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e0125 篁墩文集-明-程敏政 (master)


[049-1a]
欽定四庫全書
 篁墩文集巻四十九   明 程敏政 撰
  傳
   湯𦙍勣傳
湯𦙍勣字公讓濠梁人其曽祖佐高廟取天下是為東
甌襄武王𦙍勣少負才好使氣貌類河朔人兩眸睁然
髭奮起如㦸年十五六入學為生徒日記數萬言學有
舊版文千餘字𦙍勣騎馬過一目成誦應天尹下學傳
[049-1b]
籌召諸生𦙍勣獨後至當笞大呼折尹聲撼庭木尹愧
憤卒笞之𦙍勣攘袂走出學門題詩府署合扉上有從
今袖却經綸手且向江頭理釣絲之句遂去學出遊江
湖上凡吴越間豪家富室争延致之周文襄公轉運江
南聞其名召之至曰王孫能作啟事否𦙍勣請紙筆即
席具状幾萬言類宿搆者又切當世務文襄竒之上書
薦其才有文武具驛召赴京時于少保方督諸軍請試
之立𦙍勣将臺下萬卒環視于公摘古今将略及諸史
[049-2a]
中事舉以問𦙍勣應對如洪鐘不能屈左右嘖嘖歎賞
于公亦撫掌曰吾子誠有才入對以為錦衣衛百户正
統末英廟北狩朝廷遣使通問已命中書舍人趙榮擇
可副者衆舉𦙍勣詔以千户如敵敵大將托克托布哈問
中國事云何榮未及對𦙍勣前語之又時于坐上箕踞
㟁幘朗誦其所著平敵論敵將色變既出謂中國譯者
曰彼髯何為哉恨不殺之耳景泰中詔舉将才胡忠安
公言𦙍勣才可用進署指揮僉事時典兵者多忌𦙍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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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令治事𦙍勣亦時時歎息其功名不偶放浪詩酒間
京師人率以為狂所與游最善者侍講徐有貞敎授馮
益太醫劉溥英廟復位有貞入用事然亦隂嫉其才不
推薦之𦙍勣亦不登其門天順中校事者甚横李文達
公多裁之而文達嘗召𦙍勣與語𦙍勣張口論天下事
及古今成敗一坐盡傾文達愛其才将薦之校事者遂
捃拾𦙍勣往年在江南受賕事下之獄怒而辱之𦙍勣
詬罵不絶口至詆之為奴然𦙍勣寔出息于人而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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劵無以自白遂謫為民荷校出都城故人有唁之者𦙍
勣仰天笑曰吾子以指揮為足榮一湯𦙍勣邪掉首行
弗顧成化初遇霈恩復官再用言者言詔以禆帥出守
孤山堡孤山在延安西敵嵗入之守者多以軍敗黜𦙍
勣得詔曰噫吾死矣夫孤山無城郭有他郡之來戍者
七百人戰則為憤軍守則為怯敵如此雖諸葛武侯復
生亦難乎免矣抵鎮草封事數千言大率謂朝廷宜先
城孤山聚糧糗募死士又移書當路言状遂憤憤吐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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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數升卧不能起丁亥敵入冦主将閉城門不出兵敵
大掠子女而東𦙍勣怒髮上指曰死國分也力疾起戎
服跨馬率麾下百餘人邀敵於境上力戰數十衆寡不
敵遂死山下是年八月也𦙍勣為人軒豁倜儻直欲起
古豪傑與之友視世之瑣瑣者以為齷齪不足與語好
以氣雄人不問名位卑顯有不可意奮然去不顧或遂
罵之至其人面赤不少貸甚有捶之者江隂知縣弗利
於民将受代𦙍勣率少年數人直入縣廳反縛之状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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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送上官上官大駭并收下獄凡數嵗㑹赦乃得釋夏
郎中時正嘗於宴上與之藏鈎不勝而怒語侵𦙍勣𦙍
勣就坐上捽之下拳之蹴之衆客為之股栗又嘗過友
人家見道士在坐與語不合而罵之道士不知其𦙍勣
也稍稍有憾色𦙍勣捶之幾死與人言出入經史子籍
中縱横闢闔隨意所如有問古名将者𦙍勣以張巡岳
飛為第一其人曰岳将軍則聞命矣張睢陽何如人𦙍
勣瞋目曰子不觀其對令狐潮之語乎卿未識人倫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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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天道自唐以下誰有為此語者其所見如此詩豪邁
竒倔如風雨晦㝠中電光翕焱使人不敢正視又如雷
斧斷崕石下墜不測之淵觀者褫魄每就人席上操觚
立成數十章有名能詩者多為其所懾或不能措一語
以遁平生著述有五雲清唱風雅遺音東谷集千餘巻
無子
史官曰予少與𦙍勣游知其人使不死為大将将數萬
兵出隂山其功名當不在古豪傑下顧獨膏血草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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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也或者謂𦙍勣類太史公所謂游俠乃大不然𦙍勣
行事雖若任俠然扣其所得朱家郭解直奴才耳烏足
以比𦙍勣哉
   慕青餘民傳
慕青餘民者姓樂氏名均用字國寳世為山東益都人
生而盎厚端愿不茍讀書務明理斥口耳之學元中統
癸亥益都守臣强之仕力辭不受令徙嶺南横州均用
即日就道怡然抵横卜居州東衣錦坊手自結竹以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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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曰竹廬非其力不食越數年横州路達嚕噶齊㢘其
學行薦為儒學提舉均用泣下再拜曰某無似不能為
更化之民幸得免罪至此以養殘喘足矣今辱以儒官
舉豈其志哉事乃已因號慕青餘民盖以益都古青州
也皇慶壬子六月十一日卒於横夀七十有九妻吴生
良興良興生敬嚴敬嚴生士容士容生章國朝天順丁
丑舉進士歴官禮部主客郎中上距均用二百年矣當
時父老澌盡無能言其事者而敬嚴之妻陳嘗略聞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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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姑梁則舉以告章曰汝謹識之章以予職史氏請補
為之傳
論曰元中統壬戌李璮以三齊歸宋元使史天澤復陷
之以董文炳經略山東三齊士民稍有材藝者無不樂
為之用而樂君獨以此時竄身嶺南其耻于北面事敵
不言可知自號慕青餘民可悲矣而亦因是可以想其
風節之孤峻較諸當時背宋竊富貴者雖得志一朝至
其子孫或羞道之矣然則士豈可以夷狄患難而易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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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守哉
   橘泉翁傳
橘泉翁祝仲寧者四明人世為醫家至翁當永樂初被
召來京師及見故太醫院使戴原禮原禮盖丹溪朱氏
高第弟子翁未及卒業而原禮去乃自肆力于丹溪諸
遺書及太素脉訣又上泝于張劉李三氏以達素難大
有所悟入遂専主濕熱相火之說而内外傷辨尤精確
守不變嘗曰世不推病于脉而索病於方此大誤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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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醫信局方已久故凡致翁者始聴其言心非之至終
驗乃大信惟一二勳舊文武官市人有疾一遇翁輒効
而稍名讀書者謂其用三黄之劑反惡見翁家君尚書
南征還病脚膝痺痛上命醫來視且合四方之醫皆以
為寒濕率用烏附蛇酒之藥盛暑猶請服綿盖如是者
三嵗一日家君夢有神人書祝字以示者時孫太傅亦
卧病走往候之太傅瞿然謂走曰予非祝翁殆矣走聞
翁姓協於夢為之愕眙急與俱來翁診視良久又檢諸
[049-7b]
醫案憮然曰幸哉公之免於患也此濕熱相搏而成經
所謂諸痿生于肺熱者也即日禠其綿盡謝諸醫者取
清燥湯飲之曰此疾已深又為熱藥所誤非百貼不驗
盖服三月餘病良已自是家人有疾非翁藥不敢甞而
士夫間亦始有延致之者然翁愈人之疾已即置之不
復挂口或扣之亦嗒然不應曰吾厭世之呶呶者故走
所目擊翁事多不讓古人而不得其診視之詳獨志其
槩云孫太傅病頭面項喉俱腫大惡寒醫疑有異瘡翁
[049-8a]
曰非也此所謂時毒似傷寒者丹溪曰五日不治殺人
急和敗毒散加連翹牛旁子大黄下之三日愈又嘗右
脇大痛腫起如覆盃手不可近醫以為滯冷投香桂姜
黄推氣之劑小腹急脹痛益甚翁曰此内有伏熱瘀血
在脾中耳經所謂有形之腫也然痛從利消與承氣湯
加當歸芍藥柴胡黄連黄蘖下之得黑瘀血二升立愈
又嘗有瘍發左耳後寒熱間作晝夜呼不可忍瘍醫欲
與十宣散補托之翁曰此有餘之火無事於補與防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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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聖散加柴胡白芷下之腫消痛止時太傅年八十餘
翁凡三下之皆竒英國公病左癱不語氣上壅醫以為
中風用順氣祛風之劑弗効翁曰此痰火濕熱所致與
之清燥化痰前後飲竹瀝數升愈國子監丞彭英義勇
衛鎮撫王隆亦病此翁皆以是起之新寧伯母夫人病
痰喘遍身腫痛進諸流氣之劑弗止魏國公子年八嵗
病哮喘夜不得寝喉中作拽鋸聲醫日用抱龍丸轉加
失音公皆與㵼火清氣之劑愈或者疑請其說翁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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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有老穉而諸氣賁鬱肺火之發則同第脉候有衰脆
藥味因之有小増損耳忻城伯素有痰疾嘗出墜馬舁
歸不復省事醫用理傷斷續之藥翁笑曰此雖墜馬寔
痰發之故與之降火消痰已而愈武靖侯夫人病周身
百節痛又胷腹脹目閉逆冷手指甲青黑色醫以傷寒
主之七日而昏沉皆以為弗救翁曰此得之大怒火起
於肝肝主筋氣盛則為火矣又有痰相摶故指甲青黑
色與柴胡枳殻芍藥芩連㵼三焦火明日而省久之愈
[049-9b]
故太平侯病膻中痛喘嘔吐酸自云臍上一㸃氣上至
咽喉如氷每子後申時輒發醫以為大寒翁曰此得之
大醉及厚味過多子後申時此際相火自下騰上故作
痛與二陳湯加芩連山梔蒼术數服愈户部主事吴潤
病頭眩兩耳鳴如屯萬蜂中甚痛心撓亂不自持醫以
為虛寒下天雄矣翁曰此相火也而脉帶結是必服峻
劑以刼之急與降火升陽補隂之劑脉復病愈姚光祿
女年十七病潮熱醫以為瘧治之加寒戰血崩又以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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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将補之翁曰此熱入血室所致先與小柴胡湯再與
承氣湯㣲下之去紫黒瘀血數塊愈吴檢討子年十八
病眩暈狂亂醫以為中寒已而四肢厥冷欲自投火中
醫曰是當用烏附庶足以回陽翁曰此心脾火盛陽明
内實用熱藥則不治强以㵼火解毒之劑三服愈耿祭
酒病頭暈翕翕發熱淅淅惡寒醫以為感冒用甘辛發
汗之劑汗出不止腹滿作渇讝語發瘢醫又以為中暑
翁曰此非一時寒暑可致乃積濕熱在足陽明太隂經
[049-10b]
中故疹見與除濕熱補脾胃㵼隂火之劑愈南昌知府
王詔病筋痿給事中徐峰病氣痿皆為醫所誤翁一以
清燥湯起之至於飲食勞倦之疾世醫率以為外感而
得翁起之者尤衆不能悉記也翁年下孫太傅一嵗精
健亦略相等活人之心日甚一日每乘欵段從一童子
走東西應都人之請雖雨雪早暮不自恤都人日輦金
輿幣以謝門下而翁亦未始以此介意焉初楊文貞公
家有孫病痘寒戰嘔泄蒋院使用文以為不治或薦翁
[049-11a]
翁時尚少診視之曰無傷也與藥一粒而効文貞素重
蒋者終閟其事不以告人御史錢昕夫人病惡寒日夜
以重裘覆其首起躍入沸湯中不覺醫以為寒甚翁持
之曰此痰火上騰所謂陽極似隂者非下之火不殺下
經宿而撤裘呼水飲之旬日氣平乃愈給事中毛宏病
傷寒汗已不解醫與之補劑補旬日病大作盗汗唇裂
将邀他醫而誤召翁翁曰傷寒無補法此餘熱不解與
芩連山梔石膏之劑一服即愈此三事非目擊然人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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誦之者故附載之
論曰近世有儒名者立說斥東垣丹溪之書為不足觀
曰二家動引素難猶儒者動引唐虞三代何益于事噫
為此言者亦悖之甚矣唐虞三代之治術豈誤人家國
者邪患人不能為耳然人雖莫能為而猶幸其在口也
若禁之不言則豈復人理也哉宜乎橘泉翁之不獲遇
也跡此觀之世之抱古道而不獲遇者豈特翁邪
   謝節婦傳
[049-12a]
謝節婦金氏休寧人㓜慧而貞父曰尚邑之名士也愛
賢節婦不欲以妻庸碌子年十九以嫁里人謝徳琛徳
琛故賢者節婦相之事其舅隠君士祥父姑孺人朱氏
甚孝舅姑以為得婦私相喜曰吾屬老無憾矣居六年
而徳琛死節婦年二十五一男子功振才五嵗一女子
藴玉才三嵗節婦痛夫之早世抱孤子女欲自剚則又
心語口曰一死固易易而舅姑老無畢飬者是吾得夫
而忘舅姑也遂去塗澤服布衣日羞甘㫖以奉二老人
[049-12b]
至織絍紡績以營滫瀡具舅姑安之時節婦母孺人尚
無恙憐其早寡也将改適節婦以情唁之節婦泣且對
曰妾為未亡人所以不即死者以舅姑老而子女穉今
乃奪其志豈其意哉即引刀斷一指以自誓流血淋漓
家人相顧失色里中亦嘖嘖歎息曰烈哉金氏女未幾
舅得風痺疾姑亦老病日呻吟于牀節婦共飲食湯藥
唯謹已而相繼捐館節婦親負土襄事引兩孤子女晝
哭于墓夜泣于祠聞者為之揮涕不能已居孀四十三
[049-13a]
年節益勵婚嫁其子女無失所者有司以事聞詔旌其
門曰謝節婦今七十有五嵗矣康强尚未艾而功振之
子恭舉進士為刑部主事有賢稱人以為節行之報云
論曰歴代之史紀載君傳載臣世家載諸侯而書與志
載事惟忠義烈女表而出之不以雜諸傳中盖以繫家
國之不幸而垂大戒也若謝節婦豈獨名其一鄉者哉
女之不可更其夫猶臣之不可二其君也予承乏太史
氏且於節婦同邑知其事也詳故特為立傳以警夫世
[049-13b]
之為人臣妾者
   石鍾傳石鍾山在湖口縣詳見東坡記文縣人/武庫郎中王君恕嘗讀書山上僧舍因
    録古今題詠為集請/予傳之以備一體
石鐘字以聲九江人其先莫知所從起或曰唐處士洪
宋處士介皆與同祖然失其譜牒不可考矣鐘為人其
中空洞人莫測其涯涘然與人不立崖㟁望之有巖巖
氣象少有聲彭蠡間每時立湖口㗲然長嘯風起水湧
可以起棲鶻而驚蟄龍有誚之者曰子不聞典午氏之
[049-14a]
言乎夫鐘扣之鳴鍧訇闛鞈人不以為異也若不扣而
自鳴人孰不以之為妖邪子之鳴也亦将不扣而自鳴
者乎鐘嗒然不應人或號為無言公鐘所居在蒼崕絶
壁下其前怒江瀧然人跡罕至元豐中東坡蘇子自齊
安将適臨汝以連山筮之得艮之渙其繇曰山之下風
起于沍水漾于渚有聲洸洸在修暨阻蘇子投䇿曰今
之夕其将有異聞乎夜乘小舟入湖口聞有聲自西南
來上拂寥廓下滿林壑或噌吰然或寲坎鏜鎝然心異
[049-14b]
之因擊楫大呼曰吾聞之凡物不得其平則鳴水之無
聲風蕩之鳴其躍也或激之其趨也或梗之其沸也或
炙之斯人也其殆善鳴者乎時月明如晝鐘方側立江
漢間四顧若無人蘇子揖而進之曰子非石以聲乎予
慕子久矣鐘笑曰聲聞過情君子恥之走不肖範形于
天地之洪罏而浪跡于此吾子不鄙而辱臨之喜過望
矣願為金石交議論風生各詫相見之晚明年蘇子還
朝言于神宗曰九江人石鐘者山澤之臞也自顧壁立
[049-15a]
萬仭使人望之巍然而下視培螻丘垤真無足當其意
者然其静也淵渟其動也風行其自守介然而不與易
其處久確乎其不可㧞也陛下誠能封之以鎮一州則
柱石巖廊可以屹中流之砥柱矧陛下功徳兼隆方将
求鍧訇闛鞳之聲以鳴國家之盛顧乃使之鳴不平於
荒江斷㟁之濵非臣所知也神宗然之即日下詔拜侍
中昇州節度使封聞喜郡公使御史巫士仁持節以往
士仁道淮入泗泗濵人有符磬者浮沉洲渚間人號為
[049-15b]
無賴子然其先世嘗有貢於舜廷及從孔子於衛者磬
失其業至是來見士仁士仁羅致之舟中與語大說因
叩鐘之為人磬曰鐘體重厚塊然一武夫耳是烏足辱
召命磬不佞先世佐虞夏有功不幸而流落於此君如
不棄登磬於庭磬能波流風靡而不失身上見磬必喜
磬誓與君同升願勿外也士仁良是之抗疏以磬語聞
詔載磬與俱歸至汴入對上果說以為恊律郎日與伶
人侍上讌樂遂罷鐘不復召鐘聞之歎曰天賦吾以風
[049-16a]
流之資乃終老於巖穴而不克致身東序刻勲景鐘命
也遂學長生吐納之術以終
史官曰古語云秋霜肅而豐山之鐘自應盖言君臣相
遇之不偶也豈不誠然乎哉夫以鐘之才可謂實厚而
聲洪者矣顧乃抱遺響以長終而硜硜然隨波逐流如
磬者進用宋之為宋如此嗚呼士仁尚何責哉
   滹源先生傳
滹源先生姓韓氏名士琦字景璉世家繁峙滹水上晚
[049-16b]
自號滹源耕叟學者亦因號之先生早孤能自立篤行
好學永樂庚子以詩領山西鄉貢累舉進士不第初上
禮部聞母病即棄去同事者譬留之終塲先生不可曰
人之為學所以求忠與孝耳忍忘其親尚望其忠邪卒
去之終母䘮正統丙辰始上太學久之授刑部主事出
錄畿内囚還署郎中景㤗庚午擢陜西按察僉事監收
三邉芻粟近邉好水川勝國固原州地也恒苦敵鈔先
生請而城之設守禦千户所兵民至今賴焉用巡撫都
[049-17a]
御史耿公九疇薦升副使天順丁丑春分巡闗南有寇
號定山者聚衆萬人反據洋涸二縣僣號建元四出侵
暴将窺漢中遣偽使發書約戰先生斬使焚書督守将
吳都司殄滅之吳懼不敢出以無兵辭先生即出令招
募得敢死士幾千人馬五百疋以授吳遂敗其衆獲定
山送京師釋其脅從一方帖然耿公将上其功先生固
辭止之癸未入覲力請致仕歸時年六十八耳繁峙亦
邇西塞嘗有戎警或勸他徙者先生謝曰吾仕而與兄
[049-17b]
弟違有不得已者今乃以避患而逺吾兄弟吾何心哉
以今天子登極恩晉階太中大夫成化丙申自作夀藏
以書告其壻周太史經俾状其平生以求銘於是先生
夀八十二矣識者皆歎其達云子儒以鄉貢進士知深
州有治跡
史官曰人固難知也予聞之周太史云先生在陜西十
三年時玉山周銓為按察使以氣雄人先生當其豪辨
時靳不出一語俟少間即出一語銓為之斂服或不得
[049-18a]
間即終不出一語待其自悟休居十五年手不釋巻兀
坐一室中雖有大閧不起問或遇子弟入見熟視久之
非可語者亦竟不問此其人類乎巽訥無為者與及觀
其不終試以省母病城西徼而不避難平闗南劇盗口
不言功年未七十而引謝篤兄弟之好不他徙以避冦
則又疑其非大勇者不能也噫人固真有難知者哉語
曰仁者必有勇若滹源先生其近之歟
   安東縣簿林君傳
[049-18b]
君名璵字景玉姓林氏其先居閩之環珠里大田驛林
本閩巨族兵燹中失其譜可知者君高祖二宣議娶廉
氏曽祖二十三錄官娶程氏祖子隆洪武中坐事謫陜
之綏徳娶米脂賀氏永樂初内徙河間遂為河間人父
頎娶山西李氏生子女各一人子即君女即先少保襄
毅公夫人不肖之母也君生而俊偉長身美髯性通敏
重然諾㓜䘮父獨與母居稍長及襄毅公同授書于鄉
先生君家再更轉徙益落落不偶乃屈為河間縣吏藉
[049-19a]
祿為養君凡事奉公不茍取予識者嘉其孝再𨽻山東
博平上其績吏部久之授淮之安東主簿時正統己巳
也淮嵗大祲而户部以州縣奏非實責徴愈急安東米
當二萬民無所從出君走府哀告得申請罷徴十之七
民深徳之曹州李公秉方以户部郎中來督責聞君言
大悟始緩其令巡撫都御史江夏王公每舉以厲屬縣
尚書金榮襄公征南道淮軍大譟前徒官吏悉亡走知
府河南丘陵檄君督夫二千人往逆之或危君君竣事
[049-19b]
而反民不知擾是嵗京城戒嚴詔分遣給事中起民兵
於諸州君募安東義士三百人器械悉具又督造戎衣
三千費大役繁則語民曰汝曹享太平之日久不於此
危急出財力以親上於心安乎皆不勞而辦景泰改元
自督餫艘入京既還都御史耿清惠公來鎮撫兩淮選
於衆得君俾招安流移于白洋河及鳳陽諸處民從而
歸者甚衆君請闢荒田以處之事下君借牛具于大家
而官給錢鏄凡開田三千餘頃辛未再督餫艘還以安
[049-20a]
東儒學久弊募而新之三載王公課其績為淮安屬縣
最時清軍行河及一切縣事上官皆以委君令丞不復
預由是多忌之者君考績行渡淮而王公復還君安東
時典史錢唐黄鎮署縣疑有他遂構上君不法郎中姑
蘇余侃理刑於淮置對再三君竟得白而鎮以受賕除
名鎮語頗侵侃以及王公侃懼乃發君及鎮皆詣京民
走部使者請留君日數百人後法司不省将兩罷之君
曰官外物不足惜惜者名不可汙也命諸子擊登聞鼓
[049-20b]
状事未决遇英廟復位恩釋致仕君還河間葺故田廬
於城南小柴村敎諸子長者耕少者讀怡然自得一鄉
之曲直多請决焉君是是非非不茍徇凡事之合義者
即倡為之里人大服惡少屏跡君喜讀朱氏禮尤善灰
隔𦵏法天順中朝廷遣使𦵏先祖尚書公張夫人君相
其役成化初先婦翁華盖殿大學士李文達公𦵏父今
文淵閣大學士夀光劉公𦵏母皆禮君為之己亥秋先
襄毅公捐舘不肖解官南奔時君已得疾强與之俱庚
[049-21a]
子襄事疾益甚乃謂不肖曰老病殆不可起願得子文
以誌我因再拜不敢辭且先撮其大者為傳奉以視之
俾無憾君生永樂乙未秋七月十九日配高堂張氏處
士玉之女慈淑勤儉佐君起家子男五人長芳少與不
肖同學家塾既長亦以急親之養就祿有司授淮隂驛
丞次茂早世次英河間縣儒學生累赴秋試弗利次華
次藁亦早世次蕃女一人適故東安知縣汝陽侯庸之
子邦孫男六人九經九思九疇九章九成九淵女三人
[049-21b]
俱幼不肖聞之晉陶靖節處士宋蘇文忠公皆拳拳於
外家世稱其厚雖孟嘉程仁霸二老者有政績隂功自
足名世然靖節文忠之文亦足以發之故愈久而彌章
也若我舅氏官不甚顯適類孟程政績隂功亦無與讓
獨不肖聞見寡陋不足以盡長者之行文詞猥瑣不足
以振長者之名其視靖節文忠可愧也哉
   長史程公傳
公諱通字彦亨其先自歙篁墩遷績溪程里再遷坊市
[049-22a]
祖平素業儒洪武初以鹽法坐繫御史㢘其非辜喻其
旁引衆人則可免平起對曰某不幸為人所誣而又誣
人欺天矣寧以身待罪御史嗟異竟謫戍延安有同謫
而旅死者平遣子負遺骨歸其家其家以貧故不納又
買地𦵏之伯父以忠洪武庚申用人材舉知潮之程鄉
縣有治跡父以誠尤以孝友聞初以忠子泰将省父程
鄉以誠與俱中道聞以忠得罪被逮且瘴作偕行者訹
泰反走以誠大罵曰汝父坐事正當捐生赴救舍之而
[049-22b]
歸獨何心乎遂徒步直前既至而冒瘴死聞者悲之公
少有至性又得家庭之敎動必尊禮嗜學不倦鄉先生
竒之年十四補縣學生二十二以貢入太學時洪武乙
丑也丙寅聞以誠䘮免歸徒步過嶺迎柩還𦵏𦵏已廬
墓下三年哀慟毁形妻子至不相識戊辰復上太學時
平已老公上書言臣壮而無父祖猶父也臣祖老而無
子孫猶子也更相為命今邉徼戍卒如林顧豈少臣祖
者辭極懇切書奏高皇帝憐之而持其章不下私命兵
[049-23a]
部驛召其祖既至乃并召公東西立玉階下顧公曰汝
識此人否祖孫相持哽噎不能仰視高皇帝歎曰孝哉
若人命兵部除其籍驛送平還鄉庚午秋公以尚書舉
應天府鄉試時遣諸王将兵行邉以封建䇿諸貢士於
廷公所對稱㫖親擢第一授遼王府紀善辛未從王閱
武臨清壬申從之國遼西時王府未建以祖䘮免歸復
廬墓三年服闋復任未幾高皇帝上賔庚辰從王渡海
南還辛巳進左長史明年始從之國荆州公悉心輔導
[049-23b]
王敬禮之凡一國之事咨焉府中有衛士紀綱者用詗
事得幸公每召而笞戒之㑹文皇帝舉兵靖難遣人至
荆州公草上封事數千言文皇帝既正大統紀綱者以
入賀留侍歴官錦衣指揮使被顧問因乗間及封事遂
有詔械公詣京師簿錄其家公既死家人發戍邉又下
績溪簿錄其家得觕田數十畆遺書數十百巻牯皮數
張黄希范洪武末先出知徽州府雅與公善至是亦為
衛卒所捕并籍其家同赴京師而績溪程姓最衆幸使
[049-24a]
者仁恕罪止一房餘獲免焉初遼王雅重公命圗其像
又錄其世譜親為賛之後十年公異母弟彦廸以事至
荆州王召見之語及舊事曰汝欲見汝兄否彦廸頓首
不知所對王出遺像示之彦廸哭失聲并請其世譜以
歸永樂中有仇家欲訟之者適彦廸他出家人懼而焚
其像獨遺其世譜云公初讀書即厲志聖賢之學居常
恂恂如有弗逮至臨事則毅然莫能奪故所立如此為
詩文不求異而主於理然辭氣超越專工者反不能及
[049-24b]
有稿百餘巻悉毁於官
   書濟寧王翁事
予過濟寧同年友按察副使淮人石漢卿為予言州人
王士能年百有二十嵗近朝廷遣使徴之因同入城訪
焉所居城東僻處老木深巷人跡罕至士能居敗屋中
閴然終日鶴髮被領面如童子少婦神完氣和與客言
率静坐寡欲之說坐乆瞑目閉息曰僕老無能為朝廷
過聴而召之僕豈知道者但習静已久近乃日與人接
[049-25a]
大敗吾事矣予問元末國初事曰一身之外皆非所知
也時舟行急不暇盡扣而還道聞漢卿及舟人言士能
海州人生元至正甲辰迨今成化癸卯實年百有二十
嵗其寓濟寧亦六十年矣士能少慕養生之學不授室
不飲酒食肉走四方求之不獲乃入蜀廣聞雪山有異
人投之見老人被一氊衣卧深洞中石牀上長三尺餘
耳目口鼻手足皆類小兒士能禮之不答自為執役左
右老人不飲食坐側一袋所盛類乾麫之状饑輒取啖
[049-25b]
之渇則手掬飲澗水一二升士能執役數日所賫米盡
跪而乞食老人分袋中物與之苦澁不能下咽士能難
之自去拾山果野菜以濟飢居三年老人憐其志勤苦
忽曰吾語子道子得之宜出山非其人莫輕授也士能
去雪山後事不可知其來濟寧濟寧人不知其有道也
後稍稍知之竊俟其所為盖久絶烟火食惟日啖棗數
枚或菜數莖飲水少許而已始以為異濟寧衛指揮王
宣亦海州人往扣之大駭曰吾上世有叔祖實名士能
[049-26a]
聞先祖言好道出家不知所終翁其是乎所言家事皆
合自是日往候之郡人時有所饋皆拒不受㑹宣有同
任欲往授其業者士能望見曰爾聲妓滿前日事妄作
非吾徒也謝之其人大慙乃上書言状朝廷下山東守
臣俾乘安車入京且令宣侍行噫上古之人率以百二
十嵗為夀之常世降俗下人少斵䘮其天真壮馳騖於
聲利而老不知止死且弗悟其弗夀無足怪者若士能
固今人之所異而古人之所常也
[049-26b]
傳曰人皆可以為堯舜又曰塗人可以為禹然則今人
以為異古人以為常者又何止養生一事而已邪
   兵馬副指揮蔡公傳
公諱誠字彦實别號信菴姓蔡氏高祖而上居鳳陽之
定逺世以積善聞曽祖茂益好善夀八十有六人謂之
香林居士祖思中國朝永樂間徙北京亦夀八十有六
以高年受束帛之賜父景瑞嘗刲股以愈父疾人謂之
孝子夀七十有五其配王君實生公氣體豐腴見者知
[049-27a]
為福人其性好善絶類先世其事親孝亦類其父盖不
為高節竒行而持家敎子篤友義樂施予名讀書者或
有弗逮成化丙戌春長子震選尚淳安長公主為駙
馬都尉公以恩例受封東城兵馬副指揮富貴赫然動
一時而公居之益謙無異平素惟時以清慎戒駙馬曰
祖考之䕃朝廷之恩不可忘也姚文敏公慎許可亦稱
其不驕不肆不屈不抑適乎禮之中盖駙馬成禮時文
敏正在禮部目見公之為人故志公之墓以為得父道
[049-27b]
殆實錄云公年四十二以辛卯夏四月己未卒卒時駙
馬方持節之四川冊封諸王不及見既還號踊幾絶奉
公𦵏都城東北其地曰西湖渠䘮祭盡禮人又稱其孝
曰蔡氏其弗匱矣乎公配南昌王君生二子長駙馬次
昇女二長適高鉉次適寧晉伯劉福孫男七長遇錦衣
衛百户次逺次還次遵次遒次達次遜孫女四長許聘
保國公之孫朱鏜駙馬既貴以公主恩錄其子遇娶成
山伯王鏞之女而昇鉉暨昇妻劉之父達皆傾貲助邉
[049-28a]
為義官族益盛
論曰自古帝鄉之人多貴顯謂之從龍恩盖地靈使然
不獨繫其人焉蔡氏居鳳陽甚久中徙北京歴高文兩
朝百餘年未有顯者雖其先世多夀考疑不足以盡之
蓄而未發以集於公乃得竒男子聯姻帝家以振其宗
與開國靖難公侯子孫等非其地之靈基之於先而克
有是哉若積善獲報理有固然則不待知者見之矣
   氷蘖老人傳
[049-28b]
老人姓鄭氏名晉字孟端世居歙西貞白里之雙橋代
有聞人而莫盛於師山先生老人之曽祖子初盖嘗從
之學易傳子暨孫皆樂義好善至老人益充大之所學
益有名而寡言語薄滋味一以清儉自持嘗出遊吳楚
之交遇名山勝蹟必登臨舒嘯友其賢豪相與歌詠懐
古以適其所適有竊窺之者曰豪宕人也留寓久之則
幡然曰吾将省吾親與吾羣從倡酬於清泉白石間重
力者挽之不可則又有竊窺之者曰是豈豪宕人哉或
[049-29a]
曰是知其一不知其二者吾聞其人嘗以氷蘖自名氷
言其清蘖言其苦也世之人惟不以清苦自勵故汲汲
然自殖以為富自逸以為樂至于顛頓委躓而莫之返
也若老人者其知此矣殆無施不宜而又何豪宕與否
之足云老人有從子亦敏而文嘗以唐白樂天宋王素
儗老人者或聞而疑之予曰不然樂天累刺大州位宫
傅乃有飲氷食蘖之句達而清苦者也素以宰相子典
州郡所至有氷蘖聲宦而清苦者也是固疑其不倫也
[049-29b]
然達而不以清苦為事則貪宦而不以清苦為事則荒
公論可畏也老人則何畏之有非達非宦而始終以清
苦自喻将孰驅之哉夫置之玉壺則其寒可以鑑人歸
之藥笥則其味可以愈疾是二物者雖㣲而實有可貴
者存焉老人之志始出於此惜其終處嚴穴不得少試
其品藻利濟之施而年且七十矣所著有氷藥稿若干
巻予不及識其人誦其詩而獨聞其高尚甚稔則臨風
擊節為之辭曰惟氷之清兮惟蘖之苦兮樂哉若人多
[049-30a]
爾祜兮又歌曰惟蘗之苦兮惟氷之清兮&KR0839哉若人百
斯齡兮三歌曰孰清且苦兮惟氷蘗兮毅哉若人子孫
之則兮㑹有請予言以夀老人者因撮客語為之傳吾
聞老人甚康强才思益不乏好天良日擕童子數人坐
雙橋之上酒酣氣振以杖扣石取予詞而歌之或從而
和之以獲附氷蘗之稿而傳焉又非幸哉
   栖芸先生傳
栖芸先生姓楊氏隐居鄞之鏡川里鄞人無少長皆嚴
[049-30b]
憚至不敢姓之第相謂曰栖芸先生栖芸盖其所自號
也名範字九疇其父曰頥正先生亦鄞之耆儒嘗慧先
生曰是必世吾學者先生性荘毅豐顙偉髯望之若神
人雖盛寒暑衣冠皆有常度學力所到自信不疑永樂
中有巫稱龍神逺近争迎致之官不能禁先生作文諭
之弗戢遂親往捽巫首蒲伏于地時方擁巫拜者百餘
人皆相顧愕眙散去楊氏在勝國為碩宗中蕩於兵燹
至先生數益竒乃授徒里中其徒亦往往尚氣節不落
[049-31a]
人下見而知其為栖芸弟子也初四明之學宗慈湖彌
久不衰若司訓洪敬道舒仲權徐公義暨國子周程僉
憲黄潤玉皆表表者先生少師敬道長友禮潤玉而又
請益于仲權公義其學益振盖自六經諸史百家衆技
無不涉獵卒歸宿于一心故所自立如此洪武初至京
師鄉先達太史傅恕晉王傅桂彦良慎許可與之語竒
之曰差役中乃有斯人邪明守鄭珞鄞令張鐸嵗時率
往候其廬問政得失晩更號思誠叟年七十有八而卒
[049-31b]
卒前一嵗自為墓誌所著述有四書直說道統言行錄
栖芸稿若干巻
史官曰栖芸先生負用世之才而卒老死巖穴豈其本
心哉然先生諸孫若吏部侍郎守陳應天尹守隨翰林
侍讀守阯工部主事守隅曽孫若湖廣憲副茂元進士
茂仁前後以其遺經顯于時魁元相望簪紱競爽其文
行焯焯類有先生之風先生亦固自知其有今日哉古
仁人志士不克自見者必有所託以盡發其平生不徒
[049-32a]
終也若栖芸者非邪
   孝義汪處士傳
汪處士思義字得宜所居休寧張公山之東北曰鵬源
其先出汪王弟戴國公之後自旌城徙石田又自石田
徙鵬源十七世矣世以積善聞至處士有至性質直剛
毅慕學好古思亢其宗於經史能涉獵務究知其大義
尤篤意堪輿家言一主考亭西山不雜於他技與人寡
言笑亦無競至不識公門然鄉人事不平者率就决於
[049-32b]
處士處士䘮父宗𤣥哀毁踰禮廬墓側三年年四十七
䘮妻黄氏不再偶鄉人益敬歎曰此孝子義夫也鵬源
在萬山中居人一以樹藝為業鮮知以儒起家者處士
獨遣子浩入郡庠朂之成浩果以春秋得科名屢上禮
部學益茂行益修遂入吏部銓廷授通判永州府初安
成歐陽君旦知休寧㢘處士之賢每鄉飲則禮之為賔
且題其堂曰孝義将上其事于朝㑹召入為監察御史
不果處士夀今七十有四矣走於處士生同鄉盖竊聞
[049-33a]
其徳風甚久且嘗在史氏故私為之傳
論曰父子夫婦人之大倫而孝義其常也惟世降俗下
不勝夫悖親棄婦者之多故孝義重於天下而見者慙
聞者駭矣然則汪處士豈獨可以名其一鄉哉表宅以
為政之助貤封以昭善之積固天所以報君子於異時
者若汪處士則何心於是哉
   孫處士春殷傳
處士諱春殷字士和姓孫氏世居休寧雷溪盖唐金吾
[049-33b]
上将軍萬登之裔也曽祖良祖興父忠原皆以行義重
其鄉忠原尤雋爽負材藝汊川程伯竒氏愛賢之館于
貳室因家焉汊川之程則宋端明殿學士珌之族也處
士為忠原第二子忠原既定居汊川餘子似續多寡弱
獨處士有子八人有孫十有九人頎然壮齡角立參聳
課耕貿易争先亢宗而汊川之孫遂大以蕃忠原不偶
于仕構一軒以泉石自名業未就緒也處士竭心力作
大第收腴田以奉親處兄弟燕賔友列庾貯粟闢塾訓
[049-34a]
子百用所需咸備無闕汊川之人咸嘖嘖歎異曰克家
之子如士和者非邪處士以其先在宋元有霽&KR1440及艮
山爽山芝田諸先生皆碩儒注意子弟俾嗣其業而弟
春陽士輝質美嗜學一不以家務敓之士輝果以文學
名一時盖處士之所立如此處士初甚馴謹持已伈伈
不自為表暴遇客謙㢲而内淵慤如閨閣處子既壯稍
出其長以自見里有急為之解紛或弗率則喻之道義
皆服無退言雖大殖有家而憂人之憂扶孱拯困恒患
[049-34b]
不及又類古之賢豪者里東有岐山極幽勝處士晩築
室山下號岐隠日坐其中讀易自適而以家事付諸子
則又若幽人逸士與世相忘者處士以永樂丁亥二月
八日生夀七十八而終八子者存仁存禮存智存信存
英存心存讓存澤皆遵遺訓共爨不私蓄婚䘮之費公
衆給之男婦百口庭無間言
史官曰棠樾鮑先生言古之人有借隠以為高有終隠
以為潔若孫處士其知所隠而隠者邪昔者成周之盛
[049-35a]
鳳鳴於西岐今聖人在上至治邁古安知無鳳鳴於南
岐邪吾見處士之子若孫必有文被五采出而大鳴于
清朝者豈終隠而已邪鮑先生不妄人也其言固有徴
於異日哉
   唐君傳
唐君明達字邦達歙之槐塘人高祖元元南軒書院山
長以徽州路學敎授致仕學者稱筠軒先生曽祖仲實
南雄路儒學正入國朝攝紫陽書院山長學者稱三峯
[049-35b]
先生祖子儀洪武中知興國縣永樂初改趙府紀善學
者稱梧岡先生三世皆有著述而三峯嘗見高廟于軍
中奏對稱㫖事載實錄父永吉翁亦名士娶于張年四
十始得君竒愛之稍長俾就外傅究知經傳大義而於
史律之學尤邃㑹永吉翁為人所侵訟被繫君時年二
十六憤其枉凡五入愬于朝不直不已聞者壮之永吉
翁卒旅中君復走京師歸其櫬渡江值風作幾壊舟伏
棺籲天俄頃獲濟時嫡祖母鮑庶祖母張繼殞于家君
[049-36a]
㷀然舉三䘮無違禮又婚嫁其弟妹三人還其祖業之
被侵者十餘處君以父沒不幸竭力養母一錢尺帛不
敢入私室下至蔬果魚肉不先供亦不食也君于諸弟
極友愛有事資度必相語至夜分或不給分已有畀之
人以為難君直而不壬㨗而不露其居鄉是是非非必
思與人排難解紛而後已逺近不平者或不之官而之
君得一言乃决或兩不去其心恒欲使弱者立枉者伸
使有位於時其所施者當益大且逺也尤篤於敎子思
[049-36b]
以畢其志諸子奉訓惟謹曰佐領戊子鄉薦同知寧波
府事曰相舉乙未進士擢監察御史皆有聲一時君年
六十即位大賔于學七十六受勑封文林郎監察御史
年雖高且貴顯益秉禮執謙無上人之心配汪氏繼潘
氏鮑氏陳氏生子男五曰佐曰相鮑出曰浩曰英潘出
曰臣陳出女三皆適人有甥矣孫男八曰誥儒學生曰
詔曰訓皆克家餘尚㓜君生永樂癸巳正月廿九日距
今𢎞治壬子夀八十矣猶康强無恙
[049-37a]
前史官曰天之所以與我者豈獨以全其身而已然獲
行其志與否則拘于位焉不可必也若隨其力之所至
而有及物之功豈非士之願哉吾觀於漢得兩人焉陳
仲弓在鄉閭平心率物人有争訟輒求判正視人猶已
而憂人之憂天下無賢愚聞其風而稱之曰陳君徐孺
子以南州高士聘入朝公卿欵門者問政事皆不對至
問稼穡乃對知有其身而不與人同憂天下無賢愚聞
其風而稱之曰徐君盖仲弓之學出伊尹孺子之學出
[049-37b]
伯夷皆可師也予嘗見唐君槐塘上獲友其二子聞其
孝友之行甚稔其喜為人排難解紛而使弱者立枉者
伸其志固在仲弓也夫所施者厚則所報者侈其獲恩
封享高夀樂有賢子孫皆世之所不可兼者而備於君
之一身豈偶然者哉作唐君傳
   程貞婦傳
貞婦名淑端兖山汪伯高之仲女嫁率溪程永得為士
真甫之介婦兖山汪率溪程皆休寧名族貞婦生有至
[049-38a]
性異凡女早䘮其母程氏獨與繼母吴居極孝謹恐失
其歡一飲食一衣服率身任之不以勞也伯高恒歎曰
吾有女若是宜得佳子弟乃許其委禽焉久之得永得
乃嫁永得故業儒而貧貞婦能安之日夜事紡績織絍
濟其乏時士真甫已捐館畢力以事其姑吳氏處娣姒
御僮僕奉先禮賔悉有條緒坐是永得始出為里塾師
居無何而永得暴卒於所舘汪氏時正統丁卯四月十
日也貞婦聞之而哭幾死已乃復蘇奉其姑奔赴手殮
[049-38b]
之舁歸安厝如禮僅一男生未週月人無不憐之以為
是不能自存宜有他而後可全活也時貞婦年二十五
嫁僅五年壹志不貳却容飾服勞茹苦以養姑姑病益
市善藥以進如夫未亡時甚得姑心姑年七十六而終
盡賣簪珥以𦵏無違禮男曰祖瑗親撫敎之俾不墜世
業恒抆淚語之故祖瑗奉訓唯謹盖孀居幾五十年夀
七十見八孫益康强無恙鄉隣無少長共稱之曰貞婦
貞婦相與上有司有司以聞事下覈實衆復讙然列状
[049-39a]
乞旌其門如令云
前史官程敏政曰祖瑗予族孫也且從予遊而士真之
女適兖山汪令君尤慎許可獨道貞婦事甚核嗚呼未
嫁而事繼母已嫁而失壮夫養㷀姑撫敎其孤子以至
於成人是雖竒男智士有所不堪而𦕈焉一女子為之
無難焉斯固天理民彝不以利害存滅無亦出於鉅家
碩宗有所漸漬其訓之懿而然邪彼分符治理以弼成
敎化為責而於此乎無所表異風厲其民人乃僕僕日
[049-39b]
從事於催科理訟間為職業者獨何心哉獨何心哉
   鄭君傳
鄭君者名恒字存良歙之雙橋人也雙橋鄭所居嵗久
族蕃故又姓其地曰鄭村地有令君祠有貞白里有師
山先生故宅皆其先之顯者君曽大父以孝嘗及從學
師山為歙學訓𨗳號西溪漁隠大父季復父士賢世其
業至君尤軒特性通敏士賢為擇師敎之君亦以亢宗
自奮讀詩書務通其大義而刻意孝友既失其父益竭
[049-40a]
力養母滫㵦備至與其弟循極相愛每讓其能曰子當
力學以為先人之光吾殖産以佐子未幾循舉鄉進士
凡數嵗得通判袁州而君業益振産拓用饒門閥一新
甲於其鄉鄉人嘖嘖歎曰賢哉鄭君其孝友如此然君
不以有自多更為清儉不異韋布士寡言語薄滋味遇
事浮靡者心惡之謝不與見然周貧睦族與夫濟涉興
俗之事雖有所捐費不恡出息而不能償者亦不事苛
刻有不相能者或犯君君坦然弗與校旁觀者至相語
[049-40b]
曰此善人也奈何怫之君早歳倜儻喜出遊覽觀名勝
納交其賢豪以自廣晚不復出構一室自處曰静軒以
諷里族之好競者日以敎子為事其子四人曰昌曰澤
曰禄曰育皆克有立奉訓唯謹禄進補歙學生治進士
業君年已六十甚健有女適休寧草市孫昶昶與予同
邑嘗繪君像道君之詳請傳之以為君夀
前史官曰予每過歙西入鄭村訪諸老故跡求其遺文
而讀之未始不深歎鄭之多賢也若存良君者亦嘗接
[049-41a]
其言率以為淳樸人爾烏知其出羣若此哉夫孝友儉
勤樂義而尚静固非有甚高難繼之節然世之能力於
斯者恒鮮焉何哉忽其常而喜蹈其變也吉人君子則
豈以其常而易其守哉若存良君之行盖近之矣顯不
以文貴不以爵夀不以術坦坦于于終其身以為鄭之
名士舍今存良君其誰與歸
 
 
[049-41b]
 
 
 
 
 
 
 
 篁墩文集巻四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