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f0030 西河集-清-毛奇齡 (master)


[077-1a]
欽定四庫全書
 西河集巻七十七
           翰林院檢討毛竒齡撰
  傳五吏一分名纂同郡/循 孝子節婦襍傳
   紹興府知府湯公傳
公紹恩安岳人生時夢神捧兒至而拜之曰吾紹興城隍
神也既生峨嵋僧過門施之飯請名僧以指詘計曰當以
紹名他日東方有承其恩者其在紹乎因名紹恩字汝承
[077-1b]
嘉靖五年登進士釋褐衣越布覆以父官參政時所遺
絲袍終其身不之易十四年以郎中出知徳安府旋改紹興
甫到謁禹廟周視其欂櫨若故識者紹地春秋所稱澤國也
水濫地在浸中水驟下而龜其腹山陰縣東南有浦陽江者
為三江之一韋昭有云二江者松江浙江浦陽江也浦陽江
上接金華浦江諸水北流百餘里至諸暨與東江合北過峽
山東滙山陰之麻溪然後盡注錢清江而入之于海當是時
浦陽已通浙苐口隘浙當髙時水反入浦陽而灌麻溪而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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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之入海者勢若建瓴則又傾渫而不可復止其所以
既苦潦又苦暵者槩為是也紹恩至相浦陽上流恢前
守戴琥所開績堰使浦陽之通浙者坦而易洩而乃塞
麻溪以遏其來不使浦陽之水得復入山陰東南而於
是相其尾閭凡在紹諸水濫則易淅渫則易竭者為水
坊海濵將以伺瀦瀉而定啟閉而無如海波之澒洞而
難為坊也初錢清下流原有二閘嵗久湮廢紹恩相下
流仍得之三江之口其地夾兩山為浦陽入海故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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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石峽橫亘數十丈泅水者得之乃伐石于山依峽建
閘石牝牡相銜烹秣和炭以膠之石之激水者即剡其
首使不得與水爭下有檻而上有梁施橫坊其中刻平
水之則于柱石間而啓閉之兩隄築土冶鐵而澆其根
閘凡二十八應二十八宿隄數百丈而大閘之内又置
備閘數重曰經漊曰撞塘曰平水閱一年工成共得良
田一百萬畝漁鹽斥鹵桑竹塲畷亦不下八十萬畝而
紹興於是稱大府沃野千里紹恩之力也初紹恩築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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隄潰有豚魚千頭乗潮而上衆驚告紹恩紹恩曰此隄
成之兆也在易之中孚豚魚吉利涉大川吾以誠信格
豚魚尚患涉乎立令入水築人多怨讟又其時潮大至
見者洶洶紹恩堅不顧且請禱于海潮忽下望隄而却
以為神云後以次遷去厯官布政使年九十八卒
論曰漢後言水利者率水工穿渠注塡閼之流以漕以
溉用能稍入餘税濟少府錢未有鍾大利久逺惠一方
民若紹恩者也循吏稍有益于民民得吏治一二年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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蘓息猶藉藉稱惠政以為罕見得紹恩是治而有不尸
祝之世世也乎宜紹興祠之為湯君神矣
   明廣東按察司副使分巡廣南韶道殉節前紹
    興府知府王公傳
公名孫蘭字畹仲無錫人中崇禎四年二甲進士故事
二甲授户工二部主事時太監張彛憲奉新命總理二
部其尊視尚書諸司郎以下皆叩頭行屬禮孫蘭羞之
請改授他部遂以刑部主事出決江北獄進員外郎考
[077-4a]
選擢四川成都知府成都自奢氏亂後凋瘵又宗藩錯
趾居宦䜿往往索民錢激變嘗聚衆劫蜀府内江王呌
譟將殺之孫蘭亟馳救衆見孫蘭至環擁襍訴孫蘭遽
掖王同車曲諭揮衆散然後請擇宦䜿之橫者與亂首
同正法無何艱歸至十三年補紹興會紹興飢御史祁
彪佳鄉居孫蘭與彪佳定賑救法預為分區使鄉官分
主之籍記飢民之受賑者合萬九千六百零口立厰二
百七十六所設散米給錢粥厰移粥藥局病坊官糶民
[077-4b]
糶官積民積諸事共二十六則浙東三府十九縣皆行
其法所全活以千萬計彪佳遂著為救荒全書合一十
八卷可嵗行之如官積先闢厫于秋收時征米每畝征
升以時直給契登厫次年官出如舊直謂之官積民積
計民田積米凡三十以上畝積五升六十以上畝積七
升百以上畝積斗三百以上遞増而米藏其家不俟官
騐明年計畝以時直糶米于本圖謂之民積其法如此
尋陞廣東按察司副使分巡廣南韶下車勦連州猺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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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分巡轄也猺久為冦至是愈橫縱焚掠孫蘭統官軍
進勦破三柵降之御史柳寅東以聞上喜將大用而獻
賊狎至韶故與湖南接壤獻賊冦宜彬逼樂昌乳源而
蘄楚諸王以避賊踰庾嶺孔兵譟而南南韶大震城不
守其所轄連州守將楊守諌據州城叛降賊將導賊至
先是孫蘭聞警誓死守即率府縣官為文告城隍廟以
舊所用連州兵破猺冦者不足募民兵七百人鎔所束
金帶為軍貲奉撫檄監軍欲以嬰城至是連州叛所募
[077-5b]
民兵已調去而樂昌曲江所在設偽官行牌公座韶民
驚逃手劍當門不可止飛檄請督府援兵不應孫蘭乃
嘆曰連州曲江吾屬也吾屬失守守將叛而兵備監軍
泄泄然既不能守復不能救將俟此為迎降計乎遂北
面稱拜自經死臨死有勸之者曰賊尚未至縱連州失
守猶可圖存何自苦如此曰吾知死封疆而已福王自
立御史祁彪佳禮部管紹寧題請卹録予祭廕
論曰君死社稷則臣必有死官守者孫蘭眞攀髯之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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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當孫蘭巡廣南韶時本以兵名官且加監軍而分巡
則又當五嶺之衝其為兵官者不能守其官而使其屬
連州曲江守將叛陷即欲緩須㬰之死得乎雖然使其
稍瞻戀顧影徘徊其不致留此姑待以藉口于將有所
用之者其亦鮮矣彪佳疏曰獻賊逼臨援兵不至連州
失守樂乳告危能為社稷之臣請殉封疆之守諒哉是

   吕孝子傳
[077-6b]
孝子名升字德升浙之新昌人少以孝稱顧性介當元
世將亂奉父與後母避地居沃州山躬耕非其力所致
不以養逮後母死父老在堂人無婦且多病出入起居
必賴升扶侍猶蛩距然旦日盥櫛奉匕箸乾瀡鮮滑以
次第進時時相衣褁増損行則承以肘即所卧處過傍
舍纔三四武非升在不往升偶離側必呼升如嬰兒當
是時升非盛年而父復享上夀將百嵗稱百嵗翁以故
升雖垂老猶日抱父雙足卧終其身不入寢室父嘗得
[077-7a]
瀝浰疾夜必八九起自蹲圊雪惡以及澣牏其間詘伸
撋灑搔抓按抑竟以升體為其體如是有年方國珍據
台州新昌亂升負父避鸕鷀山出覘賊為賊所得知其
為孝子也留賊中與之飲不飲坐而泣賊哀憐之請升
歌升乃為青天歌浩浩歌賊聞之感動送之歸升園有
杏父嗜之隣之豪者奪杏去值杏熟升乃市他杏以進
父辨非已杏不食已而升轉就隣市隣復不與升不得
已呼于天隣忽病疽背其婦夢神曰以杏還孝子則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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旦則其婦請還杏其感神如此洪武十三年詔舉賢良
孝弟科升再辭不得乃曰臣老矣請以布衣返遂命布
衣使山西稱旨强授職升辭疾歸二十三年詔選老成
有學者復舉升升至復辭乃敎授一室曰小小齋曰半
村癯曰沃州畊者手著六經箋註及小小齋稿與從子
不用歌詠倡和士大夫東西行必問小小齋至輙留信
宿酌酒論文然後去不用别有傳
論曰史稱賊不殺孝子又稱棲烏躍鯉能動鬼神良然
[077-8a]
哉顧孝有難易閔損伯奇為其易者此為其難者説在
公孫杵臼之語程嬰已升子珮亦孝其先世曰䝉曰琰
以孝旌人稱為吕氏四孝葢孝亦有敎云
   劉孝子遂安公傳
公名謹山陰人洪武中父坐市民充吏法戌邊已赴貴
州烏撒衛法府縣吏投充但許鄉井力田者而禁市民
世稱吏農民是也時謹方六嵗問家人貴州何在家人
以西南天指之謹望西南天拜且哭朝夕不輟已而年
[077-8b]
十四矍然曰西南天雖逺吾有身猶可至也天下豈有
無父之身哉遂辭家人行會烏羅開思南鎭逺由烏撒
以通卭蜀道路匈匈家人勸沮之不聽閲六月抵貴州
踰月遇父於烏撒亭站父病痺謹泣告官請身替父戌
法戌邊者年十六以上嫡長男許以身替時謹未成丁
且伯兄謙早以督運死京師謹次子也非例於是歸攜
兄子往顧兄子亦幼謹請以身與兄子共替不許則又
歸於是悉鬻其家産什器竭所有三往百計謀所以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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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者雖其所以歸之者事秘不得而知也然而竟奉其
父歸及歸家貧甚謹力辦甘旨晨昏必進酒供笑樂嘗
曰吾今而遂安親之志矣自號遂安提學張倬上其事
論曰孝子必遂事向使三往不父歸其能安乎遂安所
以志也他書載孝子事甚備此即史舘所傳稿諸誌同
   詔祠孟貞女傳
貞女名藴字所温其先為鄒縣孟氏入宋有封信安郡
王者判紹興府事家諸暨為諸暨人藴父鋋為明初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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員嘗夢女官送雲冠繡裳于庭遂生藴絶慧讀書過目
不暫忘會同里蔣文旭者年十七膺洪武二十九年鄉
貢授河南道監察御史性耿介與方孝孺遊孝孺重之
作味菜軒記以贈名大起時巡按湖廣以未娶託媒氏
聘藴而請歸親迎值陳時政十二事中有暱戚殺平人
一條忤旨賜死藴聞計大慟請于父曰大人昭信踐蹇
修之言問吉以通是藴為蔣氏婦矣文旭之不幸即妾
之不幸也願得一履蔣氏庭奉侍舅姑他日可以見文
[077-10a]
旭地下父母未許藴私念文旭柩歸必過已門乃密為
衷麻而䝉以絲俟柩過從門間躍出裂所䝉服長號扶
柩去終其䘮三年既而文旭父母死無嗣藴服除後乏
食分餓死藴父始憐之迎藴歸擇宅後嵓間構柏為樓
令藴處其中曰柏舟之意也聚書百餘卷供晨夕觀玩
足不越梯一步嵗時兄弟姪姒皆一至樓前問候去嘗
見樓後嵓石間老梅盛開賦老梅詩一百首見志宣德
六年巡按直𨽻監察御史蔣玉華翰林院侍讀黃文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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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疏曰竊惟原任河南道監察御史蔣文旭妻孟藴未
婚守志經三十三年今已五十有二矣臣等思叔世之
婦甫諧伉儷遽誓白首乃一旦夫死而改絃易轍者往
往而是即或終始不渝亦必激于夫情眷戀子女家世
榮盛原可依倚未有夫存未面㷀然一身家世零落了
無可藉而矢心明節如孟藴者是即君子無所為而為
之義也夫無所為而為者在女為未字砥節在臣為未
字矢志是當與殷夷齊齊王蠋漢袁閎龔勝晉王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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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朴宋順昌山人唐義士共表異者奉旨旌其門建坊
立祠於亞聖孟氏祠側年九十三卒
論曰古有貞女引藴其為賡歌者與文旭抱志節無傳
傳于此
   晉江訓導徐黼妻李氏傳
蕭山徐黼妻李氏福建永寧衛指揮李正女也黼于𢎞
治改元為晉江訓導妻周死遂于其地娶李氏為繼室
未及一年而黼病當是時黼已遷閩縣敎諭未往也私
[077-11b]
念前妻生一子甫數嵗非李氏出李氏年十八歸黼至
是纔十九晉江去蕭山三千里道逺氏弱度不能扶柩
返乃于易簀時撫其子謂李氏曰吾竟負汝吾即死聽
汝自斷吾敢望此兒為徐氏後哉李氏曰不然即不幸
吾當扶汝棺撫汝兒以從汝于蕭山耳黼曰有是乎强
起拜李氏李氏受之先是李氏嫁黼時其家謂黼家于
官必不歸至是聞其死且喜且憐之將取其裝㩦李氏
去李氏乃豫檢箱篋緘縢之而歸其&KR0008鑰于縣逮李族
[077-12a]
人至明赴縣告之請北歸父母百計沮不可得不得已
乃託之告别而扃于室李氏裂其裙自絞氣幾絶賴其
嫂知之救免乃聽之歸逮歸集宗黨男女數十人送李
氏上道放聲長號牽衣以行李氏以齒齧舌噤不出一
聲福建布政使洪鐘移檄蕭山命縣官存卹之李氏歸
葬黼撫孤以針黹自食其力孤死撫其孫孫死又撫其
曽孫正德中知縣上其事于道予之榜巡按至縣命縣
官月給米帛嘉靖十四年用御史張子立奏詔旌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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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給勘合優免如例年八十八卒李氏勤且嗇初甚貧
後竟置田百畝為撫孤資自寒食展墓外足不出户所居
闢重屋沐浴登屋去其梯盛暑必襲衣夜為女紅非罷
極不睡睡覺即起或問之曰勞則寡所思也其愼如此
論曰節本不易李氏更為其難者詩曰我心匪石夫石
豈易轉然尚或轉之浸假將歸時長途漫漫牽衣未絶
雖巉巉之石其不致兀臬鮮矣扶死撫穉仁緘貲辭縣
智斷親割欲勇仁智勇賢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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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詔賜特祠崇祀貞烈竇孺人傳
明詔賜特祠崇祀貞烈竇孺人者餘姚姜工部榮側室
也名妙善又名妙惠世居京師崇文坊年十五歸榮榮
中𢎞治壬子鄉試與同邑王公文成孫公忠烈同見舉
有名稱三君壬戍成進士授鳳陽五河縣知縣稍遷工
部主事以忤瑾徙興化府通判尋改瑞州攝府事正德
四年江西盜起南贛賊執叅政挾靖安華林東鄉饒南
諸賊竝起為亂而華林賊陳福一最驍破瑞州瑞故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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癖又府縣不得設兵備公既攝府事躬帥捕蒯潛出城
將制其險賊驟入執孺人倪暨婢等使告榮所貞烈在
别室急衣孺人衣來前語賊曰吾為官人妻尚不知官
處所指孺人倪曰此婢也焉從知之賊見貞烈美且衣
異固已疑為孺人及聞其稱官人妻信之遂釋孺人倪
而輿貞烈貞烈泣曰不幸官在外必輿吾將安之可已
則已不可已願得吾從人同行私顧所驅𨽻中有盛豹
者髙安人素以愿聞遂指之曰是人善事我願以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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賊許之先是賊入時貞烈衣孺人衣訖念榮所攝太守
印留置卧間復入攫得之而投之官池至是呼豹前使
近輿初語他語少間曰唶吾所以呼汝來者為太守印
在官池官未知也汝能歸告之官乎吾即死官豈無以
報之豹以齒囓指遂縱之歸時至花塢鄉有頃度豹行
逺乃言曰吾以丐諸君吾口燋不可能假使前塗有井
者吾思飲焉既而果有井在道傍貞烈已下車賊伺貞
烈意見貞烈下爭為之綆貞烈從容勞之既而前若掎
[077-14b]
綆者掎綆踊身而入賊驚救不得悔且恨塡井以礫既
而榮入保遇盛豹歸告印所取之左都御史陳金右副
都御史俞諫調廣西兵征諸賊榮隨至花塢于是起貞
烈井中越七年瑞州府知府鄺璠髙安縣知縣翁素等
上其事詔旌貞烈勅春秋祀祠其祠有二一在城東迎
恩門一在花塢橋各置祀田而城東之祠則配祀髙安
婦死賊者曰塞口熊氏女貴貞曰新陂張榮一妻蕭氏
曰太平門黎玉亮妻殷妙慶曰雲岡況太學䕫妻曰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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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貞曰坡山朱應恢妻曰陵上黃暖妻幸氏曰港西朱
治一妻梁雁貞曰斜橋熊武六妻胡氏曰社山朱丑四
妻熊以桂凡十人後賊尚猖獗南昌府知府李承勲同
按察使王秩誘殺華林賊逮文成王公以都御史撫南
贛勦之賊平
論曰江西羣盜起而荆揚以震由前觀之猶崇禎之宼
也雖野火燎原究至撲滅然勢亦危矣嚮使進討者稍
能如貞烈之從容警敏設機變于俄頃之内則制勝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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猝又何至叅政被執副使受害有如此甚也夫閨房致
身自昔所難矧貞烈智濟其勇易衣在前擇人以早保
主完印宛如素定難乎哉難乎哉榮與文成同邑同舉
同劾中貴人同官斯地而榮以兵柄未歸且賊之蹶起
瑞當首嚮遂不得與文成同其功名亦遇也夫
 
 
 西河集卷七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