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1b0007 尚書全解-宋-林之奇 (master)


[028-1a]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全觧卷二十八
            宋 林之竒 撰
康誥        周書
成王既伐管叔蔡叔以殷餘民封康叔作康誥酒誥梓

康誥
 史記管蔡世家曰武王既克殷平天下封功臣昆弟
[028-1b]
 於是封叔鮮於管封叔度於蔡相紂子武庚禄父治
 殷餘民封叔旦於魯而相周爲周公封叔振鐸於曹
 封叔武於成封叔處於霍康叔封聃季載皆少未得
 封蓋自叔鮮而下皆是武王之弟武王既有天下則
 選建親賢以爲藩翰之勢其母弟之親惟康叔耼季
 以其年齒尚㓜未有分地餘皆建爲諸侯雖其禀凶
 醜之資如管叔蔡叔而其惡未暴於天下亦皆分茅
 列爵以爲諸侯且使監殷以制武庚之命武王之意
[028-2a]
 既以武庚商之餘孽而以殷之故都授之懼其包藏
 禍心伺我國家之隙以逞其志故雖付之以舊地餘
 民而其權則管蔡叔之所專也管蔡當周公之攝政
 憤然有不平之心於是挾武庚作亂以間王室同惡
 相濟舉兵而西向周公既率邦君御事以征之居東
 二年管蔡及武庚咸服其辜於武庚則殺之而遂絶
 殷家之命而管叔者亂之首也故亦殺之蔡叔降於
 管叔而囚之郭鄰則殷之故都蓋已平定而無患矣
[028-2b]
 然而前代之所建以爲萬乗之居其形勢雄於天下
 實中國之重地也則夫繼武庚之後而使之撫治之
 者不可不愼擇其人而况殷之餘民染紂之化草竊
 姦宄無所不爲而又重以武庚之猖獗則其桀鷔之
 俗尤難治也非親則不可付以重地非賢則不可委
 以頑民康叔以弟之懿親而大有賢徳於是以殷之
 餘民而封之於衛使撫有殷之故都而爲君也漢田
 肯言於髙祖曰蔡形勝之國也持㦸百萬秦得百二
[028-3a]
 焉齊地方二千里持㦸百萬縣隔千里之外齊得十
 二焉此東西秦也非親子弟莫可使王齊者當周之
 時衛之形勢正猶漢之齊也故必康叔之親且賢然
 後可以任其責焉康叔者以周公之弟成王之叔父
 而建國於殷之故都且天子所頼以撫民而使之革
 心向化不可以無勑戒之辭此康誥酒誥梓材之所
 以作也金縢曰周公居東二年則罪人斯得是伐管
 蔡者周公也使康叔牧殷之餘民亦在周公攝政之
[028-3b]
 日其篇中有曰周公咸勤乃洪大誥治則是反覆丁
 寜而誥康叔以治國之道者周公也然其事雖本於
 周公而成王在上爲天子一政一事莫非成王之所
 專也周公但攝之而已故序推本而言遂以成王冠
 之也書之序其體不一有每篇而一序有二篇而一
 序有三篇而一序者蓋古者史之記載皆以簡冊之
 所載不可以繁多也故其於一簡之所不能載者則
 或析而爲二或析而爲三愈多而愈分雖其篇帙之
[028-4a]
 分而其書之所由作則一此所以有異篇而共序也
 其所以分之則或因所作之時或因其所陳之言如
 泰誓三篇上篇則将㑹於孟津之時所作也中篇則
 戊午次於河朔所作也下篇則戊午之明日大廵六
 師所作也惟其時有先後之不同故其文之繁多則
 因其時而分之此三篇之誥康叔蓋俱是四方之民
 五服之君咸造于洛邑周公慰勞而誥戒之時所作
 也其時既同則因其言之不同而分之康誥所言皆
[028-4b]
 敬典愼罰之事酒誥所言則戒之無荒湎于酒以革
 殷之舊俗也梓材所言則戒之以匿瑕含垢一切下
 問而以德懐之之事也惟其所誥之言不同故因而
 分之以爲簡冊之别此皆出於史官一時之意而不
 可以一槩論也故如泰誓之命篇則以一名而有上
 中下者之别此三篇則每篇而命之名是亦其一時
 史官各隨其指意而然也康叔者漢孔氏曰康圻内
 國名封字叔意謂武王之弟名封字叔當夫管蔡未
[028-5a]
 挾武庚以叛而成王未以殷之餘民而封之也則食
 采於圻内之康地焉周公既因㑹於洛而誥戒之史
 官遂序述其事而作此篇此篇有曰乃洪大誥治則
 此篇亦可以名大誥矣然周公之相成王而黜殷也
 其誥諭邦君御事以東征之意既以大誥名篇矣故
 此則以康叔言故擬取康之一字而以誥字繫之也
惟三月哉生魄周公初基作新大邑于東國洛四方民
大和㑹侯甸男邦采衛百工播民和見士于周周公咸
[028-5b]
勤乃洪大誥治
 案史記周公奉成王命興師東伐遂誅管叔放蔡叔
 收殷餘民以封康叔於衛七年三月周公往營成周
 洛邑則是康叔之封蓋在於營洛前數年也今此篇
 之序既言成王既伐蔡叔管叔以殷餘民封康叔作
 康誥而其篇首則先言惟三月哉生魄周公初基作
 新大邑于東國洛四方民大和㑹然後始載成王誥
 康叔之語則似是先營洛邑而後封康叔故説者疑
[028-6a]
 焉蘇氏遂謂自惟三月哉生魄至乃洪大誥治皆洛
 誥之文當在洛誥周公拜手稽首之前其意蓋以封
 康叔之時决未營洛又此終篇初未及營洛之事故
 以爲簡編脱誤某嘗謂蘇氏之説經多失之易易則
 已意之有所未安者必改易經文以就之如此則經
 之本文其存者幾希非愼言闕疑之義也唐孔氏曰
 既三年滅三監七年始封康叔則於其間更遣人鎮
 守自不知名號耳夫使康叔之封果在於七年則是
[028-6b]
 正營洛邑之嵗而於經文可以無疑矣然管蔡既挾
 武庚以叛周公誅其元惡矣而其餘民之尚在者又
 皆長惡不悛未漸漬於周之美化使其三年伐三監
 而七年始封康叔則數年之間所以鎮撫而訓導者
 可以無其人邪孔氏亦知其説之不通故有遣人鎭
 守之說然此事無所經據但意之而已則孔氏亦是
 順經意而爲之說不足信也惟王博士曰四國既誅
 商地始定然後封康叔康叔已封然後宅洛邑乃其
[028-7a]
 事之序也此書先言周公初基作新大邑于東國洛
 然後繼之以誥康叔之事蓋封康叔在於卜洛之前
 而誥康叔在於營洛之際當其營治則四方之民與
 夫五服之君長莫不咸在王者将欲孚大命於諸侯
 必於臣民所㑹之時而誥之則其所施者廣而所警
 者衆此康叔之誥所以在乎營洛之時此說近人蓋
 康叔之封固在卜洛之前而其誥之也乃在於營洛
 之際序之言蓋推本而言之耳使其始封之初而即
[028-7b]
 以此誥之則其書當爲命之體如㣲子之命蔡仲之
 命是也惟其丁寜而告之者不在於始封之初而在
 於營洛之際此所以不謂之命而謂之誥也蓋周公
 之營洛也将以殷之頑民遷而居之頑民之居於成
 周者周公既尹正之使之式化厥訓矣其所以丁寜
 而曉諭之者則有多士等篇頑民既遷居成周而其
 餘尚淹留於衛則以委康叔而任其司牧之職既以
 是而委之矣亦不可以無告戒之言也故於作新大
[028-8a]
 邑之時殷之民或徙或否遂以是而誥康叔因以訓
 迪其餘民也此所以作誥在於營洛之際也惟三月
 者周公攝政七年之三月也哉生魄者謂明消而魄
 生三月之十六日也於三月之十六日周公始造基
 而作新大邑于東國之洛洛在王室之東故也周官
 大司徒曰以土圭之法測土深正日景以求地中夫
 地之所合也四時之所交也風雨之所㑹也隂陽之
 所和也然則百物阜安乃建王國焉洛邑之地既爲
[028-8b]
 天地之中故作新之而四方之民莫不和悦而來㑹
 也其列爵分土布於九服之國則侯甸男采衛五服
 之諸侯莫不咸在也周制爲九服王畿之外五百里
 曰侯又其外方五百里曰甸又其外方五百里曰男
 又其外方五百里曰采又其外方五百里曰衛衛服
 之外則蠻服矣衛服以内即禹貢之綏服蠻服以内
 即禹貢之要服華夷之境自此而分故其㑹於洛邑
 者惟此五者而已言此侯甸男邦采衛即召誥所謂
[028-9a]
 侯甸男邦伯也特其言之詳略有不同耳亦猶大誥
 或曰友邦君越尹氏庶士御事或曰邦君庶士御事
 也五服皆邦也而獨於男之下言之者唐孔氏曰五
 服男居其中故舉中則五服皆有邦可知其說是也
 惟其四方之民皆大和㑹而五服之君皆與焉故其
 百官皆播率其民和恱而見士于周以服其役周公
 皆有以勤而勞之潘博士曰勤猶杕杜以勤歸之勤
 是也既勞之矣而又有以戒之故大誥之以治道雖
[028-9b]
 大誥之以治道然其意蓋欲康叔盡其所職以撫綏
 新民而革其舊習使之莫不遷善逺罪而無自棄於
 小人之域故於營洛邑之時而遂以此誥之也先儒
 言因大封命大誥以治道其意以洪爲大封命以大
 爲大誥以治道謂因大封命以誥之亦不必如此分
 别要之洪大皆一意也經之言其義同而重複言之
 者多矣豈可以一一從而爲之說邪
王若曰孟侯朕其弟小子封惟乃丕顯考文王克明徳
[028-10a]
愼罰不敢侮鰥寡庸庸祗祗威威顯民用肈造我區夏
越我一二邦以修我西土惟時怙冒聞于上帝帝休天
乃大命文王殪戎殷誕受厥命越厥邦厥民惟時敘乃
寡兄朂肆汝小子封在兹東土
 孟侯謂爲諸侯之長也孟長也魯仲孫氏出於公子
 慶父之後慶父於三桓爲長故仲孫氏或稱孟氏則
 知孟者長也諸侯之長蓋州伯也王制曰五國以爲
 屬屬有長十國以爲連連有帥三十國以爲卒卒有
[028-10b]
 正二百一十國以爲州州有伯八州八伯各以其屬
 屬於天子之老二人分天下以爲左右曰二伯周之
 初時以周公召公分陜左右以爲二伯則知康叔爲
 諸侯之長蓋州伯也史記自康叔之子康伯至於昌
 伯六世皆以伯稱蓋謂是也至昌伯之子頃侯則不
 復爲之矣於是始稱侯也而史記乃謂昌伯厚賂周
 夷王夷王始命衛進爲侯而蘇黄門蓋以爲非矣朕
 其弟者康叔周公之弟成王之叔父故周公以爲汝
[028-11a]
 乃我之弟也如蘇氏曰周公雖以王命命康叔而其
 實訓誥皆周公之言也故曰朕其弟此言是也封者
 康叔之名也言其職爲諸侯之長而於天屬之親則
 我之弟乃汝小子封也康叔既於周公爲弟故可以
 小子呼之使其訓誥非周公之言則成王豈可以小
 子而稱其叔父乎蓋此篇所誥皆周公之言但稱成
 王之命耳既呼其名而使之前故自此以下皆誥之
 之言也周公之誥康叔載於此篇首尾數百言多及
[028-11b]
 於愼刑敬罪之事者案左氏傳曰周克商使諸侯撫
 封蘇忿生以温爲司冦則是武王克商之初爲司冦
 者蘇公也立政所稱司冦蘇公式敬爾由獄以長我
 王國是也史記管蔡世家云聃季康叔皆有馴行於
 是周公舉康叔爲周司冦聃季爲周司空以佐成王
 治皆有令名於天下而左傳亦曰武王之母弟八人
 康叔爲司冦則康叔在成王之世實以衛侯繼蘇公
 居司冦之位至於成王顧命之際召太保芮伯彤伯
[028-12a]
 畢公衛侯毛公是時康伯嗣位尚居司冦之官歴事
 康王也竊謂周公以王命作康誥之時雖使即封於
 衛而亦并以司冦詰姦慝刑暴亂之事命之故其書有
 曰外事外庶子外正以外言者治殷頑民於衛者也
 以衛爲外則内事者司冦之事也惟其爲司冦之官
 故其言多及於愼刑敬罪之事然其誥之之始也必
 先世創業之艱難然後汝得以享其餘慶汝必在乎
 脩仁行義以無負於父兄付與之意然後有以輔翼
[028-12b]
 王室以爲之藩翰也自惟乃丕顯考文王至在兹東
 土此蓋言文武以盛德大業上得天心下得民意以
 興我周邦遂使汝得以列爵分土而爲諸侯之長汝
 不可不思所以保而守之也丕顯考者言文王之徳
 大明也其曰丕顯考者正猶盤庚所謂先神后也天
 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師凡欲其脩德以子惠斯民而
 已其爲刑罰殺戮則誠有所不得已焉蓋以德者人
 之所同好也故我則明之使斯民莫不曉然而向化
[028-13a]
 刑者人之所同惡也吾則愼之使斯民莫不難犯而
 易避董仲舒曰陽常居大夏而以生育長養爲事隂
 常居大冬則積於空虚不用之處如此見天之任徳
 而不任刑也天使陽出布施於上以成嵗功使隂人
 伏於下而時出佐陽明德者陽出布施於上之譬也
 愼罰者使隂入伏於下之譬也明德謹罰則文王愛
 民之心至矣然其愛民之心尤爲著明者則在於鰥
 寡無告之民未嘗有侮慢之心也孟子曰文王𤼵政
[028-13b]
 施仁必先斯四者正謂此也夫論聖人之盛徳必稱
 其不廢困窮不侮鰥寡者蓋困窮鰥寡人情之所易
 忽也於人情所忽者而仁惠加焉猶不敢侮慢則其
 餘可知也亦猶論離婁之明而稱其察秋毫之未論
 易牙之知味而稱其辨淄澠之眞至於不敢侮鰥寡
 則其深仁厚澤所以覆被斯民者無以復加矣而又
 當分别善惡進賢退不肖而使民知所好惡也故繼
 之以庸庸祗祗威威顯民先王於黜陟刑賞之間何
[028-14a]
 所容心哉因其可用者則吾從而用之因其可敬者
 則吾從而敬之因其可威者吾從而威之用之者所
 謂使能也敬之者所謂尊賢也威之與所謂惟辟作
 威之威同庸其所可庸祗其所可祗威其所可威則
 民皆知好惡之所在故文王以此而明示於民也惟
 其明德愼罰不敢侮鰥寡以盡其愛民之道而又進
 賢退不肖以盡其覿民之道故能肈造周室奄有區
 夏以爲天下之君雖其成效則履天子之圖籍以涖
[028-14b]
 中國而撫四夷而其始則在於一二邦修之而已其
 修之者始於一二邦而其享之者必至於萬國蓋以
 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故也豈必廣土衆民而後能
 有爲哉惟得其民則得天下矣蓋文王之德若日月
 之照臨雖光於四方而尤顯於西土故此西土岐周
 之民惟是怙恃冐被文王之德化歡聲洋溢稱頌而
 歌舞之故其道上聞於天天聽自我民聽民之歸我
 也如此則天之聞之也安得而不美之乎如是乃大
[028-15a]
 命文王誅殷伐紂膺受景命以王天下也文王克成
 厥勲以新周邦而其大統猶未集於其身其所以卒
 其伐功革商而爲周越厥邦厥民皆得其敘者乃汝
 寡有之兄武王勉而行之也惟文武之積德累功以
 建立周家之社稷故爾小子封得以享其餘慶在兹
 東土列爲諸侯也夫人之愛其子孫是天下之通義
 也有得焉而思以與其子孫亦人情之所皆然也文
 武之造周其勤勞若此亦欲其子孫千億冝君冝王
[028-15b]
 緜緜延延而不絶也康叔既享其餘慶分茅於衛以
 爲諸侯之長則必思謹其侯度以藩王室然後可以
 享之而無愧也故周公之誥康叔必先以文武造周
 之艱難而汝因得以列於諸侯爲之言也㣲子之命
 曰庸建爾于上公尹兹東夏蔡仲之命曰肆予命爾
 侯于東土君牙曰今命爾予翼作股肱心膂冏命曰
 今予命汝作大正正于羣僕侍御之臣此皆始命之
 辭故其篇皆命之體也而謂之命此篇之作非在於
[028-16a]
 康叔始封之時而在於營洛之後故不謂之命而謂
 之誥蓋其言曰肆汝小子封在兹東土此乃既封於
 衛之辭與始命之辭異矣左氏春秋傳定四年衛子
 魚曰成王分康叔以大路少帛綪茷旃旌大吕殷民
 七族封畛土略自武父以南及圃田之北竟命以康
 誥而封於殷虚信斯言也則是康誥之作乃在於始
 封康叔之時不惟與此篇之言始終不合亦汨夫誥
 命之體矣
[028-16b]
王曰嗚呼封汝念哉今民将在祗遹乃文考紹聞衣徳
言往敷求于殷先哲王用保乂民汝丕逺惟商耇成人
宅心知訓别求聞由古先哲王用康保民𢎞于天若徳
裕乃身不廢在王命
 夫文王之造周室豈一朝一夕之故哉蓋其積徳累
 功自百里而起明徳愼罰不敢侮鰥寡以致其不忍
 人之心而又能庸庸祗祗威威則賢人聚於朝而不
 仁者不得以播其惡於衆民之歸之也若水之就下
[028-17a]
 故爲上天之所眷佑武王因之應天順人以有天下
 汝康叔於是得以懿親而爲東土之諸侯将使其知
 父兄之艱難則其享之也烏可以不念之哉然其所
 以念之者亦不在於他也既以文王之餘慶而享其
 福禄則其舉而措之以治斯民者亦惟文王是法而
 已詩曰伐柯伐柯其則不逺既享文王之餘慶則遵
 文王之道以施之於民其則亦豈逺哉故告之以今
 之治當在敬循汝考文王之舊繼其所聞而服其徳
[028-17b]
 言所聞者即徳言也繼之則有以傳於後而不冺然
 又不可以徒繼之而已又當服其言於身而允蹈之
 也衣德言若說命所謂說乃言惟服是也祗遹文考
 而服膺其言則其於治民蓋不難矣然自文考以前
 亦豈無哲王哉去周之近者莫如殷自湯至於武丁
 賢聖之君六七作其立政立事盡善盡美流風善政
 亦猶有存者故不可不往而徧求之用之以安治斯
 民也既徧求殷先哲王所以安治斯民者而用之矣
[028-18a]
 然當其先哲王之撫柔天下也朝廷之上公卿之位
 蓋必有老成人年彌髙而德彌邵其深謀逺慮以佐
 其君而圖回四海者汝當大逺而思之宅之於心而
 忖度之則知夫所以訓民之術矣夫惟殷之聖君聖
 臣規模在兹既已徧求而逺思則其學於古訓者不
 爲不至也然自殷以前自夏禹而下豈無善政其可
 舍之而不求哉則在於古先哲王之道又當别敷求
 而聞由之以安斯民也由者謂行之也孟子曰一鄉
[028-18b]
 之善士斯友一鄉之善士一國之善士斯友一國之
 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以友天下之善
 士爲未足又尚論古之人頌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
 可乎是以論其世也是尚友也夫以一鄉之善士爲
 未足又推之於一國以一國之士爲未足又推之於
 天下以天下之士爲未足又推之以尚論古人則尚
 友之心豈有既哉今成王之誥康叔既使之祗遹文
 考矣自文考推而上之又使之敷求殷先哲王及丕
[028-19a]
 逺惟商耇成人自殷先哲王及商耇成人推而上之
 則使之别求聞由古先哲王此所以尚論古人之世
 者也然其於殷先哲王則曰往敷求於商耇成人則
 曰逺惟於古先哲王則曰别求於殷先哲王則曰保
 乂於古先哲王則曰康保此蓋經緯其文以成述作
 之體正如舜典記載舜之廵守於南廵則曰如岱禮
 於西廵則曰如初於北廵則曰如西禮不必求其義
 也而王氏諸家皆從而爲之說其言破碎附㑹不足
[028-19b]
 取信然經之大意蓋不在是也如必以此等語爲各
 有其義則於先哲王曰殷於商耇成人曰商亦必有
 說矣既别求於古先王則其孳孳爲善不自任其聦
 明以瀹亂斯民者至矣盡矣而又繼之曰𢎞于天𢎞
 者廣而大之之謂也薛氏曰人各有天如火始然如
 泉始逹在廣而充之此說是也蓋康叔之治民固不
 可不取法於文考然文考必取法於殷先哲王及商
 耇成人故既祗遹文王則當敷求殷先哲王逺惟商
[028-20a]
 耇成人也殷先哲王商耇成人必取法於古先哲王
 故既敷求殷先哲王逺惟商耇成人則當别求古先
 哲王也古先哲王必取法於天故别求古先哲王則
 當𢎞于天也至於𢎞于天則無以復加矣道之大原
 出於天故也召誥曰今冲子嗣則無遺壽耇曰其稽
 我古人之德矧曰其有能稽謀自天亦此意能𢎞于
 天則能順性命之理以成其德而可以裕乃身矣孟
 子曰君子所性仁義禮智根於心其生色也睟然見
[028-20b]
 於面盎於背施於四體四體不言而喻此皆若徳裕
 乃身之效也自祗遹文考引而伸之觸類而長之以
 至於𢎞于天於是存心養性之道蓋心廣體胖而民
 無有不被其澤如此則永綏厥位不見廢於王命矣
王曰嗚呼小子封恫瘝乃身敬哉天畏棐忱民情大可
見小人難保往盡乃心無康好逸豫乃其乂民
 恫痛也瘝病也言康叔之治民不可以不敬當常如
 疾痛在汝之身也子之所愼齊戰疾人之疾痛在身
[028-21a]
 者自非狂惑失志未有不致其愼者故兢兢戰戰惟
 恐不及汝之敬於治民其心當如此不可以須臾忘
 也人之常情天之髙髙而在上者固以爲可畏至於
 下民林林然而在下則其心必輕而忽之矣故戒之
 以天畏棐忱民情大可見小人難保言天難諶命靡
 常甚可畏也然有德則親之有道則享之誠意孚於
 此而天意應於彼蓋疾於枹鼓之應以其所輔者誠
 也民之情好安而惡危好治而惡亂固大可見矣然
[028-21b]
 而撫之則后虐之則讎離合之間不容毫髪之差則
 小人豈不難保乎能保小民則天必輔之矣苟惟肆
 於民上以縱其滛而棄天地之性則民心未附其何
 以得天之心哉則民之可畏蓋與天之可畏無以異
 也故汝之往治之也則無以民爲可忽必盡汝之心
 以治其國毋懐燕安而肆其逸豫之情乃可以治斯
 民矣此所以爲不可不敬也
我聞曰怨不在大亦不在小惠不惠懋不懋已汝惟小
[028-22a]
子乃服惟𢎞王應保殷民亦惟助王宅天命作新民
 此蓋言汝之所以敬於治民不可使之有怨也故引
 其所聞於古人之言以戒之言致怨之道無小無大
 皆足以召亂惟其不可使之有怨而已無以爲大而
 後可畏無以爲小而不知恤五子之歌曰怨豈在明
 不見是圖言當圖所以逺怨之道而已當順而不順
 當勉而不勉皆致怨之道也蓋治其國者必順於人
 而勉於己不順於人則暴戾悖亂以咈百姓之心不
[028-22b]
 勉於己則般樂怠傲以縱一已之欲怨安得而不聚
 哉此所以在乎惠其所當惠懋其所當懋也欲惠其
 惠懋其懋則汝小子惟當大我所以應保殷民之道
 應保者狥民之情而安之也晁錯曰人情莫不欲壽
 三王生而不傷人情莫不欲富三王厚而不困人情
 莫不欲安三王扶而不危如此之類皆所以應保之
 也王者之於民一視而同仁固無間於彼此雖殷之
 餘民皆吾之赤子也故其應保之心未嘗必替汝既
[028-23a]
 爲君必當有以洪而大之洪而大之則所以治其國
 者盡於此矣又當助我宅天命以作新民也蓋康叔
 以衛侯爲司冦既爲王之六卿分職而治則王之宅
 天命以作新民其可不致其協賛之力哉惟其以𢎞
 王應保殷民與助王宅天命作新民分而爲二則成
 王得以司冦之職而告戒之蓋可見矣曰𢎞王應保
 殷民助王宅天命作新民皆以王言之者蓋此篇雖
 稱王命以誥其實周公之辭猶曰朕其弟小子封也
[028-23b]
王曰嗚呼封敬明乃罰
 惟康叔以列侯入仕於周厠於六卿之列則夫宅天
 命以作新斯民者固當有以助王矣而其分職也乃
 周官之司冦司冦之職掌邦禁以詰姦慝刑暴亂者
 也既爲司冦之官則不可不盡夫司冦之職故又嗟
 歎而戒勑之言汝之所以行其刑罰當致其敬明也
 蓋用刑之道惟敬故明王制曰刑者侀也侀者成也
 一成而不可變故君子盡心焉惟盡心而不苟則既
[028-24a]
 致其敬矣既致其敬則其意論輕重之序謹測深淺
 之量豈有不明者哉王氏曰敬明乃罰者教康叔以
 作新民之道也民習舊俗小大好草竊姦宄卿士師
 師非度而一日欲作而新之其變詐強梗将無所不
 爲非有以懲之則不知所畏故當敬明乃罰也爲王
 氏之學者遂因其説以謂殷之頑民難以仁懐易以
 威服此言甚非先王之所以愛民之意夫秦自商鞅
 乃遺禮義棄仁恩并心於進取秦俗日敗蓋不減於
[028-24b]
 殷之頑民也漢承秦後而蕭何曹參爲相以清靜寛
 厚爲天下率破觚爲圜斵雕爲樸號爲網漏吞舟之
 魚而黎民安乂作爲畫一之歌夫漢於秦之餘民尚
 不忍以刑罰而繩之孰謂周公而肯爲此乎彼蓋見
 此篇所言多及於敬刑愼罰之事求其説而不可得
 故爲此說耳
人有小罪非眚乃惟終自作不典式爾有厥罪小乃不
可不殺乃有大罪非終乃惟眚災適爾既道極厥辜時
[028-25a]
乃不可殺
 此則敬明乃罰之事也夫惟天下之罪戾别白而不
 可掩暴露而不可觧大罪則加之以大刑小罪則加
 之以小罰如權衡焉不可以毫釐差則夫所以敬而
 明之固爲易也惟其疑獄之難决者則不可以不加
 意也故周公以此戒之蘇氏以謂周公設爲甲乙二
 人皆犯死罪而議其輕重甲之罪小小於乙之謂也
 非其罪不至死也然其罪乃非眚災而惟終之乃惟
[028-25b]
 自作不法而曰法固當爾如是當據法殺不可讞也
 乙之罪大然非終之者乃惟眚災適爾適爾者適㑹
 其如此也是眞可讞也此說是也然於既道極厥辜
 則以爲人之罪法重情輕盡道以責備則信有大罪
 矣而以常情恕之則不可殺然經言既道極厥辜即
 繼以時乃不可殺如蘇氏之說則當於其中間更加
 以常情恕之之意而後文義乃足也此蓋罪之小者
 既終之而自作不法而又以爲法當爾故不可不殺
[028-26a]
 罪之大者非終而眚災適爾而又自以爲已之辜故
 不可殺若今之律所謂自首者原其情之類也既道
 極厥辜者蓋既自以爲有罪云耳此蓋所以原情而
 定罪也使用法者不原情而定罪則取必於一定之
 法則刑辟之及與不及惟繫於幸與不幸之間耳諸
 葛孔明之治蜀也服罪輸情者雖重必釋游辭巧飾
 者雖輕必戮自作不典式爾游辭巧飾之謂既道極
 厥辜服罪輸情之謂也虞書曰眚災肆赦怙終賊刑
[028-26b]
 又曰宥過無大刑故無小亦此意也然辭簡而意足
 此篇自人有小罪至時乃不可殺意與虞書同而文
 則衍矣此渾渾噩噩之異也唐孔氏嘗引陳壽之言
 曰臯陶之謨略而雅周公之誥煩而悉何則臯陶與
 舜禹陳謨周公與羣下矢誓也其意亦或然乎而謂
 君奭康誥乃與召公康叔語其辭亦甚委悉抑亦當
 時設語好相煩復也此其評陳壽之失則是矣而以
 爲好煩復亦未悟夫渾渾噩噩之體自有詳略之不
[028-27a]
 同也
王曰嗚呼封有叙時乃大明服惟民其勑懋和若有疾
惟民其畢棄咎若保赤子惟民其康乂
 如上文所言小罪而非眚者不可以幸免大罪而非
 終者不至於濫及或殺或否各有輕重之敘則是汝
 之大明於事而有以服民也蓋前告之以敬明乃罰
 故此以爲有其敘則是汝能明之也刑既明則民服
 矣故天下莫不曉然知上之好惡此所以相戒勑懋
[028-27b]
 勉而莫不和平也既明於刑以納斯民於和平之域
 則汝之爲司冦也可謂盡其職矣然汝之用法必常
 有不忍人之心而後可蓋司冦之職掌建邦之六典
 以佐王刑邦國詰四方則其心往往易流而入於忍
 也然先王之所以建典刑之官其本意惟欲使天下
 亡一人之獄囹圄空虚刑措不用而已矣如舜之於
 九官播百榖者則必欲其百榖之豐敷五教之明典
 三禮者則欲其三禮之舉以至虞工之屬莫不皆然
[028-28a]
 至於臯陶雖命之以明五刑而其意則在於刑期于
 無刑而已周公之誥康叔以敬明乃罰其意亦然也
 故既言乃大明服則又繼之以若有疾惟民其畢棄
 咎若保赤子惟民其康乂若有疾若保赤子皆出於
 中心之所誠然不期然而然者也大學曰康誥曰若
 保赤子心誠求之雖不中不逺矣孟子曰今人乍見
 孺子将入於井皆有怵惕惻隠之心非所以内交於
 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譽於鄉黨朋友也非惡其
[028-28b]
 聲而然也蓋人之有疾而欲去之有赤子而保之此
 豈可以僞爲也哉舉斯心以加諸彼則無往而不爲
 仁故若有疾則民莫不遷善逺罪而棄其過咎矣故
 曰惟民其畢棄咎若保赤子則民莫不安居樂業而
 各得其所矣故曰惟民其康乂既已棄咎既已康乂
 則孰有陷於罪而麗於刑此正先王之所以建刑官
 之本意也故雖命康叔以敬明乃罰而其意則惟欲
 康叔以是而存心也後之典獄者存心則不然矣故
[028-29a]
 班孟堅曰今之獄吏上下相驅以刻爲明深者獲功
 名平者多害患諺曰鬻棺者欲嵗之疫非憎人欲殺
 之利在於人死故也今治獄吏欲陷害人亦猶此也
 此固獄吏之罪然亦上之人所以循名而責其實者
 不知使其以是而存心也
非汝封刑人殺人無或刑人殺人非汝封又曰劓刵人
無或劓刵人
 自此以上則其恤刑愼罰以不忍人之心爲心者可
[028-29b]
 謂至矣故又戒之以愼法也孔氏以無或刑人殺人
 爲絶句非汝封則以屬於又曰爲下句非汝封刑人
 殺人漢孔氏曰言得刑殺罪人夫經之言曰非汝封
 刑人殺人孔氏以爲得刑殺罪人可乎王氏曰刑人
 殺人非汝所刑殺乃天討有罪汝無或妄刑殺人也
 則其言勝於先儒然其於非汝封又曰劓刵人則疑
 其當云又曰非汝封劓刵人此則改易經文以就已
 意非闕疑之義唐孔氏以又曰爲周公述康叔之自
[028-30a]
 言其說亦迂回宛轉不甚平易惟蘇氏以非汝封爲
 絶句不以冠於又曰之上則其義明白矣其說曰刑
 人殺人者法也非汝意也雖非汝意然生殺必聽汝
 不可使在人也至於劓刵人則曰非汝獨生殺也劓
 刵亦如之其文略蓋因前之辭也此說可謂盡之矣
 蓋司冦之職掌邦禁以懲夫不軌之民然法者天子
 之所與天下共之也天子猶不可以上下其手况司
 冦乎是則刑人殺人非汝封之私意也然不任其私
[028-30b]
 意者則其弊易至於廢弛厥職而他人或得以竊其
 權而用之矣汝既爲司冦之官豈可或移之他人哉
 劓截鼻也五刑之一刵說文曰斷耳也雖不在於五
 刑然亦劓之類比於刑人殺人皆輕刑也
王曰外事汝陳時臬司師兹殷罰有倫又曰要囚服念
五六日至于旬時丕蔽要囚
 外事者王氏曰人君以正德爲内事正法爲外事上
 所戒者正德之事於是戒之以正法之事以德與法
[028-31a]
 而分内外既已非矣然自此以上是亦正法之事也
 安得爲至此後方言外事乎蘇氏亦以德爲内政爲
 外惟先儒以爲外事諸侯奉王之事其說似之矣而
 未之盡也蓋上所言者司冦之事内事也外事者衛
 侯之事也以衛侯入爲大司冦故兼内外之事言之
 左傳定四年衛祝鮀曰成王分康叔以大路少帛綪
 茷旃旌封於殷虚啓以商政疆以周索下言殷罰殷
 彞所謂啓以商政也則外事乃衛之事蓋灼然也周
[028-31b]
 公前既以康叔爲司冦典刑之官故命以恤刑愼罰
 之事於是又謂不獨司冦之掌邦禁爲然也衛之刑
 禁亦當然爾汝陳時臬事者汝布陳是法以司牧其
 衆此殷家之刑罰先後輕重各有倫敘當守而用之
 也臬法也要獄辭也殷家之罰信有倫矣囚之要辭
 固麗於法矣然汝猶未必能得其情也當服而念之
 自五六日至於一旬又其久者則至於一時法固然
 矣罪亦然矣無可生之道矣乃可大斷其辭而加以
[028-32a]
 刑罰也夫死者不可復生斷者不可復續一有不當
 悔之何及故不可不審也唐太宗問羣臣曰死者不
 可復生决囚雖三覆奏而頃刻之間何暇思慮自今
 宜二日五覆奏正得周公之遺意也
王曰汝陳時臬事罰蔽殷彞用其義刑義殺勿庸以次
汝封乃汝盡遜曰時敘惟曰未有遜事
 言汝陳是法事其罰之所斷則必以殷家之常法也
 既服念之久然後丕蔽其囚也必以殷彞言不可以
[028-32b]
 逞一已之喜怒也前言殷罰有倫蓋言殷家之罰固
 有其倫也此言罰蔽殷彞則謂汝之斷罰必以殷之
 常法也言殷罰殷彞唐孔氏曰衛居殷墟又周承殷
 後刑書相因故兼用其有理者謂當時刑書或無正
 條而有殷故事可兼用者若今律無條求故書之比
 也用其義刑義殺言汝康叔以殷家之常法刑人殺
 人固當用其合宜者勿用以就汝封之心所欲也殷
 罰有倫罰蔽殷彞即上文所謂有敘也用其義刑義
[028-33a]
 殺勿庸以次汝封即上文所謂非汝封刑人殺人也
 爲司冦於内既當如此而衛之刑用於外者亦當如
 是也汝之於刑罰既能深思熟慮合於天下公心而
 不以逞其私意則汝之所爲可謂盡順而有敘矣然
 而汝當曰我未有能順之事也夫苟無所不順而嘵
 嘵然以告人曰此我之能順其事也則與夫不順者
 其何以異哉蓋自言其順者適足以掩其美不言其
 順者則其所順之事亦豈頓然而減哉孔子曰如有
[028-33b]
 周公之才之美使驕且吝其餘不足觀也已盡遜而
 有敘固爲美矣驕心一生則其美不足觀矣故周公
 告康叔以惟曰未有遜事乃所以保其美也舜稱禹
 曰汝惟不矜天下莫與汝爭能汝惟不伐天下莫與
 汝爭功蓋矜則人與之爭能伐則人與之爭功自言
 其有遜事則必将有不遜之事矣
已汝惟小子未其有若汝封之心朕心朕德惟乃知
 康叔以肺腑之親出則爲諸侯之長入則列六卿之
[028-34a]
 位兼此二職以爲天子之佐而治殷之餘民周公既
 告以恤刑愼罰之事使之明於小大輕重之序乃可
 以無忝於司冦之所掌而衛之刑罰亦得其當又當
 謙恭自牧而不自以爲能則其所以丁寜告勑之者
 可謂盡矣然衛之民染紂之化風俗頽敗父子兄弟
 之倫悖亂而不順久矣此非刑罰之所可得而禁亦
 非嵗月之所可得而革也惟其待之以寛持之以久
 優游訓廸使之遷善逺罪復其所固有之性則刑罰
[028-34b]
 不試而風俗丕變矣故自此以下又告之以先教化
 後刑罰漸摩浸漬以革衛之惡俗也已者起語之辭
 謂汝雖小子然未有若汝之心有志於善也成王既
 謂未有若汝封之心則康叔之心成王蓋深知之矣
 成王既知康叔之心而成王之心與夫所脩之德亦
 汝康叔之所深知也我知汝之心則我之所以告汝
 者皆汝之所能行也汝知我之心則汝之所聞於我
 者當以此爲可行也家語曰非其人而語之如㑹聾
[028-35a]
 而鼓之是其人而語之如聚沙而雨之成王知康叔
 之心康叔又知成王之心則其告之也豈不如聚沙
 而雨之乎蘇氏曰将有以深告之故言我與汝相知
 如此此說是也既言我之與汝相知如此故遂從而
 誥之所以治殷頑民之道也
凡民自得罪冦攘姦宄殺越人于貨暋不畏死罔弗憝
王曰封元惡大憝矧惟不孝不友子弗祗服厥父事大
傷厥考心于父不能字厥子乃疾厥子于弟弗念天顯
[028-35b]
乃弗克恭厥兄兄亦不念鞠子哀大不友于弟惟弔兹
不于我政人得罪天惟與我民彞大冺亂曰乃其速由
文王作罰刑兹無赦不率大戛
 凡民自得罪者言其得罪於天下自已而招之而非
 上之人有以使之然也如所謂自作孽是也而其所
 謂罪者則冦攘姦宄靡所不爲又且殺人殞越人而
 自取其貨以爲已有且其自強於爲惡而不畏死也
 夫好生而惡死者天下之眞情也人惟畏死然後可
[028-36a]
 以死懼之既不畏死矣則何所不至哉此其所以犯
 天下之所共怒而無不惡之也周公将告康叔以衛
 之風俗自棄於人倫而拂其天性之愛汝當適之以
 美教而不可遽齊以刑故先設此以爲言而以其輕
 重相較以𤼵明其意也故繼之曰元惡大憝矧惟不
 孝不友言冦攘姦宄之人是誠元惡也人固已大惡
 之矣况於不孝不友之人其惡爲尤大而人之惡之
 也當愈甚矣人之惡不孝不友者固當在於冦攘姦
[028-36b]
 宄之上然冦攘姦宄之人則可以致之死而無憾而
 不孝不友者汝則當有以自責而未可以全罪於民
 也蓋凡民之自暴自棄陷於大惡干國憲而犯衆怒
 以至於愍不畏死是誠所謂無忌憚者也此誠教化
 之所不可加蓋其自得罪故也是誠可憝也可憝則
 可殺矣若乃爲人子而不能敬行其所以事父之事
 以失其父之心是子不子也爲人父而無惻隠怵惕
 之心以撫愛其子乃憎而疾之是父不父也爲人弟
[028-37a]
 而不念天之明有此長㓜之分而不恭其兄是弟不
 弟爲人兄而不念父母之鞠子爲可哀而不友其弟
 是兄不兄也夫父慈而教然後盡父道子孝而恭然
 後盡子道兄愛而友然後盡兄道弟欽而順然後盡
 弟道故父雖不慈子不可以不孝兄雖不友弟不可
 以不恭父之於子兄之於弟各自盡其道不可以不
 孝不恭之故而愛友之心遂替也苟其爲父者曰子
 既不孝矣我何以慈爲哉其爲兄者曰弟既不恭矣
[028-37b]
 我何以友爲哉子也弟也亦以是而存心則父子兄
 弟而俱失其道矣父子兄弟俱失其道雖悖天倫反
 人理若爲可憝然實可愍而不可憝也蓋非其自得
 罪故也夫父子兄弟之倫皆其所受於天命之性無
 有智愚賢不肖之别也而乃汨沒其所受於天者此
 豈無所自而然哉蓋上失其道教化不明不能使斯
 民復其本性以馴致於士君子之域則無乃我政之
 罪乎弔先儒以訓至今當讀爲弔閔之弔惟其我政
[028-38a]
 之罪故可弔閔而不可憝是必引慝自咎冀其感悟
 而歸於忠厚爲可苟爲不於我政人以爲得罪彼天
 之與我民以常性而其冺亂至此曽不思其所以然
 之故乃曰吾當速用文王所作之罰刑以繩之罔有
 所赦民既不知夫自新之路而迫之於刑罰則其不
 肖之心浸滛日甚亦将終不循乎大常矣故曰不率
 大戛爾雅曰戛常也速由罰刑而無赦而民之不率
 蓋自若也則刑罰不足恃也審矣何以多殺爲哉孟
[028-38b]
 子常引此篇殺越人于貨愍不畏死凡民罔不憝以
 爲是不待教而誅則夫不孝不慈不友不恭之人其
 必教之不改然後誅之而未可遽誅也昔舜之命臯
 陶作士冦攘姦宄則使之明五刑以治之至於百姓
 不親五品不遜則幾於禽獸舜不以與冦賊姦宄之
 人同棄於臯陶之刑而乃使契爲司徒敷五教以導
 之且以在寛爲戒誠以五品至於不遜者非斯民之
 辜也故周公使康叔於元惡則當憝之而至於不孝
[028-39a]
 不友則閔之正舜之用心也孔子爲魯司冦有父子
 訟者夫子同狴執之三月不别其父請正夫子赦之
 季孫聞之不恱曰司冦欺予曩告予曰國家必以孝
 令今戮一不孝以教民孝不亦可乎而又赦之何哉
 冉有以告孔子喟然歎曰上失其道而殺其下非理
 也不教以孝而聽其獄是殺不辜亂其教煩其刑使
 民迷惑而陷焉又從而制之故刑雖煩而益不勝也
 夫以不孝不友不慈不悌之人固爲大惡矣苟爲不
[028-39b]
 教而殺則是夫子之所謂不辜也而先儒乃以爲速
 由兹文王作罰刑謂周公使康叔案法而誅之王氏
 亦同此說信如此言則夫子赦父子之訟爲縱惡而
 季孫之言爲合於周公也故不如蘇氏之說爲勝也
 下文言父子兄弟之皆失其道而其上文特言不孝
 不友者蓋其文先言子之不祗服厥父事次及於兄
 又次及於弟然後及於兄之不友故其初但言不孝
 不友者舉上下以包之也
[028-40a]
矧惟外庶子訓人惟厥正人越小臣諸節乃别播敷造
民大譽弗念弗庸瘝厥君時乃引惡惟朕憝已汝乃其
速由兹義率殺亦惟君惟長不能厥家人越厥小臣外
正惟威惟虐大放王命乃非德用乂
 外庶子訓人者薛博士曰庶子者公族之官也周官
 諸子掌國子之倅燕義以謂天子之官有庶子之官
 文王世子謂庶子之正於公族者教之以孝悌睦友
 子愛明於父子之義長㓜之序然則庶子即諸子也
[028-40b]
 天子謂之諸子諸侯謂之庶子其所掌則諸侯與天
 子之官同故燕義之所掌與周官無異也所謂訓人
 即如文王世子所言是也此其謂所掌與天子之官
 同則是矣至其以天子謂之諸子諸侯謂之庶子未
 必然也燕義既言天子之官有庶子之官則天子亦
 謂之庶子矣以外云者指衛而言也正長也正人謂
 衆官之長若周官宫正主宫中官之長司㑹主天下
 之大計之官之長是也越小臣諸節者謂正人之下
[028-41a]
 諸小臣有符節者唐孔氏曰符節者非要行道之符
 節若爲官行文書而有符今之印是也康叔錫壌於
 王以君一國一國之化所自出也今苟不能宣明教
 化去汙染而與之惟新使斯民之不孝不慈不友不
 恭之人曠然大變以趨於禮義之域是汝正人之罪
 也汝正人若不引慝於己自以爲罪而乃不忍斯民
 之悖戾欲一旦舉而納之於刑固不足以使斯民知
 改過而率乎大戛矣况夫汝衛國之臣受爵禄於汝
[028-41b]
 以助汝之訓廸黎民如庶子之官其職以訓人爲主
 以至夫衆官之長及諸小臣有符節之人是皆有位
 於朝者也乃當分别其善惡以立斯民之善譽不使
 其惡名之彰也然後可以無曠厥職苟爲不念此不
 用此而無以助其君則是病其君矣彼乃長於爲惡
 我亦将惡之也周公之所以言此者蓋爲不能訓導
 商之餘民去其不善而長其善遽以刑罰誅殺之非
 特康叔正人之得罪亦汝諸臣之罪也此主於教民
[028-42a]
 而言故先言庶子於正人之上也汝若不能優游漸
 漬将之以久以驅民於善乃速用此義循而殺之則
 是汝爲君爲長而不能其家人及其小臣外正也率
 殺若所謂案法誅之是也小臣外正即上文所謂正
 人小臣諸節是也其曰外正亦猶外庶子云也夫天
 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故易家人之彖曰父父子
 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
 矣蓋使其一家之中父子有親兄弟有序舉斯心以
[028-42b]
 加諸彼則天下之爲父子兄弟者定矣此其本末先
 後之序作於此者必有應於彼其機然也今衛之遺
 民其不孝不慈不友不恭陷於大惡而不能自反必
 以之施於家者未盡既不能齊其家又不能倡率其
 臣使小臣外正播敷教化以立民之善譽而其所恃
 以治民者惟有速由兹義率殺而已是汝惟肆爲威
 虐以整齊之放棄王之所以命汝者而不逹之於民
 乃汝康叔以非德而用之以治民也不能厥家人越
[028-43a]
 小臣外正猶左氏傳所謂不能其大夫至於君祖母
 以及國人也孔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
 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夫以德化民則民
 知善之可爲而不善之不可爲如水之寒火之熱故
 有恥有恥則雖驅之以爲不善亦不肯爲矣以刑齊
 民則民未必知不善之不可爲特强制之而已故無
 恥無恥則欺詐誕慢之心生凡可以苟免者無不爲
 也其犯上作亂何所不至哉今也率殺而無赦則爲
[028-43b]
 非德乂民以非德則雖用文王之罰刑汝亦無以使
 民之率大戛矣
汝亦罔不克敬典乃由裕民惟文王之敬忌乃裕民曰
我惟有及則予一人以懌
 典先儒以訓常謂常事人之所輕故戒以無不能敬
 常王氏則曰周官以六典待邦國之治故爲諸侯當
 先敬典予竊以爲不然典者天叙之典即父子兄弟
 之常道也敬典者敬敷五教是也乃由裕民者在寛
[028-44a]
 是也既不可以嚴刑峻罰以迫切之則無不敬典而
 用以裕民寛以誘之則易直子諒之心油然而生矣
 然爾之所以裕民者亦豈可他求哉惟文王之敬忌
 已潘博士曰敬則有所尊而能順其所爲忌則有所
 畏而能戒其所不爲此說是也夫成王之所以望於
 康叔者固欲其祗遹文考而率由其舊不愆不忘也
 使其於不孝不友之人而速由文王之罰刑是亦祗
 遹文考而非所以祗遹之矣惟其裕民而惟文王之
[028-44b]
 敬忌則得其所以祗遹之道也蓋不敬忌於文王而
 以之裕民乃曰其速由文王作罰刑兹無赦是罔民
 也爾之所以裕民苟曰我惟有及於此無不至也則
 予一人安得而不恱哉夫成王謂正人之弗念不教
 而誅其民亦豈成王之所欲哉弗念弗庸既以爲憝
 矣故敬忌以裕民則我心悦懌成王之所好惡蓋在
 於此而其德皆康叔之所知則康叔之所擇術當如
 何哉此所以先言朕心朕德惟乃知而後告之以此
[028-45a]
 也夫周誥商盤雖若詰曲聱牙而不可曉及反覆而
 考之則未嘗不錯綜經緯而有條理也學者不可不
 知
王曰封爽惟民迪吉康我時其惟殷先哲王德用康乂
民作求矧今民罔迪不適不迪則罔政在厥邦
 成王既以殷之遺俗染紂之化不孝不友大冺亂於
 民彞當於汝康叔政人得罪斯民苟陷溺其良心而
 不能自反於善則汝康叔固不可以逃其責矣何者
[028-45b]
 斯民之所以至此者汝不知敬典以裕之故也然分
 土列爵以司牧殷之遺民者康叔也履至尊制六合
 溥天之下罔不率服雖殷之餘民亦皆歸於槖籥之
 中者成王也既以此爲康叔之罪成王獨無責乎哉
 故自此以下又皆成王以訓迪厥俗使之生其善心
 者而自任於己也昔孔距心爲齊平陸大夫而其民
 以凶年饑嵗之故老弱轉乎溝壑壮者散而之四方
 孟子既以失伍責之而距心自以爲罪矣他日孟子
[028-46a]
 爲齊王誦之而齊王亦自以爲罪也蓋以平陸言之
 責固在於距心以齊國言之責豈不在於王乎故以
 衛國言之則康叔固當敬典以裕民以天下言之則
 成王獨可恝然不以爲意哉成王之告康叔謂我之
 所以朝思夕慮以康乂殷民未嘗有須臾廢其牧飬
 之宜一有不至則天降之罰我當順受而不敢怨也
 我既以此而自任矣爾康叔當如何哉爽惟民迪吉
 康者言惟民當迪導以吉康之道其理甚明也夫堯
[028-46b]
 舜之民仁壽非其民自爾也迪之者以其道故也桀
 紂之民鄙夭非其民自爾也迪之者非其道故也夫
 殷之遺民不孝不友以大冺亂於民彝爲不吉孰甚
 焉如此則将陷於囹圄以危其身喪其家其爲不安
 孰甚焉然原夫殷民當其受天地之中以生良心未
 喪之前孰不知吉康之不可一日舍而凶危之不可
 一日就哉其所以至此者蓋上之人無以迪之耳苟
 能以其所固有之性而還以治之則其不去凶危而
[028-47a]
 就吉康未之有也惟夫民之於吉康必在夫有以迪
 之而後能秉彞而好德故我其思殷之先世哲王之
 德所可用以安治斯民者作而求之也先儒以求爲
 求而等之王氏以爲作而求我所爲蘇氏以爲民所
 求皆非本義蓋求與好古敏以求之之求同作起也
 起而求商先哲王所以康乂民者而行之也王博士
 曰聖人不欲康乂天下之民則已如欲康乂天下之
 民而不知求先王之德未見其能至也詩云王配于
[028-47b]
 京世德作求夫武王之所以配于京者以三后在天
 故也此作求之謂也蓋成王戒康叔惟文王之敬忌
 以裕民則其自處可知矣而此言我時其惟殷先哲王
 德用康乂民作求也此說為善此篇言汝雖小子乃
 服惟𢎞王應保殷民謂成王之於殷民固未嘗不加
 意拊循以盡其應保之政汝康叔當惟我之德意以
 𢎞之而已則夫求殷哲王德之康乂民者正成王之
 本心也矧今民罔迪不適者無以殷之民其不孝不
[028-48a]
 友與肺腑俱生不可以革也未有迪之而不適者蓋
 上之化下下之從上如泥之在鈞惟甄者之所爲如
 金之在鎔惟冶者之所鑄豈有廸之而不適從者哉
 迪之於仁壽則仁壽廸之於鄙夭則鄙夭苟以爲自
 暴自棄不可變革而無以迪之則無政在於厥邦矣
 蓋邦之所以爲邦者以有政也無以迪民則何政之
 有故我之作求殷哲王之德舉而措之於天下者凡
 以邦之政不得不然也
[028-48b]
王曰封予惟不可不監告汝德之說于罰之行今惟民
不靜未戾厥心迪屢未同爽惟天其罰殛我我其不怨
惟厥罪無在大亦無在多矧曰其尚顯聞于天
 先儒曰我惟不可不監視古人告汝施德之說于罰
 之所行欲其勤德謹刑此說是也蓋言我之所以丁
 寜而告汝者皆監於古所謂德之說也德者本也罰
 者其輔助也不本於德其何以行罰哉故罰之行必
 本於德之說也王氏曰民恱汝德乃以汝罰之行也
[028-49a]
 有罪而不能罰則小人無所懲艾驕陵放横責望其
 上無己雖加以德未肯心說故于罰行然後說德也
 王氏既於乃其速由文王作罰刑無赦以爲此父子
 兄弟所以爲無可赦之道意謂殷俗之薄非罰不能
 齊整其民而使之遷善故其說不得不然也然觀王
 氏此言蓋其新法之行不附己者皆私斥逐故以此
 藉口耳我既不可不以德之說而諄諄然告之矣然
 今天下之民未底於静以復其天性蓋以其心未有
[028-49b]
 所止戾也禮記曰能定然後能静苟其心未定則感
 於物而動矣其能靜乎惟其未定以主之於中故上
 之人雖有以迪之之屢丁寜曉譬至於再三而猶未
 喻也夫迪之之屢而民猶未同似爲民之罪也然天
 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惟其克相上帝寵綏四方蓋
 天之於民固欲其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以應其上然
 天之所以誘民者豈諄諄然而告之哉惟立之君師
 以司牧之君師能脩教於上以納斯民於士君子之
[028-50a]
 域然後可以助夫上帝之寵綏四方而不曠乎天職
 也今乃使民不定其心以底於靜則雖迪屢而民之
 未同者乃其所也豈民之罪哉蓋我不能盡其君師
 之道以助乎上帝而已矣故明惟天之必罰殛我我
 既負天之所以委付於我者則其罰殛之蓋将順受
 之豈敢怨哉夫人之所以治其己者不可使其身有
 可指之罪無以罪之小爲無傷也小或積而成大無
 以罪之少爲無傷也少或累而爲多則夫戒愼恐懼
[028-50b]
 之心當如何哉惟其㣲疵細過皆可以致患害而招
 爲殃也况夫積之而至於顯聞于天而天其罰殛之
 皆我自取之也豈敢怨哉成王之誥康叔固欲康叔
 負罪引慝無以斯民之冺亂民彞不可憝而當以爲
 可憫也既以民之不孝不友而歸罪於康叔矣則爲
 成王者宜如何哉此所以自謂其迪屢未同則天以
 致罰殛於我也蓋成王此言有成湯慄慄危懼若将
 隕于深淵之意湯之言曰罪當朕躬弗敢自赦成王
[028-51a]
 之言曰爽惟天其罰殛我我其不怨此皆自任天下
 之重而不分過於其臣者也爲康叔者既知我之心
 與德矣則其聞是言也豈不深思熟慮求其所以敬
 與裕民之道以丕變舊俗哉
王曰嗚呼封敬哉無作怨勿用非謀非彞蔽時忱丕則
敏德用康乃心顧乃德逺乃猷裕乃以民寜不汝瑕殄
 敬哉者言我之所以告汝者汝無以爲陳言而不敬
 也爾當推不忍之心以治斯民無爲可怨之事也民
[028-51b]
 之於君所頼以安其居而樂其生者也豈欲怨之哉
 惟君有以作怨則民怨之矣故戒以無作怨也若使
 康叔不裕民以文王之敬忌而惟以文王之罰刑用
 之則有以作怨矣非謀非善謀也非彞非故常也非
 善謀而從之非故常而行之則必至於敗事而作怨
 故戒以勿用也汝但斷之以至誠大法於敏德則怨
 何自而興哉蔽與一言以蔽之之蔽同言非謀非彝
 不可用而惟當蔽之以此也薛氏曰時忱者至誠之
[028-52a]
 道也敏德者至健之德也惟至誠故能守惟至健故
 能爲此說是也蓋古之人所以大有爲於天下者惟
 誠與敏而已守之以誠而行之以敏則豈有不裕者
 乎汝當用此以安汝之心省汝之德逺汝之謀則可
 以裕民而民自寜矣我之所以分民而與之共治者
 惟欲其安寜而無危亡之患也今汝能裕民而使之
 寜則我不以汝爲瑕疵而殄絶之也
王曰嗚呼肆汝小子封惟命不于常汝念哉無我殄享
[028-52b]
明乃服命髙乃聽用康乂民王若曰往哉封勿替敬典
聽朕告汝乃以殷民世享
 王氏曰小子從父兄奉令承教則拘出而爲人君則
 肆肆而罔念或至于殄享以天命無常故也王氏於
 大誥肆哉其說亦然皆牽強不足取大誥之言曰肆
 哉而後曰爾庶邦君越爾御事則其文勢以爲肆而
 不拘雖非其本義猶可爲說至此章曰肆汝小子封
 而亦爲肆而不拘豈可通哉肆今也成王之誥康叔
[028-53a]
 反復詳盡開其爲此而禁其爲彼其言可無餘藴矣
 又告之以天命之無常戒謹之不可怠故言今小子
 封也夫天之福禄災祥至難諶也有德則興無德則
 亡如影響然無毫釐之差豈可以爲常有而不失哉
 汝無謂我既錫汝以爵分汝以土則衛國可長保也
 汝能敬典以裕民則子子孫孫繼世長久雖與周相
 爲終始可也其苟用非謀非彞以作怨於民則汝身
 之所不能保何有於後人故汝當念之無使我有以
[028-53b]
 殄絶之也享明乃服命先儒曰享有國土嘗明汝所
 服行之命令是也髙乃聽者聽於古先也夫成王之
 告康叔自祗遹文考推而上之至於敷求殷先哲王
 及逺惟商耇成人自逺惟商耇成人推而上之至於
 别求聞由先哲王則其聽豈不髙乎用康乂民即上
 文所謂用康保民是也惟聽之髙則可以康乂民矣
 言汝往之國當敬典以裕民使民之有父子兄弟之
 愛則易直子諒之心油然而生當常行而勿廢也欲
[028-54a]
 不廢其所以敬典之事也能聽朕告汝者服膺而不
 失則以殷民世世享國矣夫殷民者染紂之化陷於
 大惡其受衷於天者皆冺亂而不復存矣若不可以
 與之一朝居也然衆非元后何戴后非衆罔與守邦
 使其以殷民暴戾之故嚴刑峻法以冀其改雖刑者
 相望於道而不孝不友之人自若也其誰與守邦也
 哉惟其敬典於上以夫民之所固有者還以導之則
 殷民雖冺於民彞而其終也必将去其放辟邪侈之
[028-54b]
 事以自反於善以之世享豈不可哉昔唐太宗嘗嘆
 曰今大亂之後其難治矣魏徴曰大亂易治譬如飢
 人之易食也封德彞曰不然三代之後澆詭日滋秦
 任刑法漢雜霸道皆欲治不能非能治不欲徴書生
 好虚論徒亂國家不可聽徴曰五帝三王不易民而
 教行帝道而帝行王道而王顧所行如何耳若人漸
 澆詭不復返朴今當爲鬼爲魅尚安得而化哉德彞
 不能對魏徴之心蓋以君子之道待天下而不以小
[028-55a]
 人之道待天下謂天下無不可化之人惟在上之人
 所以化之者如何耳如德彞之言則是刑罰可以遏
 亂原而納之治也太宗從徴而不從德彞先教化而
 後刑罰是以四年而遂致太平成王之告康叔亦不
 欲鄙其民而寛以待之故其始終之間而以告之者
 惟曰欽典以裕民而已蓋不欽典則斯民不知父子
 兄弟之親而可愛欽典而不裕民則民不能優游饜
 飫而善心自生與不欽典何以異哉惟其欽典而裕
[028-55b]
 民則其始也雖不孝不友天下之所共棄而其終也
 必将遷善逺罪陶陶然而不自知矣其與刑罰豈可
 同日而語哉嘗觀秦之末俗借父耰鋤慮有德色母
 取箕帚立而誶語抱哺其子與公併倨婦姑不相恱
 則反唇而相稽至於漢興遺俗益甚及文帝之世蓋
 秦滅者五六十年矣而殺父兄者猶相繼甚哉秦俗
 之似商俗也然漢之君臣特以簿書期㑹不報之閒
 以爲大故至於流俗失世敗壊因恬而不知怪故秦
[028-56a]
 之舊俗迄不悛革歴千餘年而卒未有以復文武成
 康之舊惟成王以欽典裕民而告康叔推其言而行
 之則其丕變於忠厚豈難也哉不觀諸漢無以知成
 王之言爲當時之要務也
 
 
 
 
[028-56b]
 
 
 
 
 
 
 
 尚書全觧卷二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