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華眞經
周莊周著 河 南 郭 象 注
內篇
人間世第四與人羣者不得離人然人間之變故世世異宜唯無心而不自用者爲能隨變所適而不 荷其累也
顔囘見仲尼請行
疏姓顔名囘字子淵魯人也孔子三千門人之中總四科入
室弟子也仲尼者姓孔名丘字仲尼亦魯人殷湯之後生衰
[03p001b] 
周之世有聖德卽顔囘之師也其根由事迹徧
解釋莊子意在玄虛故不復委碎載之耳然人間事緒糺紛
實難接物利他理在不易故寄顔孔以顯化導之方託此聖
賢以明心齋之術也孔聖顔賢耳
曰奚之
疏奚何也之適也質問顔回欲往何處耳
曰將之衞
疏衞卽殷紂之都又是康叔之封今汲郡衞州是也此則顔
答孔問欲行之所也
曰奚爲焉
[03p002a]
疏欲往衞國何所云爲重責顔生行李意謂矣
曰囘聞衞君其年壯其行獨
注不與民同欲也
疏衞君卽靈公之子蒯聵也荒淫昏亂縱情無道其年少壯
而威猛可畏獨行凶暴而不順物心顔子述己所聞以答尼
父
輕用其國
注夫君人者動必乘人一怒則伏尸流血一喜則軒冕塞路
故君人者之用國不可
疏夫民爲邦本本固則邦寧不能愛重黎元方欲輕蔑其用
[03p002b]
欲不顚覆其可得乎
而不見其過
注莫敢諫也
疏强足以拒諫辯足以飾非故百官恐懼而吞聲有過而無
敢諫者也
輕用民死
注輕用之於死地
疏不凝動靜泰然自安乃輕用國民投諸
死者以國量乎澤若蕉
注舉國而輸之死地不可稱數視之若草芥也
[03p003a]
䟽蕉草芥也或征戰屢興或賦稅煩重而死者其數極多語
其多少以國爲量若舉爲數造次難悉縱恣一身不恤百姓
視於國民如藪澤之中草芥者也
民其無如矣
注無所依歸
䟽君上無道臣子飢荒非但無可奈何亦乃無所歸往也
回嘗聞之夫子曰治國去之亂國就之醫門多疾願以所聞思
其則庶幾其國有瘳乎
䟽庶冀也幾近也瘳愈也治邦寧謐不假匡扶亂國孤危應
須相諫顔生今將化衞是以述昔所聞思其禀受法言冀其
[03p003b]
近於善道譬彼醫門多能救疾方玆賢士必能拯難荒淫之
病庶其瘳愈者也
仲尼曰譆若殆往而刑耳
注其道不足以救彼患
䟽譆怪笑聲也若汝也殆近也孔子哂其術淺禾足化他汝
若往於衞必遭刑戮者也
夫道不欲雜
注宜正得其人
雜則多多則擾擾則憂憂而不救
注若夫不得其人則雖百醫守病適足致疑而不能一愈也
[03p004a]
䟽夫靈通之道唯在純粹必其宣雜則事
中擾亂心中擾亂則憂患斯起藥病既乖彼此俱困己尙不
立焉能救物哉
古之至人先存諸己而後存諸人
注有其具然後可以接物也
䟽諸於也存立也古昔至德之人虛懷而遊世間必先安立
巳道然後拯救他人未有己身不存而能接物者也援引古
人以爲鑒誡
所存於巳者未定何暇至於暴人之所行
注不虛心以應物而役思以犯難故知其所存於巳者未定
[03p004b]
也夫唯外其知以養眞寄妙當於羣才功名歸物而患慮遠
身然後可以至於暴人之所行也
䟽夫唯虛心以應務忘智以養眞寄當於羣才歸功於萬物
者方可處涉人間逗機行化也今顔回存立已身猶未安定
是非喜怒勃戰胸中有何庸暇輙至於衞欲諫暴君此行未
可也
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蕩而知之所爲出乎哉
爭
注德之所以流蕩者矜名故也知之所以橫出者爭善故也
雖復桀跖其所矜惜無非善名也
[03p005a]
疏汝頗知德蕩智出所由乎哉夫德之所以流蕩喪眞爲矜
名故也智之所以橫出逾分者爭善故也夫惟善惡兩忘名
實雙遣者故能萬德不蕩至智不出者也
名也者相軋也知也者爭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盡行也
注夫名智者世之所用也而名起則相軋知用則爭興故遣
名知而後行可盡也
疏軋傷也夫矜名則更相毁損顯智則爭競路興故二者並
凶禍之器盡不可行於世
且德厚信矼未達人氣名聞不爭未達人心
疏矼確實也假且道德純厚信行確實芳名令聞不與物爭
[03p005b]
而衞君素性頑愚凶悖少鑒既未達顔回之意氣豈識匡扶
之心乎
而彊以仁義繩墨之言術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惡有其美也
注夫投人夜光鮮不按劍者未達故也今回之德信與其不
爭之名彼所未達也而彊以仁義準繩於彼彼將謂回欲毁
人以自成也是故至人不役志以經世而虛心以應物誠信
著於天地不爭暢於萬物然後萬物歸懷天地不逆故德音
發而天下響會景行彰而六合俱應而後始以經寒暑涉治
亂而不與逆鱗迕也
䟽繩墨之言卽五德聖智也內之德性衞君未達而强用仁
[03p006a]
義之術行於暴人之前所述先王美言必遭衞君憎惡故不
可也
命之曰菑人菑人者人必反菑之
注適不信受則謂與己爭名而反害之
䟽命名也衞侯不達汝心謂汝菑害於己既遭疑貳必被反
菑故也
若殆爲人菑夫且苟爲悅賢而惡不肖惡用而求有以異
注苟能悅賢惡愚聞義而服便爲明君也
無賢臣汝往亦不足復奇如其不爾往必受害故以有心而
往無往而可無心而應其慶自來則無往而不可也
[03p006b]
疏殆近也夫歎也汝若往衞必近危亡爲暴人所菑害深可
歎也且衞侯苟能悅愛賢人憎惡不肖故當朝多君子屏黜
小人已有忠臣何求於汝至於彼亦何異彼人既與無異去
便無益
若唯無詔王公必將乘人而鬭其㨗
注汝唯有寂然不言耳言則王公必乘人以君人之勢而角
其㨗辯以距諫飾非也
䟽詔言也王公衞侯也汝若至衞唯當默爾不言若有箴規
必遭戮辱且衞侯恃千乘之勢用五等之威飾非拒諫鬭其
㨗辯汝既恐怖何暇匡扶也
[03p007a]
而目將熒之
注其言辯捷使人眼眩也
疏熒眩也衞侯雖荒淫暴虐而甚俊辯聰明加恃人君之威
陵藉忠諫之士故顔回
而色將平之
注不能復自異於彼也
疏縱有諫心不敢顯異顔色靡順與彼和平
口將營之
注自救解不暇
疏衞侯位望既高威嚴可畏顔生恐禍及己憂懼百端所以
[03p007b]
口舌自營略無容暇
容將形之
䟽形見也既懼災害故委順面從擎跽曲拳形迹斯見也
心且成之
注乃且釋己以從彼也
䟽豈直外形從順亦乃內心和同不能進善而更成彼惡故
也
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
注適不能救乃更足以成彼之盛
䟽以用也夫用火救火猛燎更增用水救水波浪彌甚故顔
[03p008a]
子之行適足衞侯之暴
順始無窮
注尋常守故未肯變也
若殆以不信厚言必死於暴人之前矣
注未信而諫雖厚爲害
䟽汝之忠厚之言近不信用則雖誠心獻替而必遭刑戮於
暴虐君人之前矣
且昔者桀殺關龍逢紂殺王子比干是皆修其身以下傴拊人
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
注居下而任上之憂比干非其事也
[03p008b]
䟽諡法賊民多殺曰桀殘義損善曰紂姓關字龍逢夏桀之
賢臣盡誠而遭斬首比干殷紂之庶叔忠諫而被剖心傴拊
猶愛養也拂違戾也此二子者並古昔良佐修飾其身伏行
忠節以臣下之位憂君上之民臣有德而君無道拂戾其君
咸遭戮辱援古證今足爲龜鏡是知顔回化衞理未可行也
故其君因其修以擠之是好名者也
注不欲今臣有勝君之名也
䟽擠墜也䧟也毒也夏桀殷紂無道之君不自揣量猶貪令
譽故因賢臣之修飾肆其鴆毒而啗之意在爭名逐利遂至
於此故也
[03p009a]
昔者堯攻叢枝胥敖禹攻有扈國爲墟厲身爲刑戮其用兵不
止其求實無已是皆求名實者也而獨不聞之乎
注夫暴君非徒求恣其欲乃復求名但所求者非其道耳
䟽堯禹二君已具前解叢枝胥敖有扈並
雍州鄠縣是也宅無人曰墟鬼無後曰厲言此三國之君悉
皆無道好起兵戈征伐他國豈唯貪求實利亦乃規覓虛名
遂使境域丘墟人民絕滅身遭刑戮宗廟顚殞貪名求實一
至如斯今古共知汝獨不聞也
名實者聖人之所不能勝也而况若乎
注惜名貪欲之君雖復堯禹不能勝化也故與眾攻之而汝
[03p009b]
乃欲空手而往化之以道哉
䟽夫庸人暴王貪利求名雖復堯禹聖君不能懷之以德猶
興兵眾問罪夷凶況顔子匹夫空手行化不然之理亦在無
疑故也
雖然若必有以也嘗以語我來
䟽嘗試也汝之化導雖復未弘既欲請行必有所以試陳汝
意告語我來
顔回曰端而虛
注正其形而虛其心也
䟽端正其形盡人臣之敬虛豁心慮竭匡
[03p010a]
敢述所以耳
勉而一
注言遜而不二也
䟽勉勵身心盡誠奉國言行忠謹終無差二
則可乎
䟽如前二術可行以不
曰惡惡可
注言未可也
䟽惡惡猶於何也於何而可言未可也
夫以陽爲充孔揚
[03p010b]
注言衞君亢陽之性充張於內而甚揚於外彊禦之至也
䟽陽剛猛也充滿也孔甚也言衞君剛猛之性滿寔內心彊
暴之甚彰揚外迹
采色不定
注喜怒無常
䟽順心則喜違意則嗔神采氣色曾無定準
常人之所不違
注莫之敢逆
䟽爲性暴虐威猛尋常諫士賢人詎能逆
因案人之所感以求容與其心
[03p011a]
注夫頑彊之甚人以快事感已已陵籍而乃抑挫之以求從
容自放而遂其侈心也
䟽案抑也容與猶放縱也人以快善之事箴規感動君因其
忠諫而抑挫之以求快樂縱容遂其淫荒之意也
名之曰日漸之德不成而況大德乎
注言乃少多無回降之勝也
䟽衞侯無道其來已久日將漸漬之德尙不能成況乎鴻範
聖明如何可望也
將執而不化
注故守其本意也
[03p011b]
䟽飾非闇主不能從人如流固執本心誰肯變惡爲善者也
外合而內不訾其庸詎可乎
注外合而內不訾卽向之端虛而勉一耳言此未足以化之
䟽外形擎跽以盡足恭內心順從不敢訾
利益化衞之道庸詎可言乎斯則斥前端虛之術未宜行用
之也
然則我內直而外曲成而上比
注顔回更說此三條也
䟽前陳二事己被抵訶今設三條庶其允合此標題目下釋
其義顔生述已以問宣尼是也
[03p012a]
內直者與天爲徒與天爲徒者知天子之與己皆天之所子而
獨以己言蘄乎而人善之蘄乎而人不善之邪
注物無貴賤得生一也故善與不善付之公當耳一無所求
於人也
䟽此下釋義祈求也言我內心質素誠直共自然之理而爲
徒類是知帝王與我皆禀天然故能忘貴賤於君臣遣善惡
於榮辱復矜名以避惡求善於他人乎具此虛懷庶其合理
若然者人謂之童子是之謂與天爲徒
注依乎天理推已性命若嬰兒之直往也
䟽然如此也童子嬰兒也若如面說推理
[03p012b]
謂之童子結成前義故是之謂與天爲徒也
外曲者與人之爲徒也擎跽曲拳人臣之禮也人皆爲之吾敢
不爲邪爲人之所爲者人亦無疵焉
䟽夫外形委曲隨順世間者將人倫爲徒類也擎手跽足罄
折曲躬俯仰拜伏者人臣之禮也而和同塵垢污隆任物人
皆行此我獨不爲耶是以爲人所爲故人無怨疾也
是之謂與人爲徒
注外形委曲隨人事之所當爲也
䟽此結成也
成而上比者與古爲徒
[03p013a]
注成於今而比於古也
䟽忠諫之事乃成於今君臣之義上比於古故與古之忠臣
比干等類是其義也
其言雖教謫之實也
注雖是常教實有諷責之旨
䟽謫責也所陳之言雖是教迹論其意旨
古之有也非吾有也
䟽夐古以來有此忠諫非我今日獨起箴規者也
若然者雖直而不病
注寄直於古故無以病我也
[03p013b]
䟽若忠諫之道自古有之我今誠直亦幸無憂累
是之謂與古爲徒
䟽此結前也
若是則可乎
䟽呈此三條未知可不
仲尼曰惡惡可大多政法而不諜
注當理無二而張三條以政之與事不㝠也
䟽諜條理也當也法苟當理不俟多端政設三條大傷繁冗
於理不當亦不安恬故於何而可也
雖固亦無罪
[03p014a]
注雖未弘大亦且不見咎責
䟽設此三條雖復固陋既未行李亦幸無咎責者也
雖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
注罪則無矣化則未也
䟽胡何也顔回化衞止有是法纔可獨善未及濟時故何可
以及化也又解若止而勿行於理便是如其適衞必自遭殆
也
猶師心者也
注挾三術以適彼非無心而付之天下也
䟽夫聖人虛已應時無心譬彼明鏡方玆
[03p014b]
言教方思慮可不既非忘淡薄故知師其有心也
顔回曰吾無以進矣敢問其方
䟽顔生三行一朝頓盡化衞之道進趣無方更請聖師庶聞
妙法
仲尼曰齋吾將語若有而爲之其易邪
注夫有其心而爲之者誠未易也
䟽顔回殷勤致請尼父爲說心齋但能虛忘吾當告汝必其
有心爲作便乖心齋之妙故有心而索玄道誠未易者也
易之者皞天不宜
注以有爲爲易未見其宜也
[03p015a]
䟽爾雅云夏曰皞天言其氣皞旴也以有爲之心而行道爲
易者皞天之下不見其宜言不宜以有爲心齋也
顔回曰回之家貧唯不飲酒不茹葷者數月矣若此則可以爲
齋乎
䟽茹食也葷辛菜也齋齊也謂心迹俱不染塵人也顔子家
貧儒史具悉無酒可飲無葷可茹簞瓢蔬素已經數月請問
若此得
曰是祭祀之齋非心齋也
䟽尼父答言此是祭祀鬼神祼獻宗廟俗中致齋之法非所
謂心齋者也
[03p015b]
回曰敢問心齋
䟽向說家貧事當祭祀心齋之術請示其方
仲尼曰若一志
注去異端而任獨也
䟽一汝志心無復異端入寂虛忘㝠符獨
廣示心齋之術者也
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
䟽耳根虛寂不凝宮商反聽無聲凝神心府
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
䟽心有知覺猶起人緣氣無情慮虛柔任物故去彼知覺取
[03p016a]
此虛柔遣之又遣漸階玄妙也
聽止於耳
䟽不著聲塵止於心聽此釋無聽之以耳
心止於符
疏符合也心起緣慮必與境合庶令凝寂不復與境相符此
釋無聽之以心者也
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
注遺耳目去心意而付氣性之自得此虛以待物者也
䟽如氣柔弱虛空其心寂泊忘懷方能應物此解而聽之以
氣也
[03p016b]
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
注虛其心則至道集於懷也
䟽唯此眞道集在虛心故知虛心者心齋妙道也
顔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實自回也
注未使心齋故有其身
䟽未禀心齋之教猶懷封滯之心既不能隳體以忘身尙謂
顔回之實有也
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
注既得心齋之使則無其身
䟽旣得夫子之教使其人以虛齋遂能物
[03p017a]
可有也
可謂虛乎夫子曰盡矣
䟽夫子向說心齋之妙妙盡於斯
吾語若若能入遊其樊而無感其名
注放心自得之塲當於實而止
䟽夫子謂顔生化衞之要愼莫據其樞要且復遊入蕃傍亦
宜晦迹消聲不可以名智感物樊蕃也
入則鳴不入則止
注譬之宫商應而無心故曰鳴也夫無心
彊應也
[03p017b]
䟽若也道狎衞侯則可鳴聲匡救如其諫不入耳則宜緘口
忘言示勿彊顯忠貞必遭於禍害
無門無毒
注使物自若無門者也付天下之自安無毒者也毒治也
䟽毒治也如水如鏡應感虛懷旣不預作也
一宅而寓於不得已
注不得已者理之必然者也體至一之宅而會乎必然之符
也
䟽宅居處也處心至一之道不得止而應之機感冥會非預
謀也
[03p018a]
則幾矣
注理盡於斯
䟽幾盡也應物理盡於斯也矣
絕迹易無行地難
注不行則易欲行而不踐地不可能也無爲則易欲爲而不
傷性不可得也
䟽夫端居絕迹理在不難行不踐地故當不易亦猶無爲虛
寂應感則易有爲思慮涉物則難其理必然故與斯譬矣
爲人使易以僞爲天使難以僞
注視聽之所得者粗故易欺也至於自然之報細故難爲也
[03p018b]
則失眞少者不全亦少失眞多者不全亦多失得之報未有
不當其分者也而欲違天爲僞不亦難乎
䟽夫人情驅使其法麤淺所以易欺天然馭用斯理微細是
故難矯故知人間涉物
聞以有翼飛者矣未聞以無翼飛者也聞以有知知者矣未聞
以無知知者也
注言必有其具乃能其事今無至虛之宅無由有化物之實
也
䟽夫鳥無六翮必不可以摶空人無二智亦未能以接物也
瞻彼闋者虛室生白
[03p019a]
注夫視有若無虛室者也室虛而純白獨生矣
疏瞻觀照也彼前境也闋空也夫觀察萬有悉皆空寂故能
盡其心室反照眞源而智惠明白隨用而生白道也
吉祥止止
注夫吉祥之所集者至虛至靜也
疏吉者福善之事祥者嘉慶之徵止者凝靜之智言吉祥善
福止在凝靜之心凝靜之心亦能致吉祥之善應也
夫且不止是之謂坐馳
注若夫不止於當不會於極此爲以應坐
也故外敵未至而內已困矣豈能化物哉
[03p019b]
疏苟不能形同稿木心若死灰則雖容儀端拱而精神馳騖
可謂形坐而心馳者也
夫徇耳目內通而外於心知鬼神將來舍而况人乎
注夫使耳目閉而自然得者心知之用外矣故將任性直通
無往不冥尚無幽昧之責而況人間之累乎
疏徇使也夫能令根竅內通不緣於物境
心知者斯則外遣於形內忘於智則隳體黜聰虛懷任物鬼
神㝠附而舍止不亦當乎人倫鑽仰而歸依固其宜矣故外
篇云無鬼責無人非也
是萬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紐也伏羲几蘧之所行終而況散焉
[03p020a]
者乎
注言物無貴賤未有不由心知耳目以自通者也故世之所
謂知者豈欲知而知哉所謂見者豈爲見而見哉若夫知見
可以欲而爲得者則欲賢可以得賢爲聖可以
可矣而世不知知之自知因欲爲知以知之不見見之自見
因欲爲見以見之不知生之自生又將爲生以生之故見目
而求離朱之明見耳而責師曠之聰故心神奔馳於內耳目
竭喪於外處身不適而與物不㝠矣不㝠矣而能合乎人間
之變應乎世世之節者未之有也
疏是指斥之名也此近指以前心齋等法能造化萬物孕育
[03p020b]
蒼生也伏牛乘馬號曰伏犧姓風號太昊几蘧者三皇已前
無文
犧几蘧行之以終其身而况世間凡鄙疎散之人軌轍此道
而欲化物
葉公子高將使於齊問於仲尼曰王使諸梁也甚重
注重其使欲有所求也
疏楚莊王之玄孫尹成子名諸梁字子高食采於葉僭號稱
公王者春秋實爲楚子而僭稱王齊卽姜姓太公之裔其先
禹之四岳或封於呂故謂太公爲呂望周武王
邱是爲齊國齊楚二國結好往來玉帛使乎相繼不絕或急
[03p021a]
難而求救或問罪而請兵情事不輕委寄甚重是故諸梁憂
慮詢道仲尼也
齊之待使者蓋將甚敬而不急
注恐直空報其敬而不肯急應其求也
䟽齊侯迹雖往來心無眞實至於迎待楚使甚自殷勤所請
事情未達依允奉命既重預有此憂
匹夫猶未可動也而况諸侯乎吾甚懷之
䟽匹夫鄙志尙不可動况乎五等如何可動以此而量甚爲
憂慄之也
子嘗語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懽成
[03p021b]
注夫事無小大少有不言以成爲懽者耳此仲尼之所曾告
諸梁也
䟽子者仲尼寡之言少夫經營事緒抑乃多端雖復大小不
同而莫不以成遂爲懽適也故諸梁引前所禀用發後機
事若不成則必有人道之患
注夫以成爲懽者不成則怒矣此楚王之所不能免也
䟽情若乖阻事不成遂則有人倫之道刑罰之憂
事若成則必有陰陽之患
注人患雖去然喜懼戰於胸中固已結冰炭於五藏矣
䟽喜則陽舒憂則陰慘事既成遂中情允愜變昔日之憂爲
[03p022a]
今時之喜喜懼交集於一心陰陽勃戰於五藏冰炭聚結非
患而
若成若不成而後無患者唯有德者能之
注成敗若任之於彼而莫足以患心者唯有德者乎
䟽安得喪於靈府任成敗於前塗不以憂喜累心者其唯盛
德焉
吾食也執粗而不臧爨無欲淸之人
注對火而不思涼明其所饌儉薄也
䟽臧善也淸涼也承命嚴重心懷怖懼執用粗餐不暇精膳
所饌既其儉薄爨人不
[03p022b]
今吾朝受命而夕飲冰我其內熱與
注所饌儉薄而內熱飲冰者誠憂事之難非美食之爲
䟽諸梁晨朝受詔暮夕飲冰足明怖懼憂愁內心薰灼詢道
情切達照此懷也
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陰陽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
患是兩也
注事未成則唯恐不成耳若果不成則恐懼結於內而刑網
羅於外也
䟽夫情事未決成敗不知而憂喜存懷是陰陽之患也事若
乖舛必不成遂則有人臣之道刑網斯及有此二患何處逃
[03p023a]
𠎝
爲人臣者不足以任之子其有以語我來
䟽忝爲人臣濫充末使位高德薄不足任之子既聖人情兼
利物必有所以幸來告示
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義也
䟽戒法也寰寓之內教法極多要切而論莫過二事二事義
旨具列下文
子之愛親命也不可解於心
注自然結固不可解也
䟽夫孝子事親盡於愛敬此之性命出自天然中心率由故
[03p023b]
不可解也
臣之事君義也無適而非君也無所逃於天地之間
注千人聚不以一人爲主不亂則散故多賢不可以多君無
賢不可以無君此天人之道必至之宜
䟽夫君臣上下理固必然故忠臣事君死
相投非關天性然六合雖寛未有無君之國若有罪責亦何
處逃愆是以奉命卽行無勞進退
是之謂大成
注若君可逃而親可解則不足戒也
䟽結成以前君親大戒義矣
[03p024a]
是以夫事其親者不擇地而安之孝之至也
䟽夫孝子養親務在順適登仕求祿不擇高卑所遇而安方
名至孝也
夫事其君者不擇事而安之忠之盛也
䟽夫亂臣事主事盡忠貞無夷險安之若命豈得揀擇利害
然後奉行能如此者是忠臣之盛美也
自事其心者哀樂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
之至也
注知不可奈何者命也而安之則無哀無樂何易施之有哉
故冥然以所遇爲命而不施心於其間泯然與至當爲一而
[03p024b]
無休戚於其中雖事凡人猶無往而不適而况君親乎
䟽夫爲道之士而自安其心智者體違順之不殊達得喪之
爲一故能涉哀樂之前境不輕易施知窮達之必然豈人情
之能制是以安心順命不乖天理自非至人玄德孰能如此
也
爲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
注事有必至理固常通故任之則事齊事齊而身不存者未
之有也又何用心於有身哉
䟽夫臣子事於君父必須致命盡情有事卽行無容揀擇忘
身整務固是其宜苟不得止應須任命也
[03p025a]
何暇至於悅生而惡死夫子其行可矣
注理無不通故當任所遇而直前耳若乃信道不篤而悅惡
存懷不能與至當俱往而謀生慮死未見能成其事者也
疏旣曰行人無容悅惡奉受君命但當適齊有何閑日謀生
慮死也
邱請復以所聞凡交近則必相靡以信
注近者得接故以其信驗親相靡服也
遠則必忠之以言
注遙以言傳意也
疏凡交遊鄰近則以性情靡順相去遙遠則任言以表忠誠
[03p025b]
此仲尼引已所聞勸戒諸梁也
言必或傳之夫傳兩喜兩怒之言天下之難者也
注夫喜怒之言若過其實傳之者宜使兩不失中故未易也
疏以言表意或遣人傳彼此相投乍相喜怒爲此使乎人間
未易
夫兩喜必多溢美之言兩怒必多溢惡之言
注溢過也喜怒之言常過其當也
疏溢過也彼此兩人互相善怒若其順情則美惡之言必當
過者也
凡溢之類妄
[03p026a]
注嫌非彼言似傳者妄作
疏類似也夫溢當之言體非眞實聽者既疑似使人妄搆也
妄則其信之也莫
注莫然疑之
䟽莫致疑貌也既似傳者妄作遂生不信之心莫然疑之也
莫則傳言者殃
注就傳過言似於誕妄受者有疑則傳言者橫以輕重爲罪
也
疏受者生疑心懷不信傳語使乎殃禍斯及
故法言曰傳其常情無傳其溢言則幾乎全
[03p026b]
注雖聞臨時之過言而勿傳也必稱其常情而要其誠致則
近於全也
疏夫處涉人間爲使實難必須深察常情必使賓主折中不
得傳一時喜怒致兩言有間能如是者近獲全身夫子引先
聖之格言爲當來之軌轍也
且以巧鬭力者始乎陽
注本共好戲
常卒乎陰
注欲勝情至潛興害彼
疏陽喜也陰怒也夫較力相戲非無機巧初始戲謔則情在
[03p027a]
喜懽逮乎終卒則心生忿怒好勝之情潛以相害世間喜怒
情使例然此舉鬥力以譬之也
泰至則多奇巧
注不復循理
疏忿怒之至欲勝之甚則情多奇譎巧詐百端也
以禮飲酒者始乎治
注尊卑有别旅酬有次
常卒乎亂
注湛湎淫泆也
疏治理也夫賓主獻酬自有倫理側弁之後無後尊卑初正
[03p027b]
卒亂物皆如此舉飲酒之爲譬
泰至則多奇樂
注淫荒縱橫無所不至
疏宴賞旣酣荒淫斯甚當歌屢舞無復節文多方奇異歡樂
何極
凡事亦然始乎諒常卒乎鄙其作始也簡其
注夫煩生於簡事起於微此必至之勢也
疏凡情常事亦復如然莫不始則誠信終則鄙惡初起簡少
後必巨大是以煩生於簡事起於微此合喻也
言者風波也行者實喪也
[03p028a]
注夫言者風波也故行之則實喪矣
疏夫水因風而起波譬心因言而喜怒也故因此風波之言
而行喜怒者則喪於實理者也
夫風波易以動實喪易以危
注故遺風波而弗行則實不喪矣夫事得其實則危可安而
蕩可定也
疏風鼓水波易爲動蕩譬言喪實理危殆不難也
故忿設無由巧言偏辭
注夫忿怒之作無他由也常由巧言過實偏辭失當
疏夫施設忿怒更無所由每爲浮僞巧言偏辭謟佞之故也
[03p028b]
獸死不擇音氣息茀然於是並生心厲
注譬之野獸蹴之窮地意急情盡則和聲不至而風息不理
茀然暴怒俱生𤷅疵以相對之
疏夫野獸因窘迫之窮地性命將死嗚不擇音氣息茀鬱心
生疵疾忽然暴怒搏噬於人此更起譬也
尅核太至則必有不肖之心應之而不知其然也
注夫寛以容物物必歸焉尅核太精則鄙
也大人蕩然放物於自得之塲不苦人之能不竭人之歡故
四海之交可全
疏夫尅切責核逼迫太甚則不善之心歘然自應情事相感
[03p029a]
物理自然是知躁則失君寬則得眾也
苟爲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終
注苟不自覺安能知禍福之所齊詣也
䟽夫急躁忤物必拒之理數自相召不知所以且當時以不
肖應之則誰知終後之
故法言曰無遷令
注傳彼實也
䟽承君令命以實傳之不得以臨時喜怒輒爲遷改者也
無勸成
注任其自成
[03p029b]
䟽直陳君令任彼事情無勞勸獎强令成就也
過度益也
注益則非任實
䟽安於天命率性任情無勞添益語言過於本度也
遷令勸成殆事
注此事之危殆
䟽改於君命强勸彼成其於情事大成危殆
美成在久
注美成者任其時化譬之種植不可一朝成
䟽心之所美率意以成不由勸獎故能長久
[03p030a]
惡成不及改
注彼之所惡而勸强成之則悔改尋至
䟽心之所惡强勸而成不及多時尋當改悔
可不愼與
䟽處涉人世銜命使乎先聖法言深宜戒愼
且夫乘物以遊心
注寄物以爲意也
䟽夫獨化之士混迹人間乘有物以遨遊運虛心以順世則
何殆之有哉
託不得已以養中至矣
[03p030b]
注任理之必然者中庸之符全矣斯接物之至也
䟽不得已者理之必然也寄必然之事養中和之心斯眞理
之造極應物之至妙者矣
何作爲報也
注當任齊所報之實何爲爲齊作意於其間哉
䟽率己運命推理而行何須預生億度爲齊作報故也
莫若爲致命此其難者
注直爲致命最易而已喜怒施心故難也
䟽直致率情任於天命其自簡易豈有難耶此其難者言不
難也
[03p031a]
顔闔將傅衞靈公太子
疏姓顔名闔魯之賢人也太子蒯聵也顔
爲太子之師傅也
而問於蘧伯玉曰有人於此其德天殺
疏姓蘧名瑗字伯玉衞之賢大夫蒯聵禀天然之凶德持殺
戮以快心既是衞國之人故言有人於此將爲儲后之傅故
詢道於哲人
與之爲無方則危吾國與之爲有方則危吾身
注夫小人之性引之軌制則憎巳縱其無度則亂邦
疏方猶法也禀性凶頑不履仁義與之方法而軌制憎巳所
[03p031b]
以危身縱之無度而荒淫顚蹷所以亡國
其知適足以知人之過而不知其所以過
注不知民過之由己故罪責於民而不自改
疏巳之無道曾不悛革百姓有罪誅戮極深唯見黔首之愆
不知過之由己既知如風靡草是知責在於君
若然者吾奈之何
疏然猶如是將奈之何詢道蘧瑗故陳其所以
蘧伯玉曰善哉問乎戒之愼之正汝身哉
注反覆與會俱所以爲正身
疏戒朂也巳身不可率耳防愼儲君勿輕犯觸身履正道隨
[03p032a]
順機宜前則歎其能問後則示其方法也
形莫若就心莫若和
注形不乖迕和而不同
疏身形從就不乖君臣之禮心知和順迹
雖然之二者有患
疏前之二條略標方術既未盡善猶有其患累也
就不欲入
注就者形順入者遂與同
疏郭注云就者形順入者遂與同也
和不欲出
[03p032b]
注和者義濟出者自顯伐
疏心知和順方便接引推功儲君不顯已
形就而入且爲顚爲滅爲崩爲蹷
注若遂與同則是顚危而不扶持與彼俱亡矣故當模格天
地但不立小異耳
疏顚覆也滅絕也崩壞也蹷敗也形容從就同入彼惡則是
顚危而不扶持故致顚覆滅絕崩蹷敗壞與彼俱亡也矣
心和而出且爲聲爲名爲妖爲孽
注自顯和之且有含垢之聲齊彼之名彼將惡其勝已妄生
妖孽故當悶然若晦玄
[03p033a]
踈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
疏反物爲妖孽災也雖復和光同塵而自顯出己智不能韜
光晦迹故有齊彼之名蒯聵惡其勝巳謂其妄生妖孽故以
事而害之
彼且爲嬰兒亦與之爲嬰兒彼且爲無町畦亦與之爲無町畦
彼且爲無崖亦與之爲無崖達之入於無疵
注不小立圭角以逆其鱗也
疏町畔也畦埒也與共也入會也夫處世接物其道實難不
可遂與和同亦無容郄頓生乖忤或同嬰兒之愚鄙且復無
知或類田野之無畦略無界畔縱奢侈之貪求任凶猛之殺
[03p033b]
戮然後導之以德齊之以禮達斯趣者方會無累之道也
汝不知夫螳蜋乎怒其臂以當車轍不知其不勝任也是其才
之美者也
注夫螳蜋之怒臂非不美也以當車轍顧非敵耳今知之所
無奈何而欲彊當其任
疏螳蜋有斧蟲也夫螳蜋鼓怒其臂以當軒車之轍雖復自
恃才能之美善而必不勝舉其職任喻顔闔欲以已之才能
以當儲君之勢何異乎螳蜋怒臂之當車轍也
戒之愼之積伐而美者以犯之幾矣
注積汝之才伐汝之美以犯此人危殆之道
[03p034a]
疏積藴蓄也而汝也幾危也既傅儲君應須戒愼今乃藴蓄
才能自矜汝美犯觸威
汝不知夫養虎者乎不敢以生物與之爲其殺之之怒也
注恐其因有殺心而遂怒也
疏汝頗知世有養虎之法乎猪羊之類不可生供猛獸恐其
因殺而生嗔怒也
不可以全物與之爲其決之之怒也
注方使虎自齧分之則因用力而怒矣
疏汝頗知假令以死物投獸猶須先爲分決若使虎自齧分
恐因用力而怒之也
[03p034b]
時其飢飽達其怒心
注知其所以怒而順之
疏知飢飽之時達喜怒之節通於物理豈復危亡
虎之與人異類而媚養已者順也故其殺者逆也
注順理則異類生愛逆節則至親交兵
疏夫順則悅媚虎狼可以馴狎逆則殺害至親所以交兵養
已之道既同涉物之方無别也
夫愛馬者以筐盛矢以蜄盛溺
注矢溺至賤而以寶器盛之愛馬之至也
疏蜃大蛤也愛馬之矢意在貴重屎溺至賤以大蛤盛之情
[03p035a]
有所滯遂至於是也
適有蚊䖟僕緣
注僕僕然羣著馬
而拊之不時
注雖救其患而掩馬之不意
則缺銜毁首碎胷
注掩其不備故驚而至此
疏僕聚也拊拍也銜勒也適有蚊䖟相聚緣馬主既愛惜率
然拊之意在除害不定時節掩馬不意忽然驚駭於是馬缺
銜勒挽破轡頭人遭蹄踏碎胷毁首者也
[03p035b]
意有所至而愛有所亡可不愼邪
注意至除患率然拊之以致毁碎失其所以愛矣故當世接
物逆順之際不可不愼也
疏亡猶失也意之所在在乎愛馬既以毁損卽失其所愛人
間涉物其義亦然機感
也
匠石之齊至于曲轅見櫟社樹
疏之適也曲轅山名也其道屈曲猶如嵩山之西有轘轅之
道卽斯類也櫟木名也社土神也祀封土曰社社吐也言能
吐生萬物故謂之社而匠是工人之通稱石乃巧者之私名
[03p036a]
其人自魯適齊塗經曲道覩玆異木擁腫不才欲明處涉人
間必須以無用爲用
其大蔽牛絜之百圍
疏絜約束也櫟社之大特高常木枝葉覆蔭木蔽千牛以繩
束之圍麤百尺江南莊本多言其大蔽牛無數千字此本應
錯且商丘之木旣結駟千乘曲轅之樹豈蔽一牛以此格量
數千之本是也
其高臨山千仞而後有枝其可以爲舟者旁十數
疏七尺曰仞此樹直竦高岑七十餘尺然後挺生枝幹蔽日
捎雲堪爲船者旁有數十木之大也其狀如是也
[03p036b]
觀者如市匠伯不顧遂行不輟
疏輟止也木大異常看者甚眾唯有匠石知其不材行塗直
過曾不留視也
弟子厭觀之走及匠石曰自吾執斧斤以隨夫子未嘗見材如
此之美也先生不肯視行不輟何邪
疏門人驚櫟社之盛美乃任立以觀看自負笈以從師未見
材其若此怪大匠之不顧走及遂以諮詢
曰已矣勿言之矣
疏已止也匠石知大木之不材非世俗之所用嫌弟子之辭
費訶令止而勿言也
[03p037a]
散木也以爲舟則沉以爲棺槨則速腐
疏櫟木體重爲船卽沉近土多敗爲棺槨速朽疎散之樹終
於天年亦是不材之木故致閑散也
以爲器則速毁
疏人間器物貴在牢固櫟既疏脆早毁何疑也
以爲門戸則液樠以爲樹則蠹
疏樠脂汁出也蠹木內蟲也爲門戸則津液樠而脂出爲梁
柱則蠹而不牢
是不材之木也無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壽
註不在可用之數故曰散木 疏閑散疏脆故是不材之木涉用無堪所以免於早夭
[03p037b]
匠石歸櫟社見夢曰汝將惡乎比予哉若將比予於文木耶
注凡可用之木爲文木
疏惡乎猶於何也若汝也予我也可用之
歸寢櫟社感夢問於匠石汝將何物比並我故爲當將我不
材散木邪爲當比予於有用文章之木邪
夫柤梨橘柚果蓏之屬
疏夫在樹曰果柤梨之類在地曰蓏瓜瓠之徒汝豈比我於
此之輩者耶
實熟則剝則辱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終
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擊於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
[03p038a]
注物皆以自用傷
疏夫果蓏之類其味甚甜子實既熟卽遭剝落於是大枝損
折小枝發泄此豈不爲滋味能美所以用苦其生毁辱之言
卽斯之謂且春生秋落乃盡天年中塗打擊名爲橫夭而其
識無情世俗人物皆以有用傷夭其生故此結言莫不如是
掊打也
且予求無所可用久矣幾死乃今得之
注數有䁹睨己者唯今匠石明之耳
爲予大用
注積無用乃爲濟生之大用
[03p038b]
疏不材無用必獲全生櫟社求之其來久矣而庸拙之匠疑
是文木頻來顧盻欲見誅鄰懼夭斧斤翦乎死地今逢匠伯
鑒我不材方得全生爲予大用幾近也
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
注若有用久見伐
疏向使我是文木而有材用久遭翦截夭折斤斧豈有此長
大而壽年乎
且也若與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
疏汝之與我皆造化之一物也物與物豈能
問之辭
[03p039a]
而幾死之散人又惡知散木
注以戲匠石
疏匠石以不材爲散櫟社以材能爲無用故謂石爲散人也
汝炫才能於世俗故鄰於夭枉我以疏散而無用故得全生
汝是近死之散人安知我是散木耶託於夢中以戲匠石也
匠石覺而診其夢
疏診占也匠石既覺思量睡中占候其夢
弟子曰趣取無用則爲社何邪
注猶嫌其以爲社自榮不趣取於無用而已
疏櫟木意趣取於無用爲用全其生者則何爲爲社以自榮
[03p039b]
乎門人未解故起斯問也
曰密若無言彼亦直寄焉
注社自來寄耳非此木求之爲社也
疏若汝也彼謂社也汝但愼密莫輕出言
託非關此木櫟爲社也
以爲不知已者詬厲也
注言此木乃以社爲不知己而見辱病也豈榮之哉
疏詬辱也用此社神爲不知我以無用爲用貴在全生乃橫
來寄託深見詬病翻爲羞恥豈榮之哉
不爲社者且幾有翦乎
[03p040a]
注本自以無用爲用則雖不爲社亦終不近於翦伐之害
疏木以疏散不材故得全其生道假令不爲社樹豈近於翦
伐之害乎
且也彼其所保與眾異
注彼以無保爲保而眾以有保爲保
疏疏散之樹以無用保生文木之徒以才能夭折所以爲其
異之者也
而以義譽之不亦遠乎
注利人長物禁民爲非社之義也夫無用者泊然不爲而羣
才自用用者各得其敘而不與焉此無用之所以全也汝以
[03p040b]
社譽
疏夫散木不材禀之造物賴其無用所以全生而社神寄託
以成詬厲更以社義讚譽失彌遠
南伯子綦遊乎商之丘見大木焉有異結駟千乘隱將芘其所
籟
注其枝所陰可以隱芘千乘
疏伯長也其道甚尊堪爲物長故爲之伯卽南郭子綦也商
邱地名在梁宋之域駟馬曰乘藾蔭也子綦於宋國之中經
於商
布影隱覆極多連結車乘可庇四千匹馬也
[03p041a]
子綦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異材
疏子綦既覩此木不識其名疑有異能故致斯大
夫仰而視其細枝則拳曲而不可以爲棟梁俯而視其大根則
軸解而不可以爲棺槨
疏軸解者如車軸之轉謂轉心木也周身爲棺棺完也周棺
爲槨也夫梁棟須直卷
固也
咶其葉則口爛而爲傷嗅之則使人狂酲三日而不已
疏以舌咶葉則唇口爛傷用鼻嗅之則醉悶不止醒病酒也
子綦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於此其大也
[03p041b]
疏通體不材可謂全生之大才眾諸無用乃是濟物之妙用
故能不夭斤斧而蔭庇千乘也
嗟乎神人以此不材
注天王不才於百官故百官御其事而明者爲之視聰者爲
之聽知者爲之謀勇者爲之扞天何爲哉玄默而已而羣材
不失其當則不材乃材之所至賴也故天下樂推而不厭乘
萬物而無害也
疏夫至人神矣陰陽所以不測混迹人間和光所以不耀故
深根固蔕長生久視舟船庶物蔭覆黔黎譬彼櫟社方茲異
木是以嗟歎神人用不材也者大材也
[03p042a]
宋有荆氏者宜楸柏桑
疏荆氏地名也宋國有荆氏之地宜此楸柏桑之三木悉皆
端直堪爲材用此略舉文木有材所以夭折對前散木無用
所以全生也
其拱把而上者求狙猴之杙者斬之
疏兩手曰拱一手曰把狙猴獼猴也杙橜也亦扞也拱把之
木其材非大適可斬爲扞橜以擊扞獼猴也
三圍四圍求高名之麗者斬之
疏麗屋棟也亦言小船也高名榮顯也三
稍大求榮華高屋顯好名船者輙取之也
[03p042b]
七圍八圍貴人富商之家求禪傍者斬之
疏禪傍棺材也亦言棺之全一邊而不卑合者謂之禪傍七
八尺圍其木極大貴富之室商賈之家求大板爲棺材者當
斬取之也
故未終其天年而中道夭於斧斤此材之患也
注有材者未能無惜也
疏爲有用故不盡造化之年而中塗夭於工人之手斯皆以
其材能爲之患害也
故解之以牛之白顙者與豚之亢鼻者與人有痔病者不可以
適河
[03p043a]
注巫祝解除棄此三者必妙選辭具然後敢用
疏顙額也亢高也痔下漏病也巫祝陳芻狗以祠祭選牛豕
以解除必須精簡純色擇其好者展如在之誠敬庶冥感於
鬼神今乃有高鼻折頞之豚白頞不騂之犢痔
三者既不清潔故不可往於靈河而設祭奠者也古者將人
沉河以祭河伯西門豹爲鄴令方斷之卽其類是也
此皆巫祝以知之矣
注巫祝於此亦知不材者全
所以爲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爲大祥也
注夫全生者天下之所謂祥也巫祝以不材爲不祥而弗用
[03p043b]
也彼乃以不祥全生乃大祥也神人者無心而順物者也故
天下之所謂大祥神人不逆
疏女曰巫男曰覡祝者執板讀祭文者也祥善也巫師祝史
解除之時知此三者不堪享祭故棄而不用以爲不善之物
也然神聖之人知侔造化知不材無用故得全生是知白顙
亢鼻之言痔病不祥之說適是小巫之鄙情豈曰大人之通
智故才不全者神人所以爲吉祥大善之事也
支離疏者頤隱於齊肩高於頂
疏四肢離析百體寬疏遂使頰頤隱在臍間肩膊高於頂上
形容如此故以支離爲
[03p044a]
會撮指天五管在上兩髀爲脅
疏會撮高豎貌五臟腧也五臟之腧並在人背古人頭髻皆
近頂後今支離殘病傴僂低頭遂使臟腧頭髻悉皆向上兩
腳髀股攣縮而迫於脅肋也
挫鍼治繲足以餬口
疏挫鍼縫衣也治繲洗浣也餬飼也庸役身力以飼養其口
命
鼓莢播精足以食十人
疏莢小箕也精米也言其掃市場鼓箕莢播揚土簡精粗也
又解鼓莢謂布蓍敷卦兆也播精謂精判吉凶辯精靈也或
[03p044b]
掃市以供家口或賣卜以活身命所得之物可以養十人也
上徵武士則支離攘臂於其閒
注恃其無用故不自竄匿
疏邊蕃有事徵求勇夫殘病之人不堪征討自得無懼攘臂
遨遊恃其無用故不竄匿
上有大役則支離以有常疾不受功
注不任作役故
疏國家有重大徭役爲有痼疾故不受其功程者也
上與病者粟則受三鍾與十束薪
注役則不與賜則受之
[03p045a]
疏六石四斗曰鐘君上憂憐鰥寡矜恤貧病形殘既重受物
還多故郭注云役則不預賜受之者也
夫支離其形者猶足以養其身終其天年又
注神人無用於物而物各得自用歸功名於羣材與物冥而
無迹故免人間之害處常美之實此支離其德也
疏夫支離其形猶忘形也支離其德猶忘德也支離殘病適
是忘形既非聖人故未能忘德夫忘德者智周萬物而反智
於愚明並三光而歸明於昧故能成功不居爲而不恃推功
名於羣有與物冥而無迹斯忘德者也夫忘形者猶足以養
身終
[03p045b]
同年而語矣是知支離其德者其唯聖人乎
孔子適楚楚狂接輿游其門曰鳳兮鳳兮何如德之衰也
注當順時直前盡乎會通之宜耳世之衰盛蔑然不足覺故
曰何如
疏何如猶如何也之適也時孔子自魯之楚舍於賓館楚有
賢人姓陸名通字接輿知孔子厯聘行歌譏刺鳳兮鳳兮故
哀歎
懷此聖德往適衰亂之邦者耶
來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
注趣當盡臨時之宜耳
[03p046a]
疏當來之世有懷道之君可應聘者時命如馳故不可待過
往之時堯舜之主變化已久亦不可尋趣合當時之宜無勞
瞻前顧後也
天下有道聖人成焉天下無道聖人生焉
注付之自爾而理自生成生成非我也豈爲治亂易節哉治
自求成故遺成而不敗亂自求生故忘生而不死
疏有道之君休明之世聖人弘道主教成就天下時逢暗主
命屬荒年適可全生遠害韜光晦迹
方今之時僅免刑焉
注不瞻前顧後而盡當今之會冥然與時世爲一而後妙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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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全刑名可免
疏方猶當今喪亂之時正屬衰周之世危
刑戮方欲執迹應聘不亦妄乎此接輿之詞譏誚孔子也
福輕乎羽莫之知載
注足能行而放之手能執而任之聽耳之所聞視目之所見
知止其所不知能止其所不能用其自用爲其自爲恣其性
內而無纖芥於分外此無爲之至易也無爲而性命不全者
未之有也性命全而非福者理未聞也故夫福者卽向之所
謂全耳非假物也豈有寄鴻毛之重哉率性而動動
天下之至易也舉其自舉載其自載天下之至輕也然知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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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崖傷性心以欲惡蕩眞故乃釋此無爲之至易行彼有爲
之至難棄夫自舉之至輕而取夫載彼之至重此世之常患
也
禍重乎地莫之知避
注舉其性內則雖負萬鈞而不覺其重也外物寄之雖重不
盈錙銖有不勝任者矣爲內福也故福至輕爲外禍也故禍
至重禍至重而莫之知避此世之大迷也
疏夫視聽知能各有涯分止於分內可以全生求其分外必
遭夭折全生所以爲福夭折所以爲禍而分內之福輕於鴻
毛貪競之徒不知載之在己分外之禍重於厚地執迷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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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避之去身此蓋流俗之常患者也故寄孔陸以彰其累
已
已乎已乎臨人以德殆乎殆乎畫地而趨
注夫畫地而使人循之其迹不可掩矣有其已而臨物與物
不冥矣故大人不明我以耀彼而任彼之自明不得我以臨
人
爲一而內外同福也
疏已止也殆危也仲尼生衰周之末當澆季之時執持聖迹
厯國應聘頻遭斥逐屢被詆訶故重言已乎不如止而勿行
也若用五德臨於百姓捨己效物必致危亡猶如畫地作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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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人走逐徒費功勞無由得掩以己率物其義亦然也
迷陽迷陽無傷吾行
注迷陽猶亡陽也亡陽任獨不蕩於外則
全其吾則凡稱吾者莫不皆全也
疏迷亡也陽明也動也陸通勸其尼父令其晦迹韜光宜放
獨化之無爲忘遣應物之明智既而止於分內無傷吾全生
之行也
吾行郤曲無傷吾足
注曲成其行各自足矣
疏郤空也曲從順也虛空其心隨順物性則凡稱吾者各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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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也
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
疏寇伐也山中之木杞梓之徒爲有材用橫遭寇伐膏能明
照以充燈炬爲其有用故被煎燒豈獨膏木在人亦爾
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
疏桂心辛香故遭斫伐漆供器用所以割之俱爲才能夭於
斤斧
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也
注有用則與彼爲功無用則自全其生夫割肌膚以爲天下
者天下之所知也使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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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覺妙之在身也
疏楸柏橘柚膏火桂漆斯有用也曲轅之樹商丘之木白顙
之牛亢鼻之豕斯無用也而世人皆炫已才能爲有用之用
而不知支離其德爲無用之用也故郭注云有用則與彼爲
功無用則自全乎其生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