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h0106 文編-明-唐順之 (master)


[046-1a]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四十六
            明 唐順之 編
  與髙司諫書歐陽修/
修頓首載拜白司諫足下某年十七時家隨州見天聖
二年進士及第牓始識足下姓名是時予年少未與人
接又居遠方但聞今宋舍人兄弟與葉道卿鄭天休數
人者以文學大有名號稱得人而足下厠其間獨無卓
[046-1b]
卓可道說者予固疑足下不知何如人也其後更十一
年予再至京師足下巳為御史裏行然猶未暇一識足
下之面但時時於予友尹師魯問足下之賢否而師魯
說足下正直有學問君子人也予猶疑之夫正直者不
可屈曲有學問者必能辨是非以不可屈之節有能辨
是非之明又為言事之官而俯仰黙黙無異衆人是果
賢者耶此不得使予之不疑也自足下為諫官来始得
相識侃然正色論前世事歴歴可聴褒貶是非無一謬
[046-2a]
說噫持此辯以示人孰不愛之雖予亦疑足下真君子
也是予自聞足下之名及相識凡十有四年而三疑之
今者推其實迹而較之然後決知足下非君子也前日
范希文貶官後與足下相見於安道家足下詆誚希文
為人予始聞之疑是戲言及見師魯亦說足下深非希
文所為然後其疑遂決希文平生剛正好學通古今其
立朝有本末天下所共知今又以言事觸宰相得罪足
下既不能為辨其非辜又畏有識者之責已遂隨而詆
[046-2b]
之以為當黜是可怪也夫人之性剛果懦軟禀之於天
不可勉强雖聖人亦不以不能責人之必能今足下家
有老母身惜官位懼饑寒而顧利禄不敢一忤宰相以
近刑禍此乃庸人之常情不過作一不才諫官爾雖朝
廷君子亦將閔足下之不能而不責以必能也今乃不
然反昻然自得了無愧畏便毁其賢以為當黜庶乎飾
已不言之過夫力所不敢為乃愚者之不逮以智文其
過此君子之賊也且希文果不賢邪自三四年来從大
[046-3a]
理寺丞至前行員外郎作待制日日備顧問今班行中
無與比者是天子驟用不賢之人夫使天子待不賢以
為賢是聰明有所未盡足下身為司諫乃耳目之官當
其驟用時何不一為天子辨其不賢反黙黙無一語待
其自敗然後隨而非之若果賢耶則今日天子與宰相
以忤意逐賢人足下不得不言是則足下以希文為賢
亦不免責以為不賢亦不免責大抵罪在黙黙爾昔漢
殺蕭望之與王章計其當時之議必不肯明言殺賢者
[046-3b]
也必以石顯王鳳為忠臣望之與章為不賢而被罪也
今足下視石顯王鳳果忠耶望之與章果不賢邪當時
亦有諫臣必不肯自言畏禍而不諫亦必曰當誅而不
足諫也今足下視之果當誅邪是直可欺當時之人而
不可欺後世也今足下又欲欺今人而不懼後世之不
可欺邪况今之人未可欺也伏以今皇帝即位以来進
用諫臣容納言論如曹修古劉越雖歿猶被褒稱今希
文與孔道輔皆自諫諍擢用足下幸生此時遇納諫之
[046-4a]
聖主如此猶不敢一言何也前日又聞御史臺牓朝堂
戒百官不得越職言事是可言者惟諫臣爾若足下又
遂不言是天下無得言者也足下在其位而不言便當
去之無妨他人之堪其任者也昨日安道貶官師魯待
罪足下猶能以面目見士大夫出入朝中稱諫官是足
下不復知人間有羞恥事爾所可惜者聖朝有事諫官
不言而使他人言之書在史冊他日為朝廷羞者足下
也春秋之法責賢者備今某區區猶望足下之能一言
[046-4b]
者不忍便絶足下而不以賢者責也若猶以謂希文不
賢而當逐則予今所言如此乃是朋邪之人爾願足下
直擕此書於朝使正予罪而誅之使天下皆釋然知希
文之當逐亦諫臣之一效也前日足下在安道家召予
往論希文之事時坐有他客不能盡所懐故輒布區區
伏惟幸察不宣脩再拜
  上杜中丞論舉官書歐陽脩/
具官脩謹齋沐拜書中丞執事脩前伏見舉南京留守
[046-5a]
推官石介為主簿近者聞介以上書論赦被罷而臺中
因舉他吏代介者主簿於臺職最卑介一賤士也用不
用當否未足害政然可惜者中丞之舉動也介為人剛
果有氣節力學善辨是非真好義之士也始執事舉其
材議者咸曰知人之明今聞其罷皆謂赦乃天子已行
之令非疎賤當有說以此罪介曰當罷脩獨以為不然
然不知介果指何事而言也傳者皆云介之所論謂朱
梁劉漢不當求其後裔爾若止此一事則介不為過也
[046-5b]
然又不知執事以介為是為非也若隨以為非是大不
可也且主簿於臺中非言事之官然大抵居臺中者必
以正直剛明不畏避為稱職今介足未履臺門之閾而
已因言事見罷真可謂正直剛明不畏避矣度介之才
不止為主簿直可任御史也是執事有知人之明而介
不負執事之知矣脩嘗聞長老說趙中令相太祖皇帝
也嘗為某事擇官中令列二臣姓名以進太祖不肯用
他日又問復以進又不用他日又問復以進太祖大怒
[046-6a]
裂其奏擲殿階上中令色不動挿笏帶間徐拾碎紙袖
歸中書他日又問則補綴之復以進太祖大悟終用二
臣者彼之敢爾者蓋先審知其人之可用然後果而不
可易也今執事之舉介也亦先審知其可舉邪是偶舉
之也若知而舉則不可遽止若偶舉之猶宜一請介之
所言辯其是非而後已若介雖忤上而言是也當助以
辯若其言非也猶宜曰所舉者為主簿爾非言事也待
為主簿不任職則可罷請以此辭焉可也且中丞為天
[046-6b]
子司直之臣上雖好之其人不肖則當彈而去之上雖
惡之其人賢則當舉而申之非謂隨時好惡而髙下者
也今備官之臣百十邪者正者其糾舉一信於臺臣而
執事始舉介曰能朝廷信而將用之及以為不能則亦
曰不能是執事自信猶不果若遂言他事何敢望天子
之取信於執事哉况今斥介而他舉必亦擇賢而舉也
夫賢者固好辯若舉而入臺又有言則又斥而他舉乎
如此則必得愚闇懦黙者而後止也伏惟執事如欲舉
[046-7a]
愚者則豈敢復云若將舉賢也願無易介而他取也今
世之官兼御史者例不與臺事故敢布狂言竊獻門下
伏惟幸察焉
  上范司諫書歐陽修/
月日具官謹齋沐拜書司諫學士執事前月中得進奏
吏報云自陳州召至闕拜司諫即欲為一書以賀多事
怱卒未能也司諫七品官爾於執事得之不為喜而獨
區區欲一賀者誠以諫官者天下之得失一時之公議
[046-7b]
繫焉今世之官自九卿百執事外至一郡縣吏非無貴
官大職可以行其道也然縣越其封郡逾其境雖賢守
長不得行以其有守也吏部之官不得理兵部鴻臚之
卿不得理光禄以其有司也若天下之失得生民之利
害社稷之大計惟所見聞而不繫職司者獨宰相可行
之諫官可言之爾故士學古懐道者仕於時不得為宰
相必為諫官諫官雖卑與宰相等天子曰不可宰相曰
可天子曰然宰相曰不然坐乎廟堂之上與天子相可
[046-8a]
否者宰相也天子曰是諫官曰非天子曰必行諫官曰
必不可行立殿陛之前與天子爭是非者諫官也宰相
尊行其道諫官卑行其言言行道亦行也九卿百司郡
縣之吏守一職者任一職之責宰相諫官繫天下之事
亦任天下之責然宰相九卿而下失職者受責於有司
諫官之失職也取譏於君子有司之法行乎一時君子
之譏著之簡冊而昭明埀之百世而不冺甚可懼也夫
七品之官任天下之責懼百世之譏豈不重邪非材且
[046-8b]
賢者不能為也近執事始被召於陳州洛之士大夫相
與語曰我識范君知其材也其来不為御史必為諫官
及命下果然則又相與語曰我識范君知其賢也他日
聞有立天子陛下直辭正色面爭庭論者非他人必范
君也拜命以来翹首企足竚乎有聞而卒未也竊惑之
豈洛之士大夫能料於前而不能料於後也將執事有
待而為也昔韓退之作諍臣論以譏陽城不能極諫卒
以諫顯人皆謂城之不諫蓋有待而然退之不識其意
[046-9a]
而妄譏脩獨以謂不然當退之作論時城為諫議大夫
已五年後又二年始庭論陸贄及沮裴延齡作相欲裂
其麻纔兩事爾當徳宗時可謂多事矣授受失宜叛將
强臣羅列天下又多猜忌進任小人於此之時豈無一
事可言而須七年耶當時之事豈無急於沮延齡論陸
贄兩事也謂宜朝拜官而夕奏疏也幸而城為諫官七
年適遇延齡陸贄事一諫而罷以塞其責向使止五年
六年而遂遷司業是終無一言而去也何所取哉今之
[046-9b]
居官者率三嵗而一遷或一二嵗甚者半嵗而遷也此
又非更可以待乎七年也今天子躬親庶政化理清明
雖為無事然自千里詔執事而拜是官者豈不欲聞正
議而樂讜言乎然今未聞有所言説使天下知朝廷有
正士而彰吾君有納諫之明也夫布衣韋帶之士窮居
草茅坐誦書史常恨不見用及用也又曰彼非我職不
敢言或曰我位猶卑不得言得言矣又曰我有待是終無一
人言也可不惜哉伏惟執事思天子所以見用之意懼
[046-10a]
君子百世之譏一陳昌言以塞重望且解洛之士大夫
之惑則幸甚幸甚
  上田正言第一書王安石/
正言執事某五月還家八月抵官每欲介西北之郵布
一書道區區之懐輒以事廢揚東南之吭也舟輿至自
汴者日十百數因得問汴事與執事息耗甚詳其間薦
紳道執事介然立朝無所跛倚甚盛甚盛顧猶有疑執
事者雖某亦然某之學也執事誨之進也執事奬之執
[046-10b]
事知某不為淺矣有疑焉不以聞何以償執事之知哉
初執事坐殿廡下對方正策指斥天下利害奮不諱忌
且曰願陛下行之無使天下謂制科為進取一塗耳方
此時窺執事意豈若今所謂舉方正者獵取名位而已
哉蓋曰行其志云爾今聯諫官朝夕耳目天子行事即
一切是非無不可言者欲行其志宜莫若此時國之疵
民之病亦多矣執事亦抵職之日久矣向之所謂疵者
今或痤然若不可治矣向之所謂病者今或痼然若不
[046-11a]
可起矣曽未聞執事建一言寤主上也何向者指斥之
切而今之疏也豈向之利於言而今之言不利耶豈不
免若今之所謂舉方正者獵取名位而已耶人之疑執
事者以此為執事解者或造辟而言詭辭而出疏賤之
人奚遽知其㣲哉是不然矣傳所謂造辟而言者迺其
言則不可得而聞也其言之效則天下斯見之矣今國
之疵民之病有滋而無損焉烏所謂言之效耶復有為
執事解者曰盖造辟而言之矣如不用何是又不然臣
[046-11b]
之事君三諫不從則去之禮也執事對策時常用是著
於篇今言之而不從亦當不翅三矣雖惓惓之義未能
自去孟子不云乎有言責者不得其言則去盍亦辭其
言責邪執事不能自免於疑也必矣雖堅强之辨不能
為執事解也迺如某之愚則願執事不矜寵利不憚誅
責一為天下昌言以寤主上起民之病治國之疵蹇蹇
一心如對策時則人之疑不解自判矣惟執事念之如
其不然願賜教答不宣
[046-12a]
  上田正言第二書王安石/
某聞公卿大夫才名與寵兼盛於世必有大功以宜之
否則君子撝之執事姿略頴然出常士之表應進士中
甲科舉方正為第一將朝車通舉刺史事又陳善策得
璽書召名與寵不巳兼盛於世邪所未較著者功爾本
朝太祖武靖天下眞宗文持之今上接祖宗之成兵不
釋翳者蓋數十年近世無有也所當設張之具猶若闕
然重以羌酋梗邊主上方覽衆策以濟之天下舉首戴
[046-12b]
目屬心執事者難以一二計為執事議者曰朝廷藉不
吾以宜且自賛以植顯效醻天下屬巳之意矧上惓惓
然命之乎此固策大功之㑹也抑聞之嶢嶢者易缺皦
皦者易汙執事才名與寵可謂易汙易缺者必若策大
功適足宜之而已可無茂邪恭惟旦暮輔佐天子秉國
事修所當設張之具復邊人於安稱主上所以命之之
意使天下舉首戴目者盈其願而退則後世之書可勝
傳哉董仲舒有是才名顧不獲此寵公孫季有此寵不
[046-13a]
成此功有此寵而成此功者宜在執事不宜在他草鄙
之人不逹大誼辱奬訓之厚敢不盡愚
  上蔡學士書曽鞏/
慶厯四年五月日南豐曽鞏謹再拜上書諫院學士執
事朝廷自更兩府諫官来言事者皆為天下賀得人而
已賀之誠當也顧不賀則不可乎鞏常靜思天下之事
矣以天子而行聖人之道不古聖賢然者否也然而古
今難之者豈無異焉邪人以不已利也則怨庸人以已
[046-13b]
不及也則忌怨且忌則造飾以行其間人主不寤其然
則賢者必疏而殆矣故聖賢之道往往而不行也東漢
之末是已今主上至聖雖有庸人邪人將不入其間然
今日兩府諫官之所陳上已盡白而信邪抑未然邪其
已盡白而信也尚懼其造之未深臨事而差也其未盡
白而信也則當屢進而陳之待其盡白而信造之深臨
事而不差而後已也成此美者其不在於諫官乎古之
制善矣夫天子之所尊而聴者宰相也然接之有時不
[046-14a]
得數且久矣惟諫官隨宰相入奏事已奏宰相退歸中
書蓋常然矣至於諫官出入言動相綴接蚤暮相親未
聞其當退也如此則事之失得蚤思之不待暮而以言
可也暮思之不待越宿而以言可也不諭則極辨之可
也屢進而陳之宜莫若此之詳且實也雖有邪人庸人
不得而間焉故曰成此美者其不在於諫官乎今諫官
之見也有間矣其不能朝夕上下議亦明矣禁中之與
居女婦而已爾捨是則寺人而已爾庸人邪人而已爾
[046-14b]
其於㝠㝠之間議論之際豈不易行其間哉如此則鞏
見今日兩府諫官之危而未見國家天下之安也度執
事亦巳念之矣茍念之則在使諫官侍臣復其職而已
安有不得其職而在其位者歟噫自漢降戾後世士之
盛未有若唐也自唐太宗降戾後世士之盛亦未有若
今也唐太宗有士之盛而能成治功今有士之盛能行
其道則前數百年之弊無不除也否則後數百年之患
將又興也可不為深念乎鞏生於逺阨於無衣食以事
[046-15a]
親今又將集於鄉學當聖賢之時不得抵京師而一言
故敢布於執事并書所作通論雜文一編以獻伏惟執
事莊士也不拒人之言者也願賜觀覽以其意少施焉
鞏之友王安石者文甚古行稱其文雖已得科名然居
今知安石者尚少也彼誠自重不願知於人然如此人
古今不常有如今時所急雖無常人千萬不害也顧如
安石此不可失也執事倘進之於朝廷其有補於天下
亦書其所為文一編進左右庶知鞏之非妄也
[046-15b]
  上歐蔡書曾鞏/
鞏少讀唐書及正觀政要見魏鄭公王珪之徒在太宗
左右事之大小無不議論諫諍當時邪人庸人相參者
少雖有如封倫李義府輩太宗又能識而疎之故其言
無不信聴卒能成正觀太平刑置不以居成康上未嘗
不反復欣慕繼以嗟唶以謂三代君臣不知曽有如此
周旋議論否雖臯陶禹稷與唐舜上下謀謨載於書者
亦未有若此委曲備具頗意三代唐舜去時逺其時雖
[046-16a]
有謀議如正觀間或尚過之而其史不盡存故於今無
所聞見是不可知所不敢臆定繇漢以降至於陳隋復
繇髙宗以降至於五代其史甚完其君無如此謀議決
也故其治皆出正觀下理勢然爾竊自恨不幸不生於
其時親見其事歌頌推說以飽足其心又恨不得陞降
進退於其間與之往復議也自長以来則好問當世事
所見聞士大夫不少人人惟一以茍且畏愼隂拱黙處
為故未嘗有一人見當世事僅計謀有未可立效者其
[046-16b]
誰肯奮然迎為之慮而已當之邪則又謂所欣慕者已
矣類千百年間不可復及昨者天子赫然獨見於萬世
之表既更兩府復引二公為諫官見所條下及四方人
所傳道知二公在上左右為上論治亂得失羣臣忠邪
小大無所隱不為錙銖計惜以避怨忌毁罵讒搆之患
竊又奮起以謂從古以来有言責者自任其事未知有
如此周詳悃至議論未知有如此之多者否雖鄭公王
珪又能過是耶今雖事不合亦足暴之萬世而使邪者
[046-17a]
懼懦者有所樹矣况合乎否未可必也不知所謂數百
千年已矣不可復有者今幸遇而見之其心歡喜震動
不可比說日夜庶㡬雖有邪人庸人如封李者上必斥
而逺之惟二公之聽致今日之治居正觀之上令鞏小
者得歌頌推說以飽足其心大者得出於其間吐片言
半辭以託名於千萬世是所望於古者不負且令後世
聞今之盛疑唐舜三代不及逺甚與今之疑唐太宗時
無異雖然亦未嘗不憂一日有於㝠㝠之中議論之際
[046-17b]
而行謗者使二公之道未盡用故前以書獻二公先舉
是為言已而果然二公相次出兩府亦更改而怨忌毁
罵讒搆之患一日俱發翕翕萬状至於乘女子之隙造
非常之謗而欲加之天下之大賢不顧四方人議論不
畏天地鬼神之臨已公然欺誣駭天下之耳目令人感
憤痛切廢食與寢不知所為噫二公之不幸實疾首蹙
額之民之不幸也雖然君子之於道也既得諸已汲汲
焉而務施之於外汲汲焉務施之於外在我者也務施
[046-18a]
之外而有可有不可在彼者也在我者姑肆力焉至於
其極而後已也在彼者則不可必得吾志焉然君子不
以必得之難而廢其肆力者故孔子之所說而聘者七
十國而孟子亦區區於梁齊滕邾之間為孔子者聘六
十九國尚未巳而孟子亦之梁之齊二大國不可則猶
俯而與邾滕之君謀其去齊也遲遲而後出晝其言曰
王庶㡬改之則必召予如用予則豈惟齊民安天下之
民舉安觀其心若是豈以一不合而止哉誠不若是亦
[046-18b]
無以為孔孟今二公固一不合者也其心豈不曰天子
庶㡬召我而用之如孟子之所云乎肆力焉於其所在
我者而任其所在彼者不以必得之難而已莫大斯時
矣况今天子仁恕聰明求治之心未嘗怠天下一歸四
方諸侯承號令奔走之不暇二公之言如朝得於上則
夕被於四海夕得於上則不越宿而被於四海豈與聘
七十國遊梁齊邾滕之區區艱難比邪姑有待而已矣
非獨鞏之望乃天下之望而二公所宜自任者也豈不
[046-19a]
謂然乎感憤之不已謹成憶昨詩一篇雅說三篇麤道
其意後二篇並他事因亦寫寄此皆人所厭聞不宜為
二公道然欲啟告覺悟天下之可告者使明知二公志
次亦使邪者庸者見之知世有斷然自守者不從已於
邪則又庶㡬於天子視聴有所開益使二公之道行則
天下之嗷嗷者舉被其賜是亦為天下計不獨於二公
發也則二公之道何如哉嘗竊思更貢舉法責之累日
於學使學者不待乎按天下之籍而盛須土著以待舉
[046-19b]
行悖者不能藉以進此歴代之思慮所未及善乎莫與
為善也故詩中善學尤具伏惟賜省察焉
  上文丞相書蘇洵/
昭文相公執事天下之事制之在始始不可制制之在
末是以君子慎始而無後憂救之於其末而其始不為
無謀失諸其始而邀諸其終而天下無遺事是故古者
之制其始也有百年之前而為之者也蓋周公營乎東
周數百年而待乎平王之東遷也然及其收天下之士
[046-20a]
而責其賢不肖之分則未嘗於其始焉而制其極蓋嘗
舉之於諸侯考之於太學引之於射宫而試之於弓矢
如此其備矣然而管叔蔡叔文王之子而武王周公之
弟也生而與之居處習知其性之所好惡與夫居之於
大學而習之於射宫者宜愈詳矣然其不肖之實卒不
見於此時及其出為諸侯監國臨大事而不克自定然
後敗露以見其不肖之才且夫張弓而射之一不失容
此不肖者或能焉而聖人豈以為此足以盡人之才蓋
[046-20b]
将為此名以收天下之士而後觀其臨事而黜其不肖
故曰始不可制制之在末於此有人求金於沙歛而揚
之惟其揚之也精是以責金於揚而歛則無擇焉不然
金與沙礫皆不録而已矣故欲求盡天下之賢俊莫若
略其始欲求責實於天下之官莫若精其終今者天下
之官自相府而至於一縣之丞尉其為數實不可勝計
然而大數已定餘吏溢於官籍大臣建議減任子削進
士以求便天下竊觀古者之制略於始而精於終使賢
[046-21a]
者易進而不肖者易犯夫易犯故易退易進故賢者衆
衆賢進而不肖者易退夫何患官冗今也艱之於其始
竊恐夫賢者之難進與夫不肖者之無以異也方今進
退天下士大夫之權内則御史外則轉運而士大夫之
間潔然而無過可任以為吏者其實無㡬且相公何不
以意推之往年吳中復在犍為一月而發二吏中復去
職而吏之以罪免者曠嵗無有也雖然此特洵之所見
耳天下之大則又可知矣國家法令甚嚴洵從蜀来見
[046-21b]
凡吏商者皆不征非追胥調發皆得役天子之夫是以
知天下之吏犯法者甚衆從其犯而黜之十年之後將
分職之不給此其權在御史轉運而御史轉運之權實
在相公顧甚易為也今四方之士㑹於京師口語籍籍
莫不為此然皆莫肯一言於其上誠以為近於私我也
洵西蜀之人方不見用於當世幸又不復以科舉為意
是以肆言於其間而可以無嫌伏惟相公慨然有憂天
下之心征伐四國以安天子毅然立朝以威制天下名
[046-22a]
著功遂文武並濟此其享功業之重而居富貴之極於
其平生之所望無復慊然者惟其獲天下之多士而與
之皆樂乎此可以復動其志故遂以此告其左右惟相
公亮之
  上富丞相書蘇洵/
相公閣下往年天子震怒出逐宰相選用舊臣堪付屬
以天下者使在相府與天下更始而閣下之位實在第
三方是之時天下咸喜相慶以為閣下惟不為宰相也
[046-22b]
故黙黙在此方今困而復起起而復為宰相而又適值
乎此時也不為而何為且吾君之意待之如此其厚也
不為而何以副吾望故咸曰後有下令而異於他日者
必吾富公也朝夕而待之跂首而望之望望然而不獲
見也戚戚然而疑嗚呼其弗獲聞也必其逺也進而及
於京師亦無聞焉不敢以疑猶曰天下之人如此其衆
也數十年之間如此而不變也皆曰賢人焉或曰彼其
中則有說也而天下之人則未始見也然而不能無憂
[046-23a]
蓋古之君子愛其人也則憂其無成且嘗聞之古之君
子相是君也與是人也皆立於朝則使吾皆知其為人
皆善者也而後無憂且一人之身而欲擅天下之事雖
見信於當世而同列之人一言而疑之則事不可以成
今夫政出於他人而不懼事不出於巳而不忌是二者
惟善人為能然猶欲得其心焉若夫衆人政出於他人
而懼其害已事不出於已而忌其成功是以有不平之
心生夫或居於吾前或立於吾後而皆有不平之心焉
[046-23b]
則身危故君子之出處於其間也不使之不平於我也
周公立於明堂以聴天下而召公惑何者天下固惑乎
大者也召公猶未能信乎吾之此心也周公定天下誅
管蔡告召公以其志以安其身以及於成王故凡安其
身者以安乎周也召公之於周公管蔡之於周公是二
者亦皆有不平之心焉以為周之天下周公將遂取之
也周公誅其不平而不可告語者告其可以告語者而
和其不平之心然則非其必不可以告語者則君子未
[046-24a]
始不欲和其心天下之人從士而至於卿大夫宰相集
處其上將有所為何慮而不成不能忍其區區之小忿
以成其不平之釁則害其大事是以君子忍其小忿以
容其小過而杜其不平之心然後當大事而聴命焉且
吾之小忿不足以易吾之大事也故寧小容焉使無蔕
芥於其間古之君子與賢者並居而同樂故其責之也
詳不幸而與不肖者偶不圖其大而治其細則濶逺於
事情而無益於當世故天下無事而後可與爭此不然
[046-24b]
則否昔者諸呂用事陳平憂懼計無所出陸賈入見說
之使交歡周勃平用其策卒得絳侯北軍之助以滅諸
呂夫絳侯木强之人也非陳平致之而誰也故賢者致
其不賢者非夫不賢者之能致賢者也曩者陛下即位
之初㓂萊公為相惟其側有小人不能誅又不能與之
無忿故終以斥去及范文正公在相府又欲以歲月盡
治天下事失於急與不忍小忿故羣小人亦急逐去之
一去遂不復用以沒其身伏惟閣下以不世出之才立
[046-25a]
於天子之下百官之上此其深謀逺慮必有所處而天
下之人猶未獲見洵西蜀人也竊有志於今世願一見
於堂上伏惟閣下深思之無忽
  應制舉上兩制書蘇軾/
軾聞古者有貴賤之際有聖賢之分二者相勝而不可
以相參其勢然也治其貴賤之際則不知聖賢之為髙
行其聖賢之分則不知貴賤之為差昔者子思孟軻之
徒不見諸侯而耕於野比閭小吏一呼於其門則攝衣
[046-25b]
而從之至於齊魯千乘之君操幣執贄因門人以願交
於下風則閉門而不納此非茍以為異而已將以明乎
聖賢之分而不參於貴賤之際故其攝衣而從之也君
子不以為畏而其閉門而拒之也君子不以為傲何則
其分定也士之賢不肖固有之矣子思孟軻不可以人
人而求之然而貴賤之際聖賢之分二者要不可以不
知也世道衰喪不能深明於斯二者而錯行之施之不
得其處故其道兩亡今夫軾朝生於草茆塵土之中而
[046-26a]
乆與於州縣之小吏其官爵勢力不足較于世亦明矣
而諸公之貴至與人主揖讓周旋而無間大車駟馬至
於門者逡巡而不敢入軾也非有公事而輒至於庭求
以賔客之禮見於下執事固巳獲罪於貴賤之際矣雖
然當世之君子不以其愚陋而使與於制舉之末朝廷
之上不以其疎賤而使奏其猖狂之論軾亦自忘其不
肖而以為是兩漢之主所孜孜而求之親降色辭而問
之政者也其才雖不足以庶㡬於聖賢之間而學其道
[046-26b]
治其言則所守者其分也是故踽踽然而来仰不知明
公之尊而俯不知其身之賤不由紹介不待辭讓而直
言當世之故無所委曲者以為貴賤之際非所以施於
此也軾聞治事不若治人治人不若治法治法不若治
時時者國之所以存亡天下之所最重也周之衰也時
人莫不苟媮而不立周雖欲其立而不可得也故周亡
秦之衰也時人莫不貪利而不仁秦雖欲其仁而不可
得也故秦亡西漢之衰也時人莫不柔懦而謹畏故君
[046-27a]
臣相䝉而至於危東漢之衰也時人莫不矯激而奮厲
故賢不肖不相容以至於亂夫時者豈其所自為邪王
公大人實為之軾將論其時之病而以為其權在諸公
諸公之所好天下莫不好諸公之所惡天下莫不惡故
軾敢以今之所患二者告於下執事其一曰用法太宻
而不求情其二曰好名太髙而不適實此二者時之大
患也何謂用法太宻而不求情昔者天下未平而法不
立則人行其私意仁者遂其仁勇者致其勇君子小人
[046-27b]
莫不以其意從事而不困於繩墨之間故易以有功而
亦易以亂及其治也天下莫不趨於法不敢用其私意
而惟法之知故雖賢者所為要以如法而止不敢於法
律之外有所措意夫人勝法則法為虛器法勝人則人
為備位人與法並行而不相勝則天下安今自一命以
上至於宰相皆以奉法循令為稱其職拱手而任法曰
吾豈得自由哉法既大行故人為備位其成也其敗也
其治也其亂也天下皆曰非我也法也法之弊豈不亦
[046-28a]
甚矣哉昔者漢髙之時留侯為太子少傅位於叔孫之
後而周昌亦自御史大夫為諸侯相天下有緩急則功
臣左遷而不怨此亦知其君臣之懽不以法而相持也
今天下所以任法者何也任法生於自疑自疑生於多
私惟天下之無私則能於法律之外有以效其智何則
其自信明也夫唐永泰之間姦臣執政政以賄成徳宗
發憤而用常袞袞一切用法四方奏請莫有獲者然天
下否塞賢愚不分君子不以為能也崔祐甫為相不至
[046-28b]
朞年而除吏八百多其親舊或者以為譏祐甫曰不然
非親與舊則安得而知之顧其所用如何爾君子以為
善用法今天下汎汎焉莫有深思逺慮者皆任法之過
也何謂好名太髙而不適實昔者聖人之為天下使人
各致其能以相濟也不一則不專不專則不能自堯舜
之時而伯夷后䕫稷契之倫皆不過名一藝辦一職以
盡其能至於子孫世守其業而不遷䕫不敢自與於知
禮而契不敢自任於播種至於三代之際亦各輸其才
[046-29a]
而安其習以不相犯躐凡書傳所載者自非聖人皆止
於名一藝辦一職故其藝未嘗不精而其職未嘗不舉
後世之所希望而不可及者由此故也下而至於漢其
君子各務其所長以相左右故史之所記武宣之際自
公孫魏邴以下皆不過以一能稱於當世夫人各有才
才各有小大大者安其大而無忽於小小者樂其小而
無慕於大是以各適其用而不喪其所長及至後世上
失其道而天下之士皆有侈心恥以一藝自名而欲盡
[046-29b]
天下之能事是故喪其所長而至於無用今之士大夫
其實病此也仕者莫不談王道述禮樂皆欲復三代追
堯舜終於不可行而世務因以不舉學者莫不論天人
推性命終於不可究而世教因以不明自許太髙而措
意太廣太髙則無用太廣則無功是故賢人君子布於
天下而事不立聴其言則侈大而可樂責其效則汗漫
而無當此皆好名之過深惟古之聖賢建功立業興利
捍患至於百工小民之事皆有可觀不若今世之因循
[046-30a]
鹵莽其故出於此二者歟伏惟明公才略之宏偉度量
之寛厚學術之廣博聲名之煒煌冠於一時而振於百
世百世之所望而正者意有所向則天下奔走而趨之
則其愍時憂世之心或有取於斯言也軾将有深於此
者而未敢言焉不宣軾再拜
  上昭文富丞相書蘇轍/
轍西蜀之人行年二十有二幸得天子一命之爵饑寒
窮困之憂不至於心其身又無力役勞苦之患其所任
[046-30b]
職不過簿書米鹽之間而且未獲從事以得自盡方其
閒居不勝思慮之多不忍自棄以為天子寛惠與天下
無所忌諱而轍不與其强壮閒暇之時蚤有所發明以
自致其志而復何事恭惟天子設制策之科將以待天
下豪俊魁礨之人是以轍不自量而自與於此蓋天下
之事上自三王以来以至於今世其所論述亦已略備
矣而猶有所不釋於心夫古之帝王豈必多才而自為
之為之有要而居之有道是故以漢髙皇帝之恢廓慢
[046-31a]
易而足以吞項氏之强漢文皇帝之寛厚長者而足以
服天下之姦詐何者任人而人為之用也是以不勞而
功成至於武帝材力有餘聰明睿智過於髙文然而施
之天下時有所折而不遂何者不委之人而自為用也
由此觀之則夫天子之責亦在任人而已竊惟當今天
下之人其所謂有才而可大用者非明公而誰推之公
卿之間而最為有功列之士民之上而最為有徳播之
寥逺之域而最為有勇是三者亦非明公而誰而明公
[046-31b]
實為宰相則夫吾君之所以為君之事盖巳畢矣古之
聖人髙拱無為而望夫百世之後以為明主賢君者蓋
亦如是而可也然而天下之未治則果誰耶下而求之
郡縣之吏則曰非我能上而求之朝廷百官則曰非我
責明公之立於此也其又將何辭嗟夫蓋亦嘗有以秦
越人之事說明公者歟昔者秦越人以醫聞天下天下
之人皆以越人為命越人不在則有病而死者莫不自
以為吾病之非真病而死之非真死也他日有病者焉
[046-32a]
遇越人而屬之曰吾捐身以予子子自為子之才治之
而無為我治之也越人曰嗟夫難哉夫子之病雖不至
於死而難以愈急治之則傷子之四肢而緩治之則勞
苦而不肯去吾非不能去也而畏是二者夫傷子之四
肢而後可以除子之病則天下以我為不工而病之不
去則天下以我為非醫此二者所以交戰於吾心而不
釋也既而見其人其人曰夫子則知醫之醫而未知非
醫之醫歟今夫非醫之醫者有所冐行而不顧是以能
[046-32b]
應變於無窮今子守法宻㣲而用意於萬全者則是子
猶知醫之醫而已天下之事急之則喪緩之則得而過
緩則無及孔子曰道之難行也我知之矣知者過之不
肖者不及也夫天下患於不知而又有知而過之者則
是道之果難行也昔者世之賢人患夫世之愛其爵禄
而不忍以其身嘗試於艱難也故其上之人奮不顧身
以搏天下之公利而忘其私在下者亦不敢自愛叫號
紛呶以攻訐其上之短是二者可謂賢於天下之士矣
[046-33a]
而猶未免為不知何者不知自安其身之為安天下之
人自重其發之為重君子之勢而輕用之於尋常之事
則是猶匹夫之亮耳伏自明公執政於今五年天下不
聞慷慨激烈之名而日聞敦厚之聲意者明公其知之
矣而猶有越人之病也轍讀三國志嘗見曹公與袁紹
相持久而不決以問賈詡詡曰公明勝紹勇勝紹用人
勝紹決機勝紹紹兵百倍於公公畫地而與之相守半
年而紹不得戰則公之勝形巳可見矣而久不決意者
[046-33b]
顧萬全之過耳夫事有不同而其意相似今天下之所
以仰首而望明公者豈亦此之故歟明公其略思其說
當有以解天下之望者不宣轍再拜
  上文侍中論𣙜鹽書蘇軾/
畱守侍中執事當今天下勲徳俱髙為主上所倚信華
實兼隆為士民所責望受恩三世宜與社稷同憂皆無
如明公者今雖在外事有闗於安危而非職之所憂者
猶當盡力爭之而况其事闗本職而憂及生民者乎竊
[046-34a]
意明公必已言之而人不知若猶未也則願效其愚頃
者三司使章惇建言乞𣙜河北京東鹽朝廷遣使按視
召周革入覲巳有成議矣惇之言曰河北與陜西皆為
邊防而河北獨不𣙜鹽此祖宗一時之誤恩也軾以為
陜西之鹽與京東河北不同解池廣袤不過數十里既
不可捐以予民而官亦易以籠取青鹽至自北中有可
禁止之道然猶法存而實不行城門之外公食青鹽今
東北循海皆鹽也其欲籠而取之正與淮南兩浙無異
[046-34b]
軾在餘杭時見兩浙之民以犯鹽得罪者一歲至萬七
千人而莫能止姦民以兵仗䕶送吏士不敢近者常以
數百人為輩特不為他盜故上下通知而不以聞耳東
北之人悍於淮浙遠甚平居椎剽之姦常甲於他路一
旦𣙜鹽則其禍未易以一二數也由此觀之祖宗以來
獨不榷河北鹽者正事之適宜耳何名為誤哉且𣙜鹽
雖有故事然要以為非王政也陜西淮浙既未能罷又
欲使京東河北隨之此猶患風痺人曰吾左臂既病矣
[046-35a]
右臂何為獨完則以酒色伐之可乎今議者曰吾之法
與淮浙不同淮浙之民所以不免於私販而竈戸所以
不免於私賣者以官之買價賤而賣價貴耳今吾賤買
而賤賣借如每斤官以三錢得之則以四錢出之鹽商
私買於竈户利其賤耳賤不能減三錢竈户均為得三
錢也寧以予官乎將以予私商而犯法乎此必不犯之
道也此無異於兒童之見東海皆鹽也茍民力之所及
未有捨而不煎煎而不賣者也而近歲官錢常若窘迫
[046-35b]
遇其急時百用横生以有限之錢買無窮之鹽竈户有
朝夕薪米之憂而官錢在朞月之後則其利必歸於私
販無疑也食之於鹽非若饑之於五穀也五穀之乏至
於節口并日而况鹽乎故私販法重而官鹽貴則民之
貧而懦者或不食鹽往在浙中見山谷之人有數月食
無鹽者今将𣙜之東北之俗必不如往日之嗜鹹也而
望官課之不虧疎矣且淮浙官鹽本輕而利重雖有積
滯官未病也今以三錢為本一錢為利自禄吏購賞修
[046-36a]
築敖庾之外所獲無㡬矣一有積滯不行官之所喪可
勝計哉失民而得財明者不為况民財兩失者乎且禍
莫大於作始作俑之漸至於用人今兩路未有鹽禁也
故變之難遣使㑹議經年而未果自古作事欲速而不
取衆議未有如今日者也然猶遲久如此以明作始之
難也今既巳榷之矣則他日國用不足添價貴賣有司
以為熟事行半紙文書而决矣且明公能必其不添乎
非獨明公不能也今之執政能自必乎茍不可必則兩
[046-36b]
路之禍自今日始夫東北之蠶衣被天下蠶不可無鹽
而議者輕欲奪之是病天下也明公可不深哀而速救
之歟或者以為朝廷既有成議矣雖爭之必不從竊以
為不然乃者手實造簿方赫然行法之際軾嘗論其不
可以告今太原韓公公時在政府莫之行也而手實卒
罷民頼以少安凡今執政所欲必行者青苗助役市易
保甲而巳其他猶可以庶㡬萬一或者又以為明公將
老矣若猶有所爭則其請老也難此又軾之所不識也
[046-37a]
使明公之言幸而聽屈已少畱以全兩路之民何所不
可不幸而不聽是議不中意其於退也尤易矣願少畱
意軾一郡守也猶以為職之所當憂而冐聞於左右明
公其得巳乎干瀆威重俯伏待罪而已
  上韓樞宻書蘇洵/
太尉執事洵著書無他長及言兵事論古今形勢至自
比賈誼所獻權書雖古人巳往成敗之迹茍深曉其義
施之於今無所不可昨因請見求進末議太尉許諾謹
[046-37b]
撰其說言語朴直非有驚世絶俗之談甚高難行之論
太尉取其大綱而無責其纖悉盖古者非用兵决勝之
為難而養兵不用之可畏今夫水激之山放之海決之
為溝塍壅之為沼沚是天下之人能之委江河注淮泗
滙為洪波瀦為大湖萬世而不溢者自禹之後未之見
也夫兵者聚天下不義之徒授之以不仁之器而教之
以殺人之事夫惟天下之未安盜賊之未殄然後有以
施其不義之心用其不仁之器而試其殺人之事當是
[046-38a]
之時勇者無餘力智者無餘謀巧者無餘技故其不義
之心變而為忠不仁之器加之於不仁而殺人之事施
之於當殺及夫天下既平盜賊既殄不義之徒聚而不
散勇者有餘力則思以為亂智者有餘謀則思以為姦
巧者有餘技則思以為詐於是天下之患雜然出矣盖
虎豹終日而不殺則跳踉大叫以發其怒蝮蝎終日而
不螫則噬齧草木以致其毒其理固然無足怪者昔者
劉項奮臂於草莽之間秦楚無頼子弟千百為輩爭起
[046-38b]
而應者不可勝數轉鬭五六年天下厭兵項籍死而高
祖亦已老矣方是時分王諸將改定律令與天下休息
而韓信黥布之徒相繼而起者七國高祖死於介胄之
間而莫能止也連延及於呂氏之禍訖孝文而後定是
何起之易而收之難也劉項之勢初若決河順流而下
誠有可喜及其崩潰四出放乎數百里之間拱手而莫
能救也嗚呼不有聖人何以善其後太祖太宗躬擐甲
胄䟦涉險阻以斬刈四方之篷蒿用兵數十年謀臣猛
[046-39a]
將滿天下一旦巻甲而休之傳四世而天下無變此何
術也荆楚九江之地不分於諸将而韓信黥布之徒無
以啟其心也雖然天下無變而兵久不用則其不義之
心蓄而無所發飽食優㳺求逞於良民觀其平居無事
出怨言以邀其上一日有事是非人得千金不可使也
往年詔天下繕完城池西川之事洵實親見凡郡縣之
富民舉而籍其名得錢數百萬以為酒食饋餉之費杵
聲未絶城輒隨壊如此者數年而後定卒事官吏相賀
[046-39b]
卒徒相矜若戰勝凱旋而待賞者比来京師遊阡陌間
其曹往往偶語無所忌諱聞之土人方春時尤不忍聞
盖時五六月矣㑹京師憂大水鋤耰畚築列於兩河之
壖縣官日費千萬傳呼勞問之聲不絶者數十里猶且
睊睊狼顧莫肯效用且夫内之如京師之所聞外之如
西川之所親見天下之勢今何如也御將者天子之事
也御兵者將之職也天子者養尊而處優樹恩而收名
與天下為喜樂者也故其道不可以御兵人臣執法而
[046-40a]
不求情盡心而不求名出死力以捍社稷使天下之心
繫於一人而已不與焉故御兵者人臣之事不可以累
天子也今之所患大臣好名而懼謗好名則多樹私恩
懼謗則執法不堅是以天下之兵豪縱至此而莫之制
也頃者狄公在樞府號為寛厚愛人狎昵士卒得其歡
心而太尉適承其後彼狄公者知御外之術而不知治
内之道此邊將材也古者兵在外愛將軍而忘天子在
内愛天子而忘將軍愛將軍所以戰愛天子所以守狄
[046-40b]
公以其御外之心而施諸其内太尉不反其道而何以
為治或者以為兵久驕不治一旦䋲以法恐因以生亂
昔者郭子儀去河南李光弼實代之將至之日張用濟
斬於轅門三軍股慄夫以臨淮之悍而代汾陽之長者
三軍之士竦然如赤子之脫慈母之懐而立乎嚴師之
側何亂之敢生且夫天子者天下之父母也將相者天
下之師也師雖嚴赤子不敢以怨其父母將相雖厲天
下不敢以咎其君其勢然也天子者可以生人可以殺
[046-41a]
人故天下望其生及其殺之也天下曰是天子殺之故
天子不可以多殺人臣奉天子之法雖多殺天下無所
歸怨此先王所以威懐天下之術也伏惟太尉思天下
所以長久之道而無幸一時之名盡至公之心而無䘏三
軍之多言夫天子推深仁以結其心太尉厲威武以振
其惰彼其思天子之深仁則畏而不至於怨思太尉之
威武則愛而不至於驕君臣之體順而畏愛之道立非
太尉吾誰望耶
[046-41b]
 
 
 
 
 
 
 
 文編巻四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