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1b0007 尚書全解-宋-林之奇 (master)


[039-1a]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全解卷三十九
            宋 林之竒 撰
吕刑        周書
吕命穆王訓夏贖刑作吕刑吕刑惟吕命王享國百年
耄荒度作刑以詰四方王曰若古有訓蚩尤惟始作亂
延及于平民罔不冦賊鴟義姦宄奪攘矯䖍苖民弗用
靈制以刑惟作五虐之刑曰法殺戮無辜爰始淫爲劓
[039-1b]
刵椓黥越兹麗刑并制罔差有辭民興胥漸泯泯棼棼
罔中于信以覆詛盟虐威庶戮方告無辜于上上帝監
民罔有馨香德刑發聞惟腥皇帝哀矜庶戮之不辜報
虐以威遏絶苖民無世在下乃命重黎絶地天通罔有
降格羣后之逮在下明明棐常鰥寡無蓋皇帝清問下
民鰥寡有辭于苗德威惟畏德明惟明
 吕吕侯也國語曰堯使禹治水四岳佐之祚四岳國
 爲侯伯氏曰有吕又曰齊許申吕由大姜則吕者四
[039-2a]
 岳之後姜姓之國也孝經及禮記諸書引此篇之言
 多曰甫刑案崧髙之詩有生甫及申揚之水之詩有
 不與我戍甫甫即吕也漢孔氏曰吕侯復爲甫侯唐
 孔氏因之以吕侯在穆王之世而崧髙宣王之詩揚
 之水平王之詩故謂吕侯子孫改封爲甫使其子孫
 方改爲甫侯則吕侯在穆王之世不應謂之甫刑又
 崧髙之詩所言甫及申爲周之翰者正指此穆王之
 世吕侯而謂之甫何也毛詩正義曰詩及禮記作甫
[039-2b]
 書及外傳作吕蓋因燔詩書字遂改易後人各從其
 學不敢定故也此說亦未盡蓋甫與吕正猶荆之與
 楚商之與殷故曰吕刑又曰甫刑也吕命者吕侯見
 命於穆王作此書以誥諸侯蓋吕侯之誥諸侯稱王
 命而已故曰穆王訓夏贖刑言此乃王訓諸夏以贖
 刑者也唐孔氏及薛博士以贖爲罰刑爲辟篇中所
 言百鍰至于千鍰者贖也墨辟至于大辟者刑也此
 蓋欲以序之所言者而包括一篇之義故分贖刑爲
[039-3a]
 二苟不分則篇中言刑與罰而序不應特言贖也舜
 典曰金作贖刑與此贖刑何以異而必分之乎蘇氏
 曰贖者疑赦之罰耳然訓刑必以贖者非贖之鍰數
 無以爲五刑輕重之率也此雖不分贖刑爲二然必
 求夫所以包括一篇之義之說殊不知五十八篇之
 序有一篇之義包括於數句之間者亦有但取其大
 槩而序之者不可以一槩觀也先儒以夏爲夏禹贖
 刑之法考之篇中殊無夏禹制刑之事唐孔氏因之
[039-3b]
 以爲夏刑近輕商刑稍重周雖減之猶重於夏吕侯
 度時制宜勸王改從夏法此皆無所經見但因先儒
 夏禹之言以意揣之而已王氏以夏爲中國其說勝
 於先儒而其言又曰先王於中國則疆以周索於蠻
 夷則疆以戎索贖刑不施於蠻夷施於中國而已故
 曰訓夏贖刑此亦是縁夏以生義支離至此亦與篇
 内不相應其曰訓夏者猶曰訓天下也不必求之太
 過也穆王命吕侯作此書以告諸侯則吕侯必爲司
[039-4a]
 寇司寇掌邦禁以佐王刑邦國故也刑者侀也侀者
 成也一成而不可變故君子盡心焉今觀此篇所以
 告諸侯之書以苗民爲戒以伯夷臯陶爲法其言惻
 怛矜哀惟恐民之陷於罪戾而不能以自脫蓋有不
 忍人之心其盡心可謂至矣詩曰惟申及甫惟周之
 翰四國于蕃四方于宣甫侯之名與申伯並稱於雅
 則是佐穆王致太平之功有大造於周者其功業即
 此篇而可見以穆王之爲君而吕侯之爲臣君臣之
[039-4b]
 間盡心刑罰如此此夫子所以取之而預於百篇也
 享國百年漢孔氏曰穆王即位年過四十矣史記周
 本紀穆王即位春秋已五十矣立五十五年崩說者
 因以穆王年百四歲案無逸言商三宗及周文王享
 國之年數皆以其在位之久曰王享國百年者皆其
 在位之年也史記以爲立五十五年當以書爲正禮
 記曰八十九十曰耄百年曰期頤此旣曰百年又曰
 耄者此亦如大舜之言曰耄期倦于勤旣曰耄又曰
[039-5a]
 期也耄荒漢孔氏以爲耄亂荒怠此蓋言其老之狀
 蘇氏以爲荒屬於下句其字訓太與荒度土功之荒
 度同兩說皆通度者蘇氏曰約也猶漢髙祖約法三
 章也言惟吕侯見命之時穆王享國已百年其老之
 狀耄荒矣而能命甫侯度作刑以治四方蓋言其血
 氣雖衰精力雖疲而留心於治道如此也周官司刑
 掌五刑之法以麗萬民之罪墨罪五百劓罪五百宫
 罪五百刖罪五百殺罪五百共爲二千五百今穆王
[039-5b]
 之刑乃三千條惟剕與周官同墨劓多而宫大辟則
 少雖其緫數比周官爲多而其實爲輕蓋以輕刑増
 而重刑減故也漢志以周官五刑爲中典穆王五刑
 爲重典徒以其多寡之數耳其實非重也王氏曰先
 王之爲天下内明而外治其發號施令以德教爲主
 不使民覿刑辟穆王之訓以贖刑爲主所以稱其耄
 荒也此蓋泥於耄荒之言而爲此說夫刑罰之不可
 廢猶藥石之不可無也蓋刑者治之輔助而已得其
[039-6a]
 道則仁義興行而禮遜成俗然猶不敢廢刑所以爲
 民防也如舜典曰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扑作敎刑金
 作贖刑眚災肆赦怙終賊刑欽哉欽哉惟刑之恤哉
 堯舜之民比户可封而其於刑罰之說猶若此吕刑
 之言是皆以惟刑爲恤者也一篇之中吕侯之稱王
 命以告諸侯者蓋欲其哀矜於刑獄而已故序曰訓
 夏贖刑非是穆王之治專以刑爲主也言及於刑者
 便以爲以刑爲主此乃晉人浮虚之俗王衍口不言
[039-6b]
 錢之類也昔梁統嘗言於漢曰刑罰在重無取於輕
 髙帝受命約法定律誠得其宜文帝惟除省肉刑相
 坐之法自餘皆率由舊章至哀平繼體王嘉輕爲穿
 鑿除先帝舊約成律百有餘事或不便於理或不厭
 民心又曰自髙祖至於孝宣海内稱治至元初建平
 而盜賊寖多皆刑罰不重愚人易犯之所致也由此
 觀之刑輕之作反生大患梁統謂孝宣以前刑重而
 治孝哀以後刑輕而亂其言之不仁甚矣穆王之刑
[039-7a]
 旣比於周官爲輕今乃以其王之贖刑爲其德之衰
 竊恐其說必將流而入於梁統也蓋敎人主以殺人
 者必取夫疑似之言以文其說蓋差之毫釐則繆以
 千里古之達者每以是爲深憂也此言苗民以虐刑
 而遏絶其世不可以不鑒戒而苗民之惡則習於蚩
 尤故先言蚩尤而後言苗民也漢孔氏曰九黎之君
 號曰蚩尤蓋以楚語曰少昊氏之衰也九黎亂德其
 後三苗復九黎之德此言蚩尤而繼以三苗故以蚩
[039-7b]
 尤爲九黎案史記曰神農氏世衰諸侯相侵伐神農
 氏不能治於是軒轅乃習用干戈以征不享諸侯咸
 來賔從而蚩尤最爲暴莫能伐黃帝乃徴師諸侯與
 蚩尤戰遂殺蚩尤蚩尤旣爲黄帝所殺而九黎在少
 昊之末則蚩尤非九黎先儒旣以蚩尤爲九黎而又
 曰黃帝所滅二說異同安得合之哉楚語昭王問於
 觀射父曰周書所謂重黎實使天地不通何也對曰
 九黎亂德顓頊命南正重司天以屬神北正黎司地
[039-8a]
 以屬民使復舊常無相侵瀆是謂絶地天通其後三
 苗復九黎之德堯復育重黎之後不忘舊者使復典
 之此謂絶地天通蓋指三苗之事而言安得以爲在
 顓頊之世楚語非也則蚩尤當從史記應劭曰蚩尤
 古天子臣瓉曰孔子三朝記曰蚩尤庶人之貪者據
 史記之言則蚩尤諸侯二者皆非也若古者猶言若
 昔也蓋起語之辭非訓順也若古有訓蚩尤惟始作
 亂猶左傳曰夏訓有之曰有窮后羿也平民猶言齊
[039-8b]
 民也鴟者貪殘之鳥詩曰爲梟爲鴟蓋言其以是爲
 義其好惡顛倒如此奪攘者謂非其有而取之也矯
 䖍蘇氏曰矯詐䖍劉也惟始作亂即史記所謂爲暴
 也言自開闢以來蚩尤方始作爲暴虐之政其風化
 之所漸染延及於齊民莫不皆然自冦賊以下皆是
 其民爲惡之狀也亦如殷罔不小大好草竊姦宄以
 紂化之也苗民三苗之君其曰苗民亦猶言殷人周
 人蓋統一國而言之也靈善也靈制即所謂祥刑也
[039-9a]
 苗民習蚩尤之惡不能用先王善制以刑惟作五虐
 之刑自以爲法當如是以是而殺戮無罪之人於是
 始大爲劓刵椓黥也劓截鼻刵斷耳椓椓隂黥黥面
 不言剕者可以互見也蓋五虐之刑即劓刵㭬黥先
 王之靈制亦是五者而已但苗民以虐作之又淫爲
 之也故爲弗用靈制以刑也自苗民之前未有爲是
 虐刑虐刑自苗民始也於此有麗附於罪者併以刑
 制之不復差擇其辭之有曲直者此其所以爲虐也
[039-9b]
 此其所以爲淫也民興胥漸漢孔氏曰三苗之民瀆
 於亂政起相漸化則漸字當作平聲讀泯泯爲亂也
 棼棼擾攘之狀左傳所謂治絲而棼之也與此棼同
 惟三苗之虐如此故其民皆起而相漸染習爲不善
 巧詐矯偽信不由中雖詛盟於鬼神而又反覆背之
 也傳曰國之將興聽於民將亡聽於神三苗之虐刑
 嚴罰峻民無所措手足惟爲盟詛訴於鬼神而已詩
 曰君子屢盟亂是用長左傳曰宋國區區而有詛有
[039-10a]
 祝禍之本也至於盟詛則其亂甚矣然常人之情孰
 不知敬鬼神敬鬼神而逺之則非徒神無所出其靈
 響而民亦不瀆神苟一聽於神有不平之心則惟爲
 盟爲詛則是䙝之也旣已䙝之則將以爲不足畏矣
 故其勢多至於反覆口血未乾而背之也此無他以
 其信之不由中故信不足恃也信不由中則以漸染
 於惡習故也三苗暴虐之威民之被戮者衆豈皆民
 之罪哉故皆以其無罪而訴於天也天雖髙而聽甚
[039-10b]
 卑民之所欲天必從之故因斯民之告訴而下視於
 民則夫三苗者罔有馨香之德刑其所以發聞而達
 於上者惟其腥穢之德而已蓋以德行刑則刑一人
 而千萬人莫不畏可以至於無刑故其治爲馨香苟
 惟作虐刑則必至於刑者相望於道囹圄成市民不
 勝其虐怨嗟之聲呼籲於天此腥穢之所以發聞也
 皇帝舜也先儒及諸家說者皆以爲堯蓋以下文曰
 乃命重黎絶地天通重黎即羲和也故以爲堯然竄
[039-11a]
 三苗于三危舜攝位之後分北三苗舜即位之後故
 皇帝當爲舜大禹謨曰帝德廣運臯陶謨曰惟帝其
 難之先儒及諸家亦皆以爲堯蓋不深考之也舜哀
 閔夫衆庶被戮者之非其罪蓋奉上天之意以從斯
 民之欲故報爲虐者以威刑遏絶苗民而殄滅其世
 嗣故苗民無世在於下國也湯征葛四海之内皆曰
 非富天下也爲匹夫匹婦復讎也蓋湯之伐桀武王
 之伐紂皆以其與民爲讎故爲民復之也此所謂報
[039-11b]
 即孟子所謂復也苗民淫爲劓則椓黥虐威庶戮其
 遏絶人世多矣故帝以遏絶之威而報之也出乎爾
 者反乎爾此之謂也楚靈王聞羣公子之死也自投
 於車下曰人之愛其子也亦如余乎旣而曰余殺人
 子多矣能無及此乎蓋天理之當也舜之遏絶苗民
 蓋因天意而已上天之命舜遏絶苗民蓋因民意而
 已桀紂之亡湯武之王皆然也重羲黎和也世掌天
 地四時之官故堯命羲和而舜命重黎也惟詛盟之
[039-12a]
 屢則瀆于鬼神故神人雜擾天地相通蓋有鬼神自
 上而降格者以其家爲巫史享祀無度故也夫神豈
 能爲民之厲哉惟䙝而近之此妖孽之所以興也左
 傳莊三十二年有神降于莘虢公使祝應宗區史嚚
 享焉神賜之土田秦文公獲若石于陳倉北阪城祠
 之其神常以夜光輝若流星從東方來集于祠城若
 雄雉其聲殷殷漢武帝時長陵女子死見神於先後
 宛若上厚禮致祠之内中聞其言不見其人呉孫權
[039-12b]
 時有神自稱王表言語與人無異而形不可見皆其
 降格者也不能敬而逺之此神所以出其靈響其有
 害於敎化豈小小哉故舜旣遏絶苗民之世則命南
 正重司天以屬神北正黎司地以屬民使天地不得
 而相通亦無有降格則神人不相雜亂蓋所以變苗
 民之惡俗也楚語載觀射父之言詳矣但不當以書
 之所言絶地天通爲顓頊之世也羣后即羣臣也與
 三后之后同不必以爲諸侯逮在下與樛木后妃下
[039-13a]
 逮之逮同言羣后之所以逮其在下者皆以明明之
 德輔天下之常道使不至於廢敗常道廢故鰥寡之
 情無有蓋覆之者惟鰥寡無蓋則在下者寃抑之情
 得以上通故舜清問于民則鰥寡得以三苗之虐爲
 辭而告訴焉舜於是問罪於三苗也清問者言其問
 之審而得其實也夫朝有姦臣障蔽君之耳目則下
 情不上通秦以趙髙之故陳勝唱亂而不得聞梁以
 朱异之故侯景向關而不得聞隋以虞世基之故賊
[039-13b]
 徧天下而不得聞唐以李林甫之故禄山有反謀而
 不得聞是皆其在朝之臣無不逮其在下者故鰥寡
 之辭有所蓋也如唐明皇之出狩有老父郭從謹進
 曰草野之臣必知有今日久矣但九重嚴邃區區之
 心無路上達其鰥寡有辭蓋可知矣特言鰥寡者詩
 曰哿矣富人哀此惸獨暴虐之政鰥寡尤罹其害故
 其赴愬之心尤&KR0704也德威惟畏德明惟明蓋緫結上
 文也皇帝哀矜庶戮之不辜報虐以威遏絶苗民無
[039-14a]
 世在下所謂德威也羣后之逮在下明明棐常鰥寡
 無蓋皇帝清問下民鰥寡有辭于苗所謂德明也舜
 能遏三苗爲民除害而天下莫不震恐此其德威也
 舜能清問下民知苗之罪惡貫盈而討之而天下無
 壅遏之患此其德明也以德爲威故爲可畏以德爲
 明故爲甚明苟威而非德如秦皇漢武非不可畏也
 然威䙝而民玩非所以爲畏明而非德如漢顯宗唐
 宣宗非不明也然失之過察則民將益出其巧詐以
[039-14b]
 欺其上非所以爲明惟舜之威與明皆本於德故惡
 如三苗無不諸悉其罪一去三苗而天下莫不服也
乃命三后恤功于民伯夷降典折民惟刑禹平水土主
名山川稷降播種農殖嘉榖三后成功惟殷于民士制
百姓于刑之中以敎祗德穆穆在上明明在下灼于四
方罔不惟德之勤故乃明于刑之中率乂于民棐彛典
獄非訖于威惟訖于富敬忌罔有擇言在身惟克天德
自作元命配享在下王曰嗟四方司政典獄非爾惟作
[039-15a]
天牧今爾何監非時伯夷播刑之迪其今爾何懲惟時
苗民匪察于獄之麗罔擇吉人觀于五刑之中惟時庶
威奪貨斷制五刑以亂無辜上帝不蠲降咎于苗苗民
無辭于罰乃絶厥世王曰嗚呼念之哉伯父伯兄仲叔
季弟幼子童孫皆聽朕言庶有格命今爾罔不由慰日
勤爾罔或戒不勤天齊于民俾我一日非終惟終在人
爾尚敬逆天命以奉我一人雖畏勿畏雖休勿休惟敬
五刑以成三德一人有慶兆民賴之其寧惟永
[039-15b]
 前旣言苗民以虐威庶戮之故民心之所怨咨天意
 之所厭棄故舜因天人之怒以遏絶其世然舜之所
 以遏絶苗民者蓋以得三后臯陶爲之臣以刑弼敎
 天下無有寃民故其遏絶之爲有名也孟子曰爲天
 吏則可以伐燕舜之遏絶苗民所謂天吏也苟爲在
 我者不能欽恤刑獄而乃欲以正苗民虐刑之罪則
 是以燕伐燕也故旣言苗民之虐矣於是言舜之用
 刑也其曰乃命三后者非是遏絶苗民之後方命三
[039-16a]
 后也堯典於於變時雍之下言乃命羲和欽若昊天
 豈必萬邦咸乂而復命羲和以歴象之職哉此曰乃
 命正與堯典之意同三后伯夷禹稷也后者尊之之
 稱若君奭君陳之類如曰后稷是也恤功于民言命
 三后惟以民之功爲憂也孟子曰禹思天下有溺者
 由已溺之稷思天下有飢者由已飢之所謂恤也伯
 夷禮官也帝曰咨四岳有能典朕三禮僉曰伯夷帝
 曰咨伯夷汝作秩宗是也降典者以禮官而下敎於
[039-16b]
 民也湯誥曰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天以衷而授民
 伯夷以典而敎民皆自上而下故曰降折折衷也賈
 誼曰禮者禁於將然之前而刑者禁於己然之後法
 之所用易見而禮之所爲難知則禮與刑一物也民
 能由於禮則何刑之有哉惟失禮則入刑矣故伯夷
 之降典者蓋以刑而折衷於民也方洪水之災浩浩
 滔天懐山襄陵則山川不可得而定名禹旣平水土
 矣則山川可得而辨别故主名之者如東北據海西
[039-17a]
 南距岱則爲青州西南至荆山北距河水則爲豫州
 之類九州之疆界整整乎其有條理所謂奠髙山大
 川者主名之謂也后稷敎民稼穡故播種之法自上
 而下也既以播種敎民故三農之所殖也莫非嘉榖
 所謂黍稷重穋稙穉菽麥惟秬惟秠惟穈惟芑者也
 殷中也禹之功成則民得所居稷之功成則民得所
 養伯夷之功成則民得所敎此其所以中也士臯陶
 也百姓之不率敎者則以刑之中而制之蓋臯陶之
[039-17b]
 用刑豈有意於殘民之肌膚肢體而已哉以刑示之
 使有所畏而不敢爲非則是敎民之祗敬其德也夫
 先王之治天下使斯民之遷善逺罪人人有士君子
 之行者豈獨徳禮之力哉刑罰不爲無力也故堯舜
 之民比屋可封而舜以四方風動爲臯陶之功焉是
 德禮者圉以敎之也刑亦以敎之也苐刑者治道之
 輔助而已不可專恃以爲治也使其專恃刑以爲治
 如秦之世固君子之所恥若以爲治道之輔助如臯
[039-18a]
 陶之制百姓則何惡於刑乎唐孔氏曰此經大意言
 禹稷敎民使衣食充足伯夷道民使知禮而有不從
 敎者乃以刑威之故先言三后之功乃說用刑之事
 此言是也如漢楊賜辭廷尉之命曰三后成功惟殷
 于民臯陶不與焉蓋吝之也此言非也夫舜之治每
 歸功於臯陶則其明刑之功大矣而乃謂穆王吝之
 故不與於三后可乎此篇終始惟欲四方之諸侯留
 意於獄訟之事欽恤無所不至然後爲能上體一人
[039-18b]
 之意而自古欽恤獄訟未有居臯陶之上者而以爲
 吝之可乎韓退之猶以賜之言爲然蓋未之思也三
 后之功禹平水土而後稷降播種伯夷降典又在播
 種之後而先言伯夷者唐孔氏曰將言制刑先言用
 禮刑禮相須重禮故先言之是也穆穆敬也和也天
 子之容也明明即上所謂明明是也惟舜以穆穆之
 德而在上三后臯陶以明明之德而在下君臣合德
 故其德之灼然著見于四方四方之民無有不勤於
[039-19a]
 德者所謂政乃乂黎民敏德是也三后惟殷于民而
 臯陶以敎祗德則孰不勤於德哉惟其皆勤於德故
 於是皆明于刑之中蓋刑之中者可以治民而輔成
 常敎故也王者之法如江河使民難犯而易避臯陶
 制百姓以刑之中非苗民淫爲劓刵椓黥也故四方
 莫不明之莫不明之則莫不避之矣民知避刑則遷
 善逺罪爲士君子之行則輔成常敎者非刑之中而
 何典獄非訖于威惟訖于富言凡典獄之吏非欲誅
[039-19b]
 殺以立威則欲納賄以致富若苗民之臣所謂庶威
 者訖于威也所謂奪貨者訖于貨也威者貨者此皆
 獄吏之常態如漢唐之世所謂酷吏者旣峻于誅殺
 使天下之人側足而立於是大納貨賄贓汙狼藉以
 爲姦偽惟敬之畏之者則無可擇之言在於其身子
 曰片言可以折獄者其由也歟子路無宿諾者以其
 口無擇言故也無擇言者必敬必畏焉敬畏者天之
 德也能有天德則可以自作元命在下而配享于天
[039-20a]
 故其子孫之興緜緜延延而未艾自作元命與自貽
 哲命同言命之所以延久而不替者無不自已求之
 而已矣魏髙允曰臯陶至德也其後英蓼先滅劉項
 之際英布黥而王經世雖久猶有刑之餘釁況凡人
 能無咎乎敬畏者孰若臯陶而乃以爲有餘殃延及
 其後裔則是典刑者寃濫之報雖臯陶猶不免也夫
 自作元命則臯陶之後必有興者允之言非也漢于
 公其門閭壞父老方共治之于公曰少髙大門閭令
[039-20b]
 容駟馬髙蓋車我治獄多隂德子孫必有興者其後
 果子爲丞相孫爲御史大夫封侯傳世焉此正所謂
 自作元命者于公且然而況臯陶乎如張湯杜周列
 於酷吏而其子孫爵位尊顯與漢始終此又有幸不
 幸於其間不可以常理論也嗟四方司政典獄而下
 此亦緫上文而言上旣言苗民虐刑之惡故欲四方
 以之爲懲旣言臯陶伯夷明刑之善故欲四方以爲
 之監言四方之諸侯各主一國之政典一國之獄者
[039-21a]
 汝非爲天牧養斯民乎旣爲天牧養斯民則若伯夷
 播刑之道當以爲監苗民不察於獄之麗當以爲懲
 蓋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以伯夷爲
 監以苗民爲懲則無有失性之民可以無忝乎天牧
 之任也非時播刑之迪言汝所法者非是伯夷播刑
 之道乎惟此道則法之也上言伯夷禹稷臯陶此特
 言伯夷舉其大略也伯夷折民惟刑故雖典禮而曰
 播刑禮與刑一物故也匪察于獄之麗言有麗于獄
[039-21b]
 者苗民不察之而妄加以刑也即上文曰越兹麗刑
 并制罔差有辭是也其不察之者則以不能擇吉人
 能觀于五刑之中者而用之其所用者惟是衆爲威
 虐以快已之怒奪人貨賄以塞已之欲故淫爲劓刵
 椓黥以制斷五刑不由於中道以亂加無罪之人上
 帝不潔其德故降之罪咎苗民之爲天所罰蓋已有
 以自取之無有辭可以自解釋故遏絶其世此不可
 以不懲也此皆略舉上文之意也伯父伯兄仲叔季
[039-22a]
 弟幼子童孫此即四方之司政典獄者王之同姓有
 其父行者有其兄弟行者有其子孫行者伯仲叔季
 其長少之稱子孫故以幼童稱之特言同姓先儒謂
 舉同姓包異姓是也與康王之誥言一二伯父同穆
 王享國百年故諸侯或其子孫也格至也言諸侯能
 聽朕之言敬忌于獄訟之事則庶乎天命之至也曰
 勤先儒以曰爲子曰之曰釋文一音人實反只當作
 日字讀言令爾當無不由朕之言相慰勉而日愈勤
[039-22b]
 不可相戒以不勤也蓋典獄之職人命所係死者不
 可復生刑者不可復續君子所當盡心故戒之以勤
 也天以刑而整齊下民使我推而行之一日所行或
 非爲天所終或爲天所終在人如何耳孟子曰禍福
 無不自已求之者敬忌則爲天所終而子孫代興虐
 刑則非爲天所終而遏絶其世我未嘗不致其慎也
 言一日者善惡之感於天不必積久也一日之間皆
 可矣爾當敬逆天命以奉我一人之言不可失墜逆
[039-23a]
 天命者與迓續乃命于天之迓同勤於聽獄則天命
 之來吾有以當之故曰逆之也雖畏勿畏雖休勿休
 王氏曰雖有可畏之禍勿以爲畏雖有可美之福勿
 以爲美所以然者以禍福之變無常而人心不可知
 惟當脩德以逆天命耳是也三德剛柔正直所以逆
 天命者無他惟明于五刑則可以成三德矣蓋平康
 正直彊弗友剛克變友柔克此三德者雖不假於刑
 然明五刑者三德自然而成矣以刑成德而無向隅
[039-23b]
 之泣則一人之慶莫大於是此兆民之所賴也其安
 寧之效豈不永哉夫刑者若爲不仁之具然旣以之
 自作元命又以之其寧惟永而世皆恥言刑何哉漢
 髙帝入關約法三章悉除去秦法不五年而成帝業
 子孫傳祚四百年實基於此一人有慶兆民賴之其
 寧惟永豈不信哉
王曰吁來有邦有土告爾祥刑在今爾安百姓何擇非
人何敬非刑何度非及兩造具備師聽五辭五辭簡孚
[039-24a]
正于五刑五刑不簡正于五罰五罰不服正于五過五
過之疵惟官惟反惟内惟貨惟來其罪惟均其審克之
五刑之疑有赦五罰之疑有赦其審克之簡孚有衆惟
貌有稽無簡不聽具嚴天威墨辟疑赦其罰百鍰閱實
其罪劓辟疑赦其罰惟倍閱實其罪剕辟疑赦其罰倍
差閱實其罪宫辟疑赦其罰六百鍰閱實其罪大辟疑
赦其罰千鍰閱實其罪墨罰之屬千劓罰之屬千剕罰
之屬五百宫罰之屬三百大辟之罰其屬二百五刑之
[039-24b]
屬三千
 凡言王曰者皆語更端之辭如大誥康誥酒誥及此
 篇之類雖其終篇皆於一人之言而屢有王曰之文
 皆以其語更端也吁來者嘆而呼之使前也堯曰格
 汝舜格至也是亦言來之類祥爾雅曰善也祥刑者
 善用刑之道即上所謂靈制以刑自兩造具備以下
 皆是也王呼有邦有土之諸侯使來前而告之以善
 用刑之道其在於今爾之所以安百姓者當何所選
[039-25a]
 擇乎所擇非吉人乎言惟吉人在所擇也當何所敬
 慎乎所敬非五刑乎言惟刑在所敬也當何所謀度
 乎所度非及世輕世重所冝乎言惟及世輕重所宜
 而用刑在所度也下曰上刑適輕下服下刑適重上
 服輕重諸罰有權刑罰世輕世重即此及是也曽博
 士曰上旣言苗民匪察于獄之麗則非能敬刑也罔
 擇吉人觀于五刑之中則非能擇人也斷制五刑以
 亂無辜則非能度刑也旣告之以所懲者如彼則其
[039-25b]
 所當爲者冝若是也此言盡之造至也兩造謂囚與
 證俱至也唐孔氏曰凡競獄必有兩人爲敵將斷其
 罪必須得證故兩爲囚與證也囚證俱至具在於此
 則衆獄官聽其辭之曲直曰五辭者五刑之辭聽其
 辭而審其罪狀當以何刑加之故謂之五辭也所聽
 之辭簡核其實信爲有罪則正之於五刑當墨者墨
 之當劓者劓之也苟將正之于五刑而其辭不可以
 簡核則其罪爲可疑故但正之于五罰罰謂以金贖
[039-26a]
 罪也言將正以此刑而其罪未審則但使出此刑罰
 金之數而已有五刑故有五罰也老蘇曰夫罪固有
 疑今有人或誣以殺人而不能自明者有誠殺人而
 官不能折其實者是皆不可以誠殺人之法坐由是
 而有減罪之律當死而流使彼爲不能自明者邪去
 死而不得流刑已酷矣使彼誠爲殺人者邪流而不
 死刑已寛矣是失實也有失實之弊則無辜者多怨
 而僥倖者亦以免今欲使不失實其莫若重贖彼罪
[039-26b]
 疑者雖或非其辜而法亦不至於殘潰其肢體若其
 有罪則法雖不刑而彼固已困於贖金矣五刑不簡
 正于五罰此說爲盡蓋五刑之疑各有入罰不降相
 因古之制也唐孔氏曰以其所犯疑不能決故使贖
 之次刑非其所犯故不得降相因如後世有減罪之
 律則非古者不降相因之制矣苟正之以五罰而不
 服則其罪不應罰故但正之于五過以爲其過誤而
 赦之也有五罰故有五過也老蘇曰刑者必痛之而
[039-27a]
 使人畏焉罰者不能痛之必困之而使人懲焉則罰
 者雖不能痛之儻其罪不可以罰則亦不可以困之
 也故赦其過而已五罰所謂金作贖刑也五過所謂
 眚災肆赦也疵病也惟官惟反惟内惟貨惟來皆刑
 罰之所病而特言五刑者帶上文而言耳以此文在
 五過之下故也詩書之言類多如此四牡之詩三章
 言不遑將父四章言不遑將母至卒章則特曰將母
 來諗板之詩言天之牖民如壎如篪如璋如圭如取
[039-27b]
 如攜而其下則特曰攜無曰益皆帶上文而言也惟
 官王氏曰貴勢也惟反蘇氏曰報舊也惟内先儒曰
 内親用事蘇氏曰女謁皆通惟貨行貨以鬻獄也惟
 來舊相往來也夫刑之不簡則降從罰罰之不服則
 降從過蓋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此固先王之仁政
 然不可以此五者之故而遂爲之降耳苟以此五者
 而爲之降則其罪與犯罪者均當以其罪罪之也汝
 於此當審察之而後能其事故曰審克克能也昔唐
[039-28a]
 太宗問於劉德威曰比刑網寖密咎安在對曰律失
 入者減三失出者減五今坐入者無辜坐出者有罪
 所以吏務深入爲自安計五過之疵其罪惟均此失
 出者也特言出而不及於失入者觀一篇之中其丁
 寧諄復之意如此是豈坐入者無辜而坐出者有罪
 乎以意逆志可也先儒謂出入人罪得之矣五刑之
 疑有赦此即上文五刑不簡正于五罰赦而從罰也
 五罰之疑有赦此即上文五罰不服正于五過赦而
[039-28b]
 免之也五罰之疑謂之赦可也五刑之疑尚不免於
 罰而謂之赦者蓋雖以金自贖而幸其不至於殘潰
 其肌體是亦赦也下文墨辟疑赦之類皆然也薛博
 士曰麗於辟而疑於無罪則赦赦謂釋其罪而不問
 非謂赦之而從罰也犯辟而不正當於辟則非無罪
 特不簡於正而已於是從罰此蓋以五刑五罰之下
 皆有赦字故爲此說下文曰墨辟疑赦其罰百鍰於
 疑赦之下罰字之上言其字者指其上之辭則百鍰
[039-29a]
 之罰正以疑而赦也如此則上下之文意方連屬如
 以赦與罰異則曰墨辟疑赦其罰百鍰上下不相貫
 矣舜典曰眚災肆赦此曰五刑之疑有赦五罰之疑
 有赦蓋古之云赦者以疑似之罪不可以刑辟加故
 爲之差降贖罰以寛宥之所以矜恤善良非貸免惡
 人也後之云赦者不論罪之是否一切釋之而不問
 此徒足以惠及惡人而已唐太宗嘗謂羣臣曰吾聞
 語曰一歲再赦善人喑啞吾有天下未嘗數赦者不
[039-29b]
 欲誘民於幸免也太宗之用刑至於三覆奏其矜恤
 如此則其不赦非不仁也不欲以惠及惡人而已其
 聽刑也苟簡核其辭信爲有罪而其可驗者衆則若
 可致之於刑矣然人情安則樂生痛則思死棰楚之
 下何求而不得故囚人不勝痛則飾辭以視之吏治
 者利其然則指道以明之上奏畏卻則煆煉而周内
 之故武后謂往日來俊臣等治詔獄朝臣相逮引一
 切承反朕意其枉更畀近臣臨問皆得其手牒不寃
[039-30a]
 朕無所疑而可其奏故雖簡孚有衆而猶不能無寃
 此所以必稽考其貌焉惟貌有稽周官五聽之色聽
 是也蓋稽其貌則其寃枉之狀有可得而見者矣夫
 簡孚有衆者尚必稽其貌苟無簡孚之辭則不當聽
 其獄矣其聽獄所以如是之審者以其天威可畏不
 可不嚴敬之也如嚴延年在河南多所誅殺其母謂
 之曰天道神明人不可多殺已而延年果誅死則天
 威可不畏哉墨者先刻其額爲創以墨實創孔令變
[039-30b]
 色也即所謂黥也劓截其鼻也剕斷其足即所謂刖
 也宫即所謂椓也男子則去其勢婦人則幽閉於宫
 漢亦謂之腐刑大辟死刑也以其於刑辟爲最大也
 鍰漢孔氏曰六兩周官考工記曰戈㦸重三鋝劒上
 制重九鋝中制重七鋝下制重五鋝鄭康成說文云
 鋝鍰也今東萊稱或以太半兩爲鈞十鈞爲鍰鋝重
 六兩太半兩鍰鋝似同矣惟鄭氏之說以鍰爲六兩
 太半兩故三鋝則一斤四兩九鋝則三斤十二兩七
[039-31a]
 鋝則二斤十四兩三分兩之二三鋝則二斤一兩三
 分兩之一皆以六兩太半兩而計之也太半兩者三
 分兩之二也鄭康成以鋝爲鍰雖因說文之言然說
 文之所謂鋝者十銖二十五分之十三又曰北方以
 二十兩爲鋝鄭氏六兩太半兩之數所異於孔氏者
 太半兩耳如說文之言一則比之爲太輕一則比之
 爲太重也老蘇謂一鍰之重當今三百七十斤有竒
 蓋亦因孔氏六兩而計之也惟倍者倍於墨墨百鍰
[039-31b]
 則劓罪二百也倍差者倍於劓而又有差有差則不
 啻倍之也劓二百剕倍之則四百有差者漢孔氏謂
 五百以宫旣六百故此爲五百也馬氏曰差者又加
 四百之三分之一凡五百三十三鍰三分鍰之一又
 與孔氏不同然不如孔氏之數簡徑孔氏之說又不
 如王氏王氏曰倍差者謂以百鍰二百四百相倍而
 爲差也則是以剕爲四百鍰或曰惟倍或曰倍差駁
 文也曰墨曰劓曰剕曰宫曰大辟此其輕重之序然
[039-32a]
 以罰金之多少而觀之則劓重於墨剕重於劓宫重
 於剕其降殺之數相較則同惟大辟爲尤重故其數
 之重於宫比之三者之相校爲尤多也言犯此五刑
 者疑則赦之而其赦之也罰之而已閱實其罪蓋欲
 罪罰相當也閱實則不至於五罰不服矣屬者條目
 也言墨之罰雖百鍰而其條目則千也其下皆然周
 官司刑之五刑共二千五百均之皆有五百此則三
 千輕者多而重者少皆有降殺惟剕居五刑之中則
[039-32b]
 與周官同此蓋因一時之宜而爲之也自穆王之後
 至於晚周皆以此爲法故孔子引三千以爲言也分
 而言則曰罰之屬緫而言則曰刑之屬先儒謂互見
 其義以相備是也昔叔向嘗有言曰昔先王議事以
 制不爲刑辟懼民之有爭心也民知有辟則不忌於
 上並有爭心以徴於書而徼幸以成之弗可爲矣夫
 所弗爲刑辟者非不設法也但設其大法而已其輕
 重之詳則付之人矣五刑之屬三千此大法也至於
[039-33a]
 上刑適輕下服下刑適重上服輕重諸罰有權刑罰
 世輕世重此則委之於人蓋人與法並行而後可苟
 以此數者而亦豫設之則是爲刑辟矣
上下比罪無僭亂辭勿用不行惟察惟法其審克之上
刑適輕下服下刑適重上服輕重諸罰有權刑罰世輕
世重惟齊非齊有倫有要罰懲非死人極于病非佞折
獄惟良折獄罔非在中察辭于差非從惟從哀敬折獄
明啓刑書胥占咸庶中正其刑其罰其審克之獄成而
[039-33b]
孚輸而孚其刑上備有并兩刑王曰嗚呼敬之哉官伯
族姓朕言多懼朕敬于刑有德惟刑今天相民作配在
下明清于單辭民之亂罔不中聽獄之兩辭無或私家
于獄之兩辭獄貨非寳惟府辜功報以庶尤永畏惟罰
非天不中惟人在命天罰不極庶民罔有令政在于天
下王曰嗚呼嗣孫今往何監非德于民之中尚明聽之
哉哲人惟刑無疆之辭屬于五極咸中有慶受王嘉師
監于兹祥刑
[039-34a]
 老蘇嘗曰古之法簡今之法繁先王之作法也法舉
 其略而刑制其詳殺人者死傷人者刑則以著於法
 使民知天子之法不欲我殺人傷人耳若其輕重出
 入求其情而服其心者則以之屬吏任吏而不任法
 故其法簡今之法纎悉畢備不執於一左右前後四
 顧而不可逃是以輕重其罪出入其情皆可以求之
 法任法而不任吏故其法繁蓋法簡者雖若不可以
 革姦而天下乃或無一人之獄法繁者雖若可以止
[039-34b]
 姦而獄訟嘗至於滋豐誠以銖銖而稱之至石必差
 寸寸而度之至丈必過石稱丈量徑而寡失後世之
 所謂律令者煩曲周盡惟恐有所漏略凡輕重上下
 一聽於律而有司不得一奉手雖其繁積而律之用
 已有所窮故吏胥得以旁縁出入欺賣有司以逃其
 姦蓋欲其無所不備者乃所以爲大不備也如穆王
 之刑五刑之屬三千此律文也至於曰上下相比曰
 上刑適輕下服下刑適重上服輕重諸罰有權刑罰
[039-35a]
 世輕世重此數者則在有司量情斟酌而施之故其
 律雖三千而其用之爲不窮徑而寡失蓋謂是也上
 下比罪者言聽獄之法必當上下比方其罪之輕重
 而參驗之也無僭亂辭者陳少南曰無以獄辭之亂
 而至有僭差是也夫訟於心者孰不以爲彼曲而我
 直其辭苟亂則用刑有僭差者矣汝當審之也勿用
 不行王氏曰謂責人以恕所不可行者勿用也莊子
 曰重其任而罰不勝逺其途而誅不至此皆不可行
[039-35b]
 而先王之所不用也是也漢魏尚爲雲中守坐法免
 馮唐曰士卒盡家人子起田中從軍安知尺籍伍符
 上功幕府一言不應文吏以法繩之長安賈人與渾
 邪王市者坐當死五百餘人汲黯曰愚民安所知市
 買長安中而文吏以爲闌出財物如邊關乎若此之
 類皆是所不可行而用之也所不可行者而用之則
 民無所措手足矣惟察者察其情也惟法者正其法
 也察其情正其法則法與吏交相爲用而不偏廢蓋
[039-36a]
 用刑如用藥焉夫藥之君臣佐使甘苦寒熱某可以
 治某疾某可以已某病此固在於方書至於視脉觀
 色聽其聲音而審其病之所由起必以已意參之而
 後可惟察者審其病之所由起也惟法者案方書而
 視之也汝諸侯其審於此而後能其事也上刑適輕
 下服下刑適重上服蘇氏破世俗之說而設爲竊盗
 二人以發其意說固善矣而不如陳少南之爲明白
 曰世之言罪重者莫如殺人罪輕者莫如詬罵殺人
[039-36b]
 固重矣然今所殺者奴婢也奴婢而殺之非適輕乎
 故且服下刑也詬罵固輕矣然今所以詬罵者父兄
 也父兄而詬罵之非適重乎故宜服上刑也事不止
 於殺人及詬罵人者姑設二事以凖之所謂輕重諸
 罰有權也所謂下服者非即服最下刑也比之上刑
 爲減爾此言盡之刑罰世輕世重蓋承上文而言凡
 此諸刑罰皆當權其輕重也孟子曰權然後知輕重
 君子之心若權衡然不可以銖兩欺之故輕重無不
[039-37a]
 得其平也刑罰世輕世重者周禮刑新國用輕典刑
 平國用中典刑亂國用重典一輕一重各因其世之
 冝而已因世之冝而輕重不同固不齊矣是乃所以
 齊之也如周官五刑二千五百穆王五刑三千或少
 而重或多而輕其不齊如此而其禁姦止慝以期于
 無刑則一也若乃膠柱調瑟者則不能因世而為輕
 重徒執一法以齊之適所以為不齊也如唐虞象刑
 而王莽亦象刑是也王氏曰上言刑罰輕重有權者
[039-37b]
 權一人而為輕重也此言世輕世重者權一世而為
 輕重也是也世輕世重言刑罰可也至於上服下服
 則特言刑而於下文承之則言諸罰亦猶五刑分數
 則曰罰緫數則曰刑互見其義也有倫有要蘇氏謂
 倫其例也要其辭也則讀與康誥要囚之要同惟有
 倫則當惟法惟有要則當惟察罰懲非死人極于病
 此即老蘇曰刑者必痛之而使人畏焉罰者不能痛
 之必困之而後懲焉蓋言罰之所懲雖不至於死而
[039-38a]
 其困於重贖已極于病亦可以使之遷善逺罪也非
 佞折獄口給也佞者禦人以口給則人不得以盡其
 情也如周亞夫詣廷尉責問曰君侯欲反何亞夫曰
 臣所謂買器乃葬器也何謂反乎吏曰君縱不欲反
 地上即反地下矣如此者是禦人以口給也臯陶喑
 而為大理天下無寃民子路無宿諾片言可以折獄
 則何以佞為哉故惟良可以折獄良者王氏謂有仁
 心是也孔子曰今之聽獄者求所以殺之古之聽獄
[039-38b]
 者求所以生之良者求所以生之也良之可以折獄
 者蓋其所用無不在於刑之中也如秦以任刀筆之
 吏爭以亟疾苛察相髙則佞者安能明于刑之中哉
 察辭于差蘇氏曰事之真者不謀而同從其差者詰
 之多得其情是也非從惟從者棰楚之下何求而不
 得人不勝痛則誣服者多矣故囚惟吏之從而自誣
 者皆非所當從當有以辨明之也孟氏使陽膚為士
 師問於曽子曽子曰如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哀矜
[039-39a]
 即此哀敬也其所以哀敬者惟以刑書而明啓之相
 與占考其所以然衆獄官以為然獄囚亦以為然雖
 麗於刑殺而無怨言如此則庶幾得其中正而無寃
 濫矣如秦之任趙髙漢之任張湯趙禹減宣義縱唐
 之任來俊臣侯思止刑書未嘗明啓亦未嘗胥占惟
 意之所殺則舞文巧詆如此則何中正之有然則其
 刑其罰不可以不審克也獄成而孚者言獄辭之成
 而得其情實信為有罪而其輸之於上亦當得其情
[039-39b]
 實信為有罪然後斷之其刑之輸於上皆當具備不
 可隱漏其有一人之身輕重二罪俱發亦當并以兩
 刑而上之也蓋恐其有司得以欺賣出入以為姦故
 以此戒之也王制曰成獄辭史以獄成告於正正聽
 之正以獄成告於大司寇大司寇聽之棘木之下大
 司寇以獄之成告於王王命三公參聽之三公以獄
 之成告於王王三宥然後制刑此正所謂獄成而孚
 輸而孚也王之有司輸之於王如此則有邦有土之
[039-40a]
 臣輸之於其君亦然薛博士曰凡稱上者各指其上
 也此告有邦有土則國之士師指其君曰上推而及
 王朝則王之士師指天子曰上孔氏止名為上王府
 則於告有邦有土之文戾矣是也官伯族姓蘇氏曰
 呼其大官大族而戒之先儒即以官伯為諸侯族同
 族姓異姓其說鑿矣王氏以姓為諸侯族為羣臣亦
 無以異於先儒蓋旣戒其君以敬刑今又戒其臣也
 刑者人命所繫死者不可復生斷者不可復續此朕
[039-40b]
 之言所以多懼孔子曰為之難言之得無訒乎言之
 多懼以其難也朕之所敬惟在于刑則以有德者惟
 哀敬于刑我安得而不謹哉今天相助此民而生育
 長養之臨民者必當有不忍之心然後能為天之配
 於下蓋天愛民是配之也所以配天者惟明清于單
 辭而已單辭有二說皆通先儒曰單辭特難聽故言
 之唐孔氏因引子路片言可以折獄片言即單辭也
 子路行直聞天下不肯自道已長妄稱彼短得其單
[039-41a]
 辭即可以斷獄者惟子路耳凡人少能然故難聽也
 薛愽士則曰單盡也與單厥心之單同明清而使民
 得盡其辭也皆可用以為說明清者聽之審也民之
 所以治者以其聽獄之兩辭而無不中則曲直得其
 當無辜者不至於枉濫而有罪者不至於僥倖而免
 也穿封戍與公子圉爭鄭囚正於伯州犂伯州犂則
 上下其手此聽兩辭而不中者也苗民之泯泯棼棼
 以其罔差有辭則民之治豈不自於中聽兩辭乎不
[039-41b]
 可以獄之兩辭而為私家以獄為家則惟貨是視不
 復問乎兩家之曲直也夫以獄得貨者非所以為寶
 也惟聚其罪耳府聚也言必將敗露而獲罪也功者
 言罪積於身而自以為功耳則必將報汝以衆罪而
 誅殛之也報者亦如報虐以威有是惡則必有是報
 皆是出乎爾者反乎爾者也獄貨者必報以庶尤則
 所長可畏者惟是天罰也天之罰之也非天之不中
 惟人取之爾人取之者在其敎命之不中也敎命不
[039-42a]
 中則非所謂制百姓于刑之中以敎祗德天之罰不
 中則庶民必無有善政在于天下矣蓋以其無有善
 政故以不中而罰之也無有善政者君也而以為庶
 民者政雖出於君而布於庶民三苖之民泯泯棼棼
 此所謂庶民無有令政在于天下也嗣孫者王享國
 百年故諸侯或其孫也上言伯父伯兄仲叔季弟㓜
 子童孫此特言嗣孫舉其略也繼世而立故曰嗣言
 自今以徃當何所監非是施德于民以為之中乎言
[039-42b]
 惟是在所監也德于民之中蓋指伯夷以為言爾庶
 幾明聽我言而行之不可忽也自古之稱哲人者惟
 在於用刑耳如臯陶以智稱於後世是蓋惟哲則能
 明清于單辭也五極五刑之得其中也先儒以為五
 常誤矣言有無窮之美譽者由五刑之得中刑得中
 則有餘慶矣旣有美譽又有餘慶天人之所共予也
 屬連也言美辭由於用刑故以屬言之嘉師善衆也
 猶言良民也汝受之於王而有邦有土者其所臨涖
[039-43a]
 無非良民則如此上文所言祥刑不可不監也刑所
 以禁姦民旣善矣惟此祥刑可也吕侯之告諸侯雖
 出於王命而其言則吕侯之言故雖曰王曰而又曰
 受王嘉師亦猶梓材之篇周公以王命告康叔雖以
 王曰為言而又曰王啓監厥亂為民之類從而為之
 說則不可
 
 
[039-43b]
 
 
 
 
 
 
 
 尚書全解卷三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