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e0095 抑菴文集-明-王直 (master)


[047-1a]
欽定四庫全書
 抑菴文後集巻三十四   明 王直 撰
  傳
   林叅政家傳
林叅政諱瑜字子潤漳之龍巖人自幼聰敏好學缺/
缺/為邑庠生學成陞太學洪武中選授五軍斷事司稽
缺/治獄號為平六年陞右斷事益以明慎得名公卿間
數月擢拜江西按察司僉事嘗行部至贑贑之大豪有
[047-1b]
索逋而殺人者反誣其姪有司受賂鍜成之上其獄於
公公察其色有寃曰是非為惡者安有殺伯母事乎為
㢘得其實卒坐大豪而罪有司由是所至稱神明不敢
欺安福姦民數十聚為盗剽掠勢張甚郡縣不能得詔
發兵捕之任事者並縁為姦利不急捕盗反以藏匿誣
平民轉相牽引搒掠以取貲於是盗逸而民弊矣未㡬
皆以罪去而公獨任其事乃一切禁止苛暴處以閒和
任鄉民之有力者蹤跡之盗悉得而民不擾既三考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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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陞江西按察副使長沙流民作亂轉掠入袁州朝廷
命豐城侯督兵討捕擇大臣為民所信慕者得公使先
往招撫脅從者順服首惡就擒民以無事公之功為多
王師之出絶漠也命下江西造戎衣一百萬期三月輸
邉弗完者以乏軍興論公實董之如期而集又從工部
尚書宋禮入巴蜀求宫殿大材公分往馬湖路極險惡
衆皆難之公曰我豈擇便避事者邪卒皆辦治亦不後
期盖公持已以誠待人以恕故民懽趍之不勞而功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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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公初入蜀也江西有二十人者以魘魅就獄於法
當死而無其情衆疑不能决公歸力辯出之二十人者
拜呼曰我固知公能活我今果然為副使九年當考績
去山谷耆民三百餘人出拜馬前曰公在江西二十年
恵我民也厚矣今决去可奈何因抱公足而泣公亦為
下淚至京師考最陞浙江布政司叅政時布政以下皆
缺而浙地大人衆素號繁劇公勤而撫之民多恱服既
一年吏舎失火治事之堂案牘之舎皆燬焉事聞下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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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逮問公至輒引服曰此瑜責也夫何辭獄未上而公
病以永樂二十一年朔旦卒年六十八公端厚樂易寛
裕儉勤嘗舉汪信民菜根之言以教子使必明善誠身
而不急於文藝其子平皆能服公之教云
泰和王直曰予始逰鄉校時公為江西僉事所至㢘問
風俗䘏孤老振寃滯興㢘律貪沮惡佑善數進諸生講
聖賢之道使充其徳行而發於文章其言切實正大人
至今頌之不衰於乎居是任者有不當如是邪然而乃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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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苛察相髙以猛鷙相尚蔑忠敬之實無豈弟之心者
抑又何邪然則若公之賢詎可使無傳哉故論著之
   呉先生傳
呉先生勤字孟勤永新人也曽祖原道祖文振皆不仕
考師尹元名進士為永豐縣丞先生幼聰敏好學日誦
數千言迨成童四書五經皆暗記為文必根於理而氣
充才贍偉然出儕輩諸老先生皆謂一第可俯拾以永
豐君老不果出元季盗起先生以策干吉安守臣尼雅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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廸音冀弭盗不見用去避亂於洪偽漢圍洪行省平章
多通不能守或欲薦先生先生曰吾觀此人無固志安
能用吾言亟止之明旦多通果遁城遂陷先生間道歸
永新國朝兵取吉安總帥蒐用賢才俾綏輯諸邑淮南
郭子章在幕府得先生懽甚俾之官泰和不就洪武初
詔天下皆立學徴名儒為之師先生得武昌教授以聖
人之道誨諸生中書叅政方鼐國子祭酒呉唘皆其門
人也久之去官楚昭王聘為子師先生益以道自任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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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禮加焉永樂初召修髙廟實録號良史才書成改開
封教授以教武昌者教開封周定王亦敬禮之未㡬卒
年六十六先生之學無不究雖方外之教亦能通其義
然持身端重從容矩度之中孝於親友於兄弟撫教孤
姪如子謹於義利無一毫茍得之意初罷武昌教授時
諸生致贐皆不受曰但勉修徳業於勤有光足矣及在
楚府蜀湘二王嘗致書幣願一見廣西鄉試請典文衡
先生以王待已厚不欲更外交皆謝郤之湖廣叅政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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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故與先生相好雲卒於官二子貧不能歸先生維持
教誨俾有立平生喜揚人之善而掩人之過至於論事
則公其是非不肯俯仰以徇俗君子謂先生不特文學
可敬也初號匡山樵者晚更號由翁其文章渾厚典則
有集若干巻藏於家子一人善存
論曰孔子嘗言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盖君子義以
為質其行已及物曷嘗不以義哉小人之隳行敗名鮮
不由於利然觀昔之任事者往往以利為急而於職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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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宜則闕然此其故何歟先生謹於義利如此謂之古
君子非邪今之任治教者皆擇謹於義利之君子而用
之使皆得如先生其效之白於天下當何如盛哉故論
著之使人有所興起云
   陳叅政傳
公陳氏諱雷字士啓一字震之其先自金陵徙居泰和
世以科第顯曽祖文瑞瑞金訓導祖存道安逺訓導父
煥章公自幼喜學十嵗攻文章十七為里塾師升堂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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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屹然如鉅人鄉之號為儒者多不及諸老先生皆器
重之曰士啓他日逺到未可量也稍壯父坐誣謫遼左
從者道亡公聞之即馳往省焉為營産業治經費備物
致養父樂之忘其為謫也久之奉命歸養母益閉户讀
書或勸之仕公曰孔子云不患無位患所以立吾方圖
所以立者未暇用公意也永樂初詔設科取士公曰可
矣遂以易經中髙第選入翰林為庶吉士與修永樂大
典以精博得名書成擢為祠祭郎中敬恭祀事於緇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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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所假貸君子是之未三年陞山東叅政公喜曰天子
用我矣宣化恵民吾職也故民有所不便及有所欲者
皆奏言之事多見從及營北京公率山東役夫撫之如
子民皆樂為之盡力及陶甓衛河亦然于時今刑部侍
郎樊公董其事最為嚴急少許與獨愛敬公朝廷遣御
史給事中理山東軍籍要公與偕行多所辨别民免於
誣枉青州飢詔遣使者如所奏賑之而有司言續有飢
者數加倍使者使必再請公曰此皆國家赤子飢死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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旦夕能待再請耶吾以身任其事使者不得已從之全活
甚衆民知公之厚也皆愛戴如父母盖公仁恕出於天
性而潔㢘自持故所立如此宣徳六年八月四日以疾
終於位年六十六子一人曰祚初予與公同領鄉薦上
春官凡八人公最長衆皆兄事之數叩以難事公立為
剖决曲盡其道及觀指揮羣下難易緩急無不適其宜
當是時固知公之善為政矣及自山東考績来京予謂
之曰聞山東之人無貴賤愚良皆徳公其善之可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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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矣公蹴然曰吾備員叅政奉行天子徳意而已何善
之敢言且吾日夕勉之恐不及安事紀載為他日名乎
予於是愧其言古之君子貴務實而恥為名盖虚譽之
隆實徳之病也後之君子實則未善而急於取譽承以
嚚子憸孫又好摭拾以自誣此流俗之通患也若公之
所存豈不誠君子哉予知公舊矣不欲其無傳也乃記
所聞者數事著以為傳善觀人者觀此亦可以得之矣
   林母盧安人家傳
[047-8a]
安人盧氏文昌人元稅務都監仁夀之女自幼貞警静
淑習嫻女工年二十歸林氏是為文昌縣令徳隆之配
林氏故莆田人其先世宦㳺愛文昌山水之勝遂居之
世為奉化奕屯田千户貴盛矣安人歸林氏其舅姑尚
無恙安人於衣服飲食必親調視而奉祭祀供賔客接
族婣皆適其宜舅姑嘗稱之六親曰新婦如此足昌吾
家徳隆尹鄉邑有遺愛及人人無非間之者安人之助
也當元季世陳子湖倡亂海南廹逐元帥陳乾富徳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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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義兵赴之屯萬安軍而賊囚其家屬安人謀於姑曰賊
勢如此盖利吾家也盍輸財以緩禍乎從之乃得免林
氏貲産素饒其鄧氏姑竊取銅鼓莊田五頃契劵鬻之
徳隆父子訟於官乃得贖費鈔三千餘錠其後族屬欲
脅而有之徳隆弗與安人曰與之不然禍自此始且分
田以厚宗族於義大矣卒與之而宗族以和徳隆有庶
子通安人撫之如已子人莫識其異母也其他賙給隣
里恵恤臧獲尤多盖其細故也安人貌修長兩耳垂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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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律身端恪勤慎宗族化之今年過九十有子四人長
曰廣為廬陵教諭次曰寛次曰宻舉進士為刑部主事
先卒又次曰寰孫男女三十人曽孫男女九人嵗時伏
臘奉觴上夀怡怡然皆中禮節鄉人榮之而安人教諸
子孫必曰修身謹行盖善教也
泰和王直曰予先公治瓊州時嘗識廣于士林中知其
母之賢也亦嘗於直道之自古國家所以廢興皆由女
徳之隆汙若盧氏之仁智如此其可多得哉其可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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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秀實傳
葉氏崑山士族而秀實尤樂善急義雖泊然布素於義
所當為與惡之當去毅然自任而不囘盖有古豪傑之
遺風元之末世方國珍亂海上小人乘時相挺而起善
良被禍崑山福巖寺僧有提㸃與其徒昌都寺等亦聚
無賴殺人肆焚刼略財物子女敢拒者驅而錮之舟中
焚于嚴沙溝以威脅其人有司不知所為賊勢漸張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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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秀實秀實姻家金某刺知之賂以重貲乃得免秀實
憤曰䑕軰敢爾今吾雖幸免忍視鄉人罹其毒不剪除
之又一國珍也隂募勇敢士得徐辛一等若干人經畧
已定乃以賊焚刼之跡繪為圖上之路率衆掩捕盡得
之無脫者官為窮詰皆伏辜而有提㸃實先瘐死秀實
聞之曰佛法重闍維戲作舉火文以著其惡鄉里稱快
至今多能誦之者焚刼圖有副藏於家秀實孫茂以授
孫春曰爾髙祖備衆善此其一也而鄉里實賴之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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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無傳春使其子兵科給事中盛請於予予觀自古禍
亂之興必由小人竊發於下世無豪傑掃除之遂浸成
亂階秀實之功偉矣豈非豪傑之士哉當其舉事時志
在除惡激於義而已傳不傳非所計也而春父子汲汲
以圖不朽記曰先祖有善而弗知不明也知而弗傳不
仁也春父子可謂明而仁也已故論著之
   彭母傳
彭母者泰和彭詡母也母劉氏諱靈萬安東溪處士本
[047-11a]
直之女嫁為月池彭原復之妻生二男三女詡其長也
年廿六而寡居母幼涉書記能知古者女婦賢行誓死
不嫁勤女事以自給當是時宗族有困辱其孤欲撓屈
其節而利其所有者母自守益堅終不以是改行教詡
力攻儒術随事訓切之不少懈嘗指其父所藏書告曰
此爾素業也能讀書為善吾志樂矣詡亦自感勵學遂
有成東溪處士既老病無子母嘅然謂詡曰吾父惟吾
一女今兒幸有婦主饋祀吾歸養矣遂歸東溪養處士
[047-11b]
衣食藥物必親自調治凡七八年處士卒終䘮乃歸平
居端静淑慎不妄言笑其處姻族恤鄰里馭臧獲各盡
其道年六十八而終鄉人之為女為婦為母者皆以彭
母為法云
史官王直曰予聞前元時東平李如忠為山隂令其妻
䝉古氏早死繼室馮氏有二子仕伏如忠卒于官李氏
及䝉古之族相率至山隂困辱馮氏取其資以去馮不
與校以節義自守廬如忠墓下二十年教二子讀書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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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卒奉如忠骨歸其鄉葬焉二子亦卒為名士李氏及
䝉古之族皆愧之至不敢見馮氏年七十餘而後卒當
是時吳文正公虞文靖公及諸名賢皆紀載其事至於
今馮氏猶生也而李氏及䝉古之族亦播其惡於逺嗚
呼可鑒矣今彭母之困於宗族不幸頗相類而其苦節
孝行則過之其善如此豈非詩人之所謂女士者歟予
文雖不及二公然不可使無傳也故論著於篇使傳焉
   王處士小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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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處士名守訓泰和南富里人也王氏自廬陵再遷泰
和世積忠厚至處士直諒謹畏不妄言動居家善事其
父母而友于兄弟洪武初覈民田仇人以不實誣其父
官盡没入之家素富而驟貧然所以事親奉祭待賔客
不失其故者以處士為之子也兄守益早卒處士善承
其家幹父之蠱雖劬力殫財未嘗望諸弟嵗時伏臘備
物以養親兄弟奉觴上夀必謹儀度其進退盖怡怡然
父母没葬祭無違禮其析貲産與諸弟多寡必均未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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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一錢諸弟妹未婚嫁者備禮婚嫁之人人得其所與
朋友交久而不怠平居簡静如不能言者及臨是非曲
直之際其辯論堅確如黒白東西不可眩惑故鄉人有
不得其平者多取質焉子弟有過失輒毅然衆辱之必
愧悟請改乃已教其子經舉進士得太康縣學教諭處
士嘗就養之太康其與諸生言者必據於理諸生多化
服焉予居泰和城中去南富不二十里然未嘗相往還
而予友浙江僉憲郭公緒處士姻家也嘗再於郭君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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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之盖恂恂然可謂一鄉之善士者矣夫人之所以為
貴者以其循天理之正盡人倫之常也然而有不踐此
者何哉欲勝而已矣故親老而不致其養親没而不謹
其終侮其弱兄欺其稚弟凌虐其幼孤者比比也是失
其所以可貴者矣失其所以可貴者則惡得謂之人哉
而乃騁其私智鼔其邪佞以自盖其行而矜肆於一時
其可乎故予以謂為人者惟無愧於天理人倫斯善矣
豈須為詭異邪若處士者盖不失其可貴而君子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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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者也故論著之使鄉人子弟有則焉
   胡母段氏傳
段氏番昜人世居碩輔里其父則榮甫也自少柔恵淑
慎善女工事父母盡孝敬父母愛之既長嫁同邑胡以
寧移其所以事父母者事舅姑舅姑又愛之姑先卒哀
念不置有遺女生甫七月教育如其所生女及笄出資
装嫁之如姑未亡也舅為兩淮鹽運使與以寧相繼没
有後姑多病以寧二子秉彞秉恒皆幼家政母獨任之
[047-14b]
仰事俯育奉祭祀待姻族皆中禮法後姑安焉而二子
皆受教有成立寡居凡㡬年終始一意未嘗少有玷缺
今年已七十七矣予聞婦人主内事凡閨門之内所以
事上撫下與凡所當為者皆婦道之常至於夫死不嫁
而安於節義亦其常分所當盡此所謂民彞也天地之
道亦貴於有常然則非常之事盖可謂不幸矣牝鷄之
鳴有狐之歎此婦人之非常也君子奚取哉而世之妄
子孫務摭竒以動俗嗚呼亦謬矣秉恒之母盡其常道
[047-15a]
如此可以垂訓於後世為婦人者能此亦足矣奚以異
為哉奚以異為哉
賛曰昔者君子之論有家也未嘗不致意於女徳焉盖
女徳者家之所由興替也然女徳之脩豈有他道哉幽
閒貞静孝敬勤儉而已此其常也觀於闗雎葛覃鵲巢
采蘩諸詩可見矣及鄘之栢舟則因其不幸而節義著
焉此其變者也聖人皆取而列之經所以為法於萬世
然則後之女婦有能處變而不失其常者固君子之所
[047-15b]
取也作胡母段氏傳
   周公明傳
先生周氏諱启字公明呉周瑜子都鄉侯允之裔其先
自廬陵之烏東徙今吉水之泥田世以宦學顯聞而先
生之祖學顔父孟泰皆不仕然皆以學行重鄉里先生
聰悟絶人經史百家靡不通為文章必據於理下筆千
數百言可立待皆偉麗不凡前軰大竒之天性至孝事
父母盡其道有疾必躬侍湯藥衣不解帶食不甘味及
[047-16a]
卒葬祭無違禮先生幼時母多病祖母龍撫育之先生
事之甚篤龍卒躬負土成墳修祀先塋惇序宗族皆不
失舊規叔父仲芳久仕於外先生為訓其子慧榮皆使
之有室其教子弟與鄉人之子弟必以孝弟忠信於義
之所當為者為之恐不及自廬陵縣學訓導典教黄岡
長洲三邑之士䝉指授者皆成名嘗考福建浙江廣東
湖廣鄉試最為得士當時號良有司以永樂癸夘十二
月四日卒於長洲之官舎年六十六初娶曽氏生子曰
[047-16b]
道再娶藍氏生子曰廸今為翰林脩撰次曰選曰達曰
進孫男七人長曰源為武陵教諭次曰沂浙湘澄洪漢
先生邃於春秋所著有春秋望洋策學舉要及詩文若
干巻藏於家太宗皇帝時纂脩永樂大典徴天下名儒
先生前後居館閣者凡六年其所撰述少有能及者嘗
有詔試大一統賦獨先生最優當時皆謂先生宜在侍
近備顧問而竟止於教官豈天固以先生師後進邪抑
豈其命也邪
[047-17a]
泰和王直曰周先生在館閣時常得從之㳺其持已正
大而接物和易人無賢愚少長待之皆懽然有恩然至
為非義則誚讓不少貸性嗜酒雖多不亂茍非其人不
處也世之為士能和以接物者多俯仰随俗而失之通
其正以持已者又矯亢絶俗而失之隘先生可謂豫而
介随而不失其正之君子矣又况立其大者邪故論著
之使傳焉
   劉子潨傳
[047-17b]
子潨劉氏名㑹吉水人也自少嚴重不凡銳於為學從
胡時中受業講性命道徳之奥最喜為詩清逺有思致
其事親敬長皆循循有禮法先墓在南山子潨増修祠
宇謹於祀事嵗時未嘗廢父天性早卒子潨哀念不置
每一語及輒涕淚滂然洪武中從弟子淇以縣丞奉命
使山東得疾子潨往視醫不能起遂歸其䘮葬焉撫諸
姪底于成立而後已篤意教子遣鐔從胡敬方受春秋
業成領鄉薦及㑹試得教官且戒勵尤篤嘗曰賢才為
[047-18a]
治之本教官為成賢才之本可不慎乎其襟度夷曠超
然不累於物足跡未嘗至官府翰林學士解公胡公侍
講鄒公家居時皆相與為莫逆惟喜交㳺樂賔客晚與
黄叔昭諸公㳺每偕造南山祠下樂花木泉石之勝觴
詠終日誦淵明詩悠然見南山恍忽若神交焉衆因以
悠然為其號至老鬚髪郁然無一莖白者此非有所自
得而能然哉四子長曰鐔次鏞銓鐄皆能承其家年六
十九而卒
[047-18b]
泰和王直曰劉氏之先仕南唐其居吉水巽湖者盖自
金陵徙也子潨曽祖明翁為郡教授祖信卿與歐陽師
尹通家相往来父天性號東山静隠東閣大學士呉澄
為之記至子潨益自立其所交又一時名儒皆有著述
豈非所謂文獻足徴者歟孔子曰魯無君子者斯焉取
斯然則子潨之所以能賢於人者有以哉
   廖節婦傳
節婦廖氏泰和人松溪教諭廖季習先生之子嫁為刑
[047-19a]
部主事楊君相之妻淑慎勤儉閑於女事閨門之内肅
如也主事君篤志學問日夜不懈永樂甲申㑹試禮部
第一遂取進士詔選入翰林為庶吉士學古為文辭而
其志彌厲及為主事雖勤於職務而猶不廢書節婦綜
理家政一不以煩君故君得如其志遂以文章名天下
未㡬卒於官節婦年纔廿二扶櫬歸葬每號慟輒欲絶
隣里不忍聞子奕奐皆在襁褓節婦保抱擕持未嘗去
左右曰此吾夫所遺未亡人所恃以終者也主事君初
[047-19b]
妻曽氏有女撫育之如所生謹於禮法不妄言笑足跡
未嘗出外庭事舅姑極孝敬舅姑有疾即籲天以禱乞
延其夀以長孤幼舅姑没居䘮皆盡禮待諸妯娌亦仁
而有㤙二子一女既長皆教之學業而使有室家曰吾
可以見吾夫矣縣之人士皆嘉其行相與言於縣大夫
而以聞于朝詔旌表其門景泰元年節婦年六十三守
節踰四十年貞潔之操至老不渝易曰婦人貞吉從一
而終盖庶㡬矣二子求予言以傳信後世予於主事君
[047-20a]
友也常念其不幸早卒而嘉節婦之能賢故論著之亦
以為世勸也
   劉憲副傳
公名禄字子敏泰和劉岡里人也父夀叔早卒母蕭氏
治家有法以嚴訓諸子公善承其意前監察御史王公
罷官歸為縣學師見而愛之舉為弟子員業成入太學
選為山東道監察御史時朝廷清明慎於刑獄任事者
一不當即受其辜公斷獄百數無毫髪違理者由是知
[047-20b]
名山東道兼治遼東人有告遼之戍卒蕭茂徳䦨入官
府治文書前之犯此者皆死公獨察其誣曰茂徳所治
文書當有據不然人可妄殺乎力為辨之茂徳得不死
三十三年以言事忤權貴黜為福州侯官令侯官久不
治官吏無廨舎案牘版籍無所考公奏言之前之權貴
滋不恱公所為又降為侯官典史公笑曰是豈不可為
治乎令尹子文三黜不愠於我何有哉於是實户口核
賦稅鈎考簿書發摘欺隠豪民猾胥不敢揺手公堂吏
[047-21a]
舎以次繕完然後申教條布忠信事有便不便者皆次
第罷行凡上之所施下之所訟皆聽於公無不恱服縣
以大治永樂初徴拜河南道監察御史尋陞山東按察
副使上賜之錦衣綺帛楮幣乘傳之官盖特㤙也公嘗
曰山東之民素淳朴宜待之以誠當自無訟沂州民以
竊盗當殺者九人公曰以竊盗殺人出一時非定令盍
緩之既而遇㤙皆免死以内艱歸葬祭盡禮服除改湖
廣副使鄉民有戴計元者客湖廣時禁以銀為市犯者
[047-21b]
皆死計元被誣不能辨自引服公至訴之公為逮其舎
主與嘗共為市者辨之乃以銀為酒器非市也訟者疑
而誣焉卒得白以舊官復職調廣東其辨姦雪枉剗弊
興利一如前既而考滿以疾告歸所居有溪山之勝田
園池沼之娛而忠君愛國之心惓惓不忘也其處兄弟
以和交朋友以信訓子弟以忠孝常積榖以濟貧乏不
能償者不責也其有不平者皆求直於公得一言無不
意滿而去其徳誼之信於人如此娶蕭氏子公平公正
[047-22a]
公濟
論曰予官京師二十年見子敏之故人多矣皆能道其
昔時事如此偉然可尚也閩之人士言其侯官之績尤
卓卓及其去皆歌詠之於戲何其澤之入人者深也士
君子讀書學道固将有為也官秩之崇卑何暇計哉觀
於子敏可知矣故論著於篇
   南園翁傳
南園翁蕭氏字仲齡世家泰和縣城西翁兄弟少從陳
[047-22b]
心吾蕭尚仁先生學欲有以自見於世其兄伯齡為金
華教授以薦起為寧波同知卒弟季齡繼之翁獨養父
母盡孝撫二室之孤如已子凡祭祀賔客公私百為翁
皆任之由是無四方志延明師以教諸子訓厲之不少
懈鄉閭之貧窘者多仰給於翁事有不平亦於翁講决
焉子進取進士厯知兩縣有能名翁喜曰吾子能為縣
吾可以自樂矣有田在雲亭鄉南園皆上腴作屋臨溪
滸課童奴勤稼穡一鄉之人賴之嵗時豐成各持所有
[047-23a]
獻庭下翁亦烹肥擊鮮以勞農歌呼笑謔醉飽而後罷
盖囂囂然樂也往年予以憂家居過雲亭鄉因訪翁南
園而翁適入城不及見為名所居曰南園别墅而歸明
日遇諸市翁大詫曰吾南園之樂惜君不得與也鄉之
人士遂稱為南園翁而歌詠之其後予起復来京師聞
翁在鄉邑間益以齒徳而為縣大夫所尊每鄉飲即以
賔位處之予益歎翁之清髙閒放其福不可及也去之
二十年翁年七十四而卒又十餘年予在吏部而翁之
[047-23b]
孫彞為考功主事以學士陳公所作翁墓表来見求為
之傳予既衰病将歸老于武山之陽思得如翁者數人
相與婆娑嬉逰從容酣適於社神田祖之間以極太平
之樂而不可得也故摭其事以為之傳云
   夏友諒傳
友諒夏氏蘇之崑山人大父貴一父公逹皆讀書有隠
徳友諒生而岐嶷七嵗即喜學言論如老成人馬鞍山
寺僧某戒行為吳人所敬見友諒愛之摩其頂曰他日
[047-24a]
為吾弟子友諒咈然曰異端之學我不為拂其手去之
嘗随父至郡城從者擕鏹市器物友諒曰置器不如置
書父異其言從之既歸即遣入崑山縣學受書於陳潜
夫潜夫深喜得之剖析奥義穎悟絶人時年十二下筆
為文章頃刻立就夏夜置燈帳中讀書不輟大父念其
過勤起視之促使就睡見几間有絶詩曰更殘燭短可
㣲吟周孔遺書似海深感慨聖賢無復見只存糟粕在
吾心明日語潜夫潜夫歎曰此子天分甚髙盖将咀其
[047-24b]
英華以自足豈但味糟粕而已益以逺大期之而友諒
志益篤然未底於成以卒卒時纔十又九君子皆痛惜
焉娶鄭氏遺腹子一人善長母守節教育之既長刻苦
自礪能以其學為人師生四子佑輔顯遂而卒年缺/
佑以文學舉為臨海丞遷禮部鑄印大使遂舉進士為
禮部主事兄弟過予道其父祖事而悲欲託予以不朽
天之生人既賦以過人之才若将使之有為也然不底
於成以卒此其意何哉豈非誠有命焉也予觀漢賈生
[047-25a]
年十八以能誦詩屬書受知於吳公及薦之文帝召為
愽士年才二十耳雖卒以齟齬窮亦不可謂不遇也友
諒負竒才自幼已知絶異端崇正學讀書晝夜不厭觀
其所作詩殆有志於上逹者邪然前不遇呉公後不遇
文帝而賫志以卒卒而有子幸矣亦不遇而早世其命
如此若之何不悲然賈生之後嘉在武帝時任太守至
九卿豈天以其欲命生者命之邪語云用不極者有後
福生之謂乎友諒雖早死而不遇今二孫仕於朝駸駸
[047-25b]
通顯矣殆将與賈氏等邪予為傳載其事友諒聞之其
亦可以無憾哉
  字說
   張博克温字說
㑹稽張友讓名其仲子曰博博之師金某字之曰克温
博從父来京師而請其說於予予謂男子之生父名之
既冠賔字之為之辭以致其祝頌戒勉之意宜也予非
賔也何可僣一辭哉而博之請益勤乃試為之說予聞
[047-26a]
友讓名其三子取三才之義焉博者地之質也温者其
發生之氣也地之體誠博矣然非氣之温亦何以能生
物哉自冬至一陽来復藴於地中未發也積之之久則
其氣温然逹矣於是土膏發泉脉動而物莫不生焉故
地之能生物者以其氣之温也聖賢之道具於書欲其
博而又貴於温讀書誠博矣非時而温之抑何以能求
道哉自聖經賢傳以至諸史百家之言呻吟讀誦有未
洽則温之温之熟其學充然進矣於是明體以達用而
[047-26b]
道無不盡故讀書所以能盡道者以其學之能温也使
温習之功不息於博學之餘如元氣之温無間於廣生
之際則豈有不成也哉博而字之曰克温其亦顧諟而
思勉也乎夫寡者博之反也寒者温之對也博學而篤
志温故而知新是所望於子也寡聞而淺窺一暴而十
寒非所望於子矣勉哉博也毋負父師所以命名與字
之意也
   邵志和宗禮字說
[047-27a]
嘉定邵志和宗禮始為監察御史以憂去服除改贑州
推官其在贑也與予兄善學相交故来京師亦厚予間
告予曰吾幼而先人以志和名之既冠而師以宗禮字
焉惟吾父師所命不敢忘願先生釋其義庶終身誦之
予謂人性之禮即天道之亨具於心而見於君臣父子
夫婦長幼朋友之間動静云為之際皆有自然之節秩
然之分不可以毫髮僣差其體至嚴也夫既嚴矣而加
以操切刻厲則将至於離而難合故其用貴於和和者
[047-27b]
從容不廹之意盖於至嚴之中而以舒徐行之使粲然
有儀懽然有恩則禮斯盡矣然知貴於和不復節之以
禮而或過焉則将流蕩忘返而禮終不可行矣名子曰
志和者欲子以和為貴也字子曰宗禮者欲子以禮為
之主而不過於和也名字之意盖如此夫世之善其名
字者皆是也而能充其名字之實者未必皆是也宗禮
佩父師之訓不敢忘是将充其名字之實視彼假借以
稱道者有間矣君子之自修無已時不以老而倦也衛
[047-28a]
武公年過九十猶勤於自修宗禮幸未老也孟子曰君
子所以異於人者以仁存心以禮存心而朱子謂禮者
仁之著也宗禮其尚謹於禮致嚴於三千三百之間修
於身施於人推之家國天下從容以行之而不過其則
焉則無愧於父師之所命而庶乎古之君子矣
   梁相叔脩字說
予壻梁相初名横字叔脩脩之為言長也盖以梁木必
横著柱端以負棟承檁而堂構乃成然非長材不能勝
[047-28b]
其任故以是命之也及入邑庠為弟子員其師以横字
與豪横之横同乃改名相仍以叔脩字之既而相以内
艱家居思大父母父母之墓未有銘以昭其徳慮自䧟
於不孝乃来北京請銘於諸公将歸以字說請於予曰
願有教也予謂横者梁之任而脩者其材欲子思其任
之重而自勉以成其長才此爾父意也師以横字為嫌
而易曰相非以棟梁之任辟國家輔相之職也與相而
仍字叔脩盖脩又以飭治為義輔相之道必治身以為
[047-29a]
本也且相非但輔國家凡居副貳之位以佐助其長皆
是已先自治而後治人其道一也道莫大於堯舜而孟
子謂堯舜之道孝弟而已孝弟者仁之始澤民育物皆
自此而推也叔脩惓惓於親可謂能孝矣由是而敬其
身使言行皆君子則足以成其親兄弟者親之一體而
分也推孝親之心以敬愛兄弟則道立而身脩他日推
之以及於民物而無所不宜輔相之道得矣予願子以
孝弟為務也世之人孰不本於親然能篤念不忘而思著
[047-29b]
其徳於永逺又推以厚於兄弟而不忍侵害之者甚少
也棄之如芻狗不知其善之可傳侵害之如冦讎不自
知其惡之可恥此禽獸異類之所為何益於家國也哉
其能存也幸矣勉哉叔脩必敏於自治以求稱夫命名
與字之意無曰輔相之任非小子所敢望也
   守性說
毘陵胡克寧今大宗伯芝軒公之弟也以守性自號公
俾予致一言夫性者人所受於天之理也其目有五曰
[047-30a]
仁義禮知信施於人倫事理而各有當行之道斯理也
與心俱生心存則理存是故父子君臣夫婦長幼朋友
而各盡其道之常至於應事接物作止語黙好惡取舎
應對周旋之間亦無不當於理者此聖人之盡其性也
若衆人之生局於氣禀蔽於物欲由是性不能全嵗改
月化則氣日昏欲日盛而所謂性蕩然無復存者於是
遺親後君瀆夫婦紊尊卑失信於朋友言非其所當言
為非其所當為好惡謬而舉措乖凡其所存所由者皆
[047-30b]
出於私欲不復計理之如何然求夫害性之源莫切於
貨色莫甚於酒尤莫急於氣性之所以漸瀆淪溺而蕩
然無復存者未有不由於此夫既蕩然無復存者矣則
亦何所不至哉惟好學君子知欲之不可縱性之不可
失加存養之功致執守之力於夫人倫之大日用事物
之細必欲踐其道之當然而不肯少悖焉者此所以為
賢也克寧有公為之兄其才可以有為而循循雅飭謹
於自脩言行之發惟懼弗當於理惴惴焉不敢少自放
[047-31a]
盖知欲不可縱性不可失以古之君子為法而以衆人
之顛倒迷謬者為戒雖其生質之美而公之教於家者
可知矣昔者子思作中庸首言性以見道之本言道之
不可離必戒謹於所不覩恐懼於所不聞宋之大儒則
以敬為學之要戒謹恐懼是即所謂敬也持敬之功無
間則人欲消不離於道不失其性而何愧於古君子哉
予嘉克寧之志而欲勉其進作守性說貽之且求教於
公以為何如也
[047-31b]
   說旅卦示穆
予子穆来侍既一年而其兄䆅秬皆當来北京獨稹留
治家事因命穆歸為稹助方治任適有感於予中而歎
旅行之難也乃本易卦作旅說以戒之旅之為卦内艮
止而外離明止則安於義禮之正明則察於事物之㣲
安於正而不為内欲所遷察於物而不為外物所陷是
以能亨且吉也旅之道貴柔而忌剛然初六以柔而居
下卑汚猥𤨏而災咎及之此柔過之弊也九三居艮之
[047-32a]
上上九處離之上皆過剛而自髙羈旅而過剛自髙則
誰能與之故至焚灼而䘮敗此剛過之弊也九四用柔
而能下六五柔順而得中皆善矣然處不當位故四雖
得資斧而不快於心五雖有譽命而不免亡失皆未盡
其善盡旅之善者其惟六二乎六二柔順而中正柔順
則不失於剛强而人無不從中正則不徇於偏私而事
無不當故能安其居保其財童僕亦貞信以事之此旅
最吉者也穆其可不知所務哉勿違乎天理而暗於事
[047-32b]
㡬過柔取辱過剛取禍與處非其正皆不可柔順中正
以避凶趨吉此予所望於穆也然柔順而不中正則柔
順将失之過而委靡不立亦不可也必全盡是道斯善
矣穆也其尚留意於此哉夫出門庭去閭巷以達於鄉
黨州閭皆為旅不必適千萬里之逺而後然也究而論
之人之有生亦寄寓而已盖無往而非旅則無往而不
用是道能盡其道則無往而不獲吉奚可有逺近始終
之異哉穆服膺予言而終善且吉焉則予之志得矣
[047-33a]
   王稌希薦字說
稌稻也用以飯者其性宜下濕雖處處有之而江南為
最宜族叔伯昭翁名其長孫曰稌而稌之同輩命字皆
以希為號希望也有冀幸之意焉鄉人因以希稌字之
古之立名字者皆有義非茍焉而已孔門弟子冉耕字
伯牛耕者牛之事也仲由字子路路人之所必由者也
近世大儒考亭朱子名熹而字仲晦晦者不欲眩其明
也許文正公名衡而字仲平衡所以取平也其義如此
[047-33b]
稌而字曰希稌何居去年希稌以事来北京不以其字
為是請予更焉予讀豐年詩多黍多稌則為酒醴以烝
祖妣洽百禮而神降之福因字之曰希薦薦進也盖稌
之豐必以薦於親薦於神明然後能致福於其躬若徒
積之使陳腐焉而享祀之禮廢則必有怨且恫者福惡
乎来哉此予所以命字之意也嗟夫希薦爾知所以薦
之之道乎事親主於孝而事神貴於有徳孔子曰孝弟
之至通於神明則孝弟者享祀之本也勉於其道則禮
[047-34a]
洽而福至矣且孝者仁之實弟者義之實也希薦勤於
學求其所當為者而日勉焉充而至於仁義不可勝用
大人之事備矣豈特足以享祀而已哉予王氏之先既
盛矣今之子孫大不足以繼前人予凛焉以衰㣲為懼
因希薦之質美且有志於學庶乎其可望也故於其歸
作字說以勉之
  文
   示秬子文
[047-34b]
予来北京十五年仲子秬来侍亦三年今将歸自念已
及六十而衰病相尋若七八十者其能久生與否不可
必也有所欲言其尚可忍邪故為爾秬言之始予四嵗已
失恃年才八嵗則父以事去所倚賴者祖母耳當時非
無内外親其教育我使不失詩書故業則舅氏歐陽先
生之徳予不敢忘也今幸居官食禄然才薄能鮮無以
報上㤙恒懼福過災生貽辱父母且累爾兄弟故謹守
禮法不敢放肆爾兄弟亦當勉於為善庶相資以久凡
[047-35a]
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以其有人倫也君臣父子夫婦
長幼朋友當各盡其道而每加厚焉然夫婦乃人倫之首
其尤厚可知若事官府而恭謹處族姻而敬愛待鄉黨
而和睦皆人道之宜爾能盡其道則無愧於為人而欲
盡其道則當以讀書為本也兄弟者同氣至親如手如
足華鄂之詩反覆乎天理人情之極爾輩盖嘗誦之而
世之人多以妻子之私財利之末失兄弟之義忘恭愛
之心遂至相視如塗人爾兄弟當師古聖賢勿以流俗
[047-35b]
小人自待也予少甚貧備嘗艱苦以今視昔所勝多矣
恒産雖不可無然須得之以義毋虚價毋抑求毋妄取
則人不怨吾亦可以長守而其所最急者在親君子逺
小人盖親君子則能進於善逺小人則不流於惡以勤
儉治生以忠厚養徳守祖宗墳墓食田園薄利勿怠惰
以廢業勿酣酗以生禍文章書法以秦漢魏晉唐人為
師學行有成能自立於士大夫之間鄉黨以善人目之
斯足以無忝於前人予若即死無憾矣爾歸與爾兄弟
[047-36a]
觀之而共勉焉而又以教爾子若以予言為迂而棄之
則爾兄弟之孝道虧矣其勉之哉慎之哉
  哀辭
   少保黄公哀辭
正統五年正月少保户部尚書東萊黄公終於位年七
十八事聞上惻然遣官賜祭命有司治葬事公始自卑
官累陞至極品歴事五朝寵眷如一其徳業顯於天下
而又以髙夀終可以無憾矣而士大夫尤哀惜之不置
[047-36b]
盖公端厚坦亮君子也忠於事上篤於愛民范文正所
謂先憂後樂者公其人矣平生所為盖無愧於天而為
上為徳為下為民之心至老猶不懈聖天子委之以南
京其所託重矣然大臣如公者無㡬人使得在侍近入
則獻嘉猷於君出而宣聖澤於民以畢其所志豈不尤
愈乎此士大夫所以哀公也衛武公之入相年九十五
矣而進徳不倦公之年尚足以有為乃遽止於斯於乎
其不可哀也夫古之君子有益於國家者必欲其久生
[047-37a]
於世南山有臺之詩是已則於公之終雖欲弗哀可得
邪直嘗忝同僚辱交好尤不能已於哀者作哀辭
偉夫子之好修兮服仁義以自臧心怦怦其諒直兮行
弗戾於周行遭聖明而奮興兮庸一言以悟主始低徊
於下位兮遂卿佐其焉處勤朝夕以修職兮曰庶㡬乎
藎臣進專專以奉君兮退懇懇於恵民彼蠻蜑之凶悖
兮曾何識乎上下遇夫子而愛敬兮若赤子於父母荷
列聖之隆寵兮耿精誠其未衰獻忠謀之亹亹兮冀永
[047-37b]
世其賴之繄根本之攸託兮有嘉靖之丕績何天之不
憗遺兮奄一去而不可得惟夫子之洵美兮頋在列其
㡬人嗟弼亮與宏化兮胡緬邈其未申昔衛武之佐周
兮踰九十猶未怠兹黄髪之是詢兮悲夫子之不能待
周詩之詠臺萊兮祝遐夀於無疆夫豈私於君子兮延
邦國之休光嘅音容之日逺兮徒興念於疇昔寫予情
於斯文兮涕浪浪而沾臆
   蕭先生哀辭
[047-38a]
蕭先生名用道字坦行以名著當世居泰和之栗園里
盖齊西昌侯叔誄之後世以儒名家先生父尚仁邃於
經術為鄉邑之望先生得其傳尤剛毅自守不茍合篤
於事親無用世之意親沒郡守朱仲智婺源令鄒以信
皆以經明行修薦之徴拜靖江王府直史又改諮議未
㡬陞長史以選入館閣校理髙廟實録既畢䝉厚賜從
王之國先生以輔導為職每因言納忠欲王惇徳謹度
以保國裕後又上章言八事而惓惓於敬身勤學嚴祀
[047-38b]
事恤下人凡諸細務知無不言又因王府門作體仁遵
義端禮廣智四箴以獻王皆納焉久之得風疾手皆顫
掉詣闕乞歸治吏部以擅去職為言左遷鷂兒嶺廵檢
卒於官先生之學博而明其文雅而贍其心眀白正大
動以古人為師故其所立如此視漢之江都相可以無
愧矣泰和文獻之地也數十年前儒先君子凋謝已盡
獨先生父子巋然為學者師死生契闊於是遂無所受
業及先生以病告歸予時濫官翰林私竊自喜以為先
[047-39a]
生雖不終輔相之業而鄉人子弟得有所依歸進學以
為世用其幸亦大矣而終不遂則又有兩失之歎孰知
先生之一往不復哉嗚呼可哀也已今三十年先生之
子吏部主事晅以先生所自作墓誌示予予不能已於
言也作哀辭
繄先生兮超等夷偉學行兮卓然竒懐仁義兮敦書詩
鏘琳琅兮放厥辭篤事親兮愛敬施上山巔兮下水涯
摘芳杜兮采華芝蹇徘徊兮憺遨嬉随薦剡兮上京圻
[047-39b]
服王官兮慎自持校史册兮抉隠㣲闢彤邸兮廣之西
曵長裾兮儼逶迤相古人兮以為期謹獻替兮納箴規
言之發兮罔不宜嗟何為兮疾以罹懇欲歸兮乃去之
曀風埃兮氣慘悽悵獨往兮歸何時國之悼兮失倚毗
鄉之歎兮無所師遣巫陽兮屑瓊爢號日月兮攀虹蜺
招不来兮我心悲嵗年逝兮不可覊功業在兮名不隳
矢予詞兮當永垂
   陳智仲哀辭
[047-40a]
嗟夫子兮邦之良其貌既偉兮其氣則昌仁義以為服
兮忠信以為纕㢘且厚兮直而剛才足有為兮志亦甚
揚遭世弗淑兮閫命是将乘一障兮為寇防撫善柔兮
戢暴强其職修舉兮厥績用彰馳吾車兮乃括其囊力
稼穡以自足兮樂泉石以徜徉孝於父母兮友於弟兄
睦姻族兮和一鄉燠寒以衣兮飯飢以糧貧女有歸兮
窮死有藏周急恤匱兮行之常匪用沽名兮孰計其償
奮餘力兮驅虎狼民利出入兮不病于行遭嵗大旱兮
[047-40b]
煽禍殃卒牲幣兮暴巫尫精誠獨格兮天鑒孔明沛澤
下澍兮反災為祥嗟夫子兮徳愈光不究於用兮命之
弗臧楩楠之生兮為棟為梁中獨棄兮委山岡材之不
遇兮庸何傷豈天之意兮豈人之望偉令子兮鏘琳琅
遇明聖兮髙騰翔金為門兮玉為堂朝並升而夕歸兮
穆忻忻而樂康食舊徳兮襲餘芳夫子雖没兮其存者
長水洋洋兮山蒼蒼矢吾辭以寓哀兮耿千嵗而不亡
   余生哀辭
[047-41a]
余生鶴年字應臯南康星子人翰林侍講余君正安之
子也侍講君與予同取進士同官京師比屋而居且十
年兩家相好不啻兄弟則予之哀生可知也生自幼荘
重不類常兒稍長喜讀書善承其父教又使從黄重美
先生習舉子業學為唐人詩日有進益事祖母髙夫人
與繼母陳宜人皆得其懽心宜人有子山年生愛之如
同産飲食坐卧必偕人莫知其異母也及侍講君以髙
夫人憂去生随侍歸南康予則扈從来北京及生随父
[047-41b]
起復而予亦以外艱去道路往来不相遇者五六年然
聞生學益進行益修事父母益盡其道居京授徒能以
師道自任人稱之予心益為喜以為侍講君世積忠厚
宜有子如此也及予服闋来京師則知生哭弟山年悒
悒成疾已死矣年才二十有七予與侍講君相弔哭甚
哀其後每語及未嘗不哽咽流涕也嗚呼以生之才而
承累世詩書之澤宜享有遐福而竟不永其年天之於
生何如也豈所謂福善禍淫者非邪予痛悼生之不幸
[047-42a]
又悲侍講君既老而孤故為辭以哀之亦因以慰夫存
者耳詞曰
吁嗟余生才之良兮簮纓華胄煒煌煌兮讀書問學攻
文章兮佩服荃蕙襲芬芳兮孝于其親謹温涼兮進退
周旋婉而荘兮撫愛稚弟善為兄兮開門授徒師道光
兮我昔比居緜十霜兮朝夕見聞喜氣揚兮謂子世澤
沛汪洋兮致兹才賢宜永昌兮嗚呼奈何夀弗長兮孰
司予奪俾早䘮兮福善禍淫天所降兮顛倒謬亂豈其
[047-42b]
常兮騏驥奮迅蹶康荘兮駑馬踉䠙乃軒昻兮鳯凰于
飛于朝陽兮鎩羽霄漢梟則翔兮吁嗟余生心孔傷兮
視天瞢瞢莫致詳兮髙堂有親老而康兮婉若婺孤膺
福祥兮松柏鬰茂蘭芷芳兮彼蒼悠悠庶其償兮猗人
之生順則臧兮孰為夀考孰夭傷兮顔囘盗跖亦俱亡
兮惟徳惟善久彌彰兮吁嗟余生安其藏兮我心不忘
淚浪浪兮
   湯君如川哀辭
[047-43a]
余友湯君如川以明正之學英敏之才與予同登甲申
進士第入翰林為庶吉士而遭聖天子興文隆治之日
方将大其所學以文國家太平之休不幸以四十之年
未及一大用以卒卒又不克以棺斂歸葬故鄉而竟燬
于火焉嗚呼湯君其可哀也已語曰天道福善而禍淫
湯君孝友忠信循循雅飭其立身行已盖有善而無惡
又承其先世積累之餘以至於此天之於湯君宜何如
報耶今既奪之年而又逢酷罰若此天道果可信乎哉
[047-43b]
或者天其偶未定邪是未可知也憶予與湯君同領鄉
薦上京師湯君每日引領南望以泣問之則曰始吾就
試江西時吾親垂涕曰汝誠宜出身報國然盡節之日
長我老矣汝未可遽去也今不幸而違其志使之忽忽
不能自樂此吾之所以泣也嗟乎湯君之舉進士可以
得祿以為榮不過相違期月之間而可以復見矣尚不
忍相舎去如此孰知今遂死而不可復見也則夫湯君
之孝慕其親與其親之慈愛於君者其心又當何如邪
[047-44a]
豈不大可哀也哉予與君相知為最深方資君以為學
今已矣予既哀無以自輔又哀君之志不獲伸與其親
之思弗能已也故為辭一通以紓予哀以慰君之心而
泄其父母之思云辭曰
心懭恨而不懌兮慘鬰鬰而内傷哀夫人而不見兮魂
冉冉而外揚數茂行之信修兮又申之以多才判獨妖
而莫施兮孰有情而不悲思昔日之遭選兮揚厥美於
學宫余既升而肩廹兮誠榘矱之所同範先聖之遺則
[047-44b]
兮率中道而不頗援道徳以為美兮服仁義以為華衆
懽忻其既就兮遂超舉而進之忽同登以容與兮聽鹿
鳴之呦呦儵翺翔於春宫兮又乘風而捫天閽砉其開
闗兮望帝居而上遷跪陳辭而敷袵兮中和暢而能祇
攄朝霞之炫耀兮攬星辰之陸離耿皇鑒之昭明兮曰
學可進而不可止歴美質之尤粹兮履前哲之餘軌謂
班馬之不羣兮紛馳騁之先路尚專專以追逐兮罔儃
佪而窘步嗟予生之怐愗兮亦先後以逍遥亶惟蓀之
[047-45a]
可恃兮獲棄穢而寡郵蓀既與予之不媮兮曰呻吟以
相羊謂年嵗之不可留兮而渥洽之不可忘彼力穡之
不匱兮乃豐豐而有獲彼涉逺而自畫兮終蹇蹇而莫
逹驟騏驥以沛徂兮䇿黄棘而疾施望前轍之超逺兮
誓奔屬以為期執鞿覊而不替兮汨皇皇以追求刈芳
菲於蘭皋兮掇芳馨於椒丘吸沆瀣之泠泠兮飡瓊靡
之穰穰繚蕙纕之郁郁兮佩寳璐之琅琅信有美而莫
癰兮雖居蔽而日蒸固大人之所好兮豈流俗之所晟
[047-45b]
願遥奔以極至兮匊芳華以逺聞昭先功而顯榮兮報
大徳之無垠曰皇天之降命兮章白黑而不昧善瀏瀏
其綏祉兮惡昏昏而致殆何斯言之不諒兮荃信美以
離災夏烟液以為丘兮又遇罸而增哀心煩寃以絓結
兮氣沈菀而不信涕潢洋而日隕兮中侘傺而忳忳計
維蓀之秉志兮豈維是而舎也羌中路而顛越兮何若
是之遽也親嬋媛而既邁兮其何以為此度也相大猷
之漠漠兮余何以為之輔也𣺌余憂之芒芒兮糺余情
[047-46a]
之悒悒思荃美之汋約兮雖欲見而可載天既降之以
純美兮適奮勵乎嘉時溘厭按之冺冺兮又何善之可
為惟善而昌被兮余莫察其何故惟惡而康娛兮違衆
兆之所惡欲曽舉以叩天兮天髙髙而無階欲幽黙以
隠閔兮又&KR0885&KR0885而不能曩伯夷之㢘潔兮反貿貿以流
亡何陽虎之貪惏兮終衍溢而自强蹠何服於姱節兮
竟夀考以淫逰淵何偭於規矩兮中遘凶而折之盖天
之未定兮故緯繣而顛隮茍端操而弗疚兮雖欿傺其
[047-46b]
何尤嗟古人之既然兮遺芳澤而彌章荃其援以為類
兮然何哀之可忘
   陳徳興哀辭
嗚呼予於陳徳興之亡而歎賢令之難得也夫徳興之
治其聲威非有烈烈動人也然而謂之難得者何也非
特行政而已矣有教焉課其農桑時其租賦均其徭役
審其獄訟政之施然也導之以詩書禮樂之習勉之以
孝弟忠信之行以成其人才以厚其風俗教之道然也
[047-47a]
政以治其外教以治其内二者烏可偏廢哉然政有未
備則得罪於有司猶之可也教之道不行則人将陷於
邪僻而無以為善治之本教之不可以已如此也世之
為令能舉其政者多矣其能興善教民行古之道者不
多見焉盖以是為迂緩而非有司之所急也至其甚者
政且不能恤於教乎何有其又甚則疾禮法之士撓學
校之政使不得教焉為令如此豈其職哉故吾於陳公
之亡而歎以為難得也公之治徳興首新學校與諸生
[047-47b]
講學乎其中又率其耆老以勸邑人之子弟使皆興為
善其為政寛平仁恕約已愛人去其所害而興其所利
不急淺效近名行之三年而人歌頌之非所謂豈弟君
子者歟公卒已三十年猶稱道之不置豈但其政之良
有以致之誠可以見善教之得民心也彼聲威烈烈以
取譽於一時者吾不知其得乎人能如公否耶使公久
於職而迄其教之成又推而極於逺大不亦美乎嗚呼
公遂亡矣非其人之不幸乎初公居四明山中閉門講
[047-48a]
學不求仕進郡縣再三廹起之既出而所為如此則其
學問之懿操履之篤可知矣予是以知夫自重難合之
士之必能有為也公之仲子敬宗以公墓誌示予予慕
公之賢而哀其不及髙夀以卒不得大施其所藴且又
歎為令之能如公者少也故為詞以哀之公字孟藻寧
波慈溪人以考績赴吏部最其課将復職而病卒卒時
年五十一詞曰
學宫之隳兮公則治之教之弗純兮公則勵之政之良
[047-48b]
兮俗以熙胡不眉夀兮弗究其施公不来兮民心悲廬
山髙髙兮湖水瀰瀰嗚呼哀哉兮百世之思
   曽用楫哀辭
用楫諱濟姓曽氏世為泰和北門人祖克仁有隠徳鄉
稱長者父子省謹厚好學以推擇為邑庠生不試而卒
用楫姿貌魁碩而頴悟過人嘗受業於尚仁蕭先生先
生學徒數十人獨稱用楫先生死用楫無所於歸則與
其舅羅君仲深其友陳君孟京及予共學於其旁空舎
[047-49a]
中四人者自相師用楫母在堂喜用楫能力於學使僮
奴給茗飲燈燭之類晝夜不厭用楫通書經及羣書秦
漢以下諸史皆暗記而能舉其事之詳下筆為文輒衮
衮數百言方是時用楫年少氣銳其意盖欲㡬於昔人
而止也嘗從予求司馬史記及昌黎韓子之文讀之曰
吾有志於是矣其後予三人相繼入縣庠用楫慨然歎
曰吾聞司馬子長周逰半天下故其文有竒氣後世無
及者吾安能止於此乎即告其親度庾嶺涉蒼梧下湞
[047-49b]
陽之瀧以至於南海上覧山川之竒訪古聖賢遺跡以
自壮不幸遇病客死於廣州年二十六時洪武三十五
缺/缺/ 日也予三人聞之哀用楫賫志以沒相與
哭之慟用楫事親孝奉諸父有禮撫二弟有恩於朋友
也義而信與人言必依於道理又承其先世忠厚之澤
而卒不獲底于成求其所以致此者而不可得則付之
無可奈何曰命也後予三人又相繼竊第入翰林每論
舊故未嘗不哀用楫也既而二人又卒獨予在焉則予
[047-50a]
哀又甚矣去年予以事還故鄉過其家用楫之母且老
矣其子則既冠而有室矣計其舊逰則於今七閏矣而
鄉閭之幼者壮壮者老其意氣之合盖鮮有如吾用楫
也則予何能自己於哀耶用楫弟用礪與予善悼其兄
不置復告予曰哀哉吾母之念吾兄也又因子有感矣
子何以塞其哀乎故為之詞曰
吁嗟用楫兮曷為而死耶生于令門兮其慶則遐質既
美兮敏以和親戚是宜兮朋友是嘉稽經考史兮含英
[047-50b]
咀華志則甚逺兮夀胡不多𣺌芒芒兮南海涯去鄉遼
邈兮嵗月云賖母夀而安兮子有室家魂其歸来兮靡
適乎他魂不来兮涕滂沱嗚呼哀哉兮其将奈何
   裴侍郎哀辭
公裴氏諱璉字汝器監利人初㳺學郡庠年甚少已嶷
然如巨人長者久之升太學擢知劍州三年陞浙江按
察僉事改江西坐累謫興州太宗在位召為北京道監
察御史陞河南按察副使又以累謫武清復被薦為廣
[047-51a]
東道御史仁宗在東宫雅知之擢春坊中允改大理評
事又改刑部主事坐事降易州同知洪熙初圖任舊臣
陞工部侍郎改北京行部又坐事去知涪州子綸為翰
林編修得推恩及其親公遂棄知州就封以翰林編修
文林郎致仕宣徳十年三月十三日以疾卒於家年七
十二公天資俊爽負竒氣眉目明秀議論英發率嘗傾
一座其才敏過人當義而行無顧忌初在劍州州産茶
民衣食之而為有勢者所擾公奏請禁止至今民頼其
[047-51b]
利為僉事在江西鉏惡佑善所至吏畏而民愛之其於
賢者維持成就如所親及為御史彈劾不避權勢河南
皁軍山寇發公奉命往察之還上討捕方略寇遂平階
州賊王金剛努等僣名號聚衆八千餘人勢悍甚又命
公往公得其巢穴以計擒之而請釋其餘上初遣公謂
還當大用而用事者嫉公絀其謀間疎之不召見而罷
其為侍郎尤侃侃自信敬恭朝夕有大臣之體在劍易
時興學養士至親為講說賞勤而勸惰諸生多頼以成
[047-52a]
流風餘澤今尚有存者盖公之志夐然出儕輩故所至
有立予之知者如此予所未知者訃亦偉特猶是也平
生清約自持不茍取妄求仕四十餘年如一日雖累遭
譴謫皆非以私過得之故每斥輒復晚節優㳺以榮名
終享有盛福此好徳之騐也予為諸生時已獲瞻風采
其後同朝又克深知公嗚呼今不復見矣則安能已於
情哉作哀辭
繄公之生兮秀所鍾儼玉立兮偉儀容才既美兮學則
[047-52b]
通氣浩然兮縮以充懐竒寳兮慶遭逢有民社兮奮厥
庸興恵利兮蘇困窮建學校兮師文翁持憲紀兮揚清
風矯一鶚兮横太空植善柔兮除姦兇履巉巗兮窺崆
巄殄寇難兮銷兵戎陪鶴駕兮熙事功揺玉珮兮鏘玲
瓏副六卿兮位愈隆勤夙夜兮甚嚴恭涪之治兮安蠶
農嬉白叟兮歌黄童詞林清秩兮恩所封煥勅命兮廽
鸞龍優㳺以老兮當時雍頌詩作兮聲渢渢奄一去兮
白雲中混希夷兮超鴻濛望不及兮心冲冲惟疇昔兮
[047-53a]
抗髙蹤事聖主兮暨三宗柔清徳兮将無同善其始兮
慎其終宜夀考兮齊喬松胡不憗遺兮天夢夢彼&KR0008
兮愚且䝉乃悠久兮昌而丰欲往問兮安所從蹇徘徊
兮發哀恫思公不見兮奈何乎公
   陳徳遜哀辭
徳遜予友也其家泰和縣東與予家相距僅三里予昔
家居時數過徳遜徳遜有静室置書其中日端坐展玩
客来亦相與坐其中談論甚樂也於一切世利略不經
[047-53b]
意義所當得者人或見負亦不問有弟徳遵自幼教育
之及徳遵顯於朝茍憑藉以逞足以遂志徳遜意亦澹
然出入閭巷中如平時人皆敬禮之徳遵在位久不得
顧其私為之經理産業治居第忘其身之老也徳遵嘗
病走六七千里至北京視之既愈然後歸其篤於友愛
如此方歸時謂予言有地在舊城上俯江山之勝當結
茅為亭以待子共樂於此孰知歸不二年而徳遜卒矣
年才六十嗚呼惜哉予嘗自念鄉邑故舊多凋謝而予
[047-54a]
亦老且病矣一旦幸得賜歸可與燕遊者惟徳遜今徳
遜又往則予之歸将誰與處而樂邪為之低佪傷歎
者累日乃作辭以哀之
太邱之𦙍兮西昌之良其行既馴兮其心則臧詩書以
為恱兮孝友以為常善静修兮方自强縣之東兮百貨
塲驟車馬兮隘康荘此恬澹兮彼劻勷子之樂兮孰可
與方有弟顯兮名孔彰被天澤兮承寵光在他人兮藉
以狂子獨安處兮聊消揺以相羊篤友愛兮老不忘於
[047-54b]
家汲汲兮於疾皇皇昔與子兮相頡頏久不見兮限兩
鄉忽見子兮来北京意甚適兮徳不爽子遽歸兮分鴈
行云有地兮俯大江千山環合兮蛟龍翔将誅茅兮結
為堂待我歸兮同一觴嗚呼子去兮何云亡有志不遂
兮攪我腸天杳杳兮地茫茫炙鷄絮酒兮空相望予哀
子兮成此章夀雖不永兮其存者長子之逝兮庸何傷
   錢處士誄辭
松江處士錢公汝明以正統辛酉七月六日卒于家年
[047-55a]
七十予與其子溥有斯文之契由是知公之善惜不得
久生於世乃述其行作誄辭
錢氏之先實居于杭武肅奮興八州自王既歸有宋世
載宦譜偉兹将仕維公髙祖在元之初金玉其躬徙淞
南梁遂以隠終曽祖繼之延于大父暨公之考三世不
遇公始七嵗失怙而孤嶷如成人哀戚有餘恭愛其兄
兄亦愛弟輸賦後期争就逮繫篤義之志至老不渝晉
覧魏津異世同符哭母而哀既封既樹悠悠孝心曷已
[047-55b]
其慕豐姿雅度勇於振施周匱恤窮不計其資才達識
明遇事能斷抉幽發䝉霧巻氷渙守禮畏法不罹于辜
待物之誠逺邇俱孚非横侵加忍而不校乘人之危亦
匪其好有子克賢翰飛刺天維忠與孝公訓實然公徳
之茂宜介眉夀淞城之東其樂靡究昊天則奚而不憗
遺松摧柏萎君子之悲我昔聞公嗟未及見今其已矣
觴豆莫薦述此誄辭用顯其光後百千年庶㡬不亡
 抑菴文後集巻三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