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1a]
欽定四庫全書
河源紀畧卷二十五
辨訛六
俞安期崑崙積石二山辨
案禹本紀云河出崑崙崑崙其髙二千五百餘里日
月相避隱為光明也其上有醴泉華池去嵩髙五萬
里地之中也水經曰崑崙墟在西北去嵩髙五萬里
河水出其東北陬淮南子云髙萬一千里有竒穆天
[035-1b]
子傳云天子自崑崙山入于宗周乃里西圡之數自
宗周瀍水以西至于崑崙側瑶池上萬有一千一百
里水經注案是數説叅以山海經謂里至互殊難以
詳䆒葢考之山海經而不知崑崙有海内大荒之别
也海内西經云海内崑崙之墟在西北河水出其東
北隅又大荒西經云西海之南流沙之濱赤水之後
黒水之前有大山名曰崑崙之邱是有二崑崙矣葢
穆天子所登者山海經所謂海内之崑崙也班固西
[035-2a]
域傳云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東西六千餘里東則
接漢阨以玉門陽闗西則限以蔥嶺計其里至度其
所在是介蔥嶺于闐之間矣蔥嶺以西為天竺國又
西有大崑崙是為天柱是為地中山海經所謂大荒
之崑崙禹本紀水經所謂去嵩髙五萬里水經所謂
河水出其東北陬屈從其東南流入于闐是其重源
也西域𫝊又云河有葱嶺于闐兩源合而東注蒲昌
海一名鹽澤去玉門陽闗千三百餘里廣袤三百里
[035-2b]
范蔚宗云西域内屬諸國自敦煌西至鹽澤列起亭
障置戊巳校尉都䕶府介西域之中是蔥嶺于闐之
流入於蒲昌漢之官卒目所經見班固記之諒非緜
邈計度之辭水經所載十三國酈道元亦引固書入
證徃徃□合是非誕妄至云鹽澤之水洄湍雷轉為
隠淪之脈當其環流飛禽上經無不墜之是即河水
所潛出於積石亦豈臆造由漢以來彰彰較著嗣後
唐咸亨元年嶭仁貴征吐蕃敗績大非川二年乃以
[035-3a]
河闗静邊鎮置積石軍久之遂訛河闗兩山夾峙河
出其中者為禹導河積石逮至開元中張守節作史
記正義始云河州有小積石山河源出大崑崙入鹽
澤東南潛行入吐谷渾界大積石山又東北流至小
積石山指河源所出者為大崑崙似以臨羌山為小
崑崙矣又以河源闗為小積石吐谷渾界者為大積
石其名迹未盡溷也肅代之季吐蕃據有河湟中外
隔越既易五朝厯數十年邈無紀載長慶中劉元鼎
[035-3b]
使吐蕃胡怪乎以河闗為積石紫山為崑崙以積石
冐出之流星宿川為河源也而杜佑之通典歐陽忞
之廣記馬端臨之通考以至鄧展都實潘昂霄軰不
悟置軍名所由起寖假相延遂堅執元鼎之説極詆
山海水經以及班固郭璞酈道元之儔於戲曲士拘
儒經見不廣及乎知識未逮者輙為荒唐誠諺所謂
少所見多所怪妄鼓筆札而令前人之與古蹟受誣
千載也
[035-4a]
謹案崑崙在西域積石在羌中此無庸辨也有禹
本紀山海經水經之謬説而崑崙茫無定在矣有
後漢書注隋唐書宋元史之謬説而積石茫無定
在矣今欲定崑崙之所在當以史記大宛𫝊漢書
西域𫝊為主而屛絶一切荒誕之辭欲定積石之
所在當以漢書地理志水經注為宗而割斷一切
謬悠之説斯為定論矣今俞安期辨崑崙積石二
山知引水經注謂禹本紀諸説為難以詳䆒引西
[035-4b]
域𫝊斷崑崙為在蔥嶺于闐之間是矣何又參以
山海經海内大荒有兩崑崙之説以自溷乎又謂
葱嶺以西為天竺又西有大崑崙考史記大宛𫝊
云身毒國在大夏東南可數千里身毒即天竺大
夏即大月氏大月氏在蔥嶺西南二千餘里身毒
又在大夏東南數千里是天竺當反在葱嶺之東
南不得云葱嶺以西為天竺矣今乃云葱嶺以西
為天竺是幷不知天竺在葱嶺之何方也既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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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竺在蔥嶺之何方又何從而知天竺之西有大
崑崙乎牽合羣書以證明之乃適成疵纇耳知引
唐書考河闗兩山夾峙河流其中者非禹導河之
積石引史記正義證吐谷渾界者為大積石是矣
柰何又誤駁劉元鼎所指之星宿川為積石冒出
之河源乎星宿川元史謂之星宿海大積石即今
阿木柰瑪勒占木遜山也恭考
欽定輿地全圖鄂敦淖爾在阿木奈瑪勒占木遜西南
[035-5b]
六百餘里䝉古語鄂敦即星宿淖爾即海是星宿
海尚在積石西南六百餘里何得云星宿川為積
石冒出之河源乎欲辨他人之訛而又自成其訛
是為疎矣
萬斯同崑崙辨
山海經西次三經曰崑崙之邱實惟帝之下都河水
出焉而南流注於無達海内西經曰海内崑崙之墟
在西北方八百里髙萬仭河水出東北隅本止一山
[035-6a]
而兩言之者葢此經非出于一人故所載有詳畧其
實非二山也山海經所指之崑崙不言在西域何國
以上文考之其東北四百里曰槐江之山邱時之水
出焉北流注於泑水泑水即泑澤也泑澤即鹽澤也
鹽澤去陽闗止三百里則崑崙當亦不逺漢武帝之
所名與山海經所云地實相近漢武帝所案圖書當
即用此經之文若夫唐書之崑崙漢語既曰紫山番
語又曰悶磨藜何以知其為崑崙而稱之劉元鼎雖
[035-6b]
身厯其地不過因古書河出崑崙之言從而附㑹之
非其實也元史之崑崙謂去河源三百里夫天下之
水未有不發源于山者黄河為天下大川之首豈有
不源于山而源于星宿海之理且番漢之語皆不名
崑崙而都實獨意之曰此崑崙也其誰信之夫欲窮
真源自當遡流而上乃不由水道反從山巔而行此
何意乎自漢以來皆言河出于闐為都實者當先求
漢之河源審知其非是然後求之他方庶幾無憾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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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問兩漢之故跡舍于闐而問之吐蕃自以為河源
在是其誰信之夫河源不出于崑崙已背乎古人之
説而其所謂崑崙又去于闐之崑崙數千里其不可
渾而為一也明矣然則䆒安從惟山海經漢武帝之
説吾有取焉
謹案萬斯同不信吐蕃之崑崙幷不信星宿海為
河源且引山海經西次三經及海内西經證漢武
帝所名于闐崑崙為是駁元史謂水不源於山而
[035-7b]
源于星宿海為於理不然此皆卓越之見也然以
山海經不足據之道理紐合漢書鹽澤去玉門陽
闗三百餘里之説則大不然夫山海經道里之不
足據固無庸辨至漢書謂鹽澤去玉門陽闗三百
餘里此則今本漢書之訛脱也案水經注引山海
經云不周之山東望泑澤河水之所潛也其源渾
渾泡泡下云東去玉門陽闗千三百餘里泑澤即
鹽澤是鹽澤去玉門陽闗千三百餘里非三百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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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矣恭考
欽定輿地全圖回部羅布淖爾西去嘉峪闗外玉門縣
千三百餘里羅布淖爾即蒲昌海蒲昌海即鹽澤
也是又鹽澤去玉門陽闗千三百餘里之明證矣
今乃云鹽澤去陽闗止三百里豈其然乎至不信
星宿海為河源謂天下之水未有不發源於山者
則其説甚是其意猶非何也葢萬氏實未知星宿
海之上三百餘里尚有阿勒坦噶逹素齊老之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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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且幷不知蒲昌以下有伏流至阿勒坦噶達素
齊老而出者為重源潛發其意不過篤信山經漢
志直疑河源當在西域耳顧其推測所至十已得
其六七則較之潘昂霄輩以一人之目廢千古之
論者為有進也
胡渭禹貢錐指附論河源
案吐畨之源都實親見之殆非妄言西域之源且載
於史漢豈為虗記然近世徃徃疑西域而信吐蕃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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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則以吐蕃之水與積石山下河相連為有目者所
共見而鹽澤潛行地下南出積石為中國河者幽閟
難知故也故吾謂欲辨二源之是非其樞要全在于
積石積石之河果為鹽澤潛流之南出也則必有卓
詭之狀與凡水不同者山海經云不周之山東望泑
澤河水所潛也其源渾渾泡泡泑澤即鹽澤酈道元
云洄湍雷轉為隠淪之脈當其環流之上飛禽奮翮
霄中者無不墜於淵波河水之伏也如是則其南出
[035-9b]
於積石自地中而上奮湓溢洶湧之狀倍竒於鹽澤
可知也水經云山下有石門河水冒以西南流而道
元絶無所發明則以積石久沒羌中人不得至其地
騐其形故無可言也獨怪唐人頗有知大積石者聘
使徃來身厯其地見吐蕃之水自西南來即以為河
源而不能於積石之下詳察重源之有無是為可憾
耳自明王文恪著河源辨以來學者始稍稍尋繹前
載然天下之事理有古是而今非者亦有古非而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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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者執一以論即非通人使積石之地果有重源顯
發之迹則漢書為是元使為非苟無其迹而唯西南
二大川自吐蕃來數千里與積石之河相連則亦不
可謂非河源矣
謹案胡渭調停西域吐蕃二源之説揣摩伏流潛
發之形亦可謂億則屢中矣惜未覩今之
欽定輿地全圖又未讀
御製河源詩及案語幷讀宋史河渠志迄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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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諭也故知蒲昌之有伏流而不知星宿海以上有重
源顯發之處知吐蕃之有河源而不知積石山之
下無石門冒出之流是雖硏精殚思其實終成影
響矣盖史記漢書本不誤柰積石界在羌中故積
石以上之重源不知也唐書元史亦不誤柰蒲昌
隔于西域故蒲昌以下之伏流不知也史記漢書
審覈至精而潛行南出積石一語實為猜度之辭
唐書元史覩聞已確而河源古無所見一言終是
[035-11a]
不根之論故必存其兩是乃能定其兩非又必知
其兩非乃能從其兩是然非遇
重熙累洽之朝
作師作君之聖據依
欽定之圖志折𠂻
御製之詩文亦烏能决從來之是非成不易之論斷哉
此古人未際之
昌期實臣/等遭逢之大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