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1a] 
欽定四庫全書
丹鉛摘録卷九 明 楊慎 撰
詩緯含神霧曰契毋有娥音松浴于𤣥丘之水睇𤣥鳥
銜卵過而墜之契毋得而吞之遂生契此事可疑也
夫卵不出蓐燕不徙巢何得云銜即使銜而誤墜未
必不碎也即使不碎何能得而吞之哉此蓋因詩有
天命𤣥鳥降而生商之句求其說而不得從而為之
誣史記云𤣥鳥翔氷遺卵簡狄取而吞之蓋馬遷
[038-1b]
好竒之過而朱子詩傳亦因之不改何耶或曰然
則𤣥鳥之詩何解也曰𤣥鳥者請子之候鳥也月
令𤣥鳥至是月祀髙禖以祈子意者簡狄以𤣥鳥
至之月請子有應詩人因其事頌之曰天命曰降
者尊之貴之神之也詩人之詞興深意逺若曰仲
春之月禱而生商斯為言之不文矣如黄帝之生
電虹繞樞蓋生之時值始電或虹見之候也帝俊
生卜日謂有十之而以甲乙丙丁名之也此而可誣
[038-2a]
亦將曰黄帝生于虹帝俊之子生于十日可乎詩又曰
維嶽降神生甫及申亦本其生之地而尊且神之便謂
甫申為嶽神所生可乎傅說為箕星生之日直箕也蕭
何為昴星生之日直昴也楚辭曰攝提貞于孟陬兮惟
庚寅吾以降屈原豈攝提之苖裔乎漢桞敏碑言敏
本桞星之後梁江總佞張麗華云張星之精其不根至
今人皆知哭之而不疑𤣥鳥之事者殆以經故豈知經
旨本不如是乎按古毛詩注云𤣥鳥至日以太牢祀髙
[038-2b]
媒記其祈福之時故言天命𤣥鳥來而謂之降者重之
若自天來古說猶未誤也自今詩傳信史記之誤也
宋太祖曰夏后治水但言導河至海隨山濬川未聞力
制湍江廣營髙岸自戰國專利堙塞故道以小防大以
私害公九河之制遂隳厯代之患弗弭神宗曰後世以
事治水故常有碍以道治水無違其性可也如能順水
所向遷徙城邑以避之復有何患雖禹復生不過如此
歐陽脩曰開河如放火又曰避髙就下水之本性河流
[038-3a]
已棄之道自古難復文彦博曰河不出於東則出於西
利害一也今發夫脩治徙東從西何利之有自古治河
之說多矣若宋二帝之見二臣之言可為百世法
杜子美滕王亭子詩民到于今歌出牧來遊此地不知
還後人因子美之詩注者遂謂滕王賢而有遺愛于民
今郡志亦以滕王為名宦予考新舊唐書竝云元嬰為
金州刺史驕佚失度太宗崩集宦屬燕飲歌舞狎昵厮
養巡省部内從民借狗求罝所過為害以丸彈人觀其
[038-3b]
走避則樂及遷洪州都督以貪聞髙宗給麻二車助為
錢緍小說文載其召屬宦妻于宫中而淫之其惡如此
而少陵老子乃稱之所謂詩史者葢亦不足信乎未有
暴于金洪兩州而仁于閬州者也
史記漢髙祖紀為亭長告歸之田韋昭音告語之告師
吉音古篤切如禮記出必告之例服䖍音嘷呼之嘷按
東觀漢記田邑傳邑年三十厯卿大夫號霸歸厭事少
所嗜欲嘷與號同古者當有此音又左傳魯人之嘷說
[038-4a]
文禮祝曰嘷皆可互證書之以廣異聞
誠齋䟦韶州蘇黄帖云蘇黄皆落南而嶺南無二公帖
似魯人不識麟惟韶有之耿光異氣上燭南斗下貫碧
海矣又䟦米元章帖云萬里學書最晚雖徧參諸方然
袖手一瓣香五十年來未拈出今得此帖乃知李宻未
見秦王耳
周景王作洛陽誃臺前漢表所謂逃責之意也聲類宫
室相連曰誃陸雲集曹公有誃店文選誃門曲榭劉曜
[038-4b]
傳誃門旦空未央朝寂又平聲誃店今按陸集作夷唐
後漢楚王元英傳逺黄老之㣲言尚浮屠之仁祠仁祠
指佛寺唐時多以寺為仁祠權載之詩逸氣凌顥清仁
祠訪金碧是也温公通鑑及綱目以祠為慈並非
滑稽傳優孟為孫叔敖衣冠抵掌談語嵗餘像孫叔敖
左右不能别也莊王置酒優孟為壽王大驚以為叔敖
復生欲以為相劉子𤣥譏之曰人心不同有如其面非
由倣效俾有遷革又况叔敖之殁時日已乆豈有一見
[038-5a]
無疑而遽欲加以寵榮復其祿位者哉予按此傳以稽
名乃優孟自為寓言云欲復以為相亦優孟自言如今
人下净發科打諢之類豈可真以為王欲復相之事乎
莊子盛鶴列于麗譙之間注麗譙魏城門名譙亦作嶕
壯麗而嶕嶢也前漢書陳勝傳戰譙門中注門上為髙
樓以望攻曰譙樓慎按漢書五行志王公車大誰卒注
大誰主問非常之人云姓名是誰何也誰何一作譙呵
城門名麗譙者麗如魚麗之麗力支切譙即譙呵之譙
[038-5b]
今都門出入者守門人咸到而呼喝之亦是古制不必
改譙作噍也
陳後主起臨春結綺望仙三閣壁帶懸楣皆以沉檀為
之注壁帯壁中横木懸楣横木施于前後兩楹之間下
不装構如偏榜棧道之勢今人謂之掛楣古之庋閣今
曰閣板禮曰始死之奠其餘閣也與西都賦曰金缸銜
壁
龍生九子不成龍各有所好屭贔䲭吻之類也椒圖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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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似螺螄性好閉故立于門上詞曲門迎駟馬車戸列
八椒圖人皆不能曉今觀椒圖之名亦有出也見菽園
雜記又按尸子云法螺蚌而閉戸後漢書禮儀志殷以
水徳王故以螺著門戸則椒圖之似螺形信矣
夏后氏金行初作葦茭言氣交也殷人水徳以螺首慎
其閉塞使如螺也周人木徳以桃為梗言氣相更也莊
子曰種葦于戸布灰其下童子入不畏而鬼畏之是鬼
之智不如童子也今人元日以葦揷戸螺則今之門鐶
[038-6b]
也桃梗今之桃符也按桃梗後漢書作更
大戴禮明堂四戸八牖赤綴户白綴牖楚辭網户朱綴
注綴縁也以朱縁其邊今曰四映如古紫界墻青瑣闥
之屬
中興故事云天街兩畔槐木俗號為槐衙曲江池畔多
桞亦號為桞衙以其成行排立也
段國沙州記吐谷渾于河上作橋謂之河厲長一百五
十步勾欄甚嚴飾勾欄之名始見此王建宫詞風簾水
[038-7a]
殿壓芙蓉四面勾欄在水中李義山詩簾輕幕重金勾
欄李長吉詩蟪蛄弔月鈎闌下字又作鈎宋世以來名
教坊曰勾欄今按古今注漢成帝顧成廟有三玉鼎二真金爐槐樹悉為扶老勾欄畫飛雲龍角
虚于其上
潛夫論世主欲無功之人而强富之則是與天鬬也况
使無徳之人與皇天鬬而欲乆立自古以來未之常有
也又曰民安樂則天心聰天心聰則隂陽和此皆格言
也天鬬天聰文字尤竒
[038-7b]
元好問送劉時舉節制雲南詩雲南天髙去天尺漢家
弦聲雷破壁九州之外更九州海色澄清映南極幽并
豪俠喜功名咄嗟顧盼風雲生今年時後即如斗過眼
已覺烏蠻平諭蜀相如今老矣不妨銅柱有新銘天尺
二字可以名樓
滕涉天聖中為青州太守盛冬濃霜屋瓦皆成百花之
狀以紙摹之又大金圖志金末河氷凍成龜文陳懋仁按輟耕
錄嘉興屋瓦氷成竒花已載入嘉禾舊事中又按大金天㑹間汴都天㑹間汴都太康縣一夕大雷雨下氷龜
[038-8a]
亘數十里大小不等首足卦文皆具又有花卉禽鳥之狀巧過繪鏤此天
畫也滇中有某提學訓諸生讀書為文之法甚悉語畢
問諸生曰吾言是否中有一人應曰公天人所言皆天
話也相傳以為笑葢俗以託空為天話耳
萬震南州異物志賛云合浦之人習水善游上視層潭
如猿仰株入如沈鼈出如輕鳬蹲泥刮蚌潛竊明珠游音於
漁蜑取魚蠔蜑取蠔木蜑伐山皆生死短蓬間生食海
物其生如浮而各以疆界役于官
[038-8b]
銳而出者為虎牙尖而背者為熊耳角而巘者為牛首
冠而峭者為鷄頭王淮仙掌辨
唐詩多用雲府字出庾肅之山讃所謂雲霞之府也
山海經錢來之山多洗石洗石可以磢體去垢圿圿音甲
陸魯望云金華山枝峰蔓壑秀氣旁魄不啻神仙登臨
灊山一名天柱山三峰鼎峙拒雲槩日
水經注垂隴鄭地有沙城左佩濟瀆又云鮑丘水北佩
謙澤𦕈望無垠又云蘭渠川水出自北山帯佩衆溪南
[038-9a]
流注于渭水縈紆謂之佩自被山帶河字翻出而益竒
唐李長吉詩風為裳水為佩又自水經注拈出語増竒
矣
謝臯羽晞髪集詩皆精緻竒峭有唐人風未可例於宋
視之也予尤愛其鴻門讌一篇天雲屬地汗流宇杯影
龍蛇分漢楚楚人起舞本為楚中有楚人為漢舞鸊鵜
淬光雌不語楚國孤臣泣俘虜君看楚舞如楚何楚舞
未終聞楚歌此詩雖使李賀復生亦當心服李賀集中
[038-9b]
亦有鴻門讌一篇不及此逺甚可謂青出於藍矣元楊
亷夫樂府力追李賀亦有此篇愈不及臯羽矣其他如
短歌行秦淮没日如没鶻白波揺空溼弦月舟人
倚棹商聲發洞庭脱木如脱髪建業水云太白入月魚
腦减武昌城頭鼓紞紞海上曲云水花生雲起如葑神
龍下宿藕絲孔明河篇云牽牛夜入明河道淚滴相思
作秋草婺女城頭玩月華星君冡上無啼鳥俠客呉歌
云潮動西風吹杜荆離歌入夜斗西傾佽飛廟下蛇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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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青拭呉鈎入匣鳴效孟郊體云牽牛秋正中海白夜
疑曙野風吹空巢波濤在孤樹律詩如驛花殘楚水烽
火到交州夜氣浮秋井隂花冷碧田山鬼下茅屋野鷄
啼苧蘿戍近風鳴柝江空雨送船隣逋燈下索鄉夢戍
邊回柴闗當太白藥氣近樵青暗光珠毋徒秋影石花
消下方聞夕磬南斗掛秋河雖未足望開元天寳之蕭
墻而可以據長慶寳厯之上座矣集多臯羽手抄濕濕
多作溼葢从古字溼之省史子堅𨽻格載漢碑有此字
[038-10b]
觀者弗識或改為沄非
吕不韋月令自東風解凍至水澤腹堅後魏始入厯為
七十二候其所載與夏小正淮南時則訓管子與汲冡
書互有出入朱文公作儀禮經傳解備引之予又見王
氷注素問亦引吕令七十二候與今世行吕氏春秋及
厯中所載不同如桃始華為小桃華雷乃發聲下有芍
藥榮田䑕化為鴽下有牡丹華王𤓰生作赤箭生苦菜
秀作呉葵華麥秋至作小暑至半夏生下有木槿榮蟄
[038-11a]
蟲坯戸下有景天華惟易通卦騐亦載節候而其書今
亡類書所引若條風至而楊桞津景風至而博勞鳴蝦
蟇無聲凉風至而鶴鳴閶闔風至而蜻蛚吟日至而泉
躍泉躍即水泉動也可考古今節候之異因備錄于此
陸機文賦云謝朝華於已披啟夕秀於未振韓昌黎云
惟陳言之務去戛戛乎其難哉李文饒曰文章如日月
終古常見而光景常新此古人論文之要也近世以道
學自詭而掩其寡陋曰吾不屑為文其文不過抄節宋
[038-11b]
人語錄又號於人曰吾文布帛菽粟也予嘗戯之曰菽
粟則誠菽粟矣但恐陳陳相因紅腐而不可食耳一座
大笑
㑹稽天依寺有半月泉泉隐巖下雖月圎滿望池中只
見其半最為佳處有僧鑿開巖名滿月殊可惜也因作
殺風景一絶云磨墨濃填蝉翅帖開半月巖為滿月富
翁漆却斷紋琴老僧削圓方竹節
瀑布泉詩人盛稱廬山鴈蕩亦有之地志云廬山循崖
[038-12a]
直下石如鴈蕩之飛墜飄散而可觀也吾蜀梁山縣蟠
龍山有之與鴈蕩相似靳兩城云大勝廬山有詩云神
女碧溪簮明珠構瓔珞纎手接鍾球鈞臺響天樂仙人
環佩玉珊珊曉跨蒼龍謁帝闗醉舞婆娑渾忘却天風
吹掛翠㣲間
李錫之為盧城令愛苦泉為甘泉凡水之性味色秀出
没顯伏皆地脉之異有所産與惠州之佛䟽院東熱泉
湯如也西冷泉雪如也
[038-12b]
于斧渡名漁父渡子胥處
星之形我之氣應我心為我衛作我吉因我勢作我凶
因我弊
王半山詩洲迴藏迷子深深擬若耶迷子洲在建康西
南四十里
世言輿地圖始于漢光武披輿地圖而不知前漢淮南
王傳已有按輿地圖之語地以輿名取易坤為輿之義
猶天如張葢也張衡作葢天圖義取此葢天輿地正作
[038-13a]
對
鄒衍言九州之外復有九州載于史記按其說曰東南
神州曰旦土旦音與晨同正南卭州隋書作迎曰深土西南戎州
曰滔土正西弇州隋書作拾州曰开土正中冀州曰白土西
南柱州曰肥土西北𤣥州隋書作營州曰成土東北咸州曰
隠土尸子作急土正東陽州曰信土其言本荒唐漢人作河
圖括地象全祖其說隋代郊天遂以其名入從祀之位
史炤通鑑釋文曰此九州其崑崙統四方之九州乎或
[038-13b]
曰神農地過日月之表葢神農之九州也柱州一
本作桂州營州一本作宫州近是宫與𤣥相近未知孰正
汲冡璅語其文極古然多誣而不信如謂舜囚堯太甲
殺伊尹又謂伊尹與桀妃妺喜交其誣若此小人造言
不起自戰國之世伊尹在相位日被具黜僇者為之也
然則何以知之曰其文不類戰國
蔡元定自言其厯學之精謂秦漢以來皆不分明遂改
秦漢以下之法然而未試元郭守敬謂蔡亦大言若秦
[038-14a]
漢之人皆不分明日月之蝕何以凖也其論地理為葉
水心所譏謂其自塟壞祖墳又誤許多士夫家改塟無
以異于鑚利之山人其著律吕書又為元人及近日著
律吕元聲有異同者皆難懸據愚謂厯術地理律吕皆
難慿據目前無限事業棄之不理而治此難知難明之
事何益哉
人家壁上或見塔影樹影而不知塔與樹所在此理不
可曉又有見塔影樹影皆倒懸尤不可解段成式云海
[038-14b]
影翻側如此理或然也葢海光映日數千里皆見塔樹
影本直影又重影勢必倒也
張無垢云欛柄入手則開導之際改頭換面隨宜說法
使殊途同歸今之講理學者悉用此語而亦自不知其
出也
楚辭紛旖旎乎都房王逸注引詩曰旖旎其華今詩作
猗儺司馬相如賦又旖旎以招揺揚雄賦旟旐郅偈之
旖旎王褒洞簫賦形旖旎以順吹其用字皆自詩楚辭
[038-15a]
來當依詩音作猗儺特古今字形有異耳今以猗儺為
平音旖旎作仄誤矣
古者女子出門必擁蔽其面後世宫人騎馬多著羃䍦
全身障之猶是古意又首有圍帽謂之席帽垂絲網之
施以珠翠至焬帝淫侈欲見女子之容詔去席帽戴皂
羅巾幗而以席帽油御雨云唐永徽中皆用帷帽施裙
到頸漸為淺露開元初宫人馬上著胡帽靚粧露面古
制蕩盡矣今山西蒲州婦人出以錦帕覆面至老猶然
[038-15b]
雲南鄉中婦女戴次工大帽亦古意之遺焉
北齊後宫之服制女官八品偏
髻注云所交切髪
覆目也葢夷中少女之飾其四垂短髪僅覆眉目而頂
心長髪繞為卧髻宋詞所謂鬢軃偏荷葉也今世猶有
之字玉篇不收而獨出此佛書亦有之𤣥應賛寧不
識而強以為鬘字之省非也
唐書吕元濟上書比見坊邑相率為渾脱隊駿馬戎服
名曰蘇莫遮曲名亦取此李太白詩公孫大娘渾脫舞
[038-16a]
即此際之事也後周皇后服制受繭則服鷩衣聽女教
則鵫衣音罩歸寧則服
衣音秩鵫鴩字惟見此葢蘇綽所
制也
王符潜夫論或紡絲而縻斷截以繞臂此葢絲之
類樂府雙行纒云朱絲繫繩真如白雪凝梁昭明烏栖
曲云江南稚女朱腕繩
丹鉛摘録卷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