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1a]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全解卷三十三
宋 林之竒 撰
君奭 周書
召公為保周公為師相成王為左右召公不說周公作
君奭君奭周公若曰君奭弗弔天降喪于殷殷既墜厥
命我有周既受我不敢知曰厥基永孚于休若天棐忱
我亦不敢知曰其終出于不祥嗚呼君已曰時我我亦
[033-1b]
不敢寧于上帝命弗永逺念天威越我民罔尤違惟人
在我後嗣子孫大弗克恭上下遏佚前人光在家不知
天命不易天難諶乃其墜命弗克經歴嗣前人恭明徳
在今予小子旦非克有正廸惟前人光施于我沖子又
曰天不可信我道惟寧王徳延天不庸釋于文王受命
周官曰立太師太傅太保兹惟三公師保者三公之
官也三公之官皆所以敎導天子而其名不同文王
世子曰師也者敎之以事而喻諸徳者也保也者謹
[033-2a]
其身以輔翼之而歸諸道者也賈誼曰保保其身體
傅傅之徳義師道之敎訓此皆緣名以生義案周官
之載六卿自冢宰而下所掌之職不同而三公則同
曰論道經邦變理隂陽而已不分别其職蓋三公皆
王者之師既同以經邦論道為職豈可從而區别哉
唐孔氏曰經傳皆言武王之時太公為太師此言周
公為師蓋太公薨命周公代之其時太傅蓋畢公為
之案詩曰維師尚父毛氏曰師太師也左傳僖二十
[033-2b]
六年昔周公太公股肱周室夾輔成王成王勞之而
賜之盟載在盟府太師職之襄十四年昔伯舅太公
股肱周室師保萬民世胙太師以表東海唐孔氏所
據經傳言太公為師正謂此也太公既為太師而召
公為太保則周公必為太傅故賈誼曰召公為太保
周公為太傅太公為太師而傅亦曰道者導天子以
道者也常立於前是周公也充者充天子之志者也
常立於左是太公也弼者拂天子之過者也常立於
[033-3a]
右是召公也丞者丞天子之遺忘者也常立於後是
史佚也意謂太公立左召公立右禮所謂師保周公
立前史佚立後所謂太傅在前少傅在後是亦以周
公為傅也案金縢篇言二公欲為王穆卜而周公不
可及成王即位管蔡流言周公東征而二公因風雷
之變導王以啟金縢則武王之世及成王之初所謂
三公者惟周召太公耳太公為師召公為保周公為
傅雖無所經見意或然也太公既薨故周公自太傅
[033-3b]
代之為師鄭康成注禮記曰齊太公受封留為太師
死𦵏於周唐孔氏之說亦與此同史記謂太公當武
王平商之後即東就國非也左傳既有周公太公夾
輔成王之言而謂武王之世已東就國可乎意者太
公雖受封於齊而入為太師若衛武公入相於周鄭
桓公為周司徒之類故當武王之有疾成王之啟金
縢太公咸在也其謂畢公代周公為太傅者以顧命
知之也顧命曰乃同召太保奭芮伯彤伯畢公衛侯
[033-4a]
毛公奭稱太保而畢毛稱公則當時之三公也康王
稱畢公為父師則畢公於三公蓋太師也自陜而東
周公主之而康王之誥諸侯畢公率東方諸侯入應
門右周公之薨畢公代之為太師可見矣周公之薨
畢公既代之為師則其自太傅而為太師畢公代之
為傅亦可以逆推唐孔氏之說意或出此召公為保
畢公為師意者毛公其太傅歟此正猶左氏傳記載
晉國三軍之将佐雖其首尾不備見於傅然以前後
[033-4b]
㕘考可以知某人者必某人代之也然則周公之於
三公蓋自傅而後為師召公之為太保自武王至於
康王其職任未嘗移也相成王為左右者言周召以
師保而為成王左右之相說命曰王置諸其左右命
之曰朝夕納誨以輔台徳周召之為左右相是亦陳
善閉邪以輔成人主之徳也惟周召既為左右相故
因命以為二伯分總天下之諸侯王制曰八伯各以
其屬屬於天子之老二人分天下以為左右曰二伯
[033-5a]
是也公羊曰自陜以東者周公主之自陜以西者召
公主之正謂此也公羊此文合於書太保率西方諸
侯畢公率東方諸侯之言但其論天子三公既已分
陜東西為其二矣又以一相處乎内以足其數此則
不可夫三公者師傅保之謂也天子雖有三公而其
分總諸侯者則命其二焉非是分陜者皆不居於京
師而惟其一處於内且公羊謂周召既出而分陜則
其在人主之左右者果誰乎蓋其不知師傅保之為
[033-5b]
三公故其說乖戾至此召公自武王時已居太保之
位至於成王即政之後將欲與周公謝事告老召公
之意謂吾二人者輔翼成王使之見正事聞正言行
正道以成其徳王既聴政故可以歸也而猶以師保
為王左右之相此其所以不恱故周公作此篇言已
不得不留輔成王兼留召公共政蘇氏曰周公何以
不歸也察成王之徳未可以舍而去也周公齊百官
以輔王而王之所用悉其私人受敎於王者此其徳
[033-6a]
豈能離師友而弗反也哉此說是矣然不獨此也殷
之餘民染紂之化草竊姦宄無所不為至康王之世
而其餘風猶未殄雖武庚之變志不克逞而其心猶
冀天下之有變以僥倖萬一苟一舉措之失宜則彼
將乗間而起矣此周公所以長慮却顧而以為不可
告歸也史記曰成王既㓜周公攝政當國踐祚召公
疑之作君奭而唐孔氏又謂召公以周公嘗行王政
今復在臣位其意不恱漢孫寶亦曰周公上聖召公
[033-6b]
大賢尚猶有不相恱是皆以召公不知周公之心程
伊川二蘇兄弟王氏破之詳矣然諸家之說猶有異
同者伊川曰看此一篇是周公留召公之意是也然
謂召公初升為太保與周公並列其心不安故不恱
則非也召公與周公為三公武王之世已然矣豈至
是初升哉王氏謂成王非有過人之聰明而出於文
武之後人習至治之時為難繼故召公於其親政之
始有不恱也案此篇之言皆是周公以天命之難諶
[033-7a]
懼成王之弗克負荷以忝前人之成憲故已雖致政
而不敢告歸若王氏之說召公既以成王親政為憂
矣周公當言成王之徳可以光大文武之緒乃能解
召公之憂不當又以是為言矣小蘇謂不恱其歸政
考之篇中亦無所見今周公但陳商代之臣皆世徳
耆艾以保乂王家并及虢叔閎夭之徒亦皆事周數
世既昭文王受有殷命又昭武王咸劉厥敵意謂吾
二人者皆周之元老無去之之義所以皆不得不留
[033-7b]
也唐孔氏曰三公之次先師後保此先言保者篇之
所作主為召公不恱故先言召公不以官位為次也
夫先言保而後言師此亦如酒誥先圻父而後農父
皆其一時之言不可以為之說也此篇序正與湯誓
大誥同所作之故惟見於序而於篇首未嘗及之世
皆以序為出於孔子之手如此等序使其無所傳記
孔子生於數百載之下何由逆知其故乎故某以為
必是歴代史官遞相傳授以為書之緫目孔子因而
[033-8a]
次第之也奭召公名也曰君奭者尊之之稱君陳君
牙皆尊之故曰君也尊之為君正如棄謂之后稷曰
后曰君一也周公呼召公之名而告之言殷紂以自
絶於天之故故不為所弔恤而降喪亡於殷殷既亡
而周以世世修徳之故天監代殷莫若周是以我周
遂受天命以有天下也先儒讀弔字音的非也周雖
受天命代殷以有天下然其歴祚之長短在於不可
測度之間故我所不敢知其基業将永信于休乎若
[033-8b]
其果輔我之誠乎或其終出于不祥乎皆不敢知也
不敢知者疑之之辭以為必有不可也以為必無不
可也雖天之吉凶禍福若影響然未嘗有毫釐之差
然不可知其所以然之故故周公謂不敢知召公則
已嘗曰是在我而已若能祗懼天命不敢荒寧則必
將永孚于休永孚于休雖不敢知而其不敢荒寧于
上帝命則可得而知也苟不能長逺念天威之可畏
及敎化我民使無尤過違闕則必將終出于不祥終
[033-9a]
出于不祥雖不敢知而其弗念天威及我民則可得
而知也蓋永孚于休終出不祥在天而不敢寧于帝
命弗念天威及我民則在人在天者不可必在人者
可必故繼之以惟人先儒以惟人屬於下文而以罔
尤違為絶句故王氏因之曰前既言在天者今此言
在人者故曰惟人也不如蘇氏以惟人為絶句其意
為勝君已曰時我指召誥所陳之言召誥言敬徳則
祈天永命不敬徳則早墜厥命命之修短不在天而
[033-9b]
在人故周公告召公多援召誥之言而為之反覆辨
明曉人者當如是也後嗣子孫謂成王也惟其吉凶
禍福不在天而在人其在成王今苟不能恭嗣天地
而遏絶放佚前人光明之徳蓋其在於深宫之中安
於富貴謂天命可以長享而不知其不易有徳則興
無徳則亡命之不可信如此今既失徳則将墜其命
弗能經歴久逺以享有天下繼嗣前人而恭奉其明
徳也我之所以不去蓋為是也在今我小子之留輔
[033-10a]
成王非能自以為有所正以格君心之非也但欲蹈
行前人光明之徳以施於成王㓜沖之人則可以弼
成王徳以永享天命矣周公又以謂天命不可信我
之道王惟以寧王之徳施之則可以延長使天不用
舍文王所受之命以命他人也蓋天雖以文王之有
徳故命之作周苟嗣王之失徳則天將釋之其不可
信如此則我之不去惟欲以延周家之命而已夫留
輔成王以延周家之命使之享卜年卜世之永此大
[033-10b]
節也功成名遂奉身而退此小亷也召公之欲告歸
蓋欲盡為臣之義周公之所慮者逺故不以小亷而
妨大節此篇之所為作也
公曰君奭我聞在昔成湯既受命時則有若伊尹格于
皇天在太甲時則有若保衡在太戊時則有若伊陟臣
扈格于上帝巫咸乂王家在祖乙時則有若巫賢在武
丁時則有若甘盤率惟兹有陳保乂有殷故殷禮陟配
天多歴年所天惟純佑命則商實百姓王人罔不秉徳
[033-11a]
明恤小臣屏侯甸矧咸奔走惟兹惟徳稱用乂厥辟故
一人有事于四方若卜筮罔不是孚公曰君奭天夀平
格保乂有殷有殷嗣天滅威今汝永念則有固命厥亂
明我新造邦公曰君奭在昔上帝割申勸寧王之徳其
集大命於厥躬惟文王尚克修和我有夏亦惟有若虢
叔有若閎天有若散宜生有若泰顛有若南宫括又曰
無能往來兹廸彜敎文王蔑徳降于國人亦惟純佑秉
徳廸知天威乃惟時昭文王廸見冒聞于上帝惟時受
[033-11b]
有殷命哉武王惟兹四人尚廸有祿後暨武王誕将天
威咸劉厥敵惟兹四人昭武王惟冒丕單稱徳
中才之主可與為善亦可與為惡輔之得其人則至
於堯舜不難也輔之非其人則至於桀紂不難也周
成王中才之主也當㓜沖之年即天子之位管蔡流
言而王有疑周公之心及其感風雷之變然後遇災
而懼深知周公之忠豈非可與為善亦可與為惡乎
故雖周召為之輔翼或推或輓使之所言者正言所
[033-12a]
行者正行無有竒衺之習其徳既成則可以保盈成
之業而永享天命然周公之齊百工以輔王而王之
所用悉其私人受敎於王者自此而積之則朋黨之
禍將不可得而遏故惟己聴政以剸裁萬幾之務苟
非周召在其左右將順其美而正捄其惡則其舉措
之間或有以召天下之禍不可以天命眷我周家為
甚固而可以長保也故周公歴言天命之不可信恐
成王之弗克負荷將欲輔成王徳以延周家之命則
[033-12b]
吾二人不可以一日而去朝廷也是以又言商代之
臣與夫我周文武之朝其臣皆與國同其休戚黄髮
耆艾無有厭斁以明吾二人之當留也保衡即伊尹
也於成湯則言伊尹於太甲則言保衡者陳少南曰
在成湯則言伊尹而不言保衡至太甲書則曰嗣王
不惠于阿衡是阿衡始見于太甲之時矣此說是也
鄭康成謂伊尹在湯曰阿衡至太甲改曰保衡非也
故唐孔氏破之以為太甲云嗣王不惠于阿衡則太
[033-13a]
甲亦曰阿衡也保衡阿衡一也太甲即位始以是而
尊伊尹焉伊陟伊尹之子也逸篇序曰伊陟相太戊
是也臣扈臣名也蘇氏曰湯既克夏欲遷夏社作臣
扈之篇湯享國十三年又七年而太甲立太甲享國
三十三年又更四帝乃至太戊而臣扈猶在豈非夀
百餘嵗哉而陳少南謂湯十三年太甲三十三年沃
丁二十九年太庚二十五年小甲十七年雍已十二
年然後太戊立自湯勝夏以至太戊立凡一百有三
[033-13b]
十年矣臣扈在湯勝夏之初年已不知其年若干閱
一百有三十又相太戊若干年而能格于上帝乎是
必有二臣而名同者也此二說不同而唐孔氏已有
此兩說曰湯初已有臣扈已為大臣不得至今仍在
與伊尹之子同時立功豈二人名同故兩字一誤也
案春秋范武子光輔五君或臣扈事湯而又事太戊
案章子平編年通載所記商家太甲以後數君在位
之年正與陳少南同而司馬遷史記殷本紀其君在
[033-14a]
位所歴之年未嘗載也蓋世代遼逺不可得而見則
臣扈之或為一人或為二人但其世以是為稱亦不
可知如詩有家父刺幽王而春秋桓公八年又書天
王使家父來聘莊元年有單伯而文十四年又書單
伯如齊左氏傳桓三年晉有梁宏而僖三十三年又
有梁宏此皆歴年之多其為一人為二人不可得而
知惟宣十二年楚有屈蕩而襄二十五年又有屈蕩
杜元凱方以為二人蓋襄二十五年傳曰屈建為令
[033-14b]
尹屈蕩為莫敖宣十二年之屈蕩正屈建之祖父而
此屈蕩與建並列故可以知其為二人也巫咸即逸
篇序曰伊陟賛于巫咸是也祖乙者河亶甲之子太
戊之孫史記曰祖乙立殷復興所謂圯于耿者巫賢
先儒以為巫咸之子此言在昔成湯既受天之命伐
夏以有九有之師時則有伊尹之臣為之佐而格于
皇天說命曰昔先正保衡佑我烈祖格于皇天正此
是也至太甲之立則伊尹尚為之佐唐孔氏曰伊尹
[033-15a]
之下言格于皇天保衡之下不言格于皇天從可知
也是也太戊之立則有伊陟臣扈為之佐亦格于上
帝唐孔氏曰皇天之與上帝俱是天也變其文耳蓋
天即帝也帝即天也豈有二哉夫天之蒼蒼在上不
可得而名言但自其形體而言則謂之天自其主宰
而言則謂之帝書之言天而又言帝者是錯綜其文
不欲重言之耳既於伊尹曰格于皇天不可又於伊
陟臣扈曰格于皇天故變文言上帝也王氏多以天
[033-15b]
為道帝為徳謂道至矣則格于皇天徳至矣則格于
上帝而說者又於伊尹一人之身而分道與徳其鑿
甚矣巫咸為太戊之佐則能治王家祖乙之時則有
巫賢武丁之時則有甘盤皆其世臣也唐孔氏曰巫
咸巫賢甘盤盖功劣于彼三人故無格天之言是也
陳先儒以為陳列不若蘇氏以為久言此商家之臣
率皆惟此輔佐之久以治安有殷故有殷之君以禮
終而配天享國久長多歴年所也登遐曰陟所謂惟
[033-16a]
新陟王是也禮陟猶言得正而斃也惟周公既留召
公共政故至成王寢疾被冕服憑玉几以命羣臣屬
纊之際其言不昧此非以禮陟乎惟此六臣輔政之
久故天惟純一佑命于有殷純者言其命不貳也則
商家之百官族姓及王人之微者實皆秉徳以明恤
國家之事至于小臣之在藩屏侯甸者皆得其人況
夫奔走執事之人皆得其人可知惟此以徳舉而用
保乂其君蓋大臣者小臣之倡率也大臣輔政之久
[033-16b]
以保乂有殷故此諸臣無小無大無内無外皆能乂
厥辟以此之故故其一人有事于四方則莫不信之
若卜筮焉其應之如響也蓋久則天天則神故不言
而信不怒而威此所以若卜筮罔不是孚此治道之
大成也平格指上六臣也言其平治天下以格于天
也上惟言伊尹陟臣扈格天此言平格盖舉此三人
則後三人亦在其中矣言天夀此平格之臣使保乂
有殷天夀平格猶所謂愸遺一老也有殷之嗣王紂
[033-17a]
無平格之臣故天滅之其威可畏今汝召公能長念
此以留輔成王則天命堅固而不二其有以治明我
新造之邦也武王即位天下未集而崩成主之立方
及七年故曰新造邦也召公自周家肇造之初已為
太保及其輔翼成王分陜而治始終凡數十年以至
受顧命相康王率西方諸侯以朝升降拜揖訓告丁
寧蓋猶康强而未艾也方是時當百餘歳矣而其精
力若此正所謂天夀平格乃周公告召公以永念之
[033-17b]
效也割先儒以為割斷其義其說不明白王氏以為
降割于殷盖由於以寧王為文王故以為降割于殷
寧王武王也某於大誥已言之矣蘇氏曰天降割喪
文王申勸武王之徳而集大命當從此說割與天降
割于我家不少延之割同言天既以文王之徳而命
之作周文王既死復命武王故曰申也勸武王之徳
猶所謂天誘其衷也惟文王之能修治和協此中夏
則以有虢叔閎夭散宜生太顛南宫括五人為之佐
[033-18a]
也此五人蓋文王疏附先後奔走禦侮之臣故又曰
文王若無此五人往來以𨗳達文王有常之敎則無
有徳下及於國人蓋徳雖本於文王而其博施於民
則以五臣之力也此五人之在文王亦如商之純佑
亦如商之秉徳又𨗳達之使知天威之可畏乃惟是
五人昭顯文王之徳𨗳達之而使顯見覆冒于天下
既顯見覆冒于天下則民必誦而歌舞之天聴自我
民聴故聞于上遂代殷以受天命也在武王之世則
[033-18b]
五人者其一死矣故惟此四人尚廸有禄死者曰不
禄此四人猶及于武王之世故曰尚廸有禄先儒以
虢叔先死不若康成以為不知誰死為得闕疑之義
虢叔者王季之子也文王之弟左氏曰虢仲虢叔王
季之穆也此四人後與武王大奉天威盡誅其敵謂
伐紂也此四人昭武王之徳亦如文王之廸見冒聞
天下大盡稱頌武王之徳也於商曰天惟純佑命則
商實百姓王人罔不秉徳明恤小臣屏侯甸矧咸奔
[033-19a]
走惟兹惟徳稱用乂厥辟故於文王但曰亦惟純佑
秉徳于文王曰廸見冒聞于上帝故於武王但曰惟
冒正猶舜之廵狩于南曰如岱禮於西曰如初於北
曰如西禮則自柴望而下皆行之也禹之攝政言率
百官若帝之初則自在璿璣玉衡以下皆舉之也此
史家敘事省要之體春秋有前目後凡之例亦以此
也文武之時其佐命元功多矣獨舉虢叔以下五人
餘皆不及豈此五人逮事王季而遂及文武之時邪
[033-19b]
伊尹之事成湯自為諸侯以至有天下湯崩又事太
甲伊陟乃伊尹之子臣扈非湯之舊臣則亦殷家之
世臣巫咸巫賢又世為大臣甘盤小乙之舊臣以遺
武丁者虢叔以下必其逮事王季以及文武之時此
皆世臣舊徳與國同休戚耆艾黄髪無有厭斁者也
孟子曰所謂故國者有世臣之謂也有世臣則其為
社稷之鎮其效可勝言哉惟其所言者皆世臣舊徳
故武丁之世不及傅說文武之世不及太公也周公
[033-20a]
之所以留召公共政者蓋以吾二人之在朝廷正如
六臣之在殷五臣之在文武也又豈可以舍之而去
乎
今在予小子旦若游大川予往暨汝奭其濟小子同未
在位誕無我責收罔朂不及耇造徳不降我則鳴鳥不
聞矧曰其有能格公曰嗚呼君肆其監于兹我受命無
疆惟休亦大惟艱告君乃猷裕我不以後人迷公曰前
人敷乃心乃悉命汝作汝民極曰汝明朂偶王在亶乗
[033-20b]
兹大命惟文王徳丕承無疆之恤公曰君告汝朕允保
奭其汝克敬以予監于殷喪大否肆念我天威予不允
惟若兹誥予惟曰襄我二人汝有合哉言曰在時二人
天休滋至惟時二人弗戡其汝克敬徳明我俊民在讓
後人于丕時嗚呼篤棐時二人我式克至于今日休我
咸成文王功于不怠丕冒海隅出日罔不率俾公曰君
予不惠若兹多誥予惟用閔于天越民公曰嗚呼君惟
乃知民徳亦罔不能厥初惟其終祇若兹往敬用治
[033-21a]
周公既言商家之六臣我周文武之五臣皆輔政數
世與國同其休戚商以六臣之故歴數有永緜延不
絶内外之臣莫非忠良而其發政施敎于天下無不
信服而感化周以五臣之故仁恩惠澤浸潤于民必
自百里而興遂膺天命以撫方夏天下莫不稱頌其
徳而不忘世臣舊徳之有益于國也如此故我二人
不可以不留留則為社稷之利不留則為社稷之憂
雖功成名遂奉身而去其為一身進退之節固當明
[033-21b]
白然國家安危長短之原實自此而分尤所當念自
此而下皆周公言其當留之義也游者涉水也詩曰
就其淺矣泳之游之荘子曰善游者數能又曰見一
丈夫游之皆涉水也大川固難于游泳之也必求其
所以濟游而不濟未有不沒者也故周公言在今我
小子當王家艱難之業負重責大若游於大川之中
自今以往我當同汝召公左右輔翼以濟成王使免
於難同於成王未即政之時則可以免於大責也未
[033-22a]
在位指成王未即位之前成王之未即政周公共政
以弼予一人使無失徳今既即政而召公欲告歸故
周公留之而欲其同來在位也罔朂不及盖恐成王
恃其盈成之業驕怠懈弛不能自勉而於治道有所
不及是以欲收之孟子曰人有雞犬放則知求之有
放心而不知求收者敎之誨之防閑其心而不使至
於放也耇造者李博士曰蓋老成之謂也是也耇造
徳言老成而有徳也鳴鳥謂鳳也禮運曰麟鳳龜龍
[033-22b]
謂之四靈說文曰鳳神鳥也天老曰鳳之象也鴻前
麐後虵頭魚尾鸛顙鴛腮龍文龜背燕頷雞喙五色
備舉出於東方君子之國翺翔四海之外過崑崙飲
砥柱濯羽弱水暮宿丹穴見則天下大寧安揚子亦
曰君子在治若鳳在亂若鳳治則見亂則隠鳳在治
世之祥也不聞鳳之鳴則非治世矣孔子曰鳳鳥不
至吾已矣夫孔子之意謂天下有道聖人在上則鳳
鳥至河圖出以表國家之禎祥傷己不逢太平之時
[033-23a]
故有此言也以孔子之言觀之則公謂我則鳴鳥不
聞亦是託此以言我之不能致太平也蘇氏曰周家
以鸑鷟鳴於岐山為文王受命之符我與汝奭皆文
王舊臣同聞鳴鳥者也天如不欲我終王業則當時
必不使我與汝同聞鳴鳥其說為曲不可從也言我
之所以留輔成王者蓋將收成王不勉不及之心而
防閑之以終其徳汝奭乃老成有徳之人苟不降意
留輔天子我則將不能致太平而聞鳥之鳴況能如
[033-23b]
伊尹陟臣扈之格于皇天上帝乎必不能也召公其
可以不留哉周公又嗟歎呼召公而告之曰君今其
當監視於此其所以當監觀于此者盖我周受天命
卜世三十卜年八百子子孫孫方興而未艾其休固
為無窮然而有徳則祈天永命不徳則早墜厥命其
保守之艱亦不為小不可以休之無窮為足恃也我
所以告君以留者乃謀所以寛我之憂盖周公之憂
惟恐其成王之弗克負荷今既在王左右朝夕納誨
[033-24a]
以輔其徳則可以解周公之憂惟有以解周公之憂
則不致成王之迷而失道矣後人指成王也下言前
人謂武王則後人之為成王必矣我受命無疆惟休
亦大惟艱此亦指召誥所陳之言也敷乃心正盤庚
所謂今予其敷心腹腎腸歴告爾百姓于朕志是也
蘇氏謂周公與召公同受武王顧命輔成王故周公
曰前人敷其腹心以命汝位三公以為民極此說勝
於諸家當從之曰昔武王命二公之言也言汝之明
[033-24b]
勉以配王在于誠信以乗此天之大命惟念文王之
徳以輔其君則可以大承其無窮之憂君臣相與儆
戒以保天命也意謂武王之所以命吾二人者如此
則我家無窮之憂正吾二人所當任其責其可以舍
而去乎偶配也臣者君之配猶隂者陽之配也乗大
命者王氏曰乗者以乗車而喻為彼所載而行是也
詩曰其車既載不輸爾載蓋亦以乗車喻治天下乗
天之大命者得其道則永保天命不得其道則天命
[033-25a]
中絶正猶乗車者有輸爾載不輸爾載之殊故惟在
於誠而已周公又言我之告汝者皆我之誠心汝當
克敬以留輔成王以我鑒視於殷惟其以主荒怠自
恣謂天命可以長保而不之懼故喪亡而至於大否
否者閉而亂也大往而小來上下不交而天下無邦
大否則其亂甚矣天之於商其眷佑之心亦如我周
然其喪大否如此故我念天威之不可不畏其不去
者惟欲延周家之命而已我不誠惟若是告汝也我
[033-25b]
惟曰王業之成在我二人而已汝其有以合於我以
留輔成王也襄成也左傳曰雨不克襄事杜元凱曰
成也汝召公之言曰王業之成是故在我二人然天
方佑我周家休祥益至我二人若以寵利居成功則
深恐其不勝禍自此萌矣召公之所以不恱而求去
者正慮此也漢疏廣曰吾聞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功
遂身退天之道也今仕宦至二千石功成名立如此
不去懼有後悔此正召公弗戡之意周公謂汝之所
[033-26a]
以求去者恐其妨賢者路也但能敬徳明揚天下賢
俊之人而進之他日讓此俊人于冒大之時何為不
可而必於今自告歸哉又嗟歎而言我二人厚輔於
君故能至今日之休我二人若皆成文王之功業而
不怠以終之則其休益為無窮其徳覆冒之廣至於
海隅出日之地當無不為我之役使也爾雅曰距齊
州以南戴日以為丹穴北戴斗極為空桐東至日所
出為太平西至日所入為太蒙海隅出日言其甚逺
[033-26b]
也蘇氏曰惠猶言願也我豈願若此多誥于此哉蓋
有不得已已我惟哀閔夫天命之不永及民之不得
其所也盖使成王逸豫之心一萌于中則上無以奉
天下無以撫民天命將自此而斷棄而民有受其禍
者此周公之所閔也盖天休滋至惟時二人弗戡則
召公之憂而予用閔于天越民則周公之憂召公之
憂者一時之計周公之憂者天下社稷之計故召公
雖以為當去而周公以為大義當留也周公又言汝
[033-27a]
君奭亦知乎凡民之徳無不能有其初鮮克有終而
已欲其有終則汝當致敬如此所言自今以往惟敬
以治天下則終始如一矣傳曰行百里者半九十言
末路之難也成王未即政之前周召宅三公之官以
為王之輔佐啟沃訓廸固已納王於善矣是其初非
不謹也苟以王既聴政遽舍而去如王之舉措失宜
以忝文武之基緒則前功盡廢雖王之罪亦吾二人
不能終輔成王之過也嘗觀唐之君多有始而無終
[033-27b]
髙宗用長孫無忌褚遂良則治用許敬宗李義府則
亂明皇用姚宋則治用李林甫楊國忠則亂徳宗用
崔祐甫則治用盧杞則亂憲宗用杜黄裳裴度則治
用皇甫鎛程异則亂蓋此數君者中才之主可與為
善亦可與為惡故一人之身而治亂之勢前後相反
使成王之初雖能致至治以繼文武之業苟不克終
則亦何足道哉故周公之留召公也惟欲謹終如始
而已王氏曰此誥或曰君奭或曰保奭或曰君者主
[033-28a]
王而言則曰君奭主公事而言則曰君而已主保事
而言則曰保奭也王氏喜為鑿說一至於此信如此
言則康誥之篇或曰朕其弟小子封或曰小子或曰
封或曰小子封或曰汝封或曰汝亦皆有說也無逸
君奭皆周公所作方其為成王言則謂商周之治無
不在其君之憂勤及其為召公言則謂商周之治無
不在其臣之輔相言各有所當也大抵正主御邪臣
不可以致治正臣事邪主亦不可以致治惟有是君
[033-28b]
又有是臣君臣之懿則其治如響觀舜臯陶之賡歌
可見矣
蔡仲之命 周書
蔡叔既沒王命蔡仲踐諸侯位作蔡仲之命蔡仲之命
惟周公位冢宰正百工羣叔流言乃致辟管叔于商囚
蔡叔于郭鄰以車七乗降霍叔于庶人三年不齒蔡仲
克庸祗徳周公以為卿士叔卒乃命諸王邦之蔡王若
曰小子胡惟爾率徳改行克慎厥猷肆予命爾侯于東
[033-29a]
土往即乃封敬哉爾尚盖前人之愆惟忠惟孝爾乃邁
迹自身克勤無怠以垂憲乃後率乃祖文王之彝訓無
若爾考之違王命皇天無親惟徳是輔民心無常惟惠
之懐為善不同同歸于治為惡不同同歸于亂爾其戒
哉慎厥初惟厥終終以不困不惟厥終終以困窮懋乃
攸績睦乃四鄰以蕃王室以和兄弟康濟小民率自中
無作聰明亂舊章詳乃視聴罔以側言改厥度則予一
人汝嘉王曰嗚呼小子胡汝往哉無荒棄朕命
[033-29b]
當成王即位之初周公攝政蔡叔與管叔流言於國
以毁周公遂挾武庚以叛周公東征而罪人斯得蔡
叔則遷之逺方而囚之雖免于死而終身不赦及其
沒也王乃以周公言其子蔡仲有賢徳之故因其父
之故邦而封之使踐諸侯之位遂作冊書以命之此
篇之所為作也明堂位曰踐天子之位注云踐猶履
也正與此踐諸侯位之踐同踐位猶春秋之言即位
也書序本自為一篇如司馬遷之史記班固之漢書
[033-30a]
每篇皆撮其大者敘以數句亦自為一篇不以冠於
諸篇之首及孔安國以其序所以為作者之意昭然
義見宜相附近故引之各冠其篇首如君奭之篇首
初不言其所以作之之意則引序而冠之使後人便
於稽考可也如此篇其發首自惟周公位冢宰正百
工以下其載所以為作者之意可謂至詳矣而序復
曰蔡叔既沒王命蔡仲踐諸侯位則無乃贅乎以是
知孔氏之冠序于篇首盖有得有失也史記曰武王
[033-30b]
同母兄弟十人長曰伯邑考次曰武王發次曰管叔
鮮次曰周公旦次曰蔡叔度次曰霍叔處武王克殷
封功臣昆弟於是封叔鮮於管叔度於蔡二人相紂
子武庚祿父治殷餘民封叔處于霍又曰武王以殷
餘民封紂子武庚為武庚未集恐其有賊心乃令其
弟管叔蔡叔傅相武庚以和其民是皆以監殷者惟
管蔡而已然大誥之序即有三監之言而此篇載周
公之於管叔蔡叔霍叔以其罪之輕重而刑罰之有
[033-31a]
等差則知當時傅相武庚霍叔亦與焉史記失其傳
耳當武王之即世成王在亮隂之中周公位居冢宰
之官以正百官百官總已以聴焉三叔乃流言于國
謂周公将以成王之㓜沖奪其位而自有之遂挾武
庚以叛其實蓄不軌之心而以是藉口也周公乃率
兵以親討管叔則致法而殺之於殷之故都蔡叔則
遷而囚繫之于郭鄰之地惟與之從車七乗霍叔則
黜之為民三年之内不得與諸侯齒列既三年則復
[033-31b]
其舊封夫君薨百官緫已以聴于冢宰三年古之人
皆然周公之位冢宰正百工而羣叔乃流言者盖成
王㓜沖而周公以聖徳而為之輔自殷家兄死弟及
之禮而言則周公宜繼武王為天子今既攝天子之
政殷人不能無疑于公故三叔易以其言扇動之以
唱亂也管叔于兄弟之次周公之兄也管叔監殷于
外而周公攝政於内豈能無不平之心哉故流言以
叛而殷人莫不響應盖以武庚常有興復之志而管
[033-32a]
叔與之同惡相濟也以是知管叔為首而蔡叔霍叔
和之霍叔之罪又輕于蔡叔惟管叔之罪為大故殺
之而絶其後無茅土之封蔡叔之罪比管叔為小故
廢之終身而既沒之後以其子嗣封霍叔之罪比蔡
叔又為小故廢之三年而已由是觀之則周公之誅
管叔豈得已哉使其罪猶有可生之路必不致辟也
此言致辟則知金縢所謂我之弗辟其訓法明甚益
知鄭康成以為避非也囚唐孔氏謂制其出入不得
[033-32b]
輒行是也如漢遷淮南王長于蜀唐遷廬陵王于房
州皆是制其出入與蔡叔同故謂之囚也郭鄰先儒
以為中國之外地名蘇氏則曰郭虢也五家為鄰左
氏傳曰王于是乎殺管叔而蔡蔡叔以車七乗徒七
十人既有徒七十人不得但云五家也當且從先儒
之說書以為車七乗而史記乃以為十乗亦非也不
齒與王制終身不齒同時言三年不齒則是三年之
外又湔拭其罪而封之也必矣蔡叔雖囚而其子蔡
[033-33a]
仲能常敬其徳周公則以為己之卿士叔既卒方薦
之於王而命之建國於蔡以封為諸侯也卿士周公
之臣周禮曰乃施則于都鄙而建其長立其兩注云
長謂公卿王大夫王子弟食采邑者兩謂兩卿蔡仲
之為周公卿士蓋采邑之卿也若左氏傳曰萇𢎞事
劉文公注曰為之屬大夫正所謂卿士也史記乃以
為周公以為魯卿士魯國治唐孔氏已辨之矣公叔
文子之臣大夫僎與文子同升諸公子聞之曰可以
[033-33b]
為文矣文子不以其家臣而與之並列故孔子稱其
文今周公亦以己之卿士而薦之為諸侯盖周公之
賞罰未嘗容心于其間蔡叔之罪不可赦也則遷之
於逺不以其弟之故而私之蔡仲之賢不可棄也則
薦之於王不以其蔡叔之故而惡之此其所以為周
公也蘇氏曰蔡叔未卒仲無君國之禮蒯聵在而輒
立衛是以亂孔子將為政於衛必以正名為先而周
公封蔡仲必在叔卒之後也此說甚當盖仲之封也
[033-34a]
襲其父之舊而其國號曰蔡則是以叔為始封之君
豈可以叔尚無恙而侯之哉然蘇氏謂仲為卿士無
囚父用子之理盖釋之矣此則不可得而見盖經只
言囚郭鄰無釋之之言未敢以為然也胡者仲之名
也仲其字也其曰蔡仲正猶春秋之稱蔡叔蔡季也
成王言惟爾胡循祖之徳改父之行以克謹其道其
克慎於所行者如此則可以君國故我為冊書命爾
為東土之諸侯爾就所封之國當敬之也漢孔氏謂
[033-34b]
叔之所封圻内之蔡仲之所封淮汝之間圻内之蔡
名已滅故取其名以名新國意謂東土者淮汝之間
在王室之東故也案史記注引世本云蔡叔居上蔡
宋忠云胡徙居新蔡平侯徙下蔡然漢地理志汝南
上蔡縣注云故蔡國周武王叔度所封度放成王封
其子胡十八世從新蔡新蔡縣注云平侯自蔡徙此
後二世徙下蔡杜元凱左傳注與夫陸氏纂例其說
正與地理志合平侯徙下蔡即春秋哀二年蔡遷于
[033-35a]
州來是也獨漢孔氏以為叔度封于圻内之蔡宋忠
以為蔡仲居新蔡世代遼逺是非不可得而知以蔡
叔為封于圻内而出監殷亦可以為封于淮汝之間
而又監殷亦可乃周公封魯而入為太師之比管叔
之國說者云滎陽京縣東北管城霍叔之國說者云
平陽永安縣東北霍太山則以蔡叔為封于淮汝之
間則此二者之比也周公雖封魯而圻内以周地為
采邑說者云扶風雍縣東北周地召公雖封燕而圻
[033-35b]
内以召地為采邑說者云扶風雍縣東南召亭則以
蔡叔為封於圻内之蔡則此二者之比也鄭之始封
亦在圻内說者云京兆鄭縣其後遷于濟洛河潁之
間說者云河南新鄭則是取圻内之地以名新國此
亦漢孔氏所言蔡國之比盖不知此數者孰為是也
夫蔡叔所以流言以叛而取拘囚之禍者惟其不忠
不孝而已盖忠孝一道也臣子一心也未有忠而不
孝者亦未有孝而不忠者也諸侯以富貴不離其身
[033-36a]
保其社稷以保其人民為孝蔡叔以成王之叔父周
公之介弟身為諸侯而自取罪戾囚於逺方非孝也
然挾殷之餘孽以間王室豈得為忠乎是忠孝兩失
之矣蔡仲欲掩盖其愆尤則惟在於此二者也使蔡
仲能盡忠孝之道則天下将稱之曰蔡叔幸哉有子
如此則豈不能盖前人之愆哉爾乃邁迹自身王氏
曰蔡叔違王命無所因故曰自身也是也惟蔡叔既
以違王命而廢則汝之行善迹當自汝身而始汝能
[033-36b]
克勤無怠以勉强於道則可以垂法於汝之後世則
汝當率循文王之常訓奉以周旋不敢失墜不可以
若爾父之違廢王命以間王室當以是為深戒也詩
曰伐柯伐柯其則不逺蔡仲既以文王為祖則其彝
訓不可不從以蔡叔為父則其違王命不可不改其
則亦豈逺哉上既稱其能率祖之徳改父之行則此
二者蔡仲盖優為之矣而又以此告之者盖丁寧訓
告至于再三所以堅其為善之意也上天之予奪雖
[033-37a]
無私親然有徳則輔之無徳則斷棄其命也民之從
違雖無常心然有惠則懐之無惠則適彼樂國也夫
諸侯之廢置雖自於天子之權然其封之也非天子
之私恩也盖以天與之人與之故不得不封也其廢
之也非天子之私怒也盖以天棄之人棄之故不得
不廢也成王之意謂爾之所以侯于東土者盖其徳
足以感天惠足以得民故我因而命之苟汝一旦自
絶于天結怨于民則我豈能私于汝哉汝無以富貴
[033-37b]
為可長保而不戒也為善不同同歸于治為惡不同
同歸于亂李博士曰治以善而致善雖不一苟在所
可欲焉皆足以致治何必同哉此戒仲以無一善之
不可為也亂以惡而致惡雖不一苟在所可惡焉皆
足以致亂何必同哉此戒仲以無一惡之不可去也
此說盡之矣汝不可以不戒汝既率徳改行克謹厥
猷是能謹其初矣汝無以既列為諸侯志願已畢為
可以無事于謹也又當思其始終始如是終又如是
[033-38a]
始終如一則其徳日日以新豈至於困哉苟不能思
其終則其徳止於是非徒不足以日新又併與其故
者而忘之此其所以困窮則汝當以為戒也汝欲謹
其終則亦盡其諸侯之職而已勉汝之功績戰戰兢
兢以長保其富貴壤地相接而為四鄰之國則與之
結好而和睦王室則為之蕃翰以敵王所愾為職兄
弟同姓之邦則尤為之和協而無䦧于牆之釁林然
在下之小民則思所以康濟之使得其所凡此皆思
[033-38b]
其終之道也率自中無作聰明亂舊章詳乃視聴罔
以側言改厥度則予一人汝嘉王曰嗚呼小子胡汝
往哉無荒棄朕命此則以流言為深戒也率自中與
率性之謂道之率同耳之徳為聰而聰則用之以聴
目之徳為明而明則用之以視是聰明在已而視聴
用以應物也故當循其所謂大本之中順性命之理
而行之則其聰明出于自然而無有私意小智撓乎
其間豈至于變亂舊章哉苟任一己之聰明不能行
[033-39a]
其所無事則其變亂前世之舊也必矣又當審所視
聴以察邪正是非苟視聴不審則利口巧言得以惑
之遂將溺于偏側之言信之以為當然以其改其常
度而無所恤也不以己之聰明而亂舊章則其處己
也審不以人之側言而改厥度則其應物也明而所
以處己者必自于率中所以應物者必自于詳乃視
聴使蔡叔能以率中而處己詳乃視聴而應物則豈
肯以管蔡之言為然而與之相挻為亂以流言于國
[033-39b]
哉汝能以此為戒則我一人喜之矣又戒之曰汝之
往就封也當以我之命日夜服膺而不失不可廢棄
也昔晉王儀為文帝所斬其子裒痛父非命未嘗西
向而坐示不臣朝廷也蔡叔為周公所囚而蔡仲乃
為周公之卿士豈蔡仲忘其父之禍而不顧哉盖文
帝之殺王儀以私忿也故其子可以不臣朝廷周公
之囚蔡叔以公義也蔡仲豈得以為怨哉使周公有
恨於蔡叔必不録用其子矣惟囚其父封其子其公
[033-40a]
如此則蔡仲者當率徳改行以盖前人之愆不得以
為怨也昔諸葛孔明廢廖立李平及孔明卒立流涕
平致死以孔明猶能行法而人不怨况周公乎使以
蔡仲為不當臣於周公則禹亦不當臣於舜也舜之
罪也殛鯀其舉也興禹惟其公也何獨於周公而疑
之哉然周公之於蔡仲諄諄告戒欲其無若爾考之
違王命舜不以鯀之方命圯族而戒禹者禹大聖人
無所竢於告戒故耳
[033-40b]
成王東伐淮夷遂踐奄作成玉政成王既踐奄將遷其
君於蒲姑周公告召公作將蒲姑
尚書全解卷三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