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h0106 文編-明-唐順之 (master)


[029-1a]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卷二十九
            明 唐順之 編
  武王蘇軾/
   武王克殷以殷遺民封紂子武庚祿父使其弟
   管叔鮮蔡叔度相祿父治殷武王崩祿父與管
   蔡作亂成王命周公誅之而立㣲子於宋
蘇子曰武玉非聖人也昔者孔子葢罪湯武顧自以為
[029-1b]
殷之子孫而周人也故不敢然數致意焉曰大哉巍巍
乎堯舜也禹吾無間然其不足於湯武也亦明矣曰武
盡美矣未盡善也又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
之德其可謂至德也已矣伯夷叔齊之於武王也葢謂
之弑君至耻之不食其粟而孔子予之其罪武王也甚
矣此孔子之家法也世之君子茍自孔氏必守此法國
之存亡民之生死將於是乎在其孰敢不嚴而孟軻始
亂之曰吾聞武王誅獨夫紂未聞弑君也自是學者以
[029-2a]
湯武為聖人之正若當然者皆孔氏之罪人也使當時
有良史如董狐者南巢之事必以叛書牧野之事必以
弑書而湯武仁人也必將為法受惡周公作無逸曰殷
王中宗及髙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茲四人廸哲上不
及湯下不及武王亦以是哉文王之時諸侯不求而自
至是以受命稱王行天子之事周之王不王不計紂之
存亡也使文王在必不伐紂紂不見伐而以考終或死
於亂殷人立君以事周命為二王後以祀殷君臣之道
[029-2b]
豈不兩全也哉武王觀兵于孟津而歸紂若不改過則
殷人改立君武王之待殷亦若是而已矣天下無王有
聖人者出而天下歸之聖人所不得辭也而以兵取之
而放之而殺之可乎漢末大亂豪傑並起荀文若聖人
之徒也以為非曹操莫與定海内故起而佐之所以與
操謀者皆王者之事也文若豈教操反者哉以仁義救
天下天下既平神器自至將不得已而受之不至不取
也此文王之道文若之心也及操謀九錫則文若死之
[029-3a]
故吾嘗以文若為聖人之徒者以其才似張子房而道
似伯夷也殺其父封其子其子非人也則可使其子而
果人也則必死之楚人將殺令尹子南子南之子棄疾
為王御士王泣而告之既而殺子南其徒曰行乎曰吾
與殺吾父行將焉入然則臣王乎曰棄父事讐吾弗忍
也遂縊而死武王親以黄鉞斬紂使武庚受封而不叛
豈復人也哉故武庚之必叛不待智者而後知也武王
之封武庚葢亦不得已焉耳殷有天下六百年賢聖之
[029-3b]
君六七作紂雖無道其故家遺俗未盡滅也三分天下
有其二殷不伐周而周伐之誅其君夷其社稷諸侯必
有不悦者故封武庚以慰之此豈武王之意哉故曰武
王非聖人也
  平王蘇軾/
   太史公曰學者皆稱周伐紂居洛邑其實不然
   武王營之成王使召公卜居之居九鼎焉而周
   復都酆鎬至犬戎敗幽王周乃東遷于洛
[029-4a]
蘇子曰周之失計未有如東遷之謬也自平王至於亡
非有大無道者也頿王之神聖諸侯服享然終以不振
則東遷之過也昔武王克商遷九鼎于洛邑成王周公
復增營之周公既没葢君陳畢公更居焉以重王室而
巳非有意于遷也周公欲葬成周而成王葬之畢此豈
有意於遷哉今夫富民之家所以遺其子孫者田宅而
已不幸而有敗至於乞假以生可也然終不敢議田宅
今平王舉文武成康之業而大棄之此一敗而鬻田宅
[029-4b]
者也夏商之王皆五六百年其先王之德無以過周而
後王之敗亦不減幽厲然至於桀紂而後亡其未亡也
天下宗之不如東周之名存而實亡也是何也則不鬻
田宅之效也盤庚之遷復殷之舊也古公遷于岐方是
時周人如狄人也逐水草而居豈所難哉衛文公東徙
渡河恃齊而存耳齊遷臨淄晉遷于絳于新田皆其盛
時非有所畏也其餘避冦而遷都未有不亡雖不即亡
未有能復振者也春秋時楚大飢羣蠻叛之申息之北
[029-5a]
門不啓楚人謀徙于阪髙蒍賈曰不可我能往冦亦能
往於是乎以秦人巴人滅庸而楚始大蘇峻之亂晉幾
亡矣宗廟宫室盡為灰燼温嶠欲遷豫章三呉之豪欲
遷會稽將從之矣獨王導不可曰金陵王者之都也王
者不以豐儉移都若宏衛文大帛之冠何適而不可不
然雖樂土為墟矣且北冦方彊一旦示弱竄於蠻越望
實皆䘮矣乃不果遷而晉復安賢哉導也可謂能定大
事矣嗟夫平王之初周雖不如楚之彊顧不愈於東晉
[029-5b]
之㣲乎使平王有一王導定不遷之計收豐鎬之遺民
而修文武成康之政以形勢臨東諸侯齊晉雖彊未敢
貳也而秦何自覇哉魏惠王畏秦遷于大梁楚昭王畏呉
遷于郢項襄王畏秦遷于陳考烈王畏秦遷于壽春皆
不復振有亡徵焉東漢之末董卓刼帝遷于長安漢遂
以亡近世李景遷于豫章亦亡故曰周之失計未有如
東遷之謬也
  始皇一蘇軾/
[029-6a]
   秦始皇帝時趙髙有罪蒙毅按之當死始皇赦
   而用之長子扶蘇好直諫上怒使北監蒙恬兵
   於上郡始皇東游會稽並海走琅邪少子胡亥
   李斯䝉毅趙髙從道病使䝉毅還禱山川未反
   而上崩李斯趙髙矯詔立胡亥殺扶蘇蒙恬蒙
   毅卒以亡秦
蘇子曰始皇制天下輕重之勢使内外相形以禁奸備
亂者可謂密矣䝉恬將三十萬人威振北方扶蘇監其
[029-6b]
軍而蒙毅侍帷幄為謀臣雖有大奸賊敢睥睨其間哉
不幸道病禱祀山川尚有人也而遣蒙毅故髙斯得成
其謀始皇之遣毅毅見始皇病太子未立而去左右皆
不可以言智雖然天之亡人國其禍敗必出於智所不
及聖人為天下不恃智以防亂恃吾無致亂之道耳始
皇致亂之道在用趙高夫閹尹之禍如毒藥猛獸未有
不裂肝碎首者也自書契以來惟東漢吕彊後唐張承
業二人號稱善良豈可望一二於千萬以徼必亡之禍
[029-7a]
哉然世主皆甘心而不悔如漢桓靈唐肅代猶不足深
怪始皇漢宣皆英主亦湛於趙髙恭顯之禍彼自以為
聰明人傑也奴僕熏腐之餘何能為及其亡國亂朝乃
與庸主不異吾故表而出之以戒後世人主如始皇漢
宣者或曰李斯佐始皇定天下不可謂不智扶蘇親始
皇子秦人戴之久矣陳勝假其名猶足以亂天下而蒙
恬持重兵在外使二人不即受誅而復請之則斯髙無
遺類矣以斯之智而不慮此何哉蘇子曰嗚呼秦之失
[029-7b]
道有自來矣豈獨始皇之罪自商鞅變法以殊死為輕
典以慘夷為常法人臣狼顧脅息以得死為幸何暇復
請方其法之行也求無不索禁無不止鞅自以為軼堯
舜而駕湯武矣及其出亡而無所舍然後知為法之弊
夫豈獨鞅悔之秦亦悔之矣荆軻之變持兵者熟視始
皇環柱而走莫之救者以秦法重故也李斯之立胡亥
不復忌二人者知威令之素行而臣子不敢復請也二
人之不敢請亦知始皇之鷙悍而不可囘也豈料其偽
[029-8a]
也哉周公曰平易近民民必歸之孔子曰有一言而可
以終身行之其恕矣乎夫以忠恕為心而以平易為政
則上易知而下易達雖有賣國之奸無所投其隙倉卒
之變無自發焉然其令行禁止葢有不及商鞅者矣而
聖人終不以彼易此商鞅立信於徙木立威於棄灰刑
其親戚師傅無惻容積威信之極以及始皇秦人視其
君如雷電鬼神不可測也古者公族有罪三宥然後寘
刑今至使人矯殺其太子而不忌太子亦不敢請則威
[029-8b]
信之過也故夫以法毒天下者未有不反中其身及其
子孫者也漢武與始皇皆果於殺者也故其子如扶蘇
之仁則寧死而不請如戾太子之悍則寧反而不訴知
訴之而不察也戾太子豈欲反者哉計出於無聊也故
為二君之子者有死與反而已李斯之智葢足以知扶
蘇之必不反也吾又表而出之以戒後世人主之果於
殺者
  始皇二蘇軾/
[029-9a]
昔者生民之初不知所以養生之具擊搏挽裂與禽獸
爭一旦之命惴惴然朝不謀夕憂死之不給是故巧詐
不生而民無知而聖人惡其無别而憂其無所生也是
以作為器用耒耜弓矢舟車網罟之類莫不備至使民
樂生便利役御萬物而適其情而民始有以極其口腹
耳目之欲器利用便而巧詐生求得欲從而心志廣聖
人又憂其桀猾變詐而難治也是故制禮以反其初禮
者所以反本復始也聖人非不知箕踞而坐不揖而食
[029-9b]
便於人情而適於四體之安也將必使之習為迂闊難
行之節寛衣博帶佩玉履舄所以回翔容與而不可以
馳驟上至朝廷而下至於民其所以視聽其耳目者莫
不近於迂闊其衣以黼黻文章其食以籩豆簠簋其耕
以井田其進取選舉以學校其治民以諸侯嫁娶死喪
莫不有法嚴之以鬼神而重之以四時所以使民自尊
而不輕為奸故曰禮之近於人情者非其至也周公孔
子所以區區於升降揖讓之間丁寧反覆而不敢失墜
[029-10a]
者世俗之所謂迂闊而不知夫聖人之權固在於此也
自五帝三代相承而不敢破至秦有天下始皇帝以詐
力而并諸侯自以為智術之有餘而禹湯文武之不知
出此也於是廢諸侯破井田凡所以治天下者一切出
於便利而不耻於無禮决壞聖人之藩墻而以利器明
示天下故自秦以來天下惟知所以求生避死之具而
以禮者為無用贅疣之物何者其意以為生之無事乎
禮也茍生之無事乎禮則凡可以得生者無所不為矣
[029-10b]
嗚呼此秦之禍所以至今而未息歟昔者始有書契以
科斗為文而其後始有規矩摹畫之迹葢今所謂大小
篆者至秦而更以隷其後日以變革貴於速成而從其
易又創為紙以易簡䇿是以天下簿書符檄繁多委壓
而吏不能究奸人有以措其手足如使今世而尚用古
之篆書簡筞則雖欲繁多其勢無由由此觀之則凡所
以便利天下者是開詐偽之端也嗟夫秦既不可反矣
茍後之君子欲治天下而惟便利之求則是引民而日
[029-11a]
趨於詐也悲夫
  漢髙帝蘓洵/
漢髙帝挾數用術以制一時之利害不如陳平揣摩天
下之勢舉指揺目以刼制項羽不如張良㣲此二人則
天下不歸漢而髙帝乃木彊之人而止耳然天下已定
後世子孫之計陳平張良智之所不及則髙帝嘗先為
之規畫處置以中後世之所為曉然如目見其事而為
之者葢髙帝之智明於大而暗於小帝常語吕后曰周
[029-11b]
勃重厚少文然安劉氏必勃也可令為太尉方是時劉
氏既安矣勃又將誰安耶故吾之意曰高帝之以太尉
屬勃也知有吕氏之禍也雖然其不去吕后何也勢不
可也昔者武王没成王幼而三監叛帝意百歲後將相
大臣及諸侯王有武庚祿父者而無有以制之也獨計
以為家有主母而豪奴悍婢不敢與弱子抗吕后佐帝
定天下為大臣素所畏服獨此可以鎭壓其邪心以待
嗣子之壯其不去吕后者為惠帝計也吕氏既不可去
[029-12a]
故削其黨以損其權使雖有變而天下不揺是故以樊
噲之功一旦遂欲斬之而無疑嗚呼彼豈獨於噲不仁
耶且噲與帝偕起㧞城䧟陣功不為少矣方亞父嗾項
莊時㣲噲誚讓羽則漢之為漢未可知也一旦人有惡
噲欲滅戚氏者時噲出伐燕立命平勃即軍中斬之夫
噲之罪未形也惡之者誠偽未必也且高帝之不以一
女子斬天下之功臣亦明矣彼其娶於吕氏吕氏之族
若祿産輩皆庸才不足恤獨噲豪健諸將所不能制後
[029-12b]
世之患無大於此矣夫高帝之視吕后也猶醫者之視
堇也使其毒可以治病而無至於殺人而已矣樊噲死
則吕氏之毒將不至於殺人髙帝以為是足以死而無
憂矣彼平勃者遺其憂者也噲之死於惠之六年也天
也彼其尚在則吕祿不可紿太尉不得入北軍矣或謂
噲於帝最親使之尚在未必與産祿叛夫韓信黥布盧
綰皆南面稱孤而綰又最為親幸然及髙帝之未崩也
皆相繼以逆誅誰謂百歲之後椎埋屠狗之人見其親
[029-13a]
戚得為帝王而不欣然從之耶吾故曰平勃者遺其憂
者也
  漢髙帝蘇軾/
有進説於君者因其君之資而為之説則用力寡矣人
唯好善而求名是故仁義可以誘而進不義可以刼而
退若漢髙帝起於草莽之中徒手奮呼而得天下彼知
天下之利害與兵之勝負而巳安知所謂仁義者哉觀
其天資固亦有合於仁義者而不喜仁義之説此如小
[029-13b]
人終日為不義而至以不義説之則亦怫然而怒故當
時之善説者未嘗敢言仁義與三代禮樂之教亦惟曰
如此而為利如此而為害如此而可如此而不可然後
髙帝擇其利與可者而從之葢亦未嘗遲疑天下既平
以愛故欲易太子大臣叔孫通周昌之徒力爭之不能
得用留侯計僅得之嘗讀其書至此未嘗不太息以為
髙帝最易曉者茍有以當其心彼無所不從盍亦告之
以吕后太子從帝起於布衣以至於定天下天下望以
[029-14a]
為君雖不肖而大臣心欲之如百歲後誰肯北面事戚
姬子乎所謂愛之者祗以禍之嗟夫無有以奚齊卓子
之所以死為髙帝言者歟叔孫通之徒不足以知天下
之大計獨有廢嫡立庶之説而欲持此以却之此固髙
帝之所輕為也人固有所不平使如意為天子惠帝為
臣絳灌之徒圜視而起如意安得而有之孰與其全安
而不失為王之利也如意之為王而不免於死則亦高
帝之過矣不少抑遠之以泄吕后不平之氣而又厚封
[029-14b]
焉其為計不已疎乎或曰吕后彊悍高帝恐其為變故
欲立趙王此又不然自高帝之時而言之計吕后之年
當死於惠帝之手吕后雖悍亦不忍奪之其子以與侄
惠帝既死而吕后始有邪謀此出於無聊耳而髙帝安
得逆知之且夫事君者不能使其心知其所以然以樂
從吾説而欲以勢奪之亦已危矣如留侯之計髙帝顧
戚姬悲歌而不忍特以其勢不得不從是以猶欲區區
為趙王計使周昌相之此其心猶未悟以為一彊項之
[029-15a]
周昌足以抗吕后而捍趙王不知周昌激其怒而速死
之耳古之善原人情而深識天下之勢者無如髙帝然
至此而惑亦無有以告之者悲夫
  項籍蘇洵/
吾嘗論項籍有取天下之才而無取天下之慮曹操有
取天下之慮而無取天下之量劉備有取天下之量而
無取天下之才故三人者終其身無成焉且夫不有所
棄不可以得天下之勢不有所忍不可以盡天下之利
[029-15b]
是故地有所不取城有所不攻勝有所不就敗有所不
避其來不喜其去不怒肆天下之所為而徐制其後乃
克有濟嗚呼項籍有百戰百勝之才而死於垓下無惑
也吾於其戰鉅鹿也見其慮之不長量之不大未嘗不
怪其死於垓下之晚也方籍之渡河沛公始整兵嚮關
籍於此時若急引軍趨秦及其鋒而用之可以據咸陽
制天下不知出此而區區與秦將爭一旦之命既全鉅
鹿而猶徘徊河南新安間至函谷則沛公入咸陽數月
[029-16a]
矣夫秦人既巳安沛公而讐籍則其勢不得彊而臣故
籍雖遷沛公漢中而卒都彭城使沛公得還定三秦則
天下之勢在漢不在楚楚雖百戰百勝尚何益哉故曰
兆垓下之死者鉅鹿之戰也或曰雖然籍必能入秦乎
曰項梁死章邯謂楚不足慮故移兵伐趙有輕楚心而
良將勁兵盡於鉅鹿籍誠能以必死之士擊其輕敵寡
弱之師入之易耳且亡秦之守關與沛公之守善否可
知也沛公之攻關與籍之攻善否又可知也以秦之守
[029-16b]
而沛公攻入之沛公之守而籍攻入之然則亡秦之守
籍不能入哉或曰秦可入矣如救趙何曰虎方哺鹿羆
據其穴搏其子虎安得不置鹿而返返則碎於羆明矣
軍志所謂攻其必救也使籍入關王離涉間必釋趙自
救籍據關逆擊其前趙與諸將救者十餘壁躡其後覆
之必矣是籍一舉解趙之圍而收功於秦也戰國時魏
伐趙齊救之田忌引兵疾走大梁因存趙而破魏彼宋
義號知兵殊不逹此屯安陽不進而曰待秦敝吾恐秦
[029-17a]
未敝而沛公先據關矣籍與義俱失焉是故古之取天
下者常先圖所守諸葛孔明棄荆州而就西蜀吾知其
無能為也且彼未嘗見大險也彼以為劒門者可以不
亡矣吾嘗觀蜀之險其守不可出其出不可繼兢兢而
自完猶且不給而何足以制中原哉若夫秦漢之故都
沃土千里洪河大山眞可以控天下又烏事夫不可以
措足如劒門者而後曰險哉今夫富人必居四通五逹
之都使其財布出於天下然後可以收天下之利有小
[029-17b]
丈夫者得一金櫝而藏諸家拒户而守之嗚呼是求不
失也非求富也大盗至刼而取之又焉知其果不失也
  晉宣帝蘇轍/
世之説者曰司馬仲逹之於魏則曹孟德之於漢也是
不然二人智勇權略則同而所處則異漢自董卓之後
内潰外叛獻帝奔走困踣之不暇帝王之勢盡矣獨其
名在耳曹公假其名號以服天下擁而植之許昌建都
邑征叛逆皆曹公也雖使終身奉獻帝率天下而朝之
[029-18a]
天下不歸漢而歸魏者十室而九矣曹公誠能安而俟
之使天命自至雖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事紂何以
加之惜其為義不終使獻帝不安於上義士憤怨于下
雖荀文若猶不得其死此則曹公之過矣如司馬仲逹
則不然明帝之末曹氏之業固矣雖明帝以淫虐失衆
曹爽以驕縱得罪而顛覆之形未見天下未叛魏也仲
逹因其隙而乘之拊其背而奪其成業事與曹公異矣
漢武帝之老也託昭帝於霍光昭帝尚幼燕王葢主有
[029-18b]
簒取之心上官桀桑洪羊助之此其禍急於曹爽霍光
内斃燕葢外誅桀羊擁䕶昭帝訖無驕君之色及昭帝
早喪國空無主迎立昌邑昌邑不令又援立宣帝柄在
其手者屢矣然退就臣位不以自疑中外悉其本心亦
無一人有異議者以仲逹擬光孰為得之耶然光猶不
足道蜀先主將亡召諸葛孔明而告之曰嗣子可輔輔
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復語後主汝與丞相從事事之
如父後主之闇弱孔明之賢智蜀人知之矣使孔明有
[029-19a]
異志一摇手而定矣然外平徼外蠻夷内廢李平廖立
旁禦魏呉功成業定又付之蔣琬費禕奉一昏主三十
餘年而無纎芥之隙此又霍光之所不能望也故人患
不誠茍誠忠孝舜之於父母伊尹之於太甲終無間然
者自仲逹之後人臣受六尺之寄因而取之者多矣皆
以地勢廹切置而不取則身必危國必亂至自比騎虎
不可復下此亦自欺而已哉
  晉武帝蘇轍/
[029-19b]
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古今之正義也然
堯廢丹朱用舜而天下安帝乙廢微子立紂而商以亡
古之人葢有不得已而行之者矣得已而不已不得已
而已之二者皆亂也子非朱紂而廢天下之正義君子
不忍也子如朱紂而守天下之正義君子不為也漢髙
帝始謂惠帝仁弱欲廢之而立如意既而知人心之在
太子也則寢廢立之議而用平勃平勃皆賢而權任均
故惠帝雖没産祿雖横而援立文帝漢室不病也武帝
[029-20a]
既老知燕王旦廣陵王胥之不可用也廢之而立少子
任霍光金日磾上官桀桑洪羊以後事當是時昭帝之
賢否未可知而四人枉直相半也幸而昭帝明哲霍光
忠良桀羊雖欲為亂而不遂其後復廢昌邑立宣帝而
朝廷晏然無患葢人君不幸而立幼主當如二帝屬任
賢臣乃免於亂此必然之勢也魏明帝疾篤而無子棄
遠宗子而立齊王始欲輔以曹宇曹肇而倖臣劉放孫
資不便宇肇之正勸帝易以司馬仲逹曹爽齊王既非
[029-20b]
天下之望而爽又以庸才與仲逹奸雄為對數年之間
遂成簒弑之禍晉武帝親見此敗矣惠帝之不肖羣臣
舉知之而牽制不忍忌齊王攸之賢而恃愍懐之小慧
以為可以消未然之憂獨有一汝南王亮而不早用舉
社稷之重而付之楊駿至於一敗塗地無足怪也帝之
出齊王也王渾言於帝曰攸之於晉有姬旦之親若預
聞朝政則腹心不貳之臣也國家之事若用后妃外親
則有吕氏王氏之虞付之同姓至親則有呉楚七國之
[029-21a]
慮事任輕重所在未有不為害者也惟當任正道求忠
良不可事事曲設疑防慮方來之患也若以智猜物雖
親見疑至於疏遠亦安能自保乎人懷危懼非為安之
理此最國家之深患也渾之言天下之至言也帝不能
用而用王佑之計使太子母弟秦王柬都督關中楚王
瑋淮南王允並鎮守要害以彊帝室然晉室之亂實成
於八王吾嘗籌之如攸之親賢奪嫡之禍非其志也不
幸至此天下所宗宗社之計猶有頼也如佑之計使子
[029-21b]
弟據兵以捍外患如梁孝王之禦呉楚尚可若變從中
起而使人人握兵以救内難此與何進袁紹召丁原董
卓以除宦官何異古人有言擇福莫若重擇禍莫若輕
如武帝之擇禍福可謂不審矣
  梁武帝蘇轍/
史稱孔子既見老子退謂弟子曰鳥吾知其能飛魚吾
知其能游獸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為網游者可以為
綸飛者可以為繒至於龍吾不能知其乘雲氣而上天
[029-22a]
吾今日見老子其猶龍邪老子體道而不嬰於物孔子
至以龍比之然卒不與共斯世也捨禮樂政刑而欲行
道於世孔子固知其難哉東漢以來佛法始入中國其
道與老子相出入漢世士大夫不能明也魏晉以後畧
知之矣好之篤者則欲施之於世疾之深者則欲絶之
於世二者皆非也老佛之道與吾道同而欲絶之老佛
之教與吾教異而欲行之皆失之矣秦姚興區區一隅
招延緇素譯經談妙至者凡數千人而姚氏之亡曾不
[029-22b]
旋踵梁武繼之江南佛事前世所未嘗見至捨身為奴
隷郊廟之祭不薦毛血父子皆陷於侯景而國隨以亡
議者觀秦梁之敗則以佛法為不足賴矣後魏太武深
信崔浩浩不信佛法勸帝斥去僧徒毁經壞寺既滅佛
法而浩亦以非罪赤族唐武宗欲求長生狥道士之私
夷佛滅僧不期年而以弑崩議者觀魏唐之禍則以佛
法為不可牾矣二者皆見其一偏耳老佛之道非一人
之私説也自有天地而有是道矣古之君子以之治氣
[029-23a]
養心其高不可嬰其潔不可溷天地神人皆將望而敬
之老子曰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
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道之於
物無所不在而尚可非乎雖然蔑君臣廢父子而以行
道於世其弊必有不可勝言者
  唐髙祖蘇轍/
唐髙祖起太原其謀發於太宗諸子不與也及克長安
誅鋤羣盜天下為一其功亦出於太宗葢天心之所付
[029-23b]
予人心之所歸向其在太宗者審矣至立太子髙祖以
長立建成建成當之不辭於是兄弟疑間卒至大亂夫
建成不足言也其咎在髙祖其後武氏之亂廢中宗立
睿宗以睿宗長子憲為太子矣及中宗之復睿宗父子
皆以王就第韋氏之亂臨淄以兵入討睿宗踐阼而唐
室復安又將以長立憲憲辭曰時平先長嫡國亂先有
功不如此必且有難敢以死請睿宗從之而後臨淄之
位定以太宗之賢而不免於爭奪𤣥宗之賢不逮太宗
[029-24a]
而晏然受命則憲之讓賢於人遠矣吾嘗論之高祖睿
宗皆中主也其欲立長非專其私也以為立嫡以長古
今之正義也謂之正義而不敢違胡不考之前世乎太王
捨泰伯仲雍而立季厯文王捨伯邑考而立武王而周以
之興誠天命之所在而吾無心焉亂何自生雖然泰伯
奔呉以避王季亦畏亂故爾廢長而立少雖聖賢猶難
之憲與𤣥宗兄弟相安終身無間言焉葢古今一人而已
  唐太宗蘇轍/
[029-24b]
唐太宗之賢自西漢以來一人而已任賢使能將相莫
非其人恭儉節用天下幾至刑措自三代以下未見其
比也然傳子至孫遭武氏之亂子孫為戮不絶如綫後
世推原其故而不得以吾觀之惜夫其未聞大道也哉
昔楚昭王有疾卜之曰河為祟大夫請祭諸郊王曰三
代命祀祭不越望江漢睢漳楚之望也禍福之至不是
過也不穀雖不德河非所獲罪也遂弗祭及將死有雲
如衆赤鳥夾日以飛三日王使問周史史曰其當王身
[029-25a]
乎若禜之可移於令尹司馬王曰除腹心之疾而寘諸
股肱何益不穀不有大過天其夭諸有罪受罰又焉移
之亦弗禜孔子聞之曰楚昭王知大道矣其不失國也
宜哉吾觀太宗所為其不知道者衆矣其能免乎貞觀
之間天下既平征伐四夷滅突厥夷髙昌殘吐谷渾兵
出四克務勝而不知止最後親征髙麗大臣力爭不從
僅而克之其賢於隋氏者幸一勝耳而帝安為之原其
意亦欲夸當時髙後世耳太子承乾既立十餘年復寵
[029-25b]
魏王泰使兄弟相傾承乾既廢晉王嫡子也欲立泰而
使異日傳位晉王疑不能决至引佩刀自刺大臣救之
而止父子之間以愛故輕予奪至於如此帝嘗得秘䜟
言唐後必中㣲有女武代王以問李淳風欲求而殺之
淳風曰其兆既已成在宫中矣天之所命不可去也徒
使疑似之戮滛及無辜且自今已往四十年其人巳老
老則仁雖受終易姓必不能絶李氏若殺之復生壯者
多殺而逞則子孫無遺類矣帝用其言而止然猶以疑
[029-26a]
似殺李君羡夫天命之不可易惟修德或能已之而帝
欲以殺人弭之難哉帝之老也將擇大臣以輔少主李
勣起於布衣忠力勁果有節俠之氣嘗事李宻及單雄
信宻敗不忍以其地求利宻死不廢舊君之禮雄信將
戮以股肉㗖之使與俱死帝以是為可用疾革謂高宗
爾於勣無恩今以事出之我死即授以僕射髙宗從之
及廢王后立武昭儀召勣與長孫無忌褚遂良計之勣
稱疾不至帝曰皇后無子罪莫大於絶嗣將廢之遂良
[029-26b]
等不可它日勣見帝曰將立昭儀而顧命大臣皆以為
不可今止矣勣曰此陛下家事不須問外人由此廢立
之議遂定勣匹夫之俠也以死狥人不以為難至於禮
義之重社稷所由安危勣不知也而帝以為可以屬幼
孤寄天下過矣且使勣信賢託國於父竭忠力以報其
子可也何至父逐之子復之而後可哉挾數以待臣下
於義既已薄矣凡此皆不知道之過也茍不知道則凡
所施於世必有逆天理失人心而不自知者故楚昭王
[029-27a]
惟知大道雖失國而必復太宗惟不知道雖天下既安
且治而幾至於絶滅孔子之所以觀國者如此
  魯隱公一蘇軾/
   魯隱公元年不書即位攝也公子翬請殺桓公
   公曰為其少故也吾將授之矣使營菟裘吾將
   老焉翬懼反譖公於桓而使賊殺公 歐陽子
   曰隱公非攝也使隱而果攝則春秋不書為公
   春秋書為公則隱公非攝無疑也
[029-27b]
蘇子曰非也春秋信史也隱攝而桓弑著於史也詳矣
周公攝而克復子者也以周公薨故不稱王隱公攝而
不克復子者也以魯公薨故稱公史有諡國有廟春秋
獨得不稱公乎然則隱公之攝也禮歟曰禮也何自聞
之曰聞之孔子曾子問曰君薨而世子未生如之何孔
子曰卿大夫士從攝主北面於西階南何謂攝主曰古
者天子諸侯卿大夫之世子未生而死則其弟若兄弟
之子以當立者為攝主子生而女也則攝主立男也則
[029-28a]
攝主退此之謂攝主古之人有為之者季康子是也季
桓子且死命其臣正常曰南孺子之子男也則以告而
立之女也則肥也可桓子卒康子即位既𦵏康子在朝
南氏生男正常載以如朝告曰夫子有遺言命其圉臣
曰南氏生男則以告於君與大夫而立之今生矣男也
敢告康子請退康子之謂攝主古之道也孔子行之自
秦漢以來不脩是禮而以母后攝孔子曰唯女子與小
人為難養也使與聞外事且不可曰牝雞之晨惟家之
[029-28b]
索而况可使攝位而臨天下乎女子為政而國安唯齊
之君王后吾宋之曹髙后也葢亦千一矣自東漢馬鄧
不能無譏而漢吕后魏胡武靈唐武氏之流葢不勝其
亂王莽楊堅遂因以易姓由是觀之豈若攝主之庶幾
乎使母后而可信則攝主亦可信也若均之不可信則
攝主取之猶吾先君之子孫也不猶愈於異姓之取哉
或曰君薨而百官總已以聽於冡宰三年安用攝主曰
非此之謂也嗣天子長矣宅憂而未出令則以禮從冡
[029-29a]
宰若太子未生生而弱未能君也則三代之禮孔子之
學决不以天下付異姓其付之攝主也夫豈非禮而周
公行之歟故隱公亦攝主也鄭𤣥儒之陋者也其傳攝
主也曰上卿代君聽政者也使子生而女則上卿豈繼
世者乎蘇子曰攝主先王之令典孔子之法言也而世
不知習見母后之攝也而以為當然故吾不可不論以
待後世之君子
  宋襄公蘇軾/
[029-29b]
   魯僖公二十二年冬十有一月己巳朔宋公及
   楚人戰于泓宋師敗績春秋書戰未有若此之
   嚴而盡也
蘇子曰宋公天子之上公宋先代之後於周為客天子
有事膰焉有䘮拜焉非列國諸侯之所敢敵也而曰及
楚人戰于泓楚夷狄之國人㣲者之稱以天子之上公
而當夷狄之㣲者至於敗績宋公之罪葢可見矣而公
羊傳以為文王之師不過是學者疑焉故不可以不辨
[029-30a]
宋襄公非獨行仁義而不終者也以不仁之資盜仁者
之名爾齊宣捨一牛於德未有所損益孟子予之以王
而宋襄公執鄫子用於次睢之社戕一國君若犬豕然
此而忍為之天下孰有不忍者耶泓之役身敗國䘐乃
欲以不重傷不禽二毛欺諸侯人能紾其兄之臂以取
食而能忍飢於壺飱者天下知其不情也桓文之師存
亡繼絶猶不齒於仲尼之門况用人於夷鬼以求覇而
謂之王者之師可乎使鄫子有罪而討之雖聲之諸侯
[029-30b]
而戮於社天下不以為過若以喜怒興師則秦繆公獲
晉侯且猶釋之而况敢用諸昏滛之鬼乎以愚觀之宋
襄公王莽之流其不能欺天下則同也其不鼓不成列
不能損襄公之虐其抱孺子以泣不能葢王莽之簒使
莽無成則宋襄公襄公得志亦一莽也古人有言圖王
不成其弊猶足以霸襄公行王者之事猶足以當桓文
之師一戰之餘救死扶傷不暇此獨妄庸耳齊桓晉文
得管仲子犯以興襄公有一子魚不能用豈可同日而
[029-31a]
語哉自古失道之君如是者多矣死而論定未有如宋
襄公之欺於後世者也
  魏武帝蘇軾/
世之所謂智者知天下之利害而審乎計之得失如斯
而已矣此其為智猶有所窮唯見天下之利而為之唯
其害而不為則是有時而窮焉亦不能盡天下之利古
之所謂大智者知天下利害得失之計而權之以人是
故有所犯天下之至危而卒以成大功者此以其人權
[029-31b]
之輕敵者敗重敵者無成功何者天下未嘗有百全之
利也舉事而待其百全則必有所格是故知吾之所以
勝人而人不知其所以勝我者天下莫能敵之昔者晉
荀息知虞公必不能用宫之竒齊鮑叔知魯君必不能
用施伯薛公知黥布必不出於上䇿此三者皆危道也
而直犯之彼不知用其所長又不知出吾之所忌是故
不可以冒害而就利自三代之亡天下以詐力相并其
道術政教無以相過而能者得之當漢氏之衰豪傑並
[029-32a]
起而圖天下二袁董吕爭為彊暴而孫權劉備又以區
區於一隅其用兵制勝固不足以敵曹氏然天下終於
分裂訖魏之世而不能一葢試嘗論之魏武長於料事
而不長於料人是故有所重發而䘮其功有所輕為而
至於敗劉備有葢世之才而無應卒之機方其新破劉
璋蜀人未附一日而四五驚斬之不能禁釋此時不取
而其後遂至於不敢加兵者終其身孫權勇而有謀此
不可以聲勢恐喝取也魏武不用中原之長而與之爭
[029-32b]
於舟楫之間一日一夜行三百里以爭利犯此二敗以
攻孫權是以䘮師於赤壁以成呉之彊且夫劉備可以
急取而不可以緩圖方其危疑之間巻甲而趨之雖兵
法之所忌可以得志孫權者可以計取而不可以勢破
也而欲以荆州新附之卒乘勝而取之彼非不知其害
特欲僥倖於權之不敢抗也此用之於新造之蜀乃可
以逞故夫魏武重發於劉備而䘮其功輕為於孫權而
至於敗此不亦長於料事而不長於料人之過歟嗟夫
[029-33a]
事之利害計之得失天下之能者舉知之而不能權之
以人則亦紛紛焉或勝或負爭為雄彊而未見其能一

  苻堅蘇轍/
苻堅王猛君臣相得以成霸功雖齊桓管仲不能過也
猛之將死也堅問以後事猛曰晉雖僻處呉越然正朔
相承親仁善鄰國之寳也臣没之後願勿以晉為圖鮮
卑羌虜我之仇讐終為人患宜漸除之以寧社稷言終
[029-33b]
而死堅不能用卒大舉伐晉敗于淝上歸未反國而慕
容埀叛之既反國而姚萇叛之地分身死終斃於二人
之手故後世皆多猛之賢而咎堅之不明吾嘗論之堅
雖有霸者之畧而懐無厭之心以天下不一為深耻雖
滅燕定蜀并秦凉下西域而其貪未已兵革歲克而不
知懼也晉雖㣲弱謝安桓冲為之將相君臣相安民未
忘晉而欲以力取之稽之天道論之人情雖内無埀萇
之釁而堅之敗必不免矣然堅以逺裔之餘而有帝王
[029-34a]
之度其滅慕容姚也收二姓之子弟録其才能而官使
之布滿中外凡其舊臣無不疑者若以世俗言之則以
漸除之如猛之計得矣若以帝王之事言之則堅之意
未必過也大雅之稱文王曰殷之孫子其麗不億上帝
既命侯于周服侯服于周天命靡常殷士膚敏祼將于
京厥作祼將常服黼冔文王用人其廣如此而堅何尤
焉德雖不若文王而竊慕焉顧其所以處之何如耳文
武既没周公成王之際殷之遺孽猶與管蔡間周之隙
[029-34b]
曰予復反鄙我周邦故周公克殷改封㣲子于宋而遷
其頑民於洛邑保釐東郊作多士而撫寧之所以慮其
變者至矣至若君陳畢公皆迭居成周而董帥之故康
王之命畢公曰毖殷頑民遷于洛邑宻邇王室式化厥
訓既歴三紀世變風移四方無虞予一人以寧然猶曰
邦之安危惟茲殷士由此觀之文王之用殷人豈茍然
而已哉今堅畜養豺虎於其腹心而貪功務勝不顧其
後宜其斃於埀萇也哉使堅信猛之筞南結鄰好戢兵
[029-35a]
保境與民休息雖有埀萇百人安能動之文王雖未可
覬然亦非王猛之所及矣
  孔子蘇軾/
   魯定公十三年孔子言於公曰臣無藏甲大夫
   無百雉之城使仲由為季氏宰將墮三都於是
   叔孫氏先墮郈季氏將墮費公山弗狃叔孫輒
   率費人襲公公與三子入於季氏之宫孔子命
   申句湏樂頎下伐之費人北二子奔齊遂墮費
[029-35b]
   將墮成公斂處父以成叛公圍成弗克或曰殆
   哉孔子之為政也亦危而難成矣孔融曰古者
   王畿千里寰内不以封建諸侯曹操疑其論建
   漸廣遂殺融融特言之耳安能為哉操以為天
   子有千里之畿將不利已故殺之不旋踵季氏
   親逐昭公公死於外從公者皆不敢入雖子家
   覊亦亡季氏之忌克忮害如此雖地勢不及曹
   氏然君臣相猜葢不減操也孔子安能以是時
[029-36a]
   墮其名都而出其藏甲也哉考於春秋方是時
   三桓雖若不悦然莫能違孔子也以為孔子用
   事於魯得政與民而三桓畏之歟則季桓子之
   受女樂也孔子能却之矣彼婦之口可以出
   走是孔子畏季氏季氏不畏孔子也夫孔子盍
   姑修其政刑以俟三桓之隙也哉
蘇子曰此孔子之所以聖也葢田氏六卿不服則齊晉
無不亡之道三桓不臣則魯無可治之理孔子之用於
[029-36b]
世其政無急於此者矣彼晏嬰者亦知之曰田氏之僭
惟禮可以已之在禮家施不及國大夫不收公利齊景
公曰善哉吾今而後知禮之可以為國也嬰能知之而
莫能為之嬰非不賢也其浩然之氣不及孔孟也孔子
以覊旅之臣得政期月而能舉治世之禮以律亡國之
臣墮名都出藏甲而三桓不疑其害已此必有不言而
信不怒而威者矣孔子之聖見於行事至此為無疑也
嬰之用於齊也久於孔子景公之信其臣也愈於定公
[029-37a]
而田氏之禍不少衰吾是以知孔子之難也孔子以哀
公十六年卒十四年陳恒弑其君孔子沐浴而朝請討
之吾是以知孔子之欲治列國之君臣使如春秋之法
者至於老且死而不忘也或曰孔子知哀公與三子之
必不從而以禮告也歟曰否孔子實欲伐齊孔子既告
公公曰魯為齊弱久矣子之伐之將若之何對曰陳恒
弑其君民之不予者半以魯之衆加齊之半可克也此
豈禮告而已哉哀公患三桓之偪常欲以越伐魯而去
[029-37b]
之夫以蠻夷伐國民不予也臯如出公之事斷可見矣
豈若從孔子而伐齊乎若從孔子而伐齊則凡所以勝
齊之道孔子任之有餘矣既克田氏則魯之公室自張
三桓不治而自服也此孔子之志也
  子貢蘇洵/
君子之道智信難信者所以正其智也而智常至於不
正智者所以通其信也而信常至於不通是故君子愼
之也世之儒者曰徒智可以成也人見乎徒智之可以
[029-38a]
成也則舉而棄乎信吾則曰徒智可以成也而不可以
繼也子貢之以亂齊滅呉存魯也吾悲之彼子貢者遊
説之士茍以邀一時之功而不以可繼為事故不見其
禍使夫王公大人而計出於此則吾未見其不旋踵而
敗也吾聞之王者之兵計萬世而動霸者之兵計子孫
而舉彊國之兵計終身而發求可繼也子貢之兵是明
日不可用也故子貢之出也吾以為魯可存也而齊可
無亂呉可無滅何也田常之將簒也憚髙國鮑晏故使
[029-38b]
移兵伐魯為賜計者莫若扺髙國鮑晏弔之彼必愕而
問焉則對曰田常遣子之兵伐魯吾竊哀子之將亡也
彼必詰其故則對曰齊之有田氏猶人之養虎也子之
於齊猶肘股之於身也田氏之欲肉齊久矣然未敢逞
志者懼肘股之捍也今子出伐魯肘股去矣田氏孰懼
哉吾見身將磔裂而肘股隨之所以弔也彼必懼而咨
計於我因教之曰子悉甲趨魯壓境而止吾請為子潜
約魯侯以待田氏之變帥其兵從子入討之彼懼田氏
[029-39a]
之禍其勢不得不聽歸以約魯侯魯侯懼齊伐其勢亦
不得不聽因使練兵蒐乘以俟齊釁誅亂臣而定新主
齊必德魯數世之利也吾觀仲尼以為齊人不與田常
者半故請哀公討之今誠以魯之衆從髙國鮑晏之師
加齊之半可以轘田常於都市其勢甚便其成功甚大
惜乎賜之不出於此也齊哀王舉兵誅吕氏吕氏以灌
嬰為將拒之至滎陽嬰使使諭齊及諸侯連和以待吕
氏變共誅之今田氏之勢何以異此有魯以為齊有高
[029-39b]
國鮑晏以為灌嬰惜乎賜之不出於此也
  子思蘇軾/
昔者夫子之文章非有意於文是以未嘗立論也所可
得而言者唯其歸於至當斯以為聖人而已矣夫子之
道可由而不可知可言而不可議此其不爭為區區之
論以開是非之端是以獨得不廢以與天下後世為仁
義禮樂之主夫子既没諸子之欲為書以傳於後世者
其意皆存乎為文汲汲乎唯恐其汨没而莫吾知也是
[029-40a]
故皆喜立論論立而爭起自孟子之後至於荀卿楊雄
皆務為相攻之説其餘不足數者紛紜於天下嗟夫夫
子之道不幸而有老聃莊周楊朱墨翟田駢愼到申不
害韓非之徒各持其私説以攻乎其外天下方將惑之
而未知其所適從奈何其弟子門人又内自相攻而不
决千載之後學者愈衆而夫子之道益晦而不明者由
此之故歟昔三子之爭起於孟子孟子曰人之性善是
以荀子曰人之性惡而楊子又曰人之性善惡混孟子
[029-40b]
既已據其善是故荀子不得不出於惡人之性有善惡
而已二子既已據之是以楊子亦不得不出於善惡混
也為論不求其精而務以為異於人則紛紛之説未可
以知其所止且夫夫子未嘗言性也葢亦嘗言之矣而
未有必然之論也孟子之所謂性善者皆出於其師子
思之書子思之書皆聖人之㣲言篤論孟子得之而不
善用之能言其道而不知其所以為言之名舉天下之
大而必之以性善之論昭昭乎自以為的於天下使天
[029-41a]
下之過者莫不欲援弓而射之故夫二子之為異論者
皆孟子之過也子思論聖人之道出於天下之所能行
而孟子論天下之人皆可以行聖人之道此無以異者
而子思取必於聖人之道孟子取必於天下之人故夫
後世之異議皆出於孟子
  孟軻蘇軾/
昔者仲尼自衛反魯網羅三代之舊聞葢經禮三百曲
禮三千終年不能䆒其説夫子謂子貢曰賜爾以吾為
[029-41b]
多學而識之者與非也予一以貫之天下苦其難而莫
之能用也不知夫子之有以貫之也是故堯舜禹湯文
武周公之法度禮樂刑政與當世之賢人君子百家之
書百工之技藝九州之内四海之外九夷八蠻之事荒
忽誕謾而不可考者雜然皆列于胸中而有卓然不可
亂者此固有以一之也是以博學而不亂深思而不惑
葢嘗求之于六經至於詩與春秋之際而後知聖人之
道始終本末各有條理夫王化之本始於天下之易行
[029-42a]
天下固知有父子也天下固知有兄弟也孝悌足而王
道備此固非有深遠而難見勤苦而難行者也故詩之
為教也使人歌舞佚樂無所不至要在於不失正焉而
已矣雖然聖人固有所甚畏也一失容者禮之所由廢
也一失言者義之所由亡也君臣之相攘上下之相殘
天下大亂未嘗不始於此道是故春秋力爭於毫釐之
間而深明乎疑似之際截然其有所必不可為也不觀
於詩無以見王道之易不觀於春秋無以知王政之難
[029-42b]
自孔子没諸子各以所聞著書而皆不得其源流故其
言無有統要若孟子可謂深於詩而長於春秋者矣其
道始於至粗而極於至精充乎天地放乎四海而毫釐
有所必計至寛而不可犯至宻而可樂者此其中必有
所守而後世或未之見也
  老子蘇轍/
孔子以仁義教人而以禮樂治天下仁義禮樂之變無
窮而其稱曰吾道一以貫之茍無以貫之則因變而行
[029-43a]
義必有支離而不合者矣易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
下者謂之器語曰君子上逹小人下逹而孔子自謂下
學而上逹者灑掃應對詩書禮樂皆其所從學也而君
子由是以逹其道小人由是以得其器逹其道故萬變
而致一得其器故有守而不蕩此孔子之所以兩得之
也葢孔子之為政也周故示人以器而晦其道使逹者
有見而未逹者不眩也老子之自為也深故示人以道
而畧其器使逹者易入而不恤其未逹也要之其實皆
[029-43b]
至於道而所從施之有先後耳三代之後釋氏與孔老
並行於世其所以異者體道愈遠而立於世之表指天
下之所不見以示人而不憂其不悟曰要將有悟者其
説又老氏之眇也老子八十一章余嘗為之解其説如

  韓非蘇軾/
聖人之所為惡夫異端盡力而排之者非異端之能亂
天下而天下之亂所由出也昔周之衰有老聃莊周列
[029-44a]
禦冦之徒更為虚無淡泊之言而治其猖狂浮游之説
紛紜顛倒而卒歸于無有由其道者蕩然莫得其當是
以忘乎富貴之樂而齊乎死生之分此不得志於天下
高世遠舉之人所以放心而無憂雖非聖人之道而其
用意固亦無惡於天下自老聃之死百餘年有商鞅韓
非著書言治天下無若刑名之嚴及秦用之終於勝廣
之亂教化不足而法有餘秦以不祀而天下被其毒後
世之學者知申韓之罪而不知老聃莊周之使然何者
[029-44b]
仁義之道起於夫婦父子兄弟相愛之間而禮法刑政
之原出於君臣上下相忌之際相愛則有所不忍相忌
則有所不敢不敢與不忍之心合而後聖人之道得存
乎其中今老聃莊周論君臣父子之間汎汎乎若萍游
於江湖而適相値也夫是以父不足愛而君不足忌不
忌其君不愛其父則仁不足以懐義不足以勸禮樂不
足以化此四者皆不足用而欲置天下於無有夫無有
豈誠足以治天下哉商鞅韓非求為其説而不得得其
[029-45a]
所以輕天下而齊萬物之術是以敢為殘忍而無疑今
夫不忍殺人而不足以為仁而仁亦不足以治民則是
殺人不足以為不仁而不仁亦不足以亂天下如此則
舉天下唯吾之所為刀鋸斧鉞何施而不可昔者夫子
未嘗一日易其言雖天下之小物亦莫不有所畏今其
視天下眇然若不足為者此其所以輕殺人歟太史遷
曰申子卑卑施於名實韓子引繩墨切事情明是非其
極慘覈少恩皆原於道德之意嘗讀而思之事固有不
[029-45b]
可相謀而相感者莊老之後其禍為申韓由三代之衰
至于今凡所以亂聖人之道者其弊固已多矣而未知
其所終奈何其不為之所也
  荀卿蘇軾/
嘗讀孔子世家觀其言語文章循循莫不有規矩不敢
放言高論言必稱先王然後知聖人憂天下之深也茫
乎不知其畔岸而非遠也浩乎不知其津涯而非深也
其所言者匹夫匹婦之所共知而所行者聖人有所不
[029-46a]
能盡也嗚呼是亦足矣使後世有能盡吾説者雖為聖
人無難而不能者不失為寡過而已矣子路之勇子貢
之辯冉有之智此三者皆天下之所謂難能而可貴者
也然三子者每不為夫子之所悦顔淵黙然不見其所
能若無以異於衆人者而夫子亟稱之且夫學聖人者
豈必其言之云爾哉亦觀其意之所嚮而已夫子以為
後世必有不足行其説者矣必有竊其説而為不義者
矣是故其言平易正直而不敢為非常可喜之論要在
[029-46b]
於不可易也昔者常怪李斯事荀卿既而焚滅其書大
變古先聖王之法於其師之道不啻若冦讐及今觀荀
卿之書然後知李斯之所以事秦者皆出於荀卿而不
足怪也荀卿者喜為異説而不讓敢為高論而不顧者
也其言愚人之所驚小人之所喜也子思孟軻世之所
謂賢人君子也荀卿獨曰亂天下者子思孟軻也天下
之人如此其衆也仁人義士如此其多也荀卿獨曰人
性惡桀紂性也堯舜偽也由是觀之意其為人必也剛
[029-47a]
愎不遜而自許太過彼李斯者又特甚者耳今夫小人
之為不善猶必有所顧忌是以夏商之亡桀紂之殘暴
而先王之法度禮樂刑政猶未至於絶滅而不可考者
是桀紂猶有所存而不敢盡廢也彼李斯者獨能奮而
不顧焚燒夫子之六經烹滅三代之諸侯破壞周公之
井田此亦必有所恃者矣彼見其師歴詆天下之賢人
自是其愚以為古先聖王皆無足法者不知荀卿特以
快一時之論而荀卿亦不知其禍之至於此也其父殺
[029-47b]
人報仇其子必且行刼荀卿明王道述禮樂而李斯以
其學亂天下其高談異論有以激之也孔孟之論未嘗
異也而天下卒無有及者茍天下果無有及者則尚安
以求異為哉
  揚雄蘇軾/
昔之為性論者多矣而不能定于一始孟子以為善而
荀子以為惡揚子以為善惡混而韓愈者又取夫三子
之説而折之以孔子之論離性以為三品曰中人可以
[029-48a]
上下而上智與下愚不移以為三子者皆出乎其中而
遺其上下而天下之所是者於愈之説多焉嗟夫是未
知乎所謂性者而以夫才者言之夫性與才相近而不
同其别不啻若白黒之異也聖人之所與小人共之而
皆不能逃焉是真所謂性也而其才固將有所不同今
夫木得土而後生雨露風氣之所養暢然而遂茂者是
木之所同也性也而至於堅者為轂柔者為輪大者為
楹小者為桷桷之不可以為楹輪之不可以為轂是豈
[029-48b]
其性之罪耶天下之言性者皆雜乎才而言之是以紛
紛而不能一也孔子之所謂中人可以上下而上智與
下愚不移者是論其才也而至於言性則未嘗斷其善
惡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而已韓愈之説則又有甚者
離性以為情而合才以為性是故其論終莫能通彼以
為性者果泊然而無為耶則不當復有善惡之説茍性
而有善惡也則夫所謂情者乃吾所謂性也人生而莫
不有飢寒之患牝牡之欲今告乎人曰飢而食渇而飲
[029-49a]
男女之欲不出於人之性也可乎是天下知其不可也
聖人無是無由以為聖而小人無是無由以為惡聖人
以其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御之而之乎善小人以是
七者御之而之乎惡由此觀之則夫善惡者性之所能
之而非性之所能有也且夫言性者安以其善惡為哉
雖然揚雄之論則固已近之曰人之性善惡混修其善
則為善人修其惡則為惡人此其所以為異者唯其不
知性之不能以有夫善惡而以為善惡之皆出乎性也
[029-49b]
而已乎太古之初本非有善惡之論唯天下之所同安
者聖人指以為善而一人之所獨樂者則名以為惡天
下之人固將即其所樂而行之孰知夫聖人唯其一人
之獨樂不能勝天下之所同安是以有善惡之辨而諸
子之意將以善惡為聖人之私説不已踈乎而韓愈又
欲以書傳之所聞昔人之事迹而折夫三子之論區區
乎以后稷之岐嶷文王之不勤瞽鯀管蔡之迹而明之
聖人之論性也將以盡萬物之理與衆人之所共知者
[029-50a]
以折天下之疑而韓愈欲以一人之才定天下之性且
其言曰今日言性者皆雜乎佛老愈之説以為性之無
與乎情而喜怒哀樂皆非性者是愈流入於佛老而不
自知也
  韓愈蘇軾/
聖人之道有趨其名而好之者有安其實而樂之者珠
璣犀象天下莫不好奔走悉力爭鬬奪取其好之不可
謂不至也然不知其所以好之之實至於粟米蔬肉桑
[029-50b]
麻布帛天下之人内之於口而知其所以為美被之於
身而知其所以為安此非有所役乎其名也韓愈之於
聖人之道葢亦知好其名矣而未能樂其實何者其為
論甚高其待孔子孟軻甚尊而拒楊墨佛老甚嚴此其
用力亦不可謂不至也然其論至於理而不精支離蕩
佚往往自叛其説而不知昔者宰我子貢有若更稱其
師以為生民以來未有如夫子之盛雖堯舜之賢亦所
不及其尊道好學亦已至矣然而君子不以為貴曰宰
[029-51a]
我子貢有若智足以知聖人之汙而已矣若夫顔淵豈
亦云爾哉葢亦曰夫子循循然善誘人由此觀之聖人
之道果不在於張而大之也韓愈者知好其名而未能
樂其實者也愈之原人曰天者日月星辰之主也地者
山川草木之主也人者飛潛動植之主也主而暴之不
得其為主之道矣是故聖人一視而同仁篤近而舉遠
夫聖人之所為異乎墨者以其有别焉耳今愈之言曰
一視而同仁則是以待人之道待萬物何異乎愛無差
[029-51b]
等者也而可乎教之使有能化之使有知是待人之仁
也殺之有時而用之有節是待禽獸之仁也若之何其
一之儒墨之相戾不啻若胡越而其疑似之間相去不
能以髪宜乎愈之以為一也孔子曰汎愛衆而親仁仁
者之為親則是孔子不兼愛也祭如在祭神如神在神
不可知而祭者之心以為如其存焉則是孔子不明鬼
也儒者之患患在於論性以為喜怒哀樂皆出於情而
非性之所有夫有喜有怒而後有仁義有哀有樂而後
[029-52a]
有禮樂以為仁義禮樂皆出於情而非性則是相率而
叛聖人之教也老子曰能嬰兒乎喜怒哀樂茍不出乎
性而出乎情則是相率而為老子之嬰兒也儒者或曰
老易夫易豈老子之徒歟而儒者至有以老子説易則
是離性以為情者其弊固至此也嗟夫君子之為學知
其人之所長而不知其弊豈可謂善學耶
 
 
[029-52b]
 
 
 
 
 
 
 
 文編卷二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