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001a] 
南華眞經注䟽卷之五福五
河南郭象注
唐西華法師成玄英䟽
內篇人間世第四與人群者不得離/人然人間之變故
世世異宜唯無心而不自用者/爲能隨變所適而不荷其累也
顔回見仲尼請行
䟽姓顔名回字子淵魯人也孔子三千門
人之中總四科入室弟子也仲尼者姓孔
名丘字仲尼亦魯人殷湯之後生衰周之
世有聖德即顔回之師也其根由事迹徧
[005-001b]
在儒史今既解釋莊子意在玄虚故不復
委碎載之耳然人間事緒糺紛寔難接物
利他理在不易故寄顔孔以顯化導之方
託此聖賢以明心齋之術也孔聖顔賢耳
曰奚之
䟽奚何也之適也質問顔回欲往何處耳
曰將之衛
䟽衛即殷紂之都又是康叔之封今汲郡
衛州是也此則顔答孔問欲行之所也
曰奚爲焉
[005-002a]
䟽欲往衛國何所云爲重責顔生行李意
謂矣
曰回聞衛君其年壯其行獨
注不與民同欲也
䟽衛君即靈公之子蒯聵也荒淫昏亂縱
情無道其年少壯而威猛可畏獨行凶暴
而不順物心顔子述已所聞以答尼父
輕用其國
注夫君人者動必乗人一怒則伏尸流血
一喜則軒冕塞路故君人者之用國不可
[005-002b]
輕也
䟽夫民爲邦本本固則邦寧不能愛重黎
元方欲輕蔑其用欲不顚覆其可得乎
而不見其過
注莫敢諫也
䟽强足以拒諫辯足以飾非故百固五懼
而吞聲有過而無敢諫者也
輕用民死
注輕用之於死地
䟽不凝動靜泰然自安乃輕用國民投諸
[005-003a]
死地矣
死者以國量乎澤若蕉
注舉國而輸之死地不可稱數視之若草
芥也
䟽蕉草芥也或征戰屢興或賦税煩重而
死者其數極多語其多少以國爲量若舉
爲數造次難悉縱恣一身不恤百姓視於
國民如藪澤之中草芥者也
民其無如矣
注無所依歸
[005-003b]
䟽君上無道臣子飢荒非但無可奈何亦
乃無所歸往也
回嘗聞之夫子曰治國去之亂國就之醫門
多疾願以所聞思其則庶幾其國有瘳乎
䟽庶冀也幾近也瘳愈也治邦寧謐不假
匡扶亂國孤危應須相諫顔生今將化衛
是以述昔所聞思其禀受法言冀其近於
善道譬彼醫門多能救疾方兹賢士必能
拯難荒淫之病無其瘳愈者也
仲尼曰譆若殆往而刑耳
[005-004a]
注其道不足以救彼患
䟽譆怪笑聲也若汝也殆近也孔子哂其
術淺禾足化他汝若往於衛必遭刑戮者
也
夫道不欲雜
注宜正得其人
雜則多多則擾擾則憂憂而不救
注若夫不得其人則雖百醫守病適足致
疑而不能一愈也
䟽夫靈通之道唯在純粹必其宣雜則事
[005-004b]
緒繁多事多則心中擾亂心中擾亂則憂
患斯起藥病既乖彼此俱困己尚不立焉
能救物哉
古之至人先存諸己而後存諸人
注有其具然後可以接物也
䟽諸於也存立也古昔至德之人虚懷而
遊世間必先安立己道然後拯救他人未
有己身不存而能接物者也援引古人以
爲鑒誡
所存於己者未定何暇至於暴人之所行
[005-005a]
注不虚心以應物而役思以犯難故知其
所存於己者未定也夫唯外其知以養眞
寄妙當於群才功名歸物而患慮遠身然
後可以至於暴人之所行也
䟽夫唯虚心以應務忘智以養眞寄當於
群才歸功於萬物者方可處涉人間逗機
行化也今顔回存立己身猶未安定是非
喜怒勃戰胸中有何庸暇輒至於衛欲諫
暴君此行未可也
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蕩而知之所爲出乎哉
[005-005b]
德蕩乎名知出乎爭
注德之所以流蕩者矜名故也知之所以
横出者爭善故也雖復桀跖其所矜惜無
非善名也
䟽汝頗知德蕩智出所由乎哉夫德之所
以流蕩喪眞爲矜名故也智之所以横出
逾分者爭善故也夫惟善惡兩忘名實雙
遣者故能萬德不蕩至智不出者也
名也者相軋也知也者爭之器也二者凶器
非所以盡行也
[005-006a]
注夫名智者世之所用也而名起則相軋
知用則爭興故遣名知而後行可盡也
䟽軋傷也夫矜名則更相毁損顯智則爭
競路興故二者並凶禍之器盡不可行於
世
且德厚信矼未達人氣名聞不爭未達人心
䟽矼確實也假且道德純厚信行確實芳
名令聞不與物爭而衛君素性頑愚凶悖
少鑒既未達顔回之意氣豈識匡扶之心
乎
[005-006b]
而彊以仁義繩墨之言術暴人之前者是以
人惡有其美也
注夫投人夜光鮮不按劍者未達故也今
回之德信與其不爭之名彼所未達也而
彊以仁義準繩於彼彼將謂回欲毁人以
自成也是故至人不役志以經世而虚心
以應物誠信著於天地不爭暢於萬物然
後萬物歸懷天地不逆故德音發而天下
響會景行彰而六合俱應而後始以經寒
暑涉治亂而不與逆鱗迕也
[005-007a]
䟽繩墨之言即五德聖智也内之德性衛
君未達而强用仁義之術行於暴人之前
所述先王美言必遭衛君憎惡故不可也
命之曰菑人菑人者人必反菑之
注適不信受則謂與己爭名而反害之
䟽命名也衛侯不達汝心謂汝菑害於已
既遭疑貳必被反菑故也
若殆爲人菑夫且苟爲悦賢而惡不肖惡用
而求有以異
注茍能悦賢惡愚聞義而服便爲明君也
[005-007b]
苟爲明君則不若無賢臣汝往亦不足復
竒如其不爾往必受害故以有心而往無
往而可無心而應其慶自來則無往而不
可也
䟽殆近也夫歎也汝若往衛必近危亡爲
暴人所灾害深可歎也且衛侯苟能悦愛
賢人憎惡不肖故當朝多君子屏黜小人
己有忠臣何求於汝至於彼亦何異彼人
既與無異去便無益
若唯無詔王公必將乗人而鬭其捷
[005-008a]
注汝唯有寂然不言耳言則王公必乗人
以君人之勢而角其捷辯以距諫飾非也
䟽詔言也王公衛侯也汝若至衛唯當默
爾不言若有箴規必遭戮辱且衛侯恃千
乗之勢用五等之威飾非距諫鬭其捷辯
汝既恐怖何暇匡扶也
而目將熒之
注其言辯捷使人眼眩也
䟽熒眩也衛侯雖荒淫暴虐而甚俊辯聰
明加恃人君之威陵藉忠諫之士故顔回
[005-008b]
心生惶怖眼目眩惑者也
而色將平之
注不能復自異於彼也
䟽縱有諫心不敢顯異顔色摩順與彼和
平
口將營之
注自救解不暇
䟽衛侯位望既高威嚴可畏顔生恐禍及
己憂懼百端所以口舌自營略無容暇
容將形之
[005-009a]
䟽形見也既懼灾害故委順面從擎跽曲
拳形迹斯見也
心且成之
注乃且釋己以從彼也
䟽豈直外形從順亦乃内心和同不能進
善而更成彼惡故也
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
注適不能救乃更足以成彼之盛
䟽以用也夫用火救火猛燎更增用水救
水波浪彌甚故顔子之行適足衛侯之暴
[005-009b]
不能匡勸可謂益多也
順始無窮
注尋常守故未肯變也
若殆以不信厚言必死於暴人之前矣
注未信而諫雖厚爲害
䟽汝之忠厚之言近不信用則雖誠心獻
替而必遭刑戮於暴虐君人之前矣
且昔者桀殺關龍逄紂殺王子比干是皆修
其身以下傴拊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
注居下而任上之憂比干非其事也
[005-010a]
䟽謚法賊民多殺曰桀殘義損善曰紂姓
關字龍逄夏桀之賢臣盡誠而遭斬首比
干殷紂之庶叔忠諫而被剖心傴拊猶愛
養也拂違戾也此二子者並古昔良佐修
飾其身伏行忠節以臣下之位憂君上之
民臣有德而君無道拂戾其君咸遭戮辱
援古證今足爲龜鏡是知顔回化衛理未
可行也
故其君因其修以擠之是好名者也
注不欲今臣有勝君之名也
[005-010b]
䟽擠墜也陷也毒也夏桀殷紂無道之君
不自揣量猶貪令譽故因賢臣之修飾肆
其鴆毒而啗之意在爭名逐利遂至於此
故也
昔者堯攻叢枝胥敖禹攻有扈國爲虚厲身
爲刑戮其用兵不止其求實無已是皆求名
實者也而獨不聞之乎
注夫暴君非徒求恣其欲乃復求名但所
求者非其道耳
䟽堯禹二君已具前解叢枝胥敖有扈並
[005-011a]
是國名有扈者今雍州鄠縣是也宅無人
曰墟鬼無後曰厲言此三國之君悉皆無
道好起兵戈征伐他國豈唯貪求實利亦
乃規覓虚名遂使境域丘墟人民絶滅身
遭刑戮宗廟顚殞貪名求實一至如斯今
古共知汝獨不聞也
名實者聖人之所不能勝也而況若乎
注惜名貪欲之君雖復堯禹不能勝化也
故與衆攻之而汝乃欲空手而往化之以
道哉
[005-011b]
䟽夫庸人暴王貪利求名雖復堯禹聖君
不能懷之以德猶興兵衆問罪夷凶況顔
子匹夫空手行化不然之理亦在無疑故
也
雖然若必有以也嘗以語我來
䟽嘗試也汝之化導雖復未弘既欲請行
必有所以試陳汝意告語我來
顔回曰端而虚
注正其形而虚其心也
䟽端正其形盡人臣之敬虚豁心慮竭匡
[005-012a]
諫之誠既承高命敢述所以耳
勉而一
注言遜而不二也
䟽勉勵身心盡誠奉國言行忠謹終無差
二
則可乎
䟽如前二術可行以不
曰惡惡可
注言未可也
䟽惡惡猶於何也於何而可言未可也
[005-012b]
夫以陽爲充孔揚
注言衛君亢陽之性充張於内而甚揚於
外彊禦之至也
䟽陽剛猛也充滿也孔甚也言衛君剛猛
之性滿寔内心彊暴之甚彰揚外迹
采色不定
注喜怒無常
䟽順心則喜違意則嗔神采氣色曾無定
準
常人之所不違
[005-013a]
注莫之敢逆
䟽爲性暴虐威猛尋常諫士賢人詎能逆
因案人之所感以求容與其心
注夫頑彊之甚人以快事感己己陵籍而
乃抑挫之以求從容自放而遂其侈心也
䟽案抑也容與猶放縱也人以快善之事
箴規感動君因其忠諫而抑剉之以求快
樂縱容遂其淫荒之意也
名之曰日漸之德不成而況大德乎
注言乃少多無回降之勝也
[005-013b]
䟽衛侯無道其來已乆日將漸漬之德尚
不能成況乎鴻範聖明如何可望也
將執而不化
注故守其本意也
䟽飾非闇主不能從人如流固執本心誰
肯變惡爲善者也
外合而内不訾其庸詎可乎
注外合而内不訾即向之端虚而勉一耳
言此未足以化之
䟽外形擎跽以盡足恭内心順從不敢訾
[005-014a]
毁以此請行有何利益化衛之道庸詎可
言乎斯則斥前端虚之術未宜行用之也
然則我内直而外曲成而上比
注顔回更說此三條也
䟽前陳二事己被抵訶今設三條庶其允
合此標題目下釋其義顔生述己以問宣
尼是也
内直者與天爲徒與天爲徒者知天子之與
己皆天之所子而獨以己言蘄乎而人善之
蘄乎而人不善之邪
[005-014b]
注物無貴賤得生一也故善與不善付之
公當耳一無所求於人也
䟽此下釋義祈求也言我内心質素誠直
共自然之理而爲徒類是知帝王與我皆
禀天然故能忘貴賤於君臣遣善惡於榮
辱復矜名以避惡求善於他人乎此虚懷
庶其合理
若然者人謂之童子是之謂與天爲徒
注依乎天理推已性命若嬰兒之直往也
䟽然如此也童子嬰兒也若如面說推理
[005-015a]
直前行比嬰兒故謂之童子結成前義故
是之謂與天爲徒也
外曲者與人之爲徒也擎跽曲拳人臣之禮
也人皆爲之吾敢不爲邪爲人之所爲者人
亦無疵焉
䟽夫外形委曲隨順世間者將人倫爲徒
類也擎手跽足罄折曲躬俯仰拜伏者人
臣之禮也而和同塵垢污隆任物人皆行
此我獨不爲耶是以爲人所爲故人無怨
疾也
[005-015b]
是之謂與人爲徒
注外形委曲隨人事之所當爲也
䟽此結成也
成而上比者與古爲徒
注成於今而比於古也
䟽忠諫之事乃成於今君臣之義上比於
古故與古之忠臣比干等類是其義也
其言雖教謫之實也
注雖是常教實有諷責之㫖
䟽謫責也所陳之言雖是教迹論其意㫖
[005-016a]
實有諷責之心也
古之有也非吾有也
䟽夐古以來有此忠諫非我今日獨起箴
規者也
若然者雖直而不病
注寄直於古故無以病我也
䟽若忠諫之道自古有之我今誠直亦幸
無憂累
是之謂與古爲徒
䟽此結前也
[005-016b]
若是則可乎
䟽呈此三條未知可不
仲尼曰惡惡可大多政法而不諜
注當理無二而張三條以政之與事不冥
也
䟽諜條理也當也法苟當理不俟多端政
設三條大傷繁冗於理不當亦不安恬故
於何而可也
雖固亦無罪
注雖未弘大亦且不見咎責
[005-017a]
䟽設此三條雖復固陋既未行李亦幸無
咎責者也
雖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
注罪則無矣化則未也
䟽胡何也顔回化衛止有是法纔可獨善
未及濟時故何可以及化也又解若止而
勿行於理便是如其適衛必自遭殆也
猶師心者也
注挾三術以適彼非無心而付之天下也
䟽夫聖人虚己應時無心譬彼明鏡方兹
[005-017b]
虚谷今顔回預作言教方思慮可不既非
忘淡薄故知師其有心也
顔回曰吾無以進矣敢問其方
䟽顔生三行一朝頓盡化衛之道進趣無
方更請聖師庶聞妙法
仲尼曰齋吾將語若有而爲之其易邪
注夫有其心而爲之者誠未易也
䟽顔回殷勤致請尼父爲說心齋但能虚
忘吾當告汝必其有心爲作便乖心齋之
妙故有心而索玄道誠未易者也
[005-018a]
易之者皞天不宜
注以有爲爲易未見其宜也
䟽爾雅云夏曰皥天言其氣皥盱也以有
爲之心而行道爲易者皥天之下不見其
冝言不冝以有爲心齋也
顔回曰回之家貧唯不飲酒不茹葷者數月
矣若此則可以爲齋乎
䟽茹食也葷辛菜也齋齊也謂心迹俱不
染塵人也顔子家貧儒史具悉無酒可飲
無葷可茹簞瓢蔬素已經數月請若此得
[005-018b]
爲齋不
曰是祭祀之齋非心齋也
䟽尼父答言此是祭祀神鬼獻宗廟俗中
致齋之法非所謂心齋者也
回曰敢問心齋
䟽向說家貧事當祭祀心齋之術請示其
方
仲尼曰若一志
注去異端而任獨也
䟽一汝志心無復異瑞入寂虚忘冥符獨
[005-019a]
化此下答於顔子廣示心齋之術者也
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
䟽耳根虚寂不凝宫商反聽無聲凝神心
府
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
䟽心有知覺猶起人縁氣無情慮虚柔任
物故去彼知覺取此虚柔遣之又遣漸階
玄妙也
聽止於耳
䟽不著聲塵止於心聽此釋無聽之以耳
[005-019b]
也
心止於符
䟽符合也心起縁慮必與境合庶令凝寂
不復與境相符此釋無聽之以心者也
氣也者虚而待物者也
注遺耳目去心意而付氣性之自得此虚
以待物者也
䟽如氣柔弱虚空其心寂泊忘懷方能應
物此解而聽之以氣也
唯道集虚虚者心齋也
[005-020a]
注虚其心則至道集於懷也
䟽唯此眞道集在虚心故知虚心者心齋
妙道也
顔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實自回也
注未使心齋故有其身
䟽未禀心齋之教猶懷封滯之心既不能
隳體以忘身尚謂顔回之實有也
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
注既得心齋之使則無其身
䟽既得夫子之教使其人以虚齋遂能物
[005-020b]
我洞忘未嘗之可有也
可謂虚乎夫子曰盡矣
䟽夫子向說心齋之妙妙盡於斯
吾語若若能入遊其樊而無感其名
注放心自得之場當於實而止
䟽夫子謂顔生化衛之要愼莫據其樞要
且復遊入蕃傍亦宜晦迹消聲不可以名
智感物樊蕃也
入則鳴不入則止
注譬之宫商應而無心故曰嗚也夫無心
[005-021a]
而應者任彼耳不彊應也
䟽若也道狎衛侯則可鳴聲匡救如其諫
不入耳則宜緘口忘言示勿彊顯忠貞必
遭於禍害
無門無毒
注使物自若無門者也付天下之自安無
毒者也毒治也
䟽毒治也如水如鏡應感虚懷既不預作
也
一宅而寓於不得已
[005-021b]
注不得已者理之必然者也體至一之宅
而會乎必然之符也
䟽宅居處也處心至一之道不得止而應
之機感冥會非預謀也
則幾矣
注理盡於斯
䟽幾盡也應物理盡於斯也矣
絶迹易無行地難
注不行則易欲行而不踐地不可能也無
爲則易欲爲而不傷性不可得也
[005-022a]
䟽夫端居絶迹理在不難行不踐地故當
不易亦猶無爲虚寂應感則易有爲思慮
涉物則難其理必然故與斯譬矣
爲人使易以僞爲天使難以僞
注視聽之所得者粗故易欺也至於自然
之報細故難爲也則失眞少者不全亦少
失眞多者不全亦多失得之報未有不當
其分者也而欲違天爲僞不亦難乎
䟽夫人情驅使其法麤淺所以易欺天然
馭用斯理微細是故難矯故知人間涉物
[005-022b]
必須率性任眞也
聞以有翼飛者矣未聞以無翼飛者也聞以
有知知者矣未聞以無知知者也
注言必有其具乃能其事今無至虚之宅
無由有化物之實也
䟽夫鳥無六翮必不可以摶空人無二智
亦未能以接物也
瞻彼闋者虚室生白
注夫視有若無虚室者也室虚而純白獨
生矣
[005-023a]
䟽瞻觀照也彼前境也闋空也夫觀察萬
有悉皆空寂故能盡其心室反照眞源而
智惠明白隨用而生白道也
吉祥止止
注夫吉祥之所集者至虚至靜也
䟽吉者福善之事祥者嘉慶之徵止者凝
靜之智言吉祥善福止在凝靜之心凝靜
之心亦能致吉祥之善應也
夫且不止是之謂坐馳
注若夫不止於當不會於極此爲以應坐
[005-023b]
之日而馳鶩不息也故外敵未至而内已
困矣豈能化物哉
䟽苟不能形同稿木心若死灰則雖容儀
瑞拱而精神馳鶩可謂形坐而心馳者也
夫徇耳目内通而外於心知鬼神將來舍
而況人乎
注夫使耳目閉而自然得者心知之用外
矣故將任性直通無往不冥尚無幽昧之
責而況人間之累乎
䟽徇使也夫能令根竅内通不縁於物境
[005-024a]
精神安靜志外於心知者斯則外遣於形
内忘於智則隳體黜聰虚懷任物鬼神冥
附而舍止不亦當乎人倫鑽仰而歸依固
其宜矣故外篇云無鬼責無人非也
是萬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紐也伏羲几蘧之
所行終而況散焉者乎
注言物無貴賤未有不由心知耳目以自
通者也故世之所謂知者豈欲知而知哉
所謂見者豈爲見而見哉若夫知見可以
欲而爲得者則欲賢可以得賢爲聖可以
[005-024b]
得聖乎固不可矣而世不知知之自知因
欲爲知以知之不見見之自見因欲爲見
以見之不知生之自生又將爲生以生之
故見目而求離朱之明見耳而責師曠之
聰故心神奔馳於内耳目竭喪於外處身
不適而與物的不冥矣不冥矣而能合乎
人間之變應乎世世之節者未之有也
䟽是指斥之名也此近指以前心齋等法
能造化萬物孕育蒼生也伏牛乗馬號曰
伏犧姓風號太昊几蘧者三皇已前無文
[005-025a]
字之君也言此心齋之道夏禹虞舜以爲
應物綱紐伏犧几蘧行之以終其身而況
世間凡鄙䟽散之人軌轍此道而欲化物
葉公子高將使於齊問於仲尼曰王使諸梁
也甚重
注重其使欲有所求也
䟽楚莊王之玄孫尹成子名諸梁字子高
食采於葉僣號稱公王者春秋實爲楚子
而僣稱王齊即姜姓太公之裔其先禹之
四岳或封於吕故謂太公爲吕望周武王
[005-025b]
封太公於營丘是爲齊國齊楚二國結好
往來王帛使乎相繼不絶或急難而求救
或問罪而請兵情事不輕委寄甚重是故
諸梁憂慮詢道仲尼也
齋之待使者蓋將甚敬而不急
注恐直空報其敬而不肯急應其求也
䟽齋侯迹爾往來心無眞實至於迎待楚
使甚自殷勤所請事情未達依允奉命既
重預有此憂
匹夫猶未可動也而況諸侯乎吾甚慄之
[005-026a]
䟽匹夫鄙志尚不可動況乎五等如何可
動以此而量甚爲憂慄之也
子嘗語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
懽成
注夫事無小大少有不言以成爲懽者耳
此仲尼之所曾告諸梁也
䟽子者仲尼寡之言少夫經營事緒抑乃
多端雖復大小不同而莫不以成遂爲懽
適也故諸梁引前所禀用發後機
事若不成則必有人道之患
[005-026b]
注夫以成爲懽者不成則怒矣此楚王之
所不能免也
䟽情若乖阻事不成遂則有人倫之道刑
罰之憂
事若成則必有陰陽之患
注人患雖去然喜懼戰於胸中固已結冰
炭於五藏矣
䟽喜則陽舒憂則陰慘事既成遂中情允
愜變昔日之憂爲今時之喜喜懼交集於
一心陰陽勃戰於五藏冰炭聚結非患如
[005-027a]
何故下文云
若成若不成而後無患者唯有德者能之
注成敗若任之於彼而莫足以患心者唯
有德者乎
䟽安得喪於靈府任成敗於前塗不以憂
喜累心者其唯盛德焉
吾食也執粗而不臧爨無欲清之人
注對火而不思凉明其所饌儉薄也
䟽臧善也清凉也承命嚴重心懷怖懼執
用粗餐不暇精膳所饌既其儉薄爨人不
[005-027b]
欲思凉然火不多無熱可避之也
今吾朝受命而夕飲冰我其内熱與
注所饌儉薄而内熱飲冰者誠憂事之難
非美食之爲
䟽諸梁晨朝受詔暮夕飲冰足明怖懼憂
愁内心熏灼詢道情切達照此懷也
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陰陽之患矣事若
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兩也
注事未成則唯恐不成耳若果不成則恐
懼結於内而刑網羅於外也
[005-028a]
䟽夫情事未决成敗不知而憂喜存懷是
陰陽之患也事若乖舛必不成遂則有人
臣之道刑網斯及有此二患何處逃愆
爲人臣者不足以任之子其有以語我來
䟽忝爲人臣濫充末使位高德薄不足任
之子既聖人情兼利物必有所以幸來告
示
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義也
䟽戒法也寰寓之内教法極多要切而論
莫過二事二事義㫖具列下文
[005-028b]
子之愛親命也不可解於心
注自然結固不可解也
䟽夫孝子事親盡於愛敬此之性命出自
天然中心率由故不可解也
臣之事君義也無適而非君也無所逃於天
地之間
注千人聚不以一人爲主不亂則散故多
賢不可以多君無賢不可以無君此天人
之道必至之宜
䟽夫君臣上下理固必然故忠臣事君死
[005-029a]
成其節此乃分義相投非關天性然六合
雖寬未有無君之國若有罪責亦何處逃
愆是以奉命即行無勞進退
是之謂大戒
注若君可逃而親可解則不足戒也
䟽結成以前君親大戒義矣
是以夫事其親者不擇地而安之孝之至也
䟽夫孝子養親務在順適登仕求禄不擇
高卑所遇而安方名至孝也
夫事其君者不擇事而安之忠之盛也
[005-029b]
䟽夫亂臣事主事盡忠負無夷險安之若
命豈得揀擇利害然後奉行能如此者是
忠臣之盛美也
自事其心者哀樂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
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
注知不可奈何者命也而安之則無哀無
樂何易施之有哉故冥然以所遇爲命而
不施心於其間泯然與至當爲一而無休
戚於其中雖事凡人猶無往而不適而況
君親乎
[005-030a]
䟽夫爲道之士而自安其心智者體違順
之不殊達得喪之爲一故能涉哀樂之前
境不輕易施知窮達之必然豈人情之能
制是以安心順命不乖天理自非至人玄
德孰能如前也
爲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
其身
注事有必至理固常通故任之則事齊事
齊而身不存者未之有也又何用心於有
身哉
[005-030b]
䟽夫臣子事於君父必須致命盡情有事
即行無容揀擇忘身整務固是其宜苟不
得止應須任命也
何暇至於悦生而惡死夫子其行可矣
注理無不通故當任所遇而直前耳若乃
信道不篤而悦惡存懷不能與至當俱往
而謀生慮死未見能成其事者也
䟽既曰行人無容悦惡奉受君命但當適
齊有何閑日謀生慮死也
丘請復以所聞凡交近則必相靡以信
[005-031a]
注近者得接故以其信驗親相靡服也
遠則必忠之以言
注遥以言傳意也
䟽凡交游鄰近則以性情靡順相去遥遠
則任言以表忠誠此仲尼引己所聞勸戒
諸梁也
言必或傳之夫傳兩喜兩怒之言天下之難
者也
注夫喜怒之言若過其實傳之者宜使兩
不失中故未易也
[005-031b]
䟽以言表意或遣人傳彼此相投乍相喜
怒爲此使乎人間未易
夫兩喜必多溢美之言兩怒必多溢惡之言
注溢過也喜怒之言常過其當也
䟽溢過也彼此兩人互相善怒若其順情
則美惡之言必當過者也
凡溢之類妄
注嫌非彼言似傳者妄作
䟽類似也夫溢當之言體非眞實聽者既
疑似使人妄構也
[005-032a]
妄則其信之也莫
注莫然疑之
䟽莫致疑貌也既似傳者妄作遂生不信
之心莫然疑之也
莫則傳言者殃
注就傳過言似於誕妄受者有疑則傳言
者横以輕重爲罪也
䟽受者生疑心懷不信傳語使乎殃禍斯
及
故法言曰傳其常倩無傳其溢言則幾乎全
[005-032b]
注雖聞臨時之過言而勿傳也必稱其常
情而要其誠致則近於全也
䟽夫處涉人間爲使實難必須未察常情
必使賔主折中不得傳一時喜怒致兩言
有間能如是者近獲全身夫子引先聖之
格言爲當來之軌轍也
且以巧鬭力者始乎陽
注本共好戲
常卒乎陰
注欲勝情至潜興害彼
[005-033a]
䟽陽喜也陰怒也夫較力相戲非無機巧
初始戲謔則倩在喜懽逮乎終卒則心生
忿怒好勝之倩潜以相害世間喜怒倩使
例然此舉鬬力以譬之也
泰至則多竒巧
注不復循理
䟽忿怒之至欲勝之甚則情多竒譎巧詐
百端也
以禮飲酒者始乎治
注尊卑有别旅酬有次
[005-033b]
常卒乎亂
注湛湎淫泆也
䟽治理也夫賔主獻酬自有倫理側弁之
後無後尊卑初正卒亂物皆如此舉飲酒
之爲譬
泰至則多竒樂
注淫荒縱横無所不至
䟽宴賞既酣荒淫斯甚當歌屢舞無復節
文多方竒異歡樂何極
凡事亦然始乎諒常卒乎鄙其作始也簡其
[005-034a]
將畢也必巨
注夫煩生於簡事起於微此必至之勢也
䟽凡情常事亦復如然莫不始則誠信終
則鄙惡初起簡步後必巨大是以煩生於
簡事起於微此合喻也
言者風波也行者實喪也
注夫言者風波也故行之則實喪矣
䟽夫水因風而起波譬心因言而喜怒也
故因此風波之言而行喜怒者則喪於實
理者也
[005-034b]
夫風波易以動實喪易以危
注故遺風波而弗行則實不喪矣夫事得
其實則危可安而蕩可定也
䟽風鼓水波易爲動蕩譬言喪實理危殆
不難也
故忿設無由巧言徧辭
注夫忿怒之作無他由也常由巧言過實
偏辭失當
䟽夫施設忿怒更無所由每爲浮僞巧言
偏辭諂佞之故也
[005-035a]
獸死不擇音氣息茀然於是並生心厲
注譬之野獸蹴之窮地意急情盡則和聲
不至而風息不理茀然暴怒俱生𤷅疵以
相對之
䟽夫野獸因窘迫之窮地性命將死嗚不
擇音氣息茀鬰心生疵疾忽然暴怒搏噬
於人此更起譬也
尅核太至則必有不肖之心應之而不知其
然也
注夫寬以容物物必歸焉尅核太精則鄙
[005-035b]
吝心生而不自覺也大人蕩然放物於自
得之場不苦人之能不竭人之歡故四海
之交可全
䟽夫尅切責核逼迫太甚則不善之心欻
然自應情事相感物理自然是知躁則失
君寬則得衆也
苟爲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終
注苟不自覺安能知禍福之所齊詣也
䟽夫急躁忤物必拒之理數自相召不知
所以且當時以不肖應之則誰知終後之
[005-036a]
禍者邪
故法言曰無遷令
注傳彼實也
䟽承君令命以實傳之不得以臨時喜怒
輒爲遷改者也
無勸成
注任其自成
䟽直陳君令任彼事情無勞勸奬强令成
就也
過度益也
[005-036b]
注益則非任實
䟽安於天命率性任情無勞添益語言過
於本度也
遷令勸成殆事
注此事之危殆
䟽改於君命强勸彼成其於情事大成危
殆
美成在乆
注美成者任其時化譬之種植不可一朝
成
[005-037a]
䟽心之所美率意以成不由勸奬故能長
乆
惡成不及改
注彼之所惡而勸强成之則悔改尋至
䟽心之所惡强勸而成不及多時尋當改
悔
可不愼與
䟽處涉人世銜命使乎先聖法言深宜戒
愼
且夫乗物以遊心
[005-037b]
注寄物以爲意也
䟽夫獨化之士混迹人間乗有物以遨遊
運虚心以順世則何殆之有哉
託不得已以養中至矣
注任理之必然者中庸之符全矣斯接物
之至也
䟽不得已者理之必然也寄必然之事養
中和之心斯眞理之造極應物之至妙者
矣
何作爲報也
[005-038a]
注當任齊所報之實何爲爲齊作意於其
間哉
䟽率己運命推理而行何須預生億度爲
齊作報故也
莫若爲致命此其難者
注直爲致命最易而已喜怒施心故難也
䟽直致率情任於天命其自簡易豈有難
耶此其難者言不難也
顔闔將傅衛靈公太子
䟽姓顔名闔魯之賢人也太子蒯聵也顔
[005-038b]
闔自魯適衛將欲爲太子之師傅也
而問於蘧伯玉曰有人於此其德天殺
䟽姓薳名瑗字伯玉衛之賢大夫蒯聵禀
天然之凶德持殺戮以快心既是衛國之
人故言有人於此將爲儲后之傅故詢道
於哲人
與之爲無方則危吾國與之爲有方則危吾
身
注夫小人之性引之軌制則憎己縱其無
度則亂邦
[005-039a]
䟽方猶法也禀性兇頑不履仁義與之方
法而軌制憎己所以危身縱之無度而荒
淫顚蹷所以亡國
其知適足以知人之過而不知其所以過
注不知民過之由己故罪責於民而不自
改
䟽己之無道曾不悛革百姓有罪誅戮極
深唯見黔首之愆不知過之由己既知如
風靡草是知責在於君
若然者吾奈之何
[005-039b]
䟽然猶如是將奈之何詢道蘧瑗故陳其
所以
蘧伯玉曰善哉問乎戒之愼之正汝身哉
注反覆與會俱所以爲正身
䟽戒朂也己身不可率耳防愼儲君勿輕
犯觸身履正道隨順機宜前則歎其能問
後則示其方法也
形莫若就心莫若和
注形不乖迕和而不同
䟽身形從就不乖君臣之禮心智和順迹
[005-040a]
混四事濟之也
雖然之二者有患
䟽前之二條略標方術既未盡善猶有其
患累也
就不欲入
注就者形順入者遂與同
䟽郭注云就者形順入者遂與同也
和不欲出
注和者義濟出者自顯伐
䟽心知和順方便接引推功儲君不顯己
[005-040b]
能斯不出也
形就而入且爲顚爲滅爲崩爲蹶
注若遂與同則是顚危而不扶持與彼俱
亡矣故當模格天地但不立小異耳
䟽顚覆也滅絶也崩壞也蹶敗也形容從
就同入彼惡則是顚危而不扶持故致顚
覆滅絶崩蹶敗壞與彼俱亡也矣
心和而出且爲聲爲名爲妖爲孽
注自顯和之且有含垢之聲濟彼之名彼
將惡其勝己妄生妖孽故當悶然若晦玄
[005-041a]
同光塵然後不可得而親不可得而䟽不
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
䟽反物爲妖孽災也雖復和光同塵而自
顯出己智不能韜光晦迹故有齊彼之名
蒯聵惡其勝己謂其妄生妖孽故以事而
害之
彼且爲嬰兒亦與之爲嬰兒彼且爲無町畦
亦與之爲無町畦彼且爲無崖亦與之爲無
崖達之入於無疵
注不小立圭角以逆其鱗也
[005-041b]
䟽町畔也畦埒也與共也入會也夫處世
接物其道寔難不可遂與和同亦無容郄
頓生乖忤或同嬰兒之愚鄙且復無知或
類田野之無畦略無界畔縱奢侈之貪求
任凶猛之殺戮然後導之以德齊之以禮
達斯趣者方會無累之道也
汝不知夫螳蜋乎怒其臂以當車轍不知其
不勝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
注夫螳蜋之怒臂非不美也以當車轍顧
非敵耳今知之所無奈何而欲彊當其任
[005-042a]
即螳蜋之怒臂也
䟽螳蜋有斧蟲也夫螳蜋鼔怒其臂以當
軒車之轍雖復自恃才能之美善而必不
胜舉其職任喻顔闔欲以己之才能以當
儲君之勢何異乎螳蜋怒臂之當車轍也
戒之愼之積伐而美者以犯之幾矣
注積汝之才伐汝之美以犯此人危殆之
道
䟽積藴蓍也而汝也幾危也既傅儲君應
須戒愼今乃藴蓄才能自矜汝美犯觸威
[005-042b]
勢必致危亡
汝不知夫養虎者乎不敢以生物與之爲其
殺之之怒也
注恐其因有殺心而遂怒也
䟽汝頗知世有養虎之法乎猪羊之類不
可生供猛獸恐其因殺而生嗔怒也
不敢以全物與之爲其决之之怒也
注方使虎自齧分之則因用力而怒矣
䟽汝頗知假令以死物投獸猶須先爲分
决若使虎自齧分恐因用力而怒之也
[005-043a]
時其飢飽達其怒心
注知其所以怒而順之
䟽知飢飽之時達喜怒之節通於物理豈
復危亡
虎之與人異類而媚養己者順也故其殺者
逆也
注順理則異類生愛逆節則至親交兵
䟽夫順則悦媚虎狼可以馴狎逆則殺害
至親所以交兵養己之道既同涉物之方
無别也
[005-043b]
夫愛馬者以筐盛矢以蜄盛溺
注矢溺至賤而以寳器盛之愛馬之至也
䟽蜃大蛤也愛馬之矢意在貴重屎溺至
賤以大蛤盛之情有所滯遂至於是也
適有蚊蝱僕縁
注僕僕然群著馬
而拊之不時
注雖救其患而掩馬之不意
則缺銜毁首碎胸
注掩其不備故驚而至此
[005-044a]
䟽僕聚也拊拍也銜勒也適有蚊蝱相聚
縁馬主既愛惜率然拊之意在除害不定
時節掩馬不意忽然驚駭於是馬缺銜勒
挽破轡頭人遭蹄踏碎胸毁首者也
意有所至而愛有所亡可不愼邪
注意至除患率然拊之以致毁碎失其所
以愛矣故當世接物逆順之際不可不愼
也
䟽亡猶失也意之所在在乎愛馬既以毁
損即失其所愛人間涉物其義亦然機感
[005-044b]
參差即遭禍厄拊馬之喻深宜愼之也
匠石之齊至于曲轅見櫟社樹
䟽之適也曲轅山名也其道屈曲猶如嵩
山之西有轘轅之道即斯類也櫟木名也
社土神也祀封土曰社社吐也言能吐生
萬物故謂之社而匠是工人之通稱石乃
巧者之私名其人自魯適齊塗經曲道覩
兹異木擁腫不才欲明處涉人間必須以
無用爲用
其大蔽牛絜之百圍
[005-045a]
䟽絜約束也櫟社之大特高常木枝葉覆
䕃木蔽千牛以繩束之圍麤百尺江南莊
本多言其大蔽牛無數千字此本應錯且
商丘之木既結駟千乗曲轅之樹豈蔽一
牛以此格量數千之本是也
其高臨山千仞而後有枝其可以爲舟者旁
十數
䟽七尺曰仞此樹直竦岑岑七十餘尺然
後挺生枝幹蔽日捎雲堪爲船者旁有數
十木之大也其狀如是也
[005-045b]
觀者如市匠伯不顧遂行不輟
䟽輟止也木大異常看者甚衆唯有匠石
知其不材行塗直過曾不留視也
弟子厭觀之走及匠石曰自吾執斧斤以隨
夫子未嘗見材如此之美也先生不肯視行
不輟何邪
䟽門人驚櫟社之盛美乃任立以觀看自
負笈以從師未見材其若此怪大匠之不
顧走及遂以諮詢
曰已矣勿言之矣
[005-046a]
䟽已止也匠石知大木之不材非世俗之
所用嫌弟子之辭費訶令止而勿言也
散木也以爲舟則沉以爲棺槨則速腐
䟽櫟木體重爲船即沉近土多敗爲棺槨
遠朽䟽散之樹終於天年亦是不材之木
故致閑散也
以爲器則速毁
䟽人間器物貴在牢固櫟既䟽脆早毁何
疑也
以爲門户則液樠以爲樹則蠹
[005-046b]
䟽慲脂汁出也蠹木内蟲也爲門户則津
液慲而脂出爲梁柱則蠹而不牢
是不材之木也無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壽
注不在可用之數故曰散木
䟽閑散䟽脆故是不材之木涉用無堪所
以免於早夭
匠石歸櫟社見夢曰汝將惡乎比予哉若將
比予於文木邪
注凡可用之木爲文木
䟽惡乎猶於何也若汝也予我也可用之
[005-047a]
木爲文木也匠石歸寢櫟社感夢問於匠
石汝將何物比並我故爲當將我不材散
木邪爲當比予於有用文章之木邪
夫柤梨憰柚果蓏之屬
䟽夫在樹曰果柤梨之類在地曰蓏瓜瓠
之徒汝豈比我於此之輩者耶
實孰則剥則辱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苦
其生者也故不終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擊
於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
注物皆以自用傷
[005-047b]
䟽夫果蓏之類其味甚餂子實既熟即遭
剥落於是大枝折折小枝發泄此豈不爲
滋味能美所以用苦其生毁辱之言即斯
之謂且春生秋落乃盡天年中塗打擊名
爲横夭而其識無情世俗人物皆以有用
傷夭其生故此結言莫不如是掊打也
且予求無所可用乆矣幾死乃今得之
注數有䁹睨己者唯今匠石明之耳
爲予大用
注積無用乃爲濟生之大用
[005-048a]
䟽不材無用必獲全生櫟社求之其來乆
矣而庸拙之匠疑是文木頻來顧盻欲見
誅鄰懼夭斧斤翦乎死地今逢匠伯鑒我
不材方得全生爲予大用幾近也
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
注若有用乆見伐
䟽向使我是文木而有材用乆遭翦截夭
折斤斧豈有此長大而壽年乎
且也若與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
䟽汝之與我皆造化之一物也與物豈能
[005-048b]
相知奈何哉假問之辭
而幾死之散人又惡知散木
注以戲匠石
䟽匠石以不材爲散櫟社以材能爲無用
故謂石爲散人也汝炫才能於世俗故鄰
於夭枉我以䟽散而無用故得全生汝是
近死之散人安知我是散木耶託於夢中
以戲匠石也
匠石覺而診其夢
䟽診占也匠石既覺思量睡中占候其夢
[005-049a]
說向弟子也
弟子曰趣取無用則爲社何邪
注猶嫌其以爲社自榮不趣取於無用而
已
䟽櫟木意趣取於無用爲用全其生者則
何爲爲社以自榮乎門人未解故起斯問
也
曰密若無言彼亦直寄焉
注社自來寄耳非此木求之爲社也
䟽若汝也彼謂社也汝但愼密莫輕出言
[005-049b]
彼社之神自來寄託非關此木櫟爲社也
以爲不知己者詬厲也
注言此木乃以社爲不知已而見辱病也
豈榮之哉
䟽詬辱也用此社神爲不知我以無用爲
用貴在全生乃横來寄託深見詬病翻爲
羞恥豈榮之哉
不爲社者且幾有翦乎
注本自以無用爲用則雖不爲社亦終不
近於翦伐之害
[005-050a]
䟽木以䟽散不材故得全其生道假令不
爲社樹豈近於翦伐之害乎
且也彼其所保與衆異
注彼以無保爲保而衆以有保爲保
䟽䟽散之樹以無用保生文木之徒以才
能夭折所以爲其異之者也
而以義譽之不亦遠乎
注利人長物禁民爲非社之義也夫無用
者泊然不爲而群才自用用者各得其叙
而不與焉此無用之所以全也汝以社譽
[005-050b]
之無縁近也
䟽夫散木不材禀之造物賴其無用所以
全生而社神寄託以成詬厲更以社義讚
譽失彌遠
南伯子綦遊乎商之丘見大木焉有異結駟
千乗隱將芘其所籟
注其枝所陰可以隠芘千乗
䟽伯長也其道甚尊堪爲物長故爲之伯
即南郭子綦也商丘地名在梁宋之域駟
馬曰乗藾蔭也子綦於宋國之中經於商
[005-051a]
丘之地遇見大木異於尋常樹本麤長枝
葉茂盛垂陰布影隱覆極多連結車乗可
庇四千匹馬也
子綦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異材
䟽子綦既覩此木不識其名疑有異能故
致斯大
夫仰而視其細枝則拳曲而不可以爲棟梁
俯而視其大根則軸解而不可以爲棺槨
䟽軸解者如車軸之轉謂轉心木也周身
爲棺棺完也周棺爲槨也夫梁棟須直卷
[005-051b]
曲所以不堪棺槨藉牢解散所以不固也
咶其葉則口爛而爲傷嗅之則使人狂酲三
日而不己
䟽以舌咶葉則唇口爛傷用鼻嗅之則醉
悶不止酲病酒也
子綦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於此其大也
䟽通體不材可謂全生之大才衆諸無用
乃是濟物之妙用故能不夭斤斧而蔭庇
千乗也
嗟乎神人以此不材
[005-052a]
注天王不才於百官故百官御其事而明
者爲之視聰者爲之聽知者爲之謀勇者
爲之扞天何爲哉玄默而已而群材不失
其當則不材乃材之所至賴也故天下樂
推而不厭乗萬物而無害也
䟽夫至人神矣陰陽所以不測混迹人間
和光所以不耀故深根固蔕長生乆視舟
船庶物䕃覆黔黎譬彼櫟社方兹異木是
以嗟歎神人用不材也者大材也
宋有荆氏者宜楸柏桑
[005-052b]
䟽荆氏地名也宋國有荆氏之地宜此楸
柏桑之三木悉皆端直堪爲材用此略舉
文木有材所以夭折對前散木無用所以
全生也
其拱把而上者求狙猴之杙者斬之
䟽兩手曰拱一手曰把狙猴獼猴也杙橛
也亦扞也拱把之木其材非大適可斬爲
扞橛以擊扞獼猴也
三圍四圍求高名之麗者斬之
䟽麗屋棟也亦言小船也高名榮顯也三
[005-053a]
尺四尺之圍其木稍大求榮華高屋顯好
名船者輒取之也
七圍八圍貴人富商之家求禪傍者斬之
䟽襌傍棺材也亦言棺之全一邊而不卑
合者謂之襌傍七八尺圍其木極大貴富
之室商賈之家求大板爲棺材者當斬取
之也
故未終其天年而中道夭於斧斤此材之患
也
注有材者未能無惜也
[005-053b]
䟽爲有用故不盡造化之年而中塗夭於
工人之手斯皆以其材能爲之患害也
故解之以牛之白顙者與豚之亢鼻者與人
有痔病者不可以適河
注巫祝解除棄此三者必妙選辭具然後
敢用
䟽顙額也亢高也痔下漏病也巫祝陳芻
狗以祠祭選牛豕以解除必須精簡純色
擇其好者展如在之誠敬庶冥感於鬼神
今乃有高鼻折頞之豚白頞不騂之犢痔
[005-054a]
漏穢病之人三者既不清潔故不可往於
靈河而設祭奠者也古者將人沉河以祭
河伯西門豹爲鄴令方斷之即其類是也
此皆巫況以知之矣
注巫祝於此亦知不材者全
所以爲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爲大祥也
注夫全生者天下之所謂祥也巫祝以不
材爲不祥而弗用也彼乃以不祥全生乃
大祥也神人者無心而順物者也故天下
之所謂大祥神人不逆
[005-054b]
䟽女曰巫男曰覡祝者執板讀祭文者也
祥善也巫師祝史解除之時知此三者不
堪享祭故棄而不用以爲不善之物也然
神聖之人知侔造化知不材無用故得全
生是知白顙亢鼻之言痔病不祥之說適
是小巫之鄙情豈曰大人之通智故才不
全者神人所以爲吉祥大善之事也
支離䟽者頤隱於齊肩高於頂
䟽四肢離析百體寬䟽遂使頰頤隱在臍
間肩膊高於頂上形容如此故以支離爲
[005-055a]
名也
會撮指天五管在上兩髀爲脅
䟽會撮高竪貌五臟腧也五臟之腧並在
人背古人頭髻皆近頂後今支離殘病傴
僂低頭遂使臟腧頭髻悉皆向上兩脚髀
股攣縮而迫於脅肋也
挫鍼治繲足以餬口
䟽挫鍼縫衣也治繲洗浣也餬飼也庸役
身力以飼養其口命
鼓莢播精足以食十人
[005-055b]
䟽莢小箕也精米也言其掃市場鼓箕莢
播揚土簡精粗也又解鼔莢謂布蓍敷卦
兆也播精謂精判吉凶辯精靈也或掃市
以供家口或賣卜以活身命所得之物可
以養十人也
上徵武士則支離攘臂於其間
注恃其無用故不自竄匿
䟽邊蕃有事徵求勇夫殘病之人不堪征
討自得無懼攘臂遨遊恃其無用故不竄
匿
[005-056a]
上有大役則支離以有常疾不受功
注不任作役故
䟽國家有重大徭役爲有痼疾故不受其
功程者也
上與病者粟則受三鍾與十束薪
注役則不與賜則受之
䟽六石四斗曰鐘君上憂憐鰥寡矜恤貧
病形殘既重受物還多故郭注云役則不
預賜受之者也
夫支離其形者猶足以養其身終其天年又
[005-056b]
況支離其德者乎
注神人無用於物而物各得自用歸功名
於群材與物冥而無迹故免人間之害處
常美之實此支離其德也
䟽夫支離其形猶忘形也支離其德猶忘
德也而況支離殘病適是忘形既非聖人
故未能忘德夫忘德者智周萬物而反智
於愚明並三光而歸明於昧故能成功不
居爲而不恃推功名於群有與物冥而無
迹斯忘德者也夫忘形者猶足以養身終
[005-057a]
年免乎人間之害何況忘德者耶其勝劣
淺深故不可同年而語矣是知支離其德
者其唯聖人乎
孔子適楚楚狂接輿游其門曰鳳兮鳳兮何
如德之衰也
注當順時直前盡乎會通之宜耳世之衰
盛蔑然不足覺故曰何如
䟽何如猶如何也之適也時孔子自魯之
楚舍於賔館楚有賢人姓陸名通字接輿
知孔子歷聘行歌譏刺鳳兮鳳兮故哀歎
[005-057b]
聖人比於來儀應瑞之鳥也有道即見無
道當隱如何懷此聖德往適衰亂之邦者
耶
來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
注趣當盡臨時之宜耳
䟽當來之世有懷道之君可應聘者時命
如馳故不可待過往之時堯舜之主變化
已乆亦不可尋趣合當時之宜無勞瞻前
顧後也
天下有道聖人成焉天下無道聖人生焉
[005-058a]
注付之自爾而理自生成生成非我也豈
爲治亂易節哉治自求成故遺成而不敗
亂自求生故忘生而不死
䟽有道之君休明之世聖人弘道主教成
就天下時逢暗主命屬荒年適可全生遠
害韜光晦迹
方今之時僅免刑焉
注不瞻前顧後而盡當今之會冥然與時
世爲一而後妙當可全刑名可免
䟽方猶當今喪亂之時正屬衰周之世危
[005-058b]
行言遜僅可免於刑戮方欲執迹應聘不
亦妄乎此接輿之詞譏誚孔子也
福輕乎羽莫之知載
注足能行而放之手能執而任之聽耳之
所聞視目之所見知止其所不知能止其
所不能用其自用爲其自爲恣其性内而
無纖芥於分外此無爲之至易也無爲而
性命不全者未之有也性命全而非福者
理未聞也故夫福者即向之所謂全耳非
假物也豈有寄鴻毛之重哉率性而動動
[005-059a]
不過分天下之至易也舉其自舉載其自
載天下之至輕也然知以無崖傷性心以
欲惡蕩眞故乃釋此無爲之至易行彼有
爲之至難棄夫自舉之至輕而取夫載彼
之至重此世之常患也
禍重乎地莫之知避
注舉其性内則雖負萬鈞而不覺其重也
外物寄之雖重不盈錙銖有不勝任者矣
爲内福也故福至輕爲外禍也故禍至重
禍至重而莫之知避此世之大迷也
[005-059b]
䟽夫視聽知能各有涯分止於分内可以
全生求其分外必遭夭折全生所以爲福
夭折所以爲禍而分内之福輕於鴻毛貪
競之徒不知載之在己分外之禍重於厚
地執迷之徒不知避之去身此蓋流俗之
常患者也故寄孔陸以彰其累也
已乎已乎臨人以德殆乎殆乎畫地而趨
注夫晝地而使人循之其迹不可掩矣有
其已而臨物與物不冥矣故大人不明我
以耀彼而任彼之自明不得我以臨人而
[005-060a]
付人之自得故能彌貫萬物而玄同彼我
泯然與天下爲一而内外同福也
䟽已止也殆危也仲尼生衰周之末當澆
季之時執持聖迹歷國應聘頻遭斥逐屢
被詆訶故重言已乎不如止而勿行也若
用五德臨於百姓捨己效物必致危亡猶
如晝地作迹使人走逐徒費功勞無由得
掩以己率物其義亦然也
迷陽迷陽無傷吾行
注迷陽猶亡陽也亡陽任獨不蕩於外則
[005-060b]
吾行全矣天下皆全其吾則凡稱吾者莫
不皆全也
䟽迷亡也陽明也動也陸通勸其尼父令
其晦迹韜光宜放獨化之無爲忘遣應物
之明智既而止於分内無傷吾全生之行
也
吾行卻曲無傷吾足
注曲成其行各自足矣
䟽郤空也曲從順也虚空其心隨順物性
則凡稱吾者各自足也
[005-061a]
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
䟽寇伐也山中之木杞梓之徒爲有材用
横遭寇伐膏能明照以充燈炬爲其有用
故被煎燒豈獨膏木在人亦爾
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
䟽桂心辛香故遭斫伐漆供器用所以割
之俱爲才能夭於斤斧
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也
注有用則與彼爲功無用則自全其生夫
割肌膚以爲天下者天下之所知也使百
[005-061b]
姓不失其自全而彼我俱適者悗然不覺
妙之在身也
䟽楸柏橘柚膏火桂漆斯有用也曲轅之
樹商丘之木白顙之牛亢鼻之 斯無用
也而世人皆炫己才能爲有用之用而不
知支離其德爲無用之用也故郭注云有
用則與彼爲功無用則自全乎其生也
南華眞經注䟽卷之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