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e0090 東里集-明-楊士奇 (master)


[029-1a]
欽定四庫全書
 東里續集巻一     明 楊士竒 撰
  記
   恩榮堂記
臨江屬邑三而淦為鉅淦初𨽻吾吉與吉宻比如東西
家至今其人秀厚其俗好義而尚文與吉同吾四十年
之前嘗&KR0712舟西岸升金川驛而四望截乎玉笥諸峯之
雄秀浩乎章江之大且深其間車馬之轇轕南檣北棹
[029-1b]
之絡繹則莫非馳騁乎榮利之為也顧近驛廬舍櫛比
壤地肥沃其人勤於稼穡耕者耘者收者饁者皆俛治
所務不茍舉目左右睨眎余間即而與之言亦皆充然
有自得之意為之歎曰世所稱務本之民非斯人歟今
年兵部員外郎毛俊以其所厚鄭宗魯來見曰朝廷用
有司之言嘉宗魯出糓二千石助賑饑賜璽書旌為義
民遣進士齎勞之今詣闕謝既竣事不可不進謁鄉先
生君子以快所慕余詢其邑里曰淦金川驛之近也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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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土習人心吾得之矣與之為禮明日宗魯介翰林侍
讀習嘉言求記其家之恩榮堂問堂所自曰璽書之初
下也炳然如日華星采照耀乎堂中族姻鄉䣊群聚瞻
望於堂之外莫不舉首加額忻懌感動以為鄭氏非常
之遇既建閣以庋璽書族姻鄉䣊相與載酒崇殽於堂
以為宗魯慶且共名斯堂曰恩榮此宗魯之願記之也
余曰於乎盛乎聖天子淵𠂻夙夜在民有能出力以效
助恤必垂褒嘉盖奬一所以勸百廣大之仁也宜記世
[029-2b]
之大官厚禄揚揚髙車駟馬而有不能出片言寸力以
及民或反為民厲者宗魯豈嘗霑一命與升合之禄哉
畎畝之間自食其力乃能仰體皇仁推已之餘以濟人
之不足宜記族姻鄉䣊之為宗魯慶也盖秉彜好德之
心所同有唱焉必有和焉此邦之義有不繩繩而繼起
者乎固自斯堂啟之也亦宜記以俟習君又為余言鄭
故邑中九湖尚德之家宗魯於周急振乏之施非一朝
夕矣五子諸孫耕讀外無他慕則本諸先徵諸後者皆
[029-3a]
可知矣因併及之
   茨溪劉氏祠堂記
吉故多文獻家文獻多劉氏而不同所自出安福茨溪
之劉出漢長沙定王之子安成思侯蒼安成在今安福
縣西四十里故侯之湯沐邑侯子孫因家焉其邑嘗改
為市又為村以侯故皆名湯其地有溪名茨皆漢之舊
也逮五季劉氏有曰五處士者鄉號長者其子孫始盛
而皆襲儒業宋校書郎粹樂清令廷珪新喻令廷直刑
[029-3b]
部郎中夢才漕魁應登建昌簽判應鳳元沔陽守聞皆
發身科目别以學行發身及隠處不出者尤多而皆有
賢稱國朝繇學行發身及隠處者亦多而賢稱不乏繇
科目發身者今翰林侍講球及其子庶吉士鉞也余與
侍講同在舘閣數年間求余作茨溪劉氏祠堂記其言
曰自先大考新齋府君始繇湯村徙邑忠孝里之葛洲
先考文園府君即葛洲創作祠堂而成於球之叔及球
兄弟祠祀四代其制度禮儀悉遵朱子所定而祠仍茨
[029-4a]
溪名者表所自也宗子琮主之求祠記琮之志也余惟
古者國君下至命士皆有廟孔子教孝曰為之宗廟以
鬼享之凡古君子營室必先宗廟自秦壞先王典禮而
廟廢漢世公卿或作祠於墓晉以後稍復廟制至唐公
卿皆作家廟不作者有譏及五季廟復廢宋慶歴初詔
文武之臣立家廟時作者甚鮮盖士大夫溺於習俗安
於簡陋朱子以廟非賜不得立遂定祠堂之制於是重
水木源本之念者皆得伸其追逺報本之誠矣然世遵
[029-4b]
用之者猶鮮盖非惇仁尚禮之君子不能也茨溪劉氏
服詩書秉禮義數百年而代有聞人此祠堂所以作歟
孝者六行之首也達之於事君於澤民皆自兹始將劉
氏之賢有聞其可量乎吾於祠堂之作卜之矣凡世老
釋之宫有作率得名公鉅人為之記述誇詡祠堂者知
禮復古之為其係於人心世道非細故也其可無記故
敬為之記祠經始於宣徳二年十二月成於明年七月
記作於正綂三年十月云
[029-5a]
   勑書閣記
勑書閣者吉水曾希恭尊庋勑書之閣也希恭嘗出糓
二千石於官助賑饑歳縣聞於朝遣行人齎勑勞之旌
為義民且復其家此閣之所繇建也洪惟聖天子體天
之心法天之道以覆育天下夙夜孳孳慮或有一物之
失所者或遭嵗饑撫循賑䘏之使旁午道路於是四方
之民咸知聖志所嚮爭趨奉承發廪傾帑以助濟給如
已當然盖前此所未見者豈非上之仁有以感之乎夫
[029-5b]
仁義禮智之心不間乎貴賤上下皆均有之惟在上者
躬行以率之耳傳所謂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義者也
於是有司奏出榖濟民者悉賜勑奬勞旌其義而復之
而勸賞著于令甲然民之斯舉也昉見於吉水胡有初
再見於希恭而然後見諸四方益多何也吉水吉安屬
邑吉安故文獻忠節之邦仁人君子詩書禮義流風餘
澤未已也矧曾之先徳行文藝著之史冊郡志班班可
稽其薫炙漸陶固有本矣不然何以其感發興起之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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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於衆乎嗚呼一仁道之行而上下交盡其心太平盛
致也猗歟休哉勑下於正綂二年九月廿四日閣成於
是年十月某日既成希恭介給事中劉益請記嵗月并
繫之詩云帝御下民敷仁如天察餒與寒𢎞圖利安仰
體帝仁時維良民嵗歉弗給以助以粒助豈曰多厥心
孔嘉吉有曾氏克允蹈之帝聞噫嘻曰予表之汝忱義
民予嘉賚汝龍光昭回自天來下百千億年偉曾之華
推利樹義福其有涯凡世厚藏曷不惟義義為福阯請
[029-6b]
視曾氏
   交翠軒記
江隂之東鄙介常熟無錫之間周氏世居焉周之居負
江流而面群山顧山屹乎前虞山立乎左恵山峙乎右
寔三吴勝處環居之近雜植松栢檜竹甚盛蒼翠鬱然
凌雲日而並秀傲氷雪而不移爽籟時發埃氛不侵四
時一致也周氏之良者伯曰孟徳仲曰孟敬有雅致喜
與賢士大夫遊中書舍人金文鼎過之為數日留大書
[029-7a]
所坐軒曰交翠盖賞其趣之可樂也孟徳兄弟屬縣文
學嚴士正求余記之士正之言曰江隂之俗樸厚簡静
有㢘耻之尚無乖爭之風故素稱道院周氏邑舊族世
務善仁力稼穡不營仕進而好義樂施恒恐後予聞士
正言而歎曰鄒孟氏有云賢者而後樂此周氏斯軒之
樂何徃不可致如其人牽於外誘屈志役慮惟日之不
足雖有斯軒克有斯樂乎孟徳兄弟所存所務度越常
流其樂也固宜抑吾聞周氏豐於産甲乙其鄉也如公
[029-7b]
私之需叢脞于前亦豈能漠焉忘情而自怡於中哉今
幸逢聖明在御惇用先王義民之政自常賦外無纎芥
徴歛之下及又簡求㢘厚者以寄撫字之任凡暴胥悍
卒之迹皆收歛閉藏而閭右能推有餘以振不足者徃
徃被璽書褒諭且復其家孟徳兄弟日遂閒逸用欽體
聖朝仁民之心益充其施義之志其樂也未艾若夫務
詩書明禮義以孝友慈睦之行施諸尊卑長少之間惇
於家化於鄉而一塵不滓其靈臺丹府俯仰無怍天趣
[029-8a]
悠然其又樂之至也吾願周氏賢昆季之皆進乎是也
請書為記其不視為迂言否乎士正曰交翠其亦有取
夫朱子賛濓溪先生之㫖然則太極圖通書之藴凡吾
所謂至樂者豈必他求哉
   蕭氏林泉居記
吾邑之南五里所澄江之隂有蕭氏其曰自愚者自少
學老子法居黄茅岡之白鶴觀善畵龍吾童子時屢造
其存誠之堂或戯弄其楮筆瞋目謂余不及早學為霖
[029-8b]
雨事乃欲翻道士墨瀋驚起雷電耶而掀髯以笑自愚
時年已七十為人磊落䟽暢超然塵表也繼識其姪以
徳恂恂謹愿善畵天神古佛菩薩然亦老矣後識以徳
之子士信以寫真遊兩京又識士信子于喬益精其父
之藝嘗至南京大夫士求之者衆尚書蹇公尤重之後
十餘年于喬弟于京來北京其藝加精於寫貌酷似一
時京師之寫真者皆稱其難自尚書學士以下率喜而
求之日酬應不暇而於吾家臨摹唐李杜宋歐陽司馬
[029-9a]
周程邵張及胡澹庵諸君子皆精妙于京為人温靖恭
遜不恃其能而益務進吾尤重之間出所得林泉居詩
文求余為記盖得尚書胡公及翰林諸名公之作可為
富矣非其藝有以動諸公而能得乎林泉蕭氏之居也
環所居彌望皆平曠膏腴壤宜耕稼竹樹茂宻石泉溜
溜其南則天柱之峯特起而聳秀又南則三顧之山駢
立如筆格又南則東綿閬川諸山如屏如帷連延衍迤
其東則匡山雄偉𢎞愽勢鉅而尊其北則贑江茫洋奔
[029-9b]
放帆檣泝洄絡繹無已而白龍之洲金魚之浦及官府
城邑樓榭室屋如蜂房如鱗次皆阻江而望也又阻江
而西望則武山嶻然峻厚而尤竒皆可眺可恱宜幽棲
者之適而近居之西數百歩則陳覇先之故壘其遺跡
宛然想像當時英風偉烈不可復見徒見纍纍荒丘於
榛荆莽蒼中可為嘅歎然事逺不足究姑即耳目所及
者吾四五十年前嘗經其地於是其旁近貴者有焉富
者有焉而一轉目之頃貴者固不可常恃富者亦多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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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匱竭甚者其子孫澌盡其居第不為瓦礫之墟則或
數數易主可勝嘅哉乃若蕭氏者吾及見其五世愈傳
而愈衆又皆克紹髙曽之業而愈精方取重於當世聞
人未已也則知凡世之矜其富貴馳騁快意而不務徳
者未必可恃而静貞有常不變者可以持乆也蕭氏後
之子孫尚益勉之乎是為記
   正心堂記
右軍都督府左都督李英士傑以正心名其退食之堂
[029-10b]
求余一言以自勵余曰賢哉士傑之志也人之所以為
君子所以承福慶皆本於此何也心者一身之主所主
既正斯無徃而不正亦無徃而不吉矣心者四端七情
之㑹也其體用之大存養之方古昔聖賢言之備矣亦
士傑聞之於儒者熟矣無俟余言雖然士傑之志其固
有在歟君子之仕其道之大者上焉事君下焉愛民君
猶天也事君如事天而可以弗盡心乎哉一言必敬一
事必敬表裏始終一於敬然後可以為事君而必端乎
[029-11a]
所存者能之民者吾君之赤子而命我恵養安利之也
愛民所以事君而可以弗盡心乎哉必使窮困者咸遂
其生長幼各循其分有以自適而一毫侵漁淩暴之不
及然後可以為愛民亦必端乎所存者能之士傑之志
非在於此乎士傑事太宗皇帝累官至指揮同知事仁
宗皇帝陞都指揮同知事上超陞今官遭逢三聖極人
臣之貴又躬受西鄙一隅之寄是宜圖所以事君愛民
不能蹔忘於食息之頃也歟抑事君愛民皆始於事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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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孝而繼其親志又孝之大也吾聞李氏世家西夏勝
國時其曾大父以下皆有禄位其父南哥洪武三年以
西寧州内附歴四十餘年積官至都指揮同知忠事朝
廷益乆不懈其母王故貴臣之子智行卓然其夫嘗朝
京師所部及其親戚有叛者欲脇之偕去毅然罵曰吾
豈從爾為逆哉衆懾而止此皆焯焯在人耳目者士傑
豈可一日而忘繼也哉士傑果毅敏達嘗屢擒叛冦又
發斥大姦乃心恒在國家可以觀其臣節矣然終者君
[029-12a]
子之所謹易曰有終吉書曰惟其終士傑之惓惓端乎
所存亦必在於謹終者乎余與士傑同朝其有志乎善
道也余何愛於一言故以是書于堂中資之朝夕覽省
云耳
   西園雅集圖記
中書舍人陳登思孝得閩人朱孟淵所作西園雅集圗
贈余西園者宋駙馬都尉王詵晉卿延東坡諸名士燕
遊之所也當時李伯時寫為圖後之臨寫者或著色或
[029-12b]
用水墨不一法此圖用水墨清韻灑灑可愛燕集嵗月
無所考西園亦莫究何在即圖而觀雲林泉石翛然勝
處也有磵源逺且厚紆折奔放而下磵左右巨石連延
峭㧞有壁立其勢數十丈如削有方整如屏立横磵石
梁平廣若砥瀕磵地夷曠有古松五株檜一株崇者勢
淩雲際斜者若倚盖皆蒼翠蓊鬱類含霧者而檜根迸
露斜出類猛獸狀林竹森然扶踈蕭爽可數蕉一本生
意暢茂儒衣冠十有四人僧道士各一人坐松下憑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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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紙握筆而書者東坡居士對竚而觀者晉卿側立居
士之右張文潜傍坐而俛觀者蔡天啟别據按展巻畵
陶淵明歸去來圖者李伯時傍坐憑按而觀者子由持
蕉箑立子由之右黄魯直立魯直之右陳無已立伯時
之後而按膝頫視者李端叔坐伯時之右就按而觀者
眺無咎面石壁而立濡筆欲書者米芾立米之後觀書
石者王仲至趺坐石屏下論無生之㫖者僧圓通袖手
並坐而聴者劉巨濟坐檜根摘阮道士陳碧虗持羽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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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坐俛聴者秦少游也又有侍女二人雲英春鶯晉卿
家妓也童子四人一袖手立一捧硯一持靈壽杖各隨
于後一對竈㵸茗其家僮也而古琴罍鼎尊勺茶具咸
備嘗見熊天慵題伯時西園圖詩及黄文獻公述古堂
記皆與此合文獻據鄭天民之記鄭記作於政和甲午
其可徵無疑而余近見廣平侯家有劉松年臨伯時圖
位置頗不同無文潜端叔無已無咎四人器物亦小異
然聞後來臨伯時者如僧梵隆趙伯駒軰非一人洊更
[029-14a]
臨寫則必不能無異而於以見晉卿之好賢重文及諸
君子之髙風逸韻蕭散不覊光華相映如衆星之聨聚
如群玉之陳列與夫從容太平之盛致盖有曠數十世
而不一見者其可為盛也已因參考而志諸圖之顛
   寧國府廟學重作記
孟子論行王政之要養與教焉耳為國家簡賢能任斯
寄者莫重於郡邑郡邑得人則民足衣食而循禮義不
然則否故安民必在於得人稽古自漢而下郡邑得人
[029-14b]
以任斯寄紀諸史册代不數人可為難矣我國家以教
養責守令視其績之殿最而黜陟之為勸甚盛典也然
猶有祗焉有忽焉盖賢否之不能齊也寧國古宛陵今
畿内名郡山川清淑鍾於人為徳行文學之英才猷政
事之良閨門之節操風俗之敦厚具於志聞於時斑斑
可考見矣近數十年驕奢頑傲譁訐之風徃徃有作雖
不過千百之十一亦豈其性之素然哉非長民者之失
其職而施教之昩其方歟臨川袁君旭發身進士始為
[029-15a]
江津縣一志安民凡所設施郡悉舉為諸縣之法正統
初元陞守寧國知其民之本善而歎其俗之下趨也於
是脩政令清弊蠧勸稼穡明教化郡以大治遂撤故一
新廟學作大成殿六楹奉先聖以及四配十哲東西序
各有十二楹以居從祀之賢前作㦸門又前櫺星門皆
六楹鑿泮池於櫺星之南為三梁繚以周垣殿之後作
明倫堂暨左右明誠育才興賢進徳四齋各六楹堂後
建重屋六楹以庋制勑榜曰御書之樓作文昌閣六楹
[029-15b]
在櫺星門之東若師生㑹饌之堂藏脩之室暨凡庫廪
庖厨秩秩咸具乃復學故地三十畝於豪據在泮池外
之東南營射圃作觀徳之亭於中環植松竹千餘本經
營之周宻規模之𢎞偉可為盛矣材良工堅費不損公
役不疲下盖上以義倡下以義從誠意孚合斯以其成
之之易而為郡得人之效也昔者聖人作易順性命之
理立人之道曰仁與義仁義天之所賦於人者惟聖人
者得其全聖人之心即天之心一以生物為徳也自伏
[029-16a]
羲至於文武周公皆得位以行故當是時世道隆而民
生遂非後世所及孔子不得位然聖人之心未嘗忘斯
世也盖曰不得行於今可行於後於是推明先聖之道
立教垂範刪詩定書賛周易作春秋啟發性道建植綱
常以開人心以興化理後有明主必取法焉然後君臣
以正父子以親尊卑以序風化以興二氣以和萬彚以
以成孔子之功在萬世所謂生民以來未之有者也冕
服南面春秋之祀尊同社稷與天地相為悠乆所以崇
[029-16b]
報也游於斯者進謁於廟則思先聖之道原於天不可
忽退講于學則思先聖之道當力諸已不可怠致力於
已則仁義其要此諸生所宜惓惓也袁君字廷輔㢘正
而明果愛民而體道卓然賢守為南畿之最是役也經
始於正統元年十月成於二年十一月記作於八年四
月求記者學訓導豫章萬脩齡云
   旌義堂記
正統三年六月十日上遣行人盧懋齎璽書旌江西吉
[029-17a]
安府泰和縣民蕭襄為義民盖自上臨御以來四方之
人仰體皇仁出榖縣官預備賑荒事日有聞於上悉賜
璽書旌褒時士竒兼掌内制每私恠斯舉權輿吾郡而
未聞吾邑有一人繼者盖歴三歳始見於襄吾與襄同
邑有連且嘗作賓蕭氏塾固知襄必能為義然猶恠其
獨緩也今年過鄉里里耆老為余言襄之圖效義乆矣
屬時令丞闕簿攝令事襄具材作義廪言於縣請以𨽻
官又言願出糓納廪以備賑饑縣吏需重賂乃行襄私
[029-17b]
竊歎曰以賂吏曷如及饑時襄以賑民乎不肯賂吏亦
竟不行明年吉安府通判佘君來掌縣事襄復言之佘
君大喜即日遣其佐眎襄所作廪而内其糓凡千二百
石遂聞於朝斯其所由緩也嗟乎水旱在古聖人之世
不能無惟古聖人有備焉故其民不病今民比比能仰
體皇仁為先事之備食禄者乃有不能或又夤緣以為
己利彼獨何心如佘君之明治體豫民患卓然其今之
循良有司何可多得哉若蕭氏之務義厥有自來非昉
[029-18a]
於襄也昔襄之大父思和甫父安正甫當元季冦亂所
在靡寧思和甫父子挺然發帑倡義保障其一鄉終亂
不見兵禍至于今號其里曰桃源我國家靖宇内定法
制簡富民長萬石區俾董徭賦思和甫與焉惟義之行
上下賴之後安正甫繼焉一循其父之義及襄偕弟應
又繼焉皆循大父父之義尤恪慎介然不一毫茍取其區
之民有横恣不律者率畧之弗校有艱窶不給者恒加
䘏之盖蕭氏施義其鄉昉於襄之大父父而至於襄益
[029-18b]
篤也玉音下逮龍光煇煌真無忝也矣豈若世之驟興
於一人偶見於一善而濫冐寵錫者之可同日語哉余
既名襄所居堂曰旌義襄來北京屬書之余惟其宜書
者有三泰和之民以效義荷璽書旌表自襄始一也佘
公之㢘公明決二也遂併蕭氏世徳書之襄字徳賛惇
孝友而端厚謹静有仁人長者之風云
   浮梁李氏祠堂記
浮梁之田西里李氏故文獻家永樂中奉化縣丞善謀
[029-19a]
作祠堂於正寢之左未就而沒至其子安遂成父之志
堂及歳時之祭李之先出唐衛公靖五世孫祐為饒州
刺史自三原徙歙又五世至宋秘書少監璣其子亨正
紹定壬辰進士授文林郎浮梁縣丞有善政卒葬浮梁
子昱因家田西昱咸淳乙丑進士縉雲縣尉其子乆益
咸淳甲戌進士篤孝行嘗以母老聞於朝得浮梁主簿
便養宋亡棄官不復仕縉紳表其墓曰節孝先生節孝
之孫仲元處州儒學録與趙文敏公虞文靖公游皆有
[029-19b]
文字之託奉化之祖也奉化嘗自序其譜言髙祖至其
考皆散粟以賑饑捐地以給葬盖李之先徳敦於躬及
於人者非一日之積也今祠堂所祀自文林下至奉化
學行之相承衣冠之相續前輝而後映愈逺而不替可
為盛也矣禮營宫室先宗廟家造先祭器急所先也而
後世士大夫率因陋就簡朱子始定祠祀之禮然世之
遵用者不數數見盖有識者所為喟然太息者也李氏
文獻數百年至奉化能顓顓於此非仁人孝子之心乎
[029-20a]
安又能遂其父之心於既沒之後非卓然善繼者乎詩
曰孝子不匱永錫爾類李氏有焉於是安請記堂之成
安永樂甲辰予讀廷試巻時所奏進士今為監察御史
堂成於安登第之嵗記作於宣徳五年十二月甲午云
   郊遊記
永樂癸卯二月之初時彦習禮光世約予公暇郊遊十
一日昩爽朝退各以暇告獨時彦未有暇予三人并邀
學䕫恂如與俱既食草具以隨五騎出平則門望天王
[029-20b]
寺白雲觀在城西南五六里將馳赴之是日天氣清朗
風埃不作西北諸峯竒秀畢露恂如曰何為舍此也於
是習禮一騎獨先而西四人從之金山玉泉五華諸峯
駢立天際而霞彩映射如屏風疊峙金碧輝煥又濯濯
如翠芙蕖使人心目俱馳而應接之不暇按轡行七八
里乃折而南渉小磵稍東而彌望皆麥隴萌始數寸道
傍居民咸蒔蔬為業溝塍畦畛甚整比十數畦則置井
及桔橰蔬不一品或秀或蘖生意皆津津駐馬觀之恂
[029-21a]
如馬上論種蒔法娓娓學䕫習禮相與辯析習禮又善
言南北土地所宜余與光世唯唯而已稍前度石橋入
土城望白雲觀可一里土城者遼金故城也其遺址獨
西北一隅間存亦間有可登眺者然不及登徑趨觀中
道衆皆已出唯兩童子迎客入坐西軒汲井泉㵸茗觀
右舊有長春宫盖元以居丘處機真人而觀則真人退
休之居也當時塑像尚存其神爽清徹凝静簡逺翛然
神仙人也像之下其遺骨塟焉行視長春故址甚閎壯
[029-21b]
而殿堂門廡兵後悉毁尋范徳機所詠門前流水亦無
復有但隠隠見一渠已湮為行路而旁近之民競畚壊
甓曵斷礎治耕其中亦莫之禦矣因以感夫興壊盛衰
之理恒相因而世之務祈佛老以冀免於壊與衰者不
可鑒於此乎還坐東軒静幽明爽俗迹所不至出所携
具以飲兩童子侍客益恭爵數行一童歌以佐酒歌詞
皆古道人遺世離俗之意客亦欣然以樂也習禮曰樂
必有詩遂取陳伯玉白玉仙臺古丹丘别望遥之句為
[029-22a]
韻各賦二詩酒罷出南行一里至天王寺寺宇亦弊有
兩僧出迎有臺頗髙在殿後遂攜僧升臺汎覽都畿山
川之勝其北崇山大嶺緜亘重疊東環大海西挾大行
其南百里則軒轅之舊都而俯視江淮如在階戺之下
者壯哉乎京師天之所啟也又念東南數千里皆平曠
沃壤使民悉得耕桑其間而無天時人事之虞上可以
裨國計下可以紓逺郡供餽之勞也衆四顧喜不已降
而觀於浮屠之址問僧此寺所剏始不能言也僧指其
[029-22b]
南廢丘隆然而峙者曰此遼之蕭太后粧臺也問唐太
宗憫忠閣故址指其南三里所而今漫滅為平蕪之墟
矣則相與歎曰遼主不能以禮率家而恣婦人之欲如
此無足恠太宗以盖世英武而勤逺畧盖至此而悔心
之萌惻隠之不能己也豈非仁明之主哉顧其遺跡已
泯沒後之人欲一見而不得豈不可為太息也哉僧聞
客言其意亦若有感焉者再出嘉茗飲客送出門上馬
歸夫北京據天下之最勝也自余至三閱嵗矣未嘗得
[029-23a]
斯須之暇以縱覽國門之外間嵗一再隨衆出北門皆
以公事廹促又隆冬盛寒風沙眯目數十歩外無所見
則與未嘗至者何異也故仕守職而有得於一日之暇
幸也暇而得馳意於遊觀又幸也遊而得偕其同志於
所可玩可感可樂無不有焉幸之尤也余三歳而始一
得其尤幸者不可不記故歸而悉記之白雲觀之詩十
首咸附于後
   賜老堂記
[029-23b]
皇上既嗣天位改元洪熈覃霈恩澤以福宇内徳音屢
下徵賢舉能振㧞淹滯優老録舊在廷文武之臣逮事
先朝均有叙進而吏科給事中吴興凌晏如陞都給事
中先是晏如之父彦能甫以應天府通判坐累謫均州
十餘年矣一日晏如奏事畢上從容顧問其父晏如頫
伏叩首言臣不孝罪萬萬無所容臣父去鄉四千里今
年七十矣惟聖㤙矜憐之上曰而父官京師朕故知之
遂勑吏部驛召還既至入見賜冠帯又賜勑而命以其
[029-24a]
子之官致仕還鄉於是凌氏父子拜賜殿陛之下公卿
大夫之在列者親見其遭逢之盛既退相與嗟咨歆羡
而求彦能甫之為人曰是何以得此哉士竒與晏如好
又嘗聞彦能甫之事於縉紳間則告之曰彦能甫儒者
歴任餘三十年兩為教諭吾江西其學者皆敬服之陞
武岡知州調鄭州皆得其民心朝廷用薦者言召進用
之州父老群奏乞還之後用秩滿入佐京尹民戴之如
兩州此上在春宫時所知也盖其持身愛民皆儒者也
[029-24b]
公卿大夫聞余言亦曰觀於其子可以知其父今之榮
遇夫豈偶然哉明日晏如謁余言家君將歸而名其燕
處之堂曰賜老願為書其所自以示來者夫堂之名以
昭恩也觀上之所以施凌氏之所以受皆足以勸天下
之為臣子者而豈徒然者哉士竒史官也於國家施恩
于下宜書及彦能甫之能於官晏如之能於子皆可書
也遂為之書
   吾隠堂記
[029-25a]
吾邑之西武姥山之下西堂之上有田可稼有園池可
蔬可漁有竹樹可䕃有山水可遊又多詩書家有朋游
徃來可樂也余少時聞有鍾先生者隠於其處先生樂
乎内無事乎外足於身無求於人蹤跡恒終歳不一至
城邑予雖得其為人而未嘗承顔接辭也而不作乆矣
去年先生之子啟晦由南雄訓導陞趙府伴讀留京師
間與語及先生啟晦泫然流涕起曰不肖願竊有請也
惟先人之徳之行子嘗知之不肖懼夫乆而遂泯没也
[029-25b]
用夙夜弗寧既請諸脩譔梁君狀其行學士解君銘其
墓侍讀學士王君傳其平生之槩矣惟前尚書劉公所
名先人吾隠之堂未有記也又曰堂故卑隘又更乆就
敝不肖圖新之且加大矣刻尚書公所書吾隠二字於
楣竊嘗記先人之言曰世所貴學為士者謂其能察於
理察於理可以施利於民也然欲備乎我者致力可成
施利於民者非有位不行焉茍不得乎命不得其位樂
其所備於我者足矣此先人之志也今不肖陟降斯堂
[029-26a]
則思先人之居處覩尚書公所書則思先人之訓言未
嘗忘之願子之為記之也夫士君子不志於民不可謂
仁不安乎命不可謂義仁義脩而君子之道立鍾先生
志之於前矣啟晦又能圖不泯於後可謂善繼其志也
夫登斯堂究惟斯訓勉圖充其徳而成先人之志者凡
啟晦之子若孫皆當永識弗忘先生名與字吾與唐中
書令紹京二十三世孫徳行之懿三君子所論著備矣
兹不復記惟記其志之所存者以示其後人
[029-26b]
   思貽堂記
思貽堂者家兄仲基先生所居之堂取記禮者之言而
名之也以為身本乎親能尊其親必能敬其身而人之
有不能焉者盖無思耳一出言一跬歩能必有思思而
必在其身之所本則必果於為善而不果於不善以是
名堂而自勵焉先生之志厚矣先生生十數嵗遭時兵
亂諸父老長亡没幾盡先生雖㷀㷀而能勉自樹立以
圖不墜於墳墓則曰吾先人之所藏也奈何其迷忘乎
[029-27a]
披荒履險遍求而得焉嵗時躬率子弟自總角以上悉
詣謁拜曰庶幾來者無復迷也詩書則曰吾先人所以
植身而遺後者也奈何可去此而他務乎孜孜焉以脩
其身而誨飭其諸子諸子克勉承其志即欣欣然喜動
乎中不然輙形於色憂曰其隳吾之先矣遇手澤文字
必寳藏之曰吾先人之所愛也蕪廢田園必除治之曰
吾先人之所有也㑹族人少者必懇懇為言先世徳義
文物之盛曰若等不念所以圖繼之可乎盖平居無一
[029-27b]
時一事其心不在致隆於祖考也吾楊氏以儒業雄鄉
邑數百年至先待制公以來聲名愈益焯焯而自元季
變故子孫零落散徙故廬瓦礫之墟過者興歎微先生
復起而振之鄉閭晩出安知有楊氏楊氏之子孫亦安
知其有髙明祖父者哉於是先生有功於楊氏多矣然
飲淡茹潔適乎中無慕乎外凡閭比族姻或有勢力而
行之弗臧者未嘗一顧也有窮乏不振而能自守率與
之相厚家食未嘗一日忘國家涵育之賜恒與人言必
[029-28a]
依於忠孝其耿介篤實之行知者盖以為有先人之風
焉夫見諸實履真踐如此豈假於名以自勵哉豈非欲
其子若孫皆睹斯名而知勵乎是不可以不書謹書之
以示來者
   眺氏百泉圖記
百泉衛詩註在古衛州共城東南注于淇水盖今河南
懐慶府太行之麓實山水勝處鄆城眺景範先生其先
數世卒於仕皆塟百泉之上先生自元季兵亂不得詣
[029-28b]
展省國朝初平海内即詔天下興學縣令丞強起先生
典教事又不得去然其心常惓惓乎百泉也既被召入
教國子擢春坊司直輔導東宫任益重又不得去而其
心之惓惓乎百泉猶前日也及春秋已八十上憫其老
特命致仕歸而其子適除孟縣教官迎先生就禄養孟
懐慶屬邑望百泉可晨駕而夕至也先生於是忻然就
道書不云乎民之所欲天必從之夫所欲而善又出乎
至誠天固從之如先生是已想其展敬丘壠顧瞻松栢
[029-29a]
指示其子若孫告之先徳使圖繼於永逺盖非徒不忘
乎體魄之藏而已眺之先自宋元文公至於今其間擅
文學而振徳義榮圭紐而光譜牒者代未嘗乏也先生
安得不以紹前而啟後者為重乎又想夫先生臨百泉
而四望因遺跡以思古人如衛武公年九十以禮自防
邵堯夫超然自得於天人之際許魯齋明正之學非皆
先生所願乎然予觀先生温厚坦亮安乎義命之正泊
然不累於外物其學以聖賢為歸事君必在所學於人
[029-29b]
恒奬善而掩惡其可謂篤實純明之君子而無愧乎古
之人者歟余與先生同寮十年其學者今大理寺丞孫
時求善繪者為作百泉圖屬余記因併及先生平昔以
示其後之人焉
   永樂二十二年進士題名記
皇上嗣臨大寳以來凡所以制治保邦一惟祖宗舊章
是循是蹈若前之所未暇及者皆體祖宗之心而悉舉
之盖庶政畢脩百度咸章天下之人涵泳鼓舞皇上大
[029-30a]
功大徳同虞舜之重華恊帝武王之繼志述事猗歟盛
哉於是禮部尚書胡濙言國家策試進士必樹碑太學
永樂甲辰一科尚闕請如故事樹碑翰林儒臣為記以
垂永乆制曰可濙奉宣聖㫖臣士竒拜稽祇受伏惟是
嵗三月朔太宗文皇帝臨軒策士其又明日傳臚賜邢
寛等百五十人進士及第出身同出身未幾車駕北征
又未幾文皇帝上賓國家洊有大事故樹碑緩今仰承
聖明脩葺闕典士之獲託名永乆非幸遇哉盖士於學
[029-30b]
問窮日夜弊寒暑其志固望遭遇展其負挾施當時而
聞後世也上之所以奬進期望於士者盖亦在此士既
彚升則駸駸乎行道之地而甲辰至今十年預名於斯
者皆受職享禄布列中外矣固有志存所學秉道徳用
仁義勉勉而不懈者乎譬之木焉愈升斯愈髙矣亦有
安於小得玩時月甘卑𤨏頽堕而不進者乎譬諸水焉
愈流斯愈下矣其相去豈不逺哉夫學同志也升同日
也及其自樹立乃髙下相逺髙者固賢下者不思所以
[029-31a]
自振乎或百有一焉反道倍徳舍所學以務所欲不思
羞同升而玷科目哉儒先君子有言立志以明道希文
自期待之兩賢者皆出科目盖必若是而後可以副上
之奬進期望而光華永乆也是科臣忝預讀巻既欽承
為記又因以致儆勵云
 
 
 
[029-31b]
 
 
 
 
 
 
 
 東里續集巻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