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3j0021 習學記言-宋-葉適 (master)


[035-1a]
欽定四庫全書
 習學記言卷三十五    宋 葉適 撰
  北史
   齊書
髙歡賤微給使所與奔走往來者皆胥徒下𨽻天下若
此輩何可稱記時平則歌哭以盡有事則呌呼而起奮
不顧命勝者得之自古皆然矣而史載其因張彛被害
傾産結客自是乃有澄清天下之志不知歡衣食尚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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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給産何所傾而天下清濁亦竟何在此葢為文粉飾
之過爾闕/    之至謂不可使四方豪傑窺朝廷
是又可歎也
髙歡素無資業赤身依人曾未飽食輒已投筯而反雖
姦豪飛動不可以常理律然歡卒用此成事殆亦難曉
李元忠所謂爾來寂寂更欲尋建義處也既得事柄四
方聽其伸縮宇文泰甫萌芽尚可回轉而歡無禮自恣
廹逐其君遽成中裂之禍生民流血者數十年然則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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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見反之利未見反之害也
東之比西土地甲兵十倍歡若持重養威以計縻敵自
可從容全勝然十年間汲汲三大戰幾不免其身智勇
俱困而秦與六國之形見矣是歡自反尒朱之外了無
所能世或以為人雄者誤也
魏自孝昌之末銅馬鐵脛黒山青犢梟張晉趙豕笑燕
秦是使豪家大族鳩率鄉部託迹勤王規自署置或外
家公主女謁内成昧利納財唘立州郡離大合小本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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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宜剖竹分符葢不獲已百室之邑便立州名三户之
民空張郡目譬諸木犬猶彼泥龍於是并省三州一百
五十三郡五百八十九縣三鎮二十六戍此齊天保七
年詔也又制刺史令盡行兼不給幹物自此以虚名為
官者數百年
彭城王浟作刺史問食雞羮推盜鹿脯市白毛牛皮書
王老母菜葉有此明决自不以膏粱限斷也至言自殿
下至來五載人不識吏吏不欺人百姓有識以來始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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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化殿下惟飲此鄉水未食此鄉食則士大夫所不能
者而貴公子能之葢為政不専恃術矣
趙郡王叡六月不飲冰事為元帥而必與士卒同甘苦
如此可以為難矣然以盛夏而領山東兵逺築長城若
為人上者毎毎違天時涉長道致人於必死之地安得
皆如叡者撫而用之使無叛且有成乎是則以仁人之
心奉暴主之令固莫知其所終也
漢明帝時西域以白馬負佛經送洛因立白馬寺其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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函𫝊在此寺形制淳朴世以為古物厯代藏寳至是為
刺史韓賢斫破豈洛中更漢晉以来喪亂而此寺及函
能獨存何耶
斛律光以兵五萬囬未至鄴勅令便放兵散光以軍人
勲功未得慰勞乃宻表請使宣㫖軍仍且進朝廷發使
遲留軍還將至紫陌光仍駐營待使帝聞光軍營已逼
心甚惡之急令舍人追光入見然後宣勞散兵光以此
見疑遂致族滅前世散兵其易如此自唐中代以後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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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矣雖復昬童酣酗未有敢易其衆者昔以忽慢自
棄多驟亡後以畏逼相持故僅存至於威令重輕事功
合散之際當考
慕容紹宗本髙歡腹心之疾歡疑不用爾以此待侯景
固有餘也記蘇氏論紹/宗李勣事
髙歡謂髙昻純將漢兒恐不濟事欲割鮮卑千餘共相
參雜而敖不聽自晉衰亡一色胡人控制中夏二三百
年歡本漢兒而以鮮卑簒魏宇文泰真鮮卑也乃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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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周政術雖不盡然而氣勢回復隋唐因之然後南北
合一復為諸華此蘇綽之力也王猛殆不足道矣
髙氏之興李元忠逢迎於始陳元康楊愔輩營締於中
元忠疎放淡薄推逺榮利猶有可採如元康崔暹莫能
名其何等材品其志尚不及富貴况其上者歡父子氣
類所號召如此自不足怪然自古立國長短厚薄要不
徒然歡父子欲以此得其何以守宜其遂亡也
國家龍飛朔野雄步中原五帝異儀三王殊制掩衣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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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何足是非此王紘少年語也事到已壞爛處随世起
滅不可復振則雖以孔子之聖尚不得自立可畏也夷
夏變遷何止一日安其固然無復有志而頋以微細者
自營由賜之徒所不異於王紘者幾希矣
薛琡於崔亮停年格後言義均行鴈次若貫魚執簿呼
名一吏足矣數人而用何謂銓衡又言漢令三公舉賢
良方正有道直言為長吏晉末此風遂替琡本非能言
治道以是時方變行資格人心不平舊論猶在爾余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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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科詣選侍郎李椿亦號佳士端笏徧問注者願授否
皆應曰願授余面笑之椿莫測也自臯陶夔立選用法
以人性質合其材之所宜萬不差失春秋以後始専論
材十猶得四五後世遂捨材而論藝常違所貴取所賤
又以年月斷之其偶合萬一雖所謂鉅賢上徳者皆古
人品第所不及又况其下乎是直以夷狄之道治國家
而欲興起大功安可得也
魏孝文志慕諸華其效未見反成貪懦之俗及髙歡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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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少舉事淫縱横流乃令子澄寵用崔暹施其控御彈
壓之威昔曹操進崔琰毛玠廹蹙漢餘習使盡如暹何
足算也
楊愔以初從禪代議不力忌髙德政竟置之死地愔尚
能爾如茍彧冝其未肯也至劉穆之禇淵范雲沈約汲
汲自獻以後為羞葢時促祚短執節不長人材愈降自
當至此矣
舉梁之士不足以敵侯景乃用道人陸法和妖術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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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亡固聽於神也髙洋暴狂以殺為戱而敬禮法和如
此葢畏𡨕禍耳余嘗論世人舍仁義忠信常道而趨於
神怪必謂亡可為存敗可為成然神怪終坐視成敗存
亡而不能加一毫智巧於其間而亡果能存敗果能成
必仁義忠信常道而後可伊訓曰先王肇修人紀從諫
弗咈先民時若居上克明為下克忠與人不求備檢身
若不及以至於有萬邦康誥曰惟乃丕顯考文王克明
德慎罰庸庸祗祗威威顯民用肇造我區夏越我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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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以修然則人力之所能為者決非神怪之所能知而
謂天數為不可免者又非神怪之所能預真不足復頋

梁既亡使王僧辨有成終不篡逆王琳區區亦能義動
兇隣葢梁武在位差久比江南諸姓立國粗有繩墨遂
得致命之士亦其所長育者然也
楊愔相齊史稱主昏於上政清於下固已太過王通遂
謂有楊遵彦者實掌國命視民如傷奚為不終夫衛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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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淫荒而三人者任事不至於亡國則幸矣若齊文宣
逞其兇虐嵗月不已愔將與之并斃尚安能芘之使終
况視民如傷豈其所及耶見事不精以光影眩後學其
患大矣夷狄之德於父母兄弟素不厚茍脱死禍人欲
遂其所為愔於此時雖慕古人輔㓜主之節而遲回選
懦權失勢乖席不暇暖遽罹非命葢其理當然無足悲
慨也
魏齊間温子昇邢邵魏收繼出文字稍與江南比隋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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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來能使南北同體葢非特庾信江總之教也髙澄父
子收拾士類厮𨽻用之其言尺書徵建鄴折簡召長安
正依放曹氏本根不建而急於歌頌宣王小雅猶無救
於亡摛辭奮筆湧波漲瀾愈速其崩壞耳
遷鄴以後大選之職知名者數四文襄少年髙朗所弊
者疎袁叔德沈宻謹厚所傷者細楊愔風流辨給取士
失於浮華惟辛術性尚貞明取士以材器循名責實新
舊參舉管庫必擢門閥不遺考之前後銓衡在術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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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衷魏以停年格致亂髙氏反之觀此則奔走一時材
用以赴功名自不繋君德也銓叙羣彦雖曰吏部之職
然宰相知人能盡器使乃職業中一大事如諸葛亮何
必更須尚書哉
諫廵晉陽死者六人趙彦深唐邕等以未即署名僅免
然則河隂之戮不待爾朱榮也昔趙盾奔逃趙穿作難
盾未出山而復後世有以盾為弑君不復信三傳者審
爾則靈公拒諫及殺盾事亦不當信也不信未足深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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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于愛民保國之意輕極害義理
祖珽既立文林館復欲增損政務沙汰人物推誠朝廷
為致治之方是時人士相附從與王叔文栁宗元無異
使叔文輩能首立廣陵王參決則大權歸已宦竪退伏
矣元和諸人固不辨此論治不識幾微只以成敗為斷
所蔽多矣
唐邕白建自為外騎兵曹分掌兵馬史稱邕九州軍士
四分勇募强弱多少畨代往還及器械精麄糧儲虚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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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心勤事莫不諳知按兵數軍實前代大臣無以此職
著名者葢漢魏掾屬後代吏史之所掌也唐衰中官専
兵柄五代移於武臣遂與中書分領至號稱兩府既轉
吏職以歸朝廷但為養尊之地而於兵政損益實無所
知求如唐白身任其能而後居位不復可得然則古人
専以一事名家成材之要道也
崔劼盧叔武齊世雅士劼言立身以來恥以一言自達
今若進兒與身何異此語最可𫝊叔武忍貧餓死而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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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策謂輕兵野戰勝負難必是胡騎之法非深謀逺算
萬全之道欲立重鎮於平陽與彼蒲州相對以羈縻之
又請自居平陽成此謀畧此齊周成敗之所由齊人未
有能言之者亦當記也
張雕謂賢家唐令處分極無所以若作數行兵帳雕不
如邕若致主堯舜身居稷契則邕不如我當時惡其矜
誕邕曹掾吏史之才國家大體豈其所知雕言非誕也
然雕方勵精匪躬以國家為己任厚胡洪珍而薄韓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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鸞遂以諫死孔子言洩冶曰民之多辟無自立辟非不
幸也惟其臨死數十語尤可悲爾
齊氏變風屬諸絃管梁時變雅在夫篇什絃管之亂時
移則息篇什之變事往猶存絃管止誘閭巷淫人篇什
能蠱山林正士害之大小固不同也自文林館設齊人
風靡然不旋踵而亡其俊秀者盡為周隋之用士之離
合豈與國之廢興相關哉詩殷士膚敏祼將于京論語
殷有三仁兩節當參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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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鴻勲立身有本末與陽休之書文雖不髙視韓愈進
學解送窮文以言語工拙比較官職豈不優劣相逺哉
士不先定其所存正使探極原本追配雅頌只是馳騁
於末流無益也
顔之推學博文麗觀我生賦不失雅正之體叙梁齊末
事可以攷正非江南文士所能及也其言予一生而三
化備荼苦而蓼辛及自東晉之違難寓禮樂於江湘迄
此幾於三百左袵浹於四方詠苦胡而永歎吟微管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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增傷讀之差痛不能已昔人雖陋未有無其志者獨於
今為不然哀哉
宋世良宋世軌蘇珍之世良獄内穭生桃樹蓬蒿亦滿
毎日衙門虚寂無復訟者蘇瓊毎蠶月預下綿絹度様
於部内其兵賦次第並立明式然則必不以廣量厚織
病民故得循良之譽而今世謂有所疎薄檢柅不盡為
失職無具之尤恐亦當論也
和士開說齊王云自古帝王盡為灰燼堯舜桀紂竟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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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異陛下宜及少壯恣意作樂縱横行之即是一日快
活敵千年李斯趙髙用此詐二世與士開智愚有異其
詞意皆不約而同何也
   後周書
稱宇文泰先出自炎帝神農氏為黄帝所滅子孫遯居
朔野有葛烏菟者鮮卑奉為主由泰父肱至普回二十
三世普回至烏菟不能紀也鮮卑何用世次史祖魏收
收祖司馬遷遷以匈奴為禹後特記事推引之濫葢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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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媚附而收之稱舜臣令狐德棻之稱炎帝後則専以
誑筆造謟語劉向班固言漢承堯運者耶
髙歡宇文泰雖同於篡魏泰賀抜岳所奨用岳既見殺
其下無主抜泰而歸之則近於勢之自至也魏孝武身
落人手而不常其德先為髙歡所逐後為宇文泰所酖
夫敗孽亡孺自古皆為亂臣賊子之餌彼妄遇一無頼
姦人即以伊周事責之哀哉
古之帝王所以外建諸侯内立百官者非欲富貴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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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尊榮之葢以天下至廣非一人所能獨治是以博訪
賢才助己為治若知其賢也則以禮命之其人聞命之
日則慘然曰凡受人之事任人之勞何捨已而從人又
自勉曰天生雋士所以利時彼人主者欲以我為治安
可茍辭於是降心而受命及居官也則晝不甘食夜不
甘寢思所以上匡人主下安百姓不遑恤其私而憂其
家故妻子或有饑寒之弊而不頋也於是人主賜之以
俸祿尊之以軒冕而不以為恵也賢臣受之亦不以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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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也位不虚加祿不妄賜為人君者誠能以此道授官
為人臣者誠能以此情受位則天下之大可不言而治
矣昔堯舜之為君稷契之為臣用此道也及後世衰微
此道遂廢乃以官職為私恩爵祿為榮恵人君之命官
也親則授之愛則任之人臣之受位也可以尊身而潤
屋者則迂道而求之損身而利物者則巧言而辭之於
是至公之道沒而奸詐之萌生天下不治正為此矣今
聖主中興思去澆偽諸在朝之士當念職事之艱難負
[035-14a]
闕之招累夙夜兢兢如臨深履薄才堪者則審已而當
之不堪者則收短而避之使天官不妄加王爵不虚授
則淳素之風庶幾可及觀此可騐蘇綽用事大意也然
天下能為綽之言者不少拘於時而不敢言及其奮然
言之而不獲用則多矣惜其不及君臣分定之時不為
賢主之詔而徒為逆臣之令爾
泰再行篡逆其史栁虬既執簡而書其咎泰又令盧辨
作告以諭其過髙貴公謂司馬昭之心路人所知泰舉
[035-14b]
動如此欲以誰欺王莽簒而作大誥泰用周禮亦然豈
從周之偽者固當爾耶石勒之於劉曜苻堅之於慕容
暐周孝武之於髙緯皆以一取一孝武始自五年十月
至六年正月馬足未遍而數千里地盡得雖乘羣愚自
潰之機然不勤身苦力以赴之亦未能也及其輕銳之
念溢發不制欲以廓清混一之功取必於嵗年之頃嗚
呼幸而遽得死不然將遂斃於鋒鏑為後世笑豈止其
子之不肖足以亡國哉
[035-15a]
九尾妖狐也示亡之徵焉不知憂懼而猶欲求不受瑞
之名其實以為瑞無大於此者爾五品時叙四海和平
家識孝慈人知禮讓其君臣但摹倣十數板周官便自
謂己能如此是真可笑也余論周武帝若史所言布德
立行皆欲踰越古人正孟子謂齊王將以求吾所大欲
也然孟子謂齊王以若所為不可以求若所欲使其見
周武帝所為必謂可以求若所欲矣湯武既有截法而
王道愈不可行於後世此開利門之大者而學者乃以
[035-15b]
為能閉之何也
周武帝初行刑書要制持仗羣强盜一匹以上不持仗
羣强盜五匹以上監臨主掌自盜二十匹以上小盜及
詐偽請官物三十匹以上正長隱五户及十丁以上隱
地三頃以上皆死至天元患其嚴重太甚且海内初平
恐物情未附遂大醮告天而除之孟子言康誥殺越人
於貨睯不畏死凡民罔弗憝是不待教而誅者也殷受
夏周受殷所弗辭也魏周分田權在正長隱五户十丁
[035-16a]
與地三頃其罪及贓著矣設法禁姦由孟子之論要制所
行適與罪稱爾非重也季康子患盗問於孔子曰如殺無
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曰子為政焉用殺子欲善而民善
矣孟氏使陽膚為士師問於曽子曽子曰上失其道民散
久矣如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善為政者當使民不為欺
盜不當因其欺盜而遂殺之然則孟子之論孔子曾參
之所不許也且周武帝㢘節自勵用己律人故必行重
刑而不疑其子奢縱任情推己恕人故以行重刑為不
[035-16b]
可後世据已定之法初不知奢儉之所在唯欲其重而
不輕又當在二人之下矣固無暇攷聖賢之異同也
周武帝一舉平齊之功齊王憲十居八九方其正明君
權以臣畜使之不以兄弟數也自謂如此能革累世悍
輔囚辱之弊使孺子封割孤豚於牢豢中與晉司馬攸
魏元勰禍出一軌而三國相隨為墟不然如齊孝昭武
成挺刃而奪之矣悲夫本朝太祖監唐末五代㓜君之
敗不私其子根本既成祚命永延賈誼謂天下可以數
[035-17a]
術制御其言曰植遺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亂然則漢之
衰亡豈非遺腹委裘耶
爾朱破滅髙歡事已大諧而暴横欲速粗有志節者遂
皆驚㪚宇文泰寒逺窶子坐收其用如賀拔勝年位材
豪決去江南死心為役他可知也賀抜岳人微衆弱然
經為其禆校者無不立功垂名豈必盡能而泰亦何足
以使之特以魏孝武棄東就西輕重勢激而然主威既
奪而成臣之威可不懼歟
[035-17b]
因于謹為三老稱木從繩則正后從諫則聖觀髙宗所言
過於傅説之所知矣而不自規矩律度以先天下必委於
臣之能言者以身從之得用九見羣龍无首之義葢平
世持盈守成之常道也古之聖人皆備道成德首庶物其
行在前其諫在後獨髙宗處樂以憂恭黙思道自疑弗類
待諫而行百王未有此經生學士攷論所不到也謹縱
横亂世甲裳馳逐墜典偶興曠官承乏膚習書句茍應
其名然後世之效法先王未嘗不如此豈足唘悟也
[035-18a]
爾朱榮為柱國大將軍位在丞相上宇文泰等因之故
號八柱國家二典有四岳九官十二牧之等周官言惟
王建國辨方正位體國經野設官分職以為民極今忽
自稱柱國大將軍是何義葢武人無藝妄以意造爾宇
文泰與蘇綽盧辨依周禮設官而雜用元魏及秦漢以
後名稱仲尼雖學官名於郯子然無所慕效也周本與
戎狄雜居直以聖賢迭興法度最久故孔子從之後世
茍以為從其實不從其名則漢晉之官同於任事姑從
[035-18b]
之可也使名實皆正必如成周則一字不可増損矣泰
自貪柱國之號甘出爾朱榮後既不能改而綽方與之
法象周公龜兹王禇煟所譏依然故在是真可笑矣
栁慶關西文士蘇綽患近代華靡輕薄使為賀白鹿表
以革之慶操筆立成辭兼文質綽笑曰枳橘猶自可移
况才子也慶詞不傳無以驗其是非典謨訓誥固非筆
墨之巧所能轉移而其體制亦各随世不同綽作大誥
令為文者皆依此體止是皮毛上模出一重麄俗使如
[035-19a]
此而便為堯舜三代之文則俚儒迂叟先極其工而豪
俊之士反閣筆無措矣余頗記少時聞長老言有數士
各效名人文字以相誇耀或為韓栁或為歐曾髙者為
西漢其一人曰未也遂特為詩書之文以葢之綽所欲
革與此何異以為於變一世恐未可也
栁宏死時年三十一楊素誄之曰山陽王弼風流長逝
頴川荀粲零落無時脩竹夾池永絶梁園之賦長楊映
沼無復洛川之文是宏以清言而兼麗筆長槍大槊數
[035-19b]
十年間僅聞此爾得非所謂正始之音也
自宇文泰起接隋唐百年中精神氣脉全在蘇綽一人
三代既衰佐命之材不世出惟管仲樂毅蕭何諸葛亮
王猛蘇綽爾亮地勢不足自立猛無堅凝之功而綽隨
文守義仰取俯拾遵腐儒之常說據舊籍之陳言能使
泰總已聽命麄細重輕惟其所裁不為新竒坐致實用
豈特以其國强富兼并而已由晉以後南北判離中原
不振至是自北而南文教復興使孔子復出微管仲之
[035-20a]
歎不付餘人矣然則學者豈以能言為貴哉頋其所行
何如耳王通或問蘇綽曰俊人也其道何如行於戰國
可以强行於太平則亂矣夫自許以英豪者用才無本
自命為聖哲者窮理不盡行於太平而必亂行於戰國
而不强古今皆是也奚綽之病哉且何俊之有
六條平實無華諸葛亮王猛敺市人而用之不暇及也
死而無繼澤不垂逺不亡何待自董仲舒蕭望之劉向
崔實王符仲長統之流皆論治道而無一言之幾然則
[035-20b]
如綽者亦未易也
獨孤信深入湘川百計拒敵相持經嵗竟以全歸自前
世言之為大功乃坐失地除名史謂宇文䕶謬政至此
然亦由當時望外成事者多矣不然何以能奮於至弱
取天下之十九乎此又未可以賞罰常情論也
郭賢䇿髙歡言賀抜岳初死關中震駭不能乘時取雍
州是無智魏孝武西遷寡弱毛鴻賔喪敗關門不守又
不能并力要戰是無勇此髙歡所以失關隴之由誠是
[035-21a]
歡之黨人算畫未有及此者劉煜欲因降張魯取蜀而
曹操不敢葢從昔智計必有用之不敢盡者然歡趦趄
放逸於狼狽洶洶之時而乃噤齡决死於安徐已定之
後宜其屢進而屢郤哉
耿豪言大丈夫見賊須右手抜刀左手把槊直刺直斫
慎莫皺眉邙山之役大呼獨入奮力而還當其前者死
傷相繼又謂左右吾豈樂殺人壯士除賊不得不爾若
不能殺賊又不為人所傷何異逐坐人也豪雖兇粗不
[035-21b]
足取而以關張比之則又其細爾李穆蔡祐丞相臂膊
耿豪王勇丞相咽項泰能得武夫之用如此安得不以
弱為强乎
宇文泰用韋孝寛法令諸州來道一里種一樹十里種
三樹百里種五樹然則此法未行以前原野尤蕭瑟矣
詩云有杕之杜生于道左彼君子兮噬肯適我又曰柞
棫拔矣行道兊矣豈變墟莽為桑麻自古聖賢以為難
事耶
[035-22a]
遷固以文采衒耀其人辭多而實寡如王羆韋孝寛𫝊
正爾率拙然功名壯偉不可掩學者能詳看所長氣力
不少矣只泥住藺相如趙充國等無復新意此讀書大
病也
薛慎𫝊載宇文泰於行臺置學取丞郎及府佐德行明
敏者充生悉令旦理公務晚就講習先六經後子史又
於諸生中簡淳懿者侍其讀書余嘗恨劉裕質可語上
而劉穆之痼之然則蘇綽之力多矣漢髙祖言乃公馬
[035-22b]
上得之安事詩書至溺儒冠乃謂其不修文學而性明
達嘻甚矣又安足述乎
令狐整率鄉親二千餘人隨軍征討泰嘗從容謂整卿
逺祖立忠而去卿今立忠而來可謂積善餘慶世濟其
美史言整逺祖漢建威将軍邁不為王莽屈其子稱避
地河右故泰稱之此事今粗見於姓家然則隋唐以前
史記漢書之外别自有書李翺乃言讀前漢與後漢書
生熟如何葢屢更兵亂載籍焚毁他書多不存其存者
[035-23a]
又以非文句所資不暇熟讀如翺尚然是又可歎也
司馬裔辭封闕/
趙肅𫝊元日行朝禮非有封爵者不得預不知用何典

蘇亮綽從兄綽文章稍不逮亮至於經畫進趣亮又減
之故世稱二蘇
栁虬論史謂漢魏以還宻為記注徒聞後世無益當時
故著漢魏者非一氏造晉史者至數家後代紛紜莫知
[035-23b]
准的請今記事者皆當朝顯言其狀然後付之史閣庶
令是非明著得失無隱使聞善者日修有過者知懼事
遂施行後漢李法但能言史官記事不實後不明信而
已當時議論開張至此故泰廢立虬能執簡書過也虬
死在魏恭帝元年之冬不然值宇文䕶行禪代事或有
憚否耶天地之初皆夷狄也相攘相殺以力自雄葢其
常勢雖炎黄以道御之不能止也及堯舜以身為德感
而化物逺近丕變功成治定擇賢退處不為己有而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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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禮讓之俗成矣夫先人後已徙義逺利必出於心之
自然而明於理之不可悖故湯既放桀惟有慚德而其
臣反作誥以諭解之若夫亂臣賊子則不然公為弑逆
而惡大惡之聞崔杼所以殺太史將行篡奪而畏正論
之禁曹操所以殺孔融至於彼自行之此自書之不殺
不争兩不相忌而天下易姓此又杼與操智慮之所未
工而虬固不足以知及之也悲夫
自元偉以下十四人皆有大位於周與髙氏相絶矣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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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世之盛事也不可不記梁武但云我若依而行之誰
謂不可又云少待自知我心而已王莽曹丕司馬炎皆
不殺舊君殺舊君自劉裕始
王軌宇文孝伯樂運貞良骨鯁葢奕葉長養成就所有
近似殷周世臣同存亡者非復偏方草創邂逅相遇可得也
運言令宿衛之官有一人夜不直者罪至削除因而逃亡
遂便籍没此則大逆之罪與十杖同科先未經變法時立
法何輕也當攷又云雖為法愈嚴恐人情愈散一人心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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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或可止若天下皆散當如之何秦網宻而國亡漢章疏
而祚永可謂富哉之言矣泰言平吳之利二陸而已定楚
之功諸賢畢至可謂過之又言吾即王氏甥卿等即吾舅
當以親戚為情勿以去鄉介意其釋囚禮士齊桓公以上
也泰本尚古文務救時弊如王褒庾信之淫靡非所好
也特以其有江東盛名為文士宗伯故敬禮如不及宰
物者能因人所長不以已好惡格之葢難事也史叙次
北方能文自杜廣徐光封奕朱彤胡義周劉延明以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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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謂蘇綽務存質朴雖屬詞有師古之美矯枉非適時
之用故莫能常行夫古之聖王教養天下之英才盡其
性命之理使言語文字各極其致故能不約而自合綽
既無所建明奈何以一人之勢徒取經訓之已𫝊者一
切效之使庸鄙者易就頴秀者難立是反助徐庾之鋒
激天下而從之也周武帝發詔遣使聘沈重踵門謁熊
安生雖二人未足以當此禮而帝誠心好賢屈已忘勢
干戈之際獨髙經師征塵未洗先驅陋巷在晉陽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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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而復生胡念及此心期卓越殆戰國以來所未有也
漢武以安車蒲輪徴申公儒生尚夸之劉備為左將軍
三詣諸葛亮後世尚以為難視此何區區哉帝不幸早
殂功業不究未知真有佐王之才者遇之如何爾
樂遜徐遵明諸生陳時宜五條其言有非俗儒所能道
者如自非軍旅之中何用過為廹切申侯將奔楚子誨
之曰無適小國政狹法峻將不汝容敬仲入齊稱曰幸
若獲宥及於寛政國家雖强詳不受弱詩云德則不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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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憚於病惟德可以芘民非恃强也及陳事上議之徒
亦應不少當有上徹天聽者未聞是非陛下雖存物議
欲盡天下之情猶為未盡等語是也泰﨑嶇關隴諸子
相繼鞭撻宇内成其所欲雖大要不過强兵亦其國是
所定立論常向上一着故如遜等輩亦能言之夫以國
家天下之大而其言語廹促卑陋同出一律飲食嗜好
不越酸鹹之則名號雖存而亡形具矣
姚僧垣吴人而醫術行於關中伊婁穆病言自腰至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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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有三縳兩脚緩縱不復自持僧垣處湯三劑服其一
上縳即解次服中縳復解又服悉除更合一劑足稍屈
伸曰終待霜降此患當愈至九月乃能起行髙祖東伐
至河隂遇疾口不能言臉垂覆目不復瞻視一足短縮
又不得行僧垣以為諸藏俱病不可並治軍中之要莫
先於語帝遂得言次又治目目便愈末乃治足足亦瘳
史記方多矣不言其所以治之由而徒載其受驗之的
亦多如此不可得而考也余頃嵗得病兩腹之間有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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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以為氣不升降而然服胃氣圎百餘劑縳愈急垂二
十年不解醫終莫能名夫諱病不受治一二而已有病
不能治羣醫皆是可歎也
蕭詧至子蘬以一城之地為周附庸而所用文武謀臣
知名者數十人豈其地之多才耶抑才之偶聚耶昔魯
衛宋鄭皆小國而人才卓然稱於後世至詧始復見之
惜其地不足也才有餘而地不足猶可言也地有餘而
才不足不可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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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習學記言卷三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