謂不
成婚而當改嫁乎是此之守志祗比之三月中之婦而
謂其未嫁而守志不可也謂其不成婦而不當守志尤
不可也夫婦見則其婦也既婦見而成婦雖未婚亦其
婦也此禮也吾故備論之以正夫世之妄言禮而悖于
經者或曰禮女嫁稱字今無字何也曰此所以尚為女
也雖然婃者女宗也昔者鮑氏妻以善于養姑而稱為
女宗今婃行實過之而名適與合天字之矣因題曰李
[116-7b]
女宗云
   家孝子記事
孝子名周尹予族分浙東西而浙西名族以江山遂安
為最孝子遂安族而居于泮塘曽祖肖環公萬厯壬辰
進士官吏部有名而從兄會侯順治戊戌進士則與予
同舉制科予嘗弟視之會侯每言孝子事屬予為記未
應也既而同館官方君若韓復以其事徵詩文及予予
因按其實順治十二年婺源山賊大起焚掠四出隨地
[116-8a]
結行砦而薦居不常每簒人家男女以要質贖多者千
金少亦數百金名為助餉否則殺之解肢體掛樹間孝
子父爾久謂泮塘不可居謀匿山僻使孝子涉帑而已
居守寇至縛爾久去孝予聞變藏母婦婦翁家而隻身
走山砦號哭叩首砦門乞釋父曰徒手耶出其父將殺
之孝子踉蹌返謀之婦翁王君介明得百金捧之往曰
是區區而思以助義餉大難收其金驅之孝子乃變産
且悉變帑中所有又得二百金捧往而賊已移砦號哭
[116-8b]
走蒺藜到砦跪砦門求釋復不足然則請見父而返曰
足即行耳何見為孝子已出山中途聞官兵將至大驚
念賊暴官兵至必殺質以行即不然火炎崑岡玉與石
亦安可辨也哭曰然則吾父死矣急返紿寇曰吾年幼
力至此竭矣吾父出尚可得百金盍質吾於此而貰父
歸餉可全也賊曰諾遂留縶孝子而返其父官兵至寇
大殺掠去而孝子不歸不知其死于兵死于賊也今若
干年矣康熙二十七年孝子所遺子名超倫舉于鄉與
[116-9a]
予兄子遠公同上公車門重語其事且乞記于此孝子
死時年二十二距此三十二年或曰孝子婦王氏其節
亦不可及焉
   重裝何孝子三世畫像記事
以影幛祀非古也顧司馬遷見留侯像謂如好女夏侯
孝若為像贊贊東方先生古名人傑士赫然于時而曠
不相接則思得其貌而瞻之至其子孫之想象髣髴又
其餘也邦植何先生孝子也予既搜遺乘為之作傳而
[116-9b]
瞻拜闕然王子鴻資偕其族孫靜子者詣其家請影幛
觀得六壞幛于毁軸間風雨蟲蝕糜漫㡬盡顧其像猶
儼然也鴻資請持歸合錢補苴糨其背而藉以縑繒予
過謁之孝子瞛其目瞿然有求挺挺然丈夫者也妻虞
椎髻帞而顙有助容也其尊人御史公白晳鬑鬑鉅君
也一似重有思者太夫人顇然多驚容儼撾鼔時其能
可睹也贈君夫婦秩秩也嗟乎有靦面目而視不可得
孝子三世獨能赫赫然若平生千秋想見于是乎在矣
[116-10a]
苐天道無知孝子後鮮嗣興者今贈君所遺纔八臂耳
守祀勿失雖在其子若孫乎然里中賢豪豈無相繼感
興如鴻資靜子其人者孝子之像從此其不可壞也像
故有江西道監察御史陳褎讚詞因幅歉半靜子以續
讚屬甡甡辭之姑為記其事而書之如此向予作傳謂
孝子服衰終其身今像故冠衣牡麻雪如也嗟乎孝也

   范鋐入川勒石記事宜入碑/記内
[116-10b]
范鋐少時屢入川予不及見也知之者曰會稽范鋐其
曾祖崇明縣令生其祖孝廉君孝亷君生其父别駕君
而孝亷君死孝亷有弟由武進士為四川叙馬瀘總兵
官崇禎八年擒佘寅獻俘京師留别駕君幕府而别駕
君又死方别駕未死時鋐念父久在川餘姚鄭君者授
成都縣令匄為記室尋父于瀘州江安之怡樂庄此少
時事也别駕君死鋐殯其木庄田中十四年將負木歸
而賊破瀘州殺其庄田家人二十餘口路阨不達鋐獨
[116-11a]
歸十六年再入川李自成破成都不得前又歸及又入
獻忠殺川民數百餘萬盜賊四起塞路以屍即又歸及
其又入則寧南兵蔽江下遇湖廣道士服道士服/地名剽鹵
已及急取衡州道從貴州入復不前歸時鋐病鋐有兄
貢于鄕冀選授近川可隨入且鋐有祖母與母皆藉鋐養
鋐扶病覓扇估入川者與偕入臨行辭祖母及母跪不
能起祖母曰吾不以生孫易死兒也牽鋐衣鋐號且行
至江西西南兵大閧不得前哭曰吾三次入川而卒不
[116-11b]
得前豈非天乎嘔血而歸迄于今鋐老矣康熙辛亥予
遇鋐于汝南郡署怪其老而遠游且傭書也又明年鋐
請入川汝南金使君祖道于懸匏樓下予曰諺有云老
不入川君入川何也鋐泣不語逮暮有同行者叩其意
同行者曰鋐將以負父木也且夫鋐之來汝南也鋐父
木殯江安江安令張君為開封之通許人與汝南金使
君善鋐之傭書于金使君者且三年矣冀為寓意于江
安君今江安君有家人信鋐懐之行且江安距越一萬
[116-12a]
餘程積傭書所直錢以為嬴糧蓋其人以入川老而非
老而入川也予悲其遇而又憐其用心之委曲且摯沉
毅果鋭以求必得人雖老其志可為也越一年予還里
門而鋐負木歸艤舟西陵訪予于城東之故廬值予他
出告家人曰殯木者三十五年不得其處矣兵荒瘞掩
厯嵗移易江安君給以牒遣縣吏押之搜林間凡土中
無主木俱許搔視旬時得夜夢于江陽兒祠忽五搔視
而得之硃木標識尚存左和江安張君䕫州熊君成都
[116-12b]
錢君藩使者金君皆為贈還且勒石于故墓側令土人
李姓者守之而屬予記其事鋐三十五年中凡四入川
不達暨可達而祖母與母皆老病其兄以候選死京師
逮三畢喪而後毅然以入也故鋐入川時已老云
   濟寧關忠義祠記事
濟寧舊有忠義關公祠其趾與回之禮拜寺鱗齒而
列禮拜者回以習教猶杭之回回堂也先是回種散天
下天下都㑹多回估而濟尤盛其俗白帽挺棓持貲走
[116-13a]
四市徙物絜利雖與居民共稠處而自為族名教門焉
崇禎壬午流賊剽河南東及濟濟舊有開府總河旗兵
所以捍運而久而弛也回聚族摩厲請徙入保時歳大
歉而回合貲糧部署以驅以禦城賴之全回衆素驕蹇
至是益甚遂大拓禮拜議撤忠義祠以益其地是時開
府方論其功唯唯而濟寧諸生陳君者約州民同詞揭
開府力持不可回初難之率衆詣陳君恐脅備至不得
已復餤以利陳君曰威我尚不可若以利豈有以金錢
[116-13b]
私賣吾神祠者哉回怒甚忽一人猝前簒取去衆回爭
從之至北城日已墜地衆回嘬集棓朴雨下腦陷肌肉
滷瀝家人呼于官請救僅以屍還及將還主者復剔其
兩瞳始聽舁去于是主者乘夜聚謀曰陳君己死吾有
功于州諒無大害然殺人抵罪律也寺旁有厲兒吾種
也家僅一母盍贍母以金而令抵之衆曰善遂&KR1123擁詣
厲兒擲金母前噪言厲兒殺陳秀才罪當死厲兒不知
所為子母股慄跪衆前驚號主者撝以臂令鐍其母驟
[116-14a]
牽厲兒去棓之立舁其屍于陳氏門外反曰陳君殺回
回報君相當開府以下皆無可如何衆回歸尚集主者
主者忽仆地己而大怖若有誅之者竅出血死而陳君
之以屍還者夜分聞有人來前按其肌砭腦漱毒㶁㶁
恍傅之以糝者然後持物内兩眶寒甚有如丸氷甫内
彷彿見神引甲卒負一筐珠光溢于筐即内眶物也家
人見君生駴甚急移燭視兩目目如故逮明州民遍傳
君見神狀于是回衆亦悔懼願復神祠甲申
[116-14b]
朝命大司馬楊君鎮濟回衆稍斂而陳君以明年舉于
鄉丙戌成進士除貴池令其同年友兩浙觀察王君曽
語其事而山隂陳曽塤與陳君交為作記陳君名益修
字偉如嘗曰吾兩目視物都不異特差小耳曽塤以舊
記互異乃屬予更記之别有楊司馬卜祠事在曽塤記
楊司馬名方興甲申河决荆隆口遂以大司馬兼大/司空事鎮濟時歳灾多盜楊欲治河往河北恐州民
襲之思洗其州素聞忠義祠神乃卜于祠卜法縶牲碑/間酹酒于牲首首動則神許之楊故命鑊酒酒沸灌頂
及項而首不一動遂寢及視牲首則麋爛矣楊鎮濟/十三年與州民漸親始語其事後楊亦大新侯祠云
[116-15a]
   贖婦記事
王師破江隂誅其民以城抗者而俘其婦戚三鈹項仆
城下得不死獨念婦王氏俘去嘿禱于神周櫟園作戚/傳稱戚禱闗
神/祠夜夢神授字曰為汝贖婦者戚三也寤而嘆曰即戚
三耳尚誰贖婦哉明遇人于蕩間則尋婦盛三者也戚
憶夢戚字中糜糊有似於盛遂同行至江寧二人者揭
訪于亭或有告戚婦所者索酬金戚曰吾實不持金吾
向所揭誑耳曰然則贖亦無金耶曰無之曰然則雖告
[116-15b]
以所在而安庸也去戚挽之泣其人視其揭思曰若苟
善書客有僱書首楞嚴百部于報恩塔者可得值也戚
受僱而半貸之得十金贖之綠旗郝將軍將軍婦受金
陽為不解鞭逐之且不肯還金時盛三同往泣曰此金
非他江隂戚三僱書以贖婦者也城陷家破所不憚瀕
死以匄此金為婦在耳婦未還而金又失豈謂城陷時
不能死耶吾盛三也今同戚三来終不令戚三獨死此
矣號而譁震于諸旗將軍者出義之許還婦及還則盛
[116-16a]
三婦也先是盛婦被俘來密書驛壁曰江隂盛三婦在
郝將軍旗而盛字中蝕有似于戚故是時告者竟誤盛
為戚而指以所也盛三曰柰何以戚三金而為盛三贖
婦耶願夫婦鬻旗還戚值而佐戚覔婦郝曰吾勿庸紅
旗張將軍者若主也需役薦之張得值二十金盡予戚
而留戚旗間晩除馬通聞傍室婦里音盛乃操里音歌
曰二十一是七三託我尋汝來江南少頃内婦亦操里
音微吟曰一十一是王氏願為七三告七四盛聞之大
[116-16b]
喜曰是矣急呼戚躡至婦已去次日盛偕戚語郝郝預
為過探得實遂同詣張請贖之張執不可且曰是婦有
色值卬金固不足且已留此婦而何贖焉二人者固爭
郝亦力解勢無可如何久之盛乃揮已婦出訣曰吾與
戚三同来矢不獨還今戚三以僱書金贖汝書尚未盡
償而吾與汝空鬻身無以報戚何用獨贖為汝仍還郝
吾與戚同去赴江水死耳交郝以婦返張值拜郝及張
二人牽臂出且號且行而戚婦與盛婦俱號時張之旗
[116-17a]
有願出金代贖者有迸涕者至是張心動謂郝曰止吾
安惜以一婦全兩家也雖然婦值不止是而減值以贖
則無以示來者且此值盛值也盛為戚鬻身而吾何能
獨遣戚而反留盛因竝遣盛戚而以二十金令分之為
歸里貲于是各懽呼謝去過償書所二人夫婦皆善書
請各書以償主者感之不聽乃合書一部貯報恩塔胡
道開曰江上戚揚與予善曾屬記戚三事未應後士大
夫亦稍稍有道及者其言多脗合戚揚云當書經時盛
[116-17b]
三夫婦所書巻悉署戚三名夜夢神持盛書示戚令戚
改盛字嗟乎神也順治丙申道開以記屬西河僧開越
五年僧開記事
   周子鉉游天台山記事
少與來蕃約登秦望山髙峰逮蕃死一十二年而至今
未有登也向從許還間道出陶丘渡濟欲觀天孫既已
馳書導泰安守令之待而中途疾作竟不遂前是雖勝
游有數與然其志氣之不决亦可見矣周子鉉學道人
[116-18a]
也顧年少足不踰閾外癸丑冬予遇于城東之酒壚見
其負卧具探槖中錢若將貰航頭夜行而四顧跉&KR0008
無一人方疑其年少獨行當有所為及詢其所之則曰
游天台也台距此五六百里寜有以紈綺無輔䞙䞚往
來之理是必不得于其家人而投袂悻悻一往而跇于
是力阻其所行彊相勸勉自日昳至暝俟其家人者至
見其訣辭而後聽其去而不之顧也乃越二十日忽來
過曰吾已度石梁矣詢其狀則以獨身詣磴傍丐僧之
[116-18b]
能度此者而導其前拱翼且胝翾然而度既度旋返心
不少動舉所謂搏石屏而援長蘿傍有絶壁手可扳倚
以今觀之皆誕妄者夫以萬仞之層崖臨不測之長溪
縣霤灑散絶壑谺呷半趾所據茫然無倚攬之能而任
意往來非㝠觀萬象超然獨行釋域中戀戀而契誠幽
昧何以得此此吕梁之能神而伯昏為有道也予嘗慕
天台之竒思一紀其勝而久而不得及讀孫興公賦知
興公亦未至而圖其狀而賦之今子鉉所遊自楢溪以
[116-19a]
往凡四明五界九里萬年無不造其幽而窮其祕然且
上至華頂側臨金庭即赤城霞標雙闕雲竦極前人之
所稱者皆一攬而盡其度石梁一節耳人苦不自决繞
指性成初以為從容應事或無大過而一旦遇機變當
前脂韋荏苒抽刃未斷其為惜因循而嘆失時者比比
也子鉉可免矣予十年前送白門向陽游天台觀其所
記游云至石梁時見一健兒挾彈來躧足而度夫見石
梁不足竒見度石梁者乃真竒耳又云予以他道䝉茸
[116-19b]
經石梁右呼梁左人曰吾亦度石梁矣其重度石梁如
此距子鉉所游甫一月而章安兵起後遂有不及游者
   東陽撫宼記事
越司理陳君子龍嘗薦東陽諸生許都于浙撫不用都
世家子祖達道入御史臺有名都見天下亂私喜自負
嘗以文章交三吳名士三吳名士多稱之華亭徐孝亷
見而嘆曰使用人如都者天下事安足定哉婺無頼人
有假中貴招兵者事發覺東陽令文致都求賂都以無
[116-20a]
實怒不應令持之急會都葬母逺近赴者萬人或告都
且為亂令密具道道使者王瀠驟遣捕就葬所收都方
就縛間客馮隆者掖都前麾衆而譟衆大哄喪車四馳
山市灌沸中一人名戴總手格殺捕都止之不獲知己
無可如何遂于葬所裂白布裹首起兵名白頭兵先是
浙撫㑹子龍所薦狀于直指使左君光先而撫以他事
落職去至是直指遣游擊將軍蔣龍江者統廂軍進𠞰
檄子龍使監軍自效時都已下東陽浦江義烏三縣將
[116-20b]
犯郡而郡人姜應甲為給諫與罷歸淮撫朱大典共議
城守已集閭左給衣械而應甲欲出戰大典不可應甲
就大典借芻粟不與應甲怒麾衆逆戰于孝順街大敗
賊薄城下㑹龍江兵至破其圍賊稍却保紫薇山初龍
江進兵時以兵多東陽人先與約曰若衆與賊皆同鄉
今日相見非親戚即里隣耳能以刃相加乎衆曰能遂
進兵賊見官兵多稔識者相望間官兵遽前得乗其不
意解而去然終非敵也直指望子龍而瀠以激變不安
[116-21a]
思藉子龍招撫可自卸至是應甲亦陰相匄重子龍乃
單騎請詣都直指不可子龍曰都故好義今聞其破城
邑豪毛無犯苐白衣冠謝長吏部署而去其人可義取
也且都素以不見用怏怏使能貰其死用之勦宼責令
立效以自贖譬暗䖟赴火耳直指許諾子龍乃直詣都
營都驚問狀子龍告以故且讓之曰本以君為國士故
薦君今乃賊耳如何能自改者中州㓂亂且十年贖過
以功萬戸侯真汝事也不則人鉥汝影矣都初不應仰
[116-21b]
曰已如是矣復何贖既而繞案走數匝趨入復出咨嗟
曰故人諒我能明我為墨吏所誤無反心雖就死何憾
哉顧人不能諒如之何子龍汎以酒矢曰以百口保君
都出諭衆衆不可皆曰陳君紿我耳露刃環向都呵止
之且笑曰豈有紿人陳司理哉召所親議帳中皆猶豫
移日不决馮隆拔佩刀斫地謂都曰今日子嶼出明日
如約請散去未晩也子璵都字于是以三騎隨子龍出
夜詣瀠乞免死券瀠難之子龍爭曰殺降不可失約尤
[116-22a]
不可也且賊衆未散去專伺吾券信以為向背今必不
與賊衆中豈少都哉瀠悟與券仍令子龍復挾都入山
散其衆都降從者八十人直指迎都于正陽門外收斬
之臨斬都仰天曰乃為豎子所賣徐孝亷知都死讓子
龍曰都本以我故降君君不爭其死今而後人敢友君
哉或曰司理以薦故不敢爭或曰司理固爭之不得者
子為諸生時從司理游聞其事順治丁酉蘭溪方君語
相合因記之浙東土宼後起者皆稱白頭兵豈慕都得
[116-22b]
名抑亦都之餘黨與都結客百人山隂鄭遵謙抗
王師不勝蹈海死在客中
   周氏家藏三代誥命記事
明吏部文選清吏司員外郎周公順昌既以死璫難贈
太常寺卿其子茂蘭刺舌血上書請封三代故事贈官
死忠諫經䘏廕者其父母妻室俱准給封贈予以應得
誥敕而不及其祖父母故三代之請有㫖命所部查㑹
典具覆而㑹典無是例也茂蘭曰嗟乎當吾父從福州
[116-23a]
推官赴行取時嘗縫布囊貯所積俸銀如干為祿飬獻
而澘然泪垂顧茂蘭嘆曰安得即貤封吾祖若父哉茂
蘭聞其言今追贈在邇而例止父母柰何慟哭繙㑹典
自夜達曙忽得一例云凡以死勤事抗節不屈身死綱
常者其卹典取自上裁踊躍曰然則唯上優之耳遽揭
所部匄據覆而上果破例令所部從優給贈三代一時
死忠者皆得援例請全給其例從茂蘭始而易代而未
之改也乙酉南都破茂蘭捧誥軸銜以黄愎彚軸三而
[116-23b]
合襲之告其季曰此地為東西四達兵戈所經蓋藏不
可保苕溪岨而僻倘免焚燹庸詎知蛟龍之必為害者
吾守故廬汝攜家人入苕溪負此行矣季曰諾及其既
也故廬無恙而在苕之受剽者誥失其二茂蘭泣曰先
人之寵命守之不卒何以為子且聖恩已全給而今反
不全摽嘔出血無何閩師告㨗還夸藍大振凱者帥介
騎覔周氏廬一里皆驚家人漸有竄者或勸茂蘭勿出
見茂蘭曰吾安逃矣挺身前夸藍大者僂而拜探箙出
[116-24a]
誥軸捧還曰此君家物也茂蘭跪受之既而别去詢其
名不告以乞從者曰夸藍大王得勝云予初同杜陵蔣
生過茂蘭茂蘭語其事且索予記既同姜京兆再過之
得觀其誥軸三真世寳也時京兆作血疏書後又既而
茂蘭過予為記事方逆閹矯逮公鄉人擊緹騎至死公
卒就道後有書示茂蘭曰吾渡江後凡郵夫販子兒童
女婦皆攀車哭泣而猙獰憤恨若是曹亦皆流涕然則
大義之易感也若王得勝者則又至性過人者矣誥軸
[116-24b]
外有黄宗伯道周所贈序手書皆無恙
 
 
 
 
 
 
 西河集巻一百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