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f0030 西河集-清-毛奇齡 (mas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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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定四庫全書
 西河集巻五十五
          翰林院檢討毛竒齡撰
  序三十/二
   湯潜菴先生全集序
予避人睢川值潜菴先生以關西參政請十旬假就之論
知本之學與關東賀凌臺先生知本說合因留睢半月且
屬予記其太夫人殉節事既而舉制科與先生作同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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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同入史館遂得辨前代得失并古今禮教名法知先生
裕經術外擴而中堅體用咸備真所謂應元運而興者
天子重其學進 青宫保傅兼領叅知入 東閣作宰
相判事遂以春官侍郎開府江南使敭歴中外為
聖朝儒術之冠予乞疾南還過其境見關門坦坦然農
安畆而估習市武吏與暴客刷跡而徙閶樓夜鳴瑟游
媚貴富皆嚮晦闔外巷予顧之嘆曰儒術之效如此耶
乃未幾還院補冬官尚書而驟遭棟折先生且騎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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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在今距先生捐館舍將二十年而
京朝先後思之者如昨日江南之民一若服税服雖相
隔多歲月而偶然斂衽必哭泣因有慕其人稽其事願
讀其所遺書者聞河撫閻君曾為梓其集而未備也王
子孝先者先生門下士也家世習理學早歲見知而授
受親切其視扶風之于北海不啻有過然且筮仕吳城
正值先生所屬地遂輯舊集所遺軼購其全捐奉而付
之剞人而以予為先生友并具書幣屬其同門生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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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嗣踵予寓而請予以序夫世之所謂三立者謂夫徳
與功與言也而實則一立而無所不立古未有聖賢而
闕事功者況文章乎即宣尼抱至徳每傷世之不我用
而退而著書然而書既成而聖徳愈顯且有讀其書而
謂功在萬世雖堯舜莫能過則是文章之無間于徳與
功也先生踐履篤實務為善去惡以求慎獨而出而應
世則入叅宰執出領方州明明有實效見諸成事此其
功徳為何如者而即以文論與子言孝與臣言忠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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飾講席之跡而發言中道不偏亦不矯其為羣儒之所
取正者何限然且言議慷慨周旋政事堂多所建白而
至于外臺入告則請賑請蠲尤極剴切嘗曰吾受
天子命以出為民吏目擊恫瘝即過為激鍥寧得罪死
官下亦何敢緘默負
天子命而
天子神聖亦即以是優容之然則先生之言其有繫于
世如此若其髙文典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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廟堂之盛則綸扉判詞槐㕔起草舉凡應
制應試之作往往而是夫既已舉于春官槖筆三館而
復登制科膺鴻儒博學之選則文可知已孝先輯其書
復為編類曰語録曰奏疏曰序曰記曰書牘曰賦頌論
辨曰碑版文曰雜文曰告諭曰詩詞而總附年譜誌狀
于其末嗟乎世之求先生書者可以觀焉
   東臯詩集序宗藩輔國將軍博/問亭稱東臯主人
詩有髙其格閑其辭藴其氣依約其意㫖而均調其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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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在三古謂之雅在兩京謂之休成在魏晉六朝以後
即謂之清和謂之善平謂之登歌上詞此即都尉屬國
降之逮晉唐作者猶自歉難能而東臯主人優為之嘗
從施侍讀愚山汪編修鈍翁陳檢討其年輩與東臯主
人唱和每唱輒自愧不及不敢和録其詩而歸迄于今
越三十年天下誰不知東臯詩者然而見其詩恍旅舎
對千頃陂恍過江市人逢衛洗馬恍長安安樂坊觀海
外玉樹即偶然觸及亦覺私顧形穢而東臯示我渢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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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吾何以測其涯涘也乎文章五百年一興
皇上以經天緯地之作彪炳萬古而 諸王龍種皆能
各攄其所長以互相映發光天之下斯文且爛然矣獨
是長安高髻時多異尚髙文典冊往往閒雜以句欄小
曲私誇新様而東臯獨軒軒自得每彷
御製豫和以滌諸佻璅&KR0008翕振之作清廟明堂之盛大
海蕩蕩水所歸吾無間焉惜予年八十有一生平論文
者百無一存即愚山鈍翁其年輩皆先我而逝而每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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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臯比之膠之結于腸長庚之遠附于陽烏即中夜念
及亦若隨之在後先而不踰寸步是非深有感于心而
何以至此
   蕭山史氏世譜序
予與昢菴覺菴兄弟訂同硯交因得拜其尊大人兩世
于堂而其子其姓即又從此而齒遇之迄于今往來不
絶如家人此猶之親親之典由一而三由三而五以一
身而得與五族相周旋況乎四親在匰其當前可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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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一三五九所得而概量者乎是以宋世造譜最重生
人往往懸譜而録其可見者于亭名族譜亭而其既漸
溯所自一如氏族志之統諸著姓以力搜往昔于是有
非所自而自者而譜法變矣今天下氏族之盛無過史
氏往者吾郡司刑從溧陽來訪昢菴兄弟而序為雁行

鼎革之際有東閣部堂開幕揚州者以摯幣聘覺菴稱
曰宗仲而覺菴辭之當是時文章聲氣遠近無不通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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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氏史者則又以同宗故時相訪求其在明州與姚州
則原屬本支公之讓而私之燕東西相從不待言也昢
菴嘗謂予予家世譜詳今而畧昔詳于是邦而畧于異
地顧四方之逺居者仍呼吸不隔而惜譜不修世系之
闕畧有難稽矣今其孫吉先承祖父志合逺近而並修
之肇自成周受姓以來當漢孝宣時杜陵侯以帝戚開
基傳襲五世及東京而溧陽侯繼之遂以家于封而世
滋大焉至南渡以後則忠定越王與忠獻衛王兩世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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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事散處東鄉其在蕭山則忠獻五世孫也乃自漢至
今歴年一千七百有竒歴世五十有七而自元明迄今
由明州以至蕭山亦歴年三百三十有竒歴世一十有
八然且有參知行省開藩于河南山西若蕭之第五世
者其自兹以往被簮紱而長方州且不乏也夫往昔難
稽而譜之序之者前後無闕若夏之繼春而甲之授乙
當前可見而譜之記之者生卒不爽一似太史之載䇿
書而宗祝之判昭穆且復區畫有方詳畧有法分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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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以不失列代相傳敦宗睦族之意向使吾友尚在亦
必以是譜為不刋之則而況乎後此之繼之者也然則
譜法雖變其不變者猶是已
   丁茜園賦集序
賦者古詩之流也惟原本古詩故在六義之中與比興
同列而實則源遠流長自為一體班生藝文志于歌詩
之外載賦目千篇而惜其文之不盡傳也乃嗣是而降
孫卿以規宋大夫以辨王褒揚雄之徒或以諷或以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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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失六義之凖即六季佻侻猶然以縁情體物之意
行之至隋唐取士改詩為律亦改賦為律而賦亡矣登
髙大夫降之為學僮摹律之具算事比句範聲而印字
襞其詞而畫其韻既無忼慨獨往之能而稱名取類就
言詞以達志氣亦復掩卷殆盡本之亡矣流于何有丁
子茜園胷有巻帙其于載籍根柢多所究竟故為詩為
賦皆一往奮發有自得之致循其流而溯其源滔滔盪
盪因之取賦體一卷屬予論定予嘆世之學者畏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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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寧謝隆古必守輓近不惟詩不知古舎格為律而即
其為律之中猶且闢景開而習和慶而況乎賦才特上
煒爍縱横誰則能上備援稽下工攄冩者而茜園揮手
而成之鋪文揚質以方之矜宋元之詩襲試塲之賦者
何如也吾故曰賦者古詩之流世之見之慎毋以詩律
律詩并毋以世之言賦者律是賦可也
   𢎞道録序
孔子曰人能𢎞道謂夫大其道之在乎人也而特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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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為名言人人殊惟中庸以率性為道則始以天下達
道屬五常之性而孔子答哀公即又以司徒五教稱五
達道是必合五性五教而道乃立于其間是以向溯五
教祗有父母兄弟子而無君臣夫婦朋友有天合而無
人合而孟子則直以君臣五者當之曰人之有道也向
辨五性或以一恩二理三節四權表明倫之則或以元
善嘉禮利義貞信著盡性之要而孟子直舉五性而歸
之五教曰仁之于父子義之于君臣以人性合仁類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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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則是道之為道已如白
日之昭于天下而無如拘牽輩起刻舟以求門内多掩
恩而門外義合有理無志致使親義序别多泥于一節
而不能周通至道在人其不能𢎞也久矣𢎞齋邵先生
儒者也由八比起家而以𢎞道為已任方其入解即以
赴部舉人上武宗皇帝疏約二千言及成進士而世宗
入繼又復上陳八事及中興保治諸疏然後授冬官主
事使𣙜荆州當是時朝廷甫議大禮廷和與璁蕚各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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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端致撼門哭廟天地皆震動而先生方拘于官無一
言也暨再補都官員外郎則正值璁蕚被劾去而復留
之際先生乃于十月日食假災變言事直斥璁蕚兼有
禮守可變禮成可毁諸語攖世宗之怒遽下詔獄發邊
逺充軍不復賜環者越三十年其于道也亦幾矣先生
以為既不能行道以𢎞道亦當立言以𢎞之乃著三𢎞
集曰𢎞道曰𢎞藝曰𢎞簡藝者文也簡者事之冊也而
總以𢎞道為要襋蓋其録五教有鍳于明倫大典之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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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亟亟以道正之使教之與性互為經緯或以性該教
則以一經包衆緯而有餘或以教配性即以一緯分衆
經而亦無不足取説于六經而實之以二十一史之事
一篇之中三致意焉乃文孫戒山先生亦以八比起家
既已成進士讀中秘書出之為江介宗師抑復以力學
舉制科重侍
講筵作 東朝保傅于以揚世徳之駿誦先人之芬豈
復有媿乃校𢎞藝𢎞簡録而續其未備而至于𢎞道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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踵事增華隨類加訂其引據既該博而考辨論析往往
折羣書之奥執兩用一必至精至當以補前人所未盡
此固古今上下闡明性教一大録也㑹
天子念河功未成特簡先生理南河于負薪之餘重為
檢校既已成一家之書而復刋行之為天下後世所矜
此其于道為何如者夫道之藉人也甚矣曩者孔子言
道中庸闡之然祗以性教言道已耳其後七十子之徒
各祖前説或推五教為十倫而隨舉一倫輒曰仁者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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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義者宜此禮者履此貞者信此則已一倫而得備五
性或廣五性為十義而祗舉一性即曰父義子義兄義
弟義夫義婦義君義臣義則又以一義而得具五教是
𢎞道一書固祖七十子之徒以為説而前聖啟之後賢
擴之顯祖作于前文孫述于後夫𢎞道之在乎人有如
是矣
   擬元兩劇序
蕭山王叔盧曾譜唐人事擬元詞兩劇吳江沈長康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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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謂不合宫調令其改作及改之而仍不合乃亟商之
予謀再改而叔盧死予時哀其志私為更定其詞藏之
城東之草堂未行世也㑹白頭兵起掠予廬而胠予篋
去遂失稿所在若干年矣嘗夜卧嵩山土室夢叔盧來
曰予詞寄君所藉君竄定而稿未見還不能忘醒而泫
然謂才人習氣自愛其所製雖魂魄猶戀戀顧無以報
之如之何康熈三十年予歸舊廬聞鄉人有得其稿者
急遣人購至故紙儼然獨闕首二頁時予痛經學晦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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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疏衍不暇且悔幼嘗為詞損正學思壞所刻雖亡友
叮嚀擬亟行而尚有待也暨四十一年遘大疾幾死死
時仍夢叔盧來相對咨嗟且曰脱不幸奈何一似慮子
死則其詞偕亡有不及待者因中夜坐起重為檢校且
補綴前頁而梓行之予思曲子仿于金而盛于元本一
代文章致足嬗世而明初作元史者竟滅没其跡並不
載及祇以仁宗帝改造八比為元代取士之法以為崇
經義而斥詞章可以維世而不知記事失實已非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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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經不嘗録國風乎男女相悦或不盡如朱子所云而
懷思贈答温柔宛孌以之陳忠信之道通君父之情不
必二南即是十五國即非也況樂府科例不盡輕薄以
後人譜前人事豈皆淫濫聞叔盧作此一傷蓮勺之棄
故劍一慨武成主者並不識司空氏族皆有為而發原
非汎汎即其間優游按演動中窽㑹前儒所云言情深
而寓㫖切忠愛悱惻兩皆有之然且下筆髙卓摛文浩
蕩于以方前此為詞未敢謂龍笛長鼓子短也夫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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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事難言之矣曩者靈均作涉江懷沙慮其遺亡乃于
晉咸安之季白晝見形向吳人顧珏自為誦之夫才人
之愛其詞獨叔盧也與
   徐沛師詩序
昔嵇阮與王濬沖父子同時入林後之以名士而訂世
交者率稱林下而予與世臣先生訂交在崇禎之季其
時趨庭者尚有待也乃既而與武令交又既而與沛師
交皆相嗣以文章往來較之安豊末坐徒以談義相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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臂似乎有過然而交武令而武令早世及交沛師則又
以予還山晩在沛師亦非盛年而予竟頽然老去屈指
崇禎已夘與先生角試塲文真隔世事也乃先生高蹈
早隠牆東而沛師亦復以歴試偃蹇有睥睨一世之意
遨遊四逺藉登臨贈答作詩古文詞而間以示予夫徐
氏有家學曩時鄴宫諸賢稱偉長之文為一家言而士
秀父子又以駢詞擅世濟之盛先生自棄試文後著書
數百巻嫓美前哲予嘗銘其墓而嘆其似續之𢎞且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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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沛師讀父書其于辭賦諸雜文無所不工而即觀其
詩蓬蓯燁煜奮筆而直前所在辟易世之以習俗為轉
圜者其敢與之争衡也乎特是歲月易駛向之論文于
崇禎之年自已夘至甲申往來主客而今又復遭其際
星紀一周存亡兩世雖欲不為之興感而豈可得焉
   韓邑侯生日序
嘗讀豳風七月之詩嘆豳公以儉徳治民為八百開基
猶且羔羊朋酒公堂躋饗受介眉之祝以為父母于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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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饋食之節所不廢也邑侯韓公自下車以來廉于於
陵日啜蕭山一勺水以度朝昏即一蔬一菜必不苟入
之官㕑以故四民引領祗盼公生辰以稍伸饋食之私
而公于是日亦始怡然舉一觴以為歡則是民之懸懸
此一日非易事矣獨是稱祝之頃必有致詞而予以齒
長于衆必請予一言為捧觴之藉予惟古稱三夀上夀
夀國其次夀民其次夀身以故前儒作夀域碑謂大宇
熈熈四衢坦蕩舉生人子婦而盡登之春臺之間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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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蝕矢石不能壞夫然後身享永久無拮足瘏口之
患今公于四民寧袵席而長養之庇以閈閎而授之扄
鑰民之域之祗覺化日之倍長而恩年之倍永也夫上
施以徳下報以心心不能達則口以達之未有上施如
是而民心如石不能報之以口者是以尊之呼嚴君親
之呼慈母而未已也蓋民生多端生以食而道不饑生
以衣而嘆不寒生以煦咻而始無鞭笞獄訟之嗟生以
捍䕶而然後無水旱盜賊兵刑水火之告故仲尼至聖
[055-15b]
亦有歌詞子産大賢不廢輿誦以為報也今則何以報
之哉吾仍考之豳風之詩夫千百為期人世罕有而豳
詩之頌之者且曰萬夀誠以心之所至口即隨之心願
其永乆則不覺其詞之迂而語之過蓋施報相等古人
所以云報稱也施者不訾而其所以報之者祗一言語
間而尚或有吝則豈斯民之本心也哉他日公年果髙
民年亦進京朝需人必將以公為天夀平格之選則即
此夀民之盡于以夀國且有餘而況于身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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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玉符詩序
少選越詩越無多詩人也既而作越州三子詩三子之
外往來唱和者仍寥寥也及避人吳中吳中人藉藉稱
玉符盛子所為詩予亟索觀不可得暨乎赴都同館沈
學士道玉符詩佳時老友西疇在坐實其狀予于始歸
田時作還町雜録覓得其詩㑹玉符以禄仕司鐸大雷
不數數相見顧以數十年相憶之人經南北諸名下耆
舊嘖嘖之久而朱顔茂齒年尚在彊仕服官之間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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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玉符之知名早也獨是詩至今日争以南渡陋習加
三唐之上庸劣俚鄙自以為能夫以前人所品目阮生
優緩猶病簡率劉楨錐角便訾割曳陳思勢隨情減伯
喈意盡行間彼其聲望卓犖偶有所見已空絶前後徒
以檢校偶偏之故遂多優劣何況今日之紛紛者而玉
符獨慷慨任氣磊落使才挾清潤之姿而行昭晳之致
結體撰詞全歸風雅此豈時流所得嫓與玉符家有别
業等于蓬瀛而近復啟教于方城華頂之間擁臯授經
[055-17a]
望若神仙則自此以往其為槐堂所頌獻者又豈止學
士稱嘆已乎
 
 
 
 
 
 
[055-17b]
 
 
 
 
 
 
 
 西河集卷五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