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f0054 鮚埼亭集-淸- (master)


[041-1a]
鮚埼亭集外編卷四十一
            鄞 全祖望 紹衣
 簡帖
  奉方望溪前輩書
甬東後學全祖望再拜頓首靈臯先生前輩足下束髮
以來仰慕盛名南北道遠不得一御元禮兹來京師峨
&KR1453天半幸一望見從此塵山霧海有所指歸幸先生其
弗棄按檀弓曰殷朝而殯於祖周朝而遂葬注疏家引
以爲殷殯祖廟周殯路寢之據因有殷尚質故於廟周
尚文故於寢之說言之確鑿但攷之左氏僖八年與襄
[041-1b]
四年皆有不殯於廟之語而皆以爲降禮則茍非貶黜
似未有不殯於廟者杜元凱孔仲達曰所謂不殯廟者
非果殯在廟也臨葬時必以殯宮朝廟今貶黜者禮宜
從殺不復行朝廟禮耳夫以周禮論則朝之與殯截然
兩大節目而乃以不殯廟爲不朝廟似未可信攷鄭康
成志答趙商一條亦嘗及此然疑竇終不解載攷之大
戴禮諸侯遷廟篇曰成廟將遷之新廟君玄服從者皆
玄服至於廟祝曰孝嗣侯某敢以嘉幣告於皇考某侯
成廟將徙敢告君有司以次出廟門至於新廟夫所謂
至於廟出廟門者所殯之廟也所謂新廟者所祔之廟
[041-2a]
也更與左氏相爲證合於是近世有謂三代殯宮皆在
祖廟葢廟中之堂乃先祖出享帝時栖神之所死者之
柩難以直據其所故不得已而降在庭階之閒若夫路
寢則直殯中堂何嫌何疑而階上陳尸階下行禮生時
負牖死乃降之偪仄之區顯背禮文其爲儀禮之訛無
疑然愚仍有所未信者殷禮無徵姑且置之弗論若周
禮則方大歛時絞衿衾冒雖已畢具然尸尚在牀也迨
舉尸而下於棺舉棺而載諸輴菆則周之屋則塗之是
曰殯禮今曰殯當在廟則廟在寢東非咫尺所可到此
纍然之尸何物舉之而至廟耶而且所殯之廟其始祖
[041-2b]
之廟耶其皇考之廟耶其所祔之廟耶夫倚廬堊室以
衞殯宮殯而在廟則居喪之制所有七月五月之期皆
將在廟中耶何以絕無明證也已乃思曰嘻左氏所謂
廟卽儀禮所謂寢也以人道則曰寢親言之也以神道
則曰廟尊言之也考尚書顧命篇諸侯出廟門俟傳曰
廟門者路寢門殯之所處故曰廟也蔡傳/同喪大記甸人
所徹廟之西北扉疏曰謂正寢爲廟神之也喪服小記
無事不辟廟門注曰廟殯宮也問喪祭之宗廟以鬼享
之疏曰謂虞祭於殯宮神之所在故稱宗廟士虞禮側
亨於廟門外之右東面注曰鬼神所在則曰廟尊言之
[041-3a]
雜記至於廟門注曰廟所殯宮然則廟卽寢也儀禮左
傳之言異而同也是以明堂九室其中亦曰太廟夫明
堂天子所居何以忽與都宮一例竝稱及見陳用之曰
以其秋冬大饗在焉故也古者鬼神所在皆謂之廟然
則又何異於殯宮總之夏后氏之阼階殷之兩楹周之
西階皆於正寢卽殷人所謂朝而殯於祖者亦謂於下
棺後便以柩朝廟而殯於廟中周則直至葬時始有朝
廟一節是其禮之所以不同非謂殷之殯廟如下殤之
舁尸而就殮也若左傳晉文公薨而次日卽殯曲沃檀
弓孔子殯母於五父之衢則皆末世變禮晉以兵革之
[041-3b]
事務急葬以臨戎亦自知其非禮故諱其名而曰殯若
孔子則以不知父墓出萬不得已之舉是其所謂殯者
直如後世權厝之禮在三月以後者但以未能純乎葬
禮而謂之殯是則別是一例先生以爲何如
  奉望谿先生論喪禮或問劄子
閣下喪禮或問議論之精醇文筆之雅健直駕西漢石
渠諸公之上此經學中所僅有也獨有一節尚不能無
請者禮記曰士之子爲大夫則其父弗能主也使其子
主之無子則爲之置後此自方性夫以來固嘗疑其謬
閣下直以爲野人之語則愚恐其猶別有說也天子諸
[041-4a]
侯之所重者統則嗣其統者始主其喪大夫之所重者
宗則嗣其宗者始主其喪且夫大夫之死其君自聞赴
以至大殮凡三臨之庀喪具者旣有家衆而君又遣大
宗人小宗人卜人以相其事故謂大夫之子主喪者卽
以大夫之服服之雖其說未必可信而要其所行則爲
大夫之家之禮夫大夫之長子寧能保其他日之不爲
士而要不能不以大夫之家之禮行之葢國必大夫而
後有宗有宗則其子之賢者固有嗣爲大夫之勢卽不
賢者亦尚可邀世祿以長其宗此宗法之所以重而主
其宗者與俱重焉當其時臨之者君相之者國之大臣
[041-4b]
趨走之者家衆使主喪者不以大夫之禮將事則褻其
君而自夷於微者之列以替其宗而其行之也則巳隱
然示以傳家之重而望之以象賢故其父弗能主也論
者競以齊疏之服自天子達則衰裳不當有貴賤之殊
愚以爲衰裳之分其升數固未必然而要其大夫之家
之喪則自有大夫之禮不必以升數一節泥之也請以
近世之禮言之宗法則已廢矣然位至開府以上者其
死也天子或爲之賜祭葬贈官贈諡則其以謝表上者
必其子也無子則其爲後之子也其父雖在不預也惟
其父亦位開府者則得自爲陳謝非常例也葢後世之
[041-5a]
宗法雖亡而有廕襲之例是猶古者世官世祿之遺故
其父雖能以子貴而禮不自達於君其又何疑於古大
夫之禮然則大夫喪禮所以別於士者其大綱正在此
是故士不得祔於大夫而大夫得祔於士不以巳之貴
陵其親也先王所以申人子之情也大夫之適子以大
夫之禮主喪而其父不得預不以巳之私褻其君也先
王所以重宗子之寄也此其禮原竝行而不悖諸家乃
謂如此則舜果可以臣瞍夫使舜不幸先瞍而死則其
喪固當商均主之無預於瞍而非臣父之謂也檮昧之
見願閣下更有以敎之
[041-5b]
  與鄭筠谷宮贊論嗣君承重服制帖
昨見所駁日知錄諸條目皆中寧人先生之失至於所
引朱子議寧宗承重一節則愚竊以爲無可非者而執
事過有疑於鄭志之說執事謂父在而服斬是死其父
也夫天子諸侯之孝原與士大夫不同故有適子者無
適孫而或不幸而適子有不能承襲者如廢疾/不任事則國統
所在不得不傳之子統之所在服卽在焉使以父在而
服斬爲死其父則先當以父在而承統爲簒其父寧宗
之受禪也固以光宗不能執三年之喪故也當日假退
閒之御筆以行之奉憲聖之明旨以定之告於九廟令
[041-6a]
於四方者則首以三年之喪屬之寧宗雖其後光宗康
復自行重服於宮中此亦當然之禮然不過一人之私
而非可以當爲後之責也而謂寧宗得籍口於此而除
服則此後大祥之祭光宗旣不能出而主其事而寧宗
之服又除居然以吉禮行之是以已承之重而欲棄之
以已傳之重而欲還之其可謂之禮歟葢以父不能執
三年之喪而子代之是正爲子者不喪七鬯之義也使
以死其父爲嫌則反絕其祖矣夫絕其祖則眞死其父
矣況是說亦非鄭志剙言之也中庸期之喪達乎大夫
則天子諸侯絕期矣彼天子諸侯明明有父在而傳統
[041-6b]
者則父在而服斬可知也使如胡紘之言則中庸亦誤
也故鄭志答趙商但舉天子諸侯之服皆斬一語答之
而其義巳了然朱子當時亦失記中庸之文遂直以爲
康成之所斷耳嘗謂慶元大臣於此事行之未爲盡善
葢當受禪時原應援禮文廢疾承重一條載入詔中然
吾讀水心擬詔有曰病無嘗藥之人崩乏居喪之主則
已明及之而趙忠定公以言之過直芟而不用至使後
此之盈廷聚訟則所謂自取紛爭者也執事之意固主
於厚然寧人先生所據禮也故敢爲執事陳之
  答施瞻山問天文二十四時帖子
[041-7a]
周天之度三百六十有奇釐爲十二辰與大地十二野
配六合儀中用十二宮者本此其又以一宮分二向者
再細判之應二十四氣也特是支祇十二求所以足二
十四向者不可得乃取干以配之十干之中又舍戊已
不用而取坤艮巽乾補成其位干有十而用八卦有八
而用四斡旋補綴學者疑之不知此淮南子法也古者
呼二十四氣爲二十四時鴻烈解天文訓所謂日行十
五日爲一節以生二十四時是也其序以斗指子則冬
至每加十五日指癸則小寒指丑則大寒指報德之維
則越陰在地故曰距冬至四十六日立春指寅則雨水
[041-7b]
指甲則驚蟄指卯則春分指乙則淸明指辰則穀雨指
常羊之維則春分盡故曰有四十六日立夏指巳則小
滿指丙則芒種指午則陽氣極故曰有四十六日夏至
指丁則小暑指未則大暑指背陽之維則夏分盡故曰
距夏至四十六日立秋指申則處暑指庚則白露指酉
則秋分指辛則寒露指戌則霜降指蹏通之維則秋分
盡故曰有四十六日立冬指亥則小雪指壬則大雪復
指子則陰氣極故曰有四十六日冬至孝經緯引周天
七衡六閒之文同此是則淮南之法先定四正以爲分
至謂之二繩次定四維以爲啓閉然後以壬癸夾子丙
[041-8a]
丁夾午甲乙夾卯庚辛夾酉爲四正輔若丑寅辰巳未
申戌亥恰當四維前後之位謂之四鉤其布置本自井
井所以虛戊已者戊已居中不得麗於旁也後世因報
德常羊之文奇零不整見其方爲坤艮巽乾之卦遂以
代之不知者妄詆其於干不備於卦不全豈知四卦卽
四維夫固遠有端緖者乎日知錄曰漢徐岳術數紀遺
三不能比兩乃云捐悶與四維注三不能比兩孔子所
造布十干於其方戊已在西南四維東萊子所造布十
二時於四維捐悶周公所造先本位以十二時相從據
此則又算法所用者
[041-8b]
  答施瞻山問鐘聲不比乎左高帖子
瞻山都講座右仲夏中接下問數條俗務周章蹉跎未
應旋以內子大病廢紙筆者匝月架上牙籤案頭筠管
無不塵封昨晚秋風驟至有片紙從硯匣閒飛出起拾
視之則都講來諭也秉燭草便紙奉答皇恐死罪按國
䇿鐘聲不比乎左高高誘鮑彪無注卽資治通鑑中亦
載其語而胡身之不置片詞近見坊閒綱鑑俗本有妄
作注語者皆不足據攷尚書大傳曰天子左五鐘右五
鐘謂六律爲陽六呂爲陰凡律呂十二各具一鐘天子
宮懸黃鐘在南㽔賓在北其餘分列東西天子將出則
[041-9a]
撞黃鐘右五鐘皆應入則撞㽔賓左五鐘皆應注謂黄
鐘在陽西五鐘在陰㽔賓在陰東五鐘在陽王深寧曰
以周官合之王宮懸四面諸侯軒懸三面然則諸侯特
南面不懸鐘而左右之鐘其制無別春秋傳云歌鐘二
肆則十二鐘皆全也凡樂先奏鐘以均諸樂右五鐘謂
林鐘至應鐘左五鐘謂大呂至中呂右陰其聲欲高左
陽其聲欲下高則柔而不懾下則剛而不亢其居左而
欲下者猶宮爲君而其音濁也其居右而欲高者猶商
爲臣而其音淸也左鐘當下而高是以不和其說見通
鑑答問至所述丁氏啓蒙注謂天地之數各五合而衍
[041-9b]
之通得九位一與二爲三二與三爲五三與四爲七四
與五爲九五與六爲十一六與七爲十三七與八爲十
五八與九爲十七九與十爲十九九位各有奇而五位
各有偶置其五位之偶是爲五十大衍之體數也存其
九位之奇是爲四十有九大衍之用數也似以未達爲
問此不過以天五地五之數乘之其實言奇言偶舉體
舉用俱屬支離附會不能於實用有所發明所謂九位
各有奇者謂第一位至第九位無成兩者各有奇也所
謂五位各有偶者謂第五位至第九位得十者五各有
偶也專舉其五位之偶則得五十專舉其九位之奇則
[041-10a]
得四十有九正與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偶合
故丁氏言之然要不必深信者久不晤賢昆季近日著
譔多否徐伯魯詞體明辨容異日檢奉頓首頓首
  答李嶧陽問開方法帖子
嶧陽先生足下接札以井田開方法爲問因及禮記方
百里者爲方十里者百方千里者爲方百里者百諸語
此卽所謂開方法也而自鄭康成以後鮮有洞然言之
者以故宋儒多誤解其載在衞氏禮記集說陳氏禮書
都不了了遂致孟子班爵祿一章人人以爲易曉而一
叩之便茫然嗚呼學殖荒落以童而習之之四書尚多
[041-10b]
盲瞽而方且晏然不自知悲夫弟今年在東錢湖中聽
一老生講孟子因以天子之卿受地視侯一節爲問曰
此言畿內班祿之制也予曰然然則天子六卿各受一
百里已去王圻大半其外尚有大夫元士中士下士不
下數百裂天子之疆不足以供諸臣柰何旁有一生莞
然起曰此固別有一例圻內之地原不足以供諸臣但
內諸侯雖名曰受地而實不過分給以祿視侯者受侯
之祿視伯子男者受伯子男之祿千里而外侯國有祿
餘山澤有賦稅閒田有粟米合數者以當諸臣之祿則
足矣予曰然則是受祿非受地也何以注曰王圻之內
[041-11a]
亦制都鄙受地耶夫是說本俗下講章而&KR0693園學究奉
爲的詁然爲此說者幷禮記未看一過其人曰何謂也
予曰禮記王制云天子之縣內方百里之國九七十里
之國二十有一五十里之國六十有三凡九十有三國
名山大澤不以朌其餘以祿士以爲閒田夫畿內千里
何所容此衆建不知此開方法也大抵方千里者得百
萬里方百里者得一萬里方七十里者得四千九百里
方五十里者得二千五百里此在近世西河毛氏言之
最悉請詳述之其說曰方一里者縱橫一里也縱橫一
里祇一里者以縱之一里卽橫之一里無二里也若方
[041-11b]
十里卽百里矣以方一里而縱十之祇十里耳至橫亦
十之則巳十其十而爲百里然猶十倍法也若方百里
則前所云方十里者已百里矣今又十其百而縱行之
非千里乎且又十其千而橫行之非萬里乎此非百倍
法乎毛氏之/說止此若方千里則當以千倍法乘之葢前所云
方百里者巳得萬里今又十其萬而縱行之則十萬里
且又十其十萬而橫行之則百萬里此最易曉者然則
方七十里以七十倍法乗之得四千九百里方五十里
以五十倍法乘之得二千五百里皆一例也夫誠解開
方之法則圻內地方千里除王制所云九十三國外祇
[041-12a]
封得三十五萬四百里尚餘六十四萬九千六百里以
爲祿士閒田寧患受地有不足乎宋儒競言開方法然
謂方百里者得千里方千里者得萬里則固未能合矣
葢不知方十里巳得百里積方十里者百而得百里則
巳萬里方百里巳得萬里積方百里者百而得千里則
巳百萬里宋儒祇以死數乘之宜其誤也足下讀書冥
搜細㑹不肯毫髮放過經史諸學如撥雲霧而見靑天
他日爲斯文羽翼洵吾道之幸也頓首敬復不備
  荅陳杏參問律呂星野配合帖子
某頓首承示月令疑義以律呂星野配合之故似不可
[041-12b]
解此無不可解也總之十二律以黃鐘大呂太簇夾鐘
姑洗中呂㽔賓林鐘夷則南呂無射應鐘爲序自子順
行而終於亥十二辰以星紀玄枵娵訾降婁大梁實沈
鶉尾鶉火鶉鳥壽星大火析木爲序自丑逆行而終於
寅順行者天行之次舍也逆行者日月所會之躔垣也
葢天行左旋日月雖麗天以行而一疾一縮似若有左
旋右轉之分者所以斗杓建子則日月會於星紀建丑
則會於玄枵建寅則會於娵訾建卯則會於降婁建辰
則會於大梁建巳則會於實沈建午則會於鶉尾建未
則會於鶉火建申則會於鶉鳥建酉則會於壽星建戌
[041-13a]
則會於大火建亥則會於析木周禮太師職曰太師掌
六律六同以合陰陽之聲陽聲黃鐘太簇姑洗㽔賓夷
則無射陰聲大呂應鐘南呂函鐘小呂夾鐘注曰陽聲
據左旋也陰聲據右轉也但此非僅斗建日辰配合之
序乃周禮樂制中一大節目周禮祀天神則奏黃鐘而
歌大呂卽所謂子與丑合也祀地示則奏大簇而歌應
鐘卽所謂寅與亥合也祀四望則奏姑洗而歌南呂卽
所謂辰與酉合也祀山川則奏㽔賓而歌林鐘卽所謂
午與未合也享先妣則奏夷則而歌小呂卽所謂巳與
申合也享先祖則奏無射而歌夾鐘卽所謂卯與戌合
[041-13b]
也是以揚子雲太玄經謂斗振天而進日違天而退先
王作樂其必有以合之正指此說又嘗以三代正朔之
說攷之則又三統中一大節目憶初執經時嘗與同學
論三統之旨謂周正符於天道夏正便於農功惟殷之
地統甚屬無謂及讀楊龜山與胡康侯書曰周據天統
以時言也夏據人統以事言也殷據地統以辰言也乃
恍然曰有是哉三統之義無不備也夫殷易坤乾原宗
大呂而分野亦肇於星紀其義正無不相合者今五行
家有衝合之說大抵皆從律歴中來葢陰歴始大呂終
應鐘而相生之次乃以未酉亥居丑卯巳之位者用其
[041-14a]
衝也若合則卽左旋右轉之說也鄭康成月令注謂天
子躬耕當用亥辰皇甫侃曰正月建寅日月會辰在亥
故耕用亥也南齊史何禋之孟春擇元辰祀先農議亦
引鄭注十二辰爲六合之說請用亥日則其來久矣倘
以納辰言之則其循子寅辰午申戌之序者卽陽聲之
左旋其循丑亥酉未已卯之序者卽陰聲之右轉六十
甲子皆以此遞傳之者也惟坤所納辰用變例耳若六
壬以亥登明爲正月將戌元魁爲二月將所謂過宮合
神者亦卽律呂星野配合之例今試以俗閒歴本習用
者明之則歴中所謂建寅建卯者卽斗建也所謂太陽
[041-14b]
到某宮者卽日辰也敬復函丈率勒不曁
  奉慈溪馮明遠先生論燕虢封國書
舊聞先生著春秋地名攷以衣食奔走未及就函丈得
一快讀近傳此書不戒於火爲之悵惋屢日少時就父
師受春秋學亦頗畱心地理乃以杜何范韋合之班馬
桑酈之籍古今變遷彼此同異迄難臆決姑據兩節言
之燕之封國其都在薊故漢書曰薊故燕國召公所封
小司馬曰北燕卽今幽州薊縣是也范逸齋詩補傳謂
薊之改名爲燕猶唐之改名爲晉荆之改名爲楚但小
戴禮樂記則謂武王封黃帝之後於薊史記周本紀及
[041-15a]
水經注又謂封帝堯之後於薊是薊與燕屬兩國張守
節云召公始封在北平無終縣以燕山爲名薊則因薊
邱爲名後燕幷薊乃徙居之胡邦衡則云武王所封之
薊不久滅絕成王因以召公紹封顧亭林主其說愚攷
無終卽山戎也左傳襄四年無終子使孟樂如晉漢書
右北平有無終縣係古無終子國燕之始封不得在此
胡氏所謂帝堯之後隨卽滅絕者亦無明據特想當然
之詞爲調人計者陸德明謂黃帝姬姓君奭其後是薊
與燕是一國朱竹垞主其說遂謂禮記所指卽召公史
記之稱帝堯後者因堯亦黃帝裔之故愚攷穀梁傳曰
[041-15b]
燕周之分子帝王世紀直以召公爲文王子雖未可信
而要與周同族無疑況史記明云后稷別姓姬則是后
稷之姬不得混於黃帝之姬也總之薊自薊燕自燕小
司馬以燕爲薊縣固誤張守節以燕爲無終縣亦不確
然則召公始封究在何地乎又文王有弟虢仲封於西
&KR0593在今河北弘農公羊子所謂郭左氏之上陽下陽是
也虢叔封於東虢在今河南滎陽左氏所稱虎牢又稱
爲制鄭桓公寄帑而卒幷之者也西虢亡於周惠王二
十二年東虢則平王元年已爲新鄭乃史記莊王二十
二年爲秦武公十一年秦本紀書是年滅小虢班固亦
[041-16a]
以西虢稱之注家以爲在寶雞東名桃虢村按小虢之
名不見於三傳然與西虢絕不相蒙何以二虢之外復
有一虢豈亦如邾之外別有小邾而非其支係歟抑卽
虢仲之庶子封於寶雞而爲附庸者歟凡此皆經與史
參錯而不能相通先生書中必嘗討論敬以質之講座
  與鄭筠谷宮贊論猗嗟詩序書
執事所論春秋桓六年子同生一節愚向不敢以此說
爲然謂聖人書此以別呂嬴黃芉之疑固本於穀梁子
之說但桓公謂同爲齊侯之子特一時之憤詞耳文姜
歸齊時莊公之生十三年矣其非齊侯之子誰不知之
[041-16b]
而謂有待於國史之暴白其亦過矣況左氏於是節原
自有明文也然諸家所以喜從穀梁之說者則以猗嗟
之詩小序首爲附會夫作史者魯人旣懼人以莊公非
其君之子而書之史以辨之作詩者齊人又懼人以莊
公果其君之子而亟以詩正其甥之名是何齊魯之人
皆漫然不攷其事實欲葢其醜而反以誣之不知是詩
之作葢在莊公親迎之時莊公能以金僕姑射南宮長
萬而禽之而萬亦曰甚矣魯侯之美也則莊公之材武
原其實跡在齊人口中不過夸其女壻之詞如今世俗
之壻至婦家親黨里巷爭夸其才貌以爲榮而意中未
[041-17a]
嘗不諷其忘父之死結婚讐人之國豈眞能禦亂者乎
是詩人之言所謂絞而婉者也且六經中所云甥多指
壻言其以姊妺之子爲甥僅見於左傳莊公六年鄧祈
侯稱楚子爲甥其餘不槩見故愚嘗謂小序原多不可
信者此詩可類推也春秋統紀謂是詩當作於莊四年
公及齊人狩於禚之時且曰末語葢以微文諷之孰謂
莊公非齊侯之甥者則第見詩中有四矢射侯之文而
不知甥之當爲壻也詩序之誤旣明則穀梁傳失所證
矣執事其更賜所以敎之
  答吳中林通守論康誥三篇書
[041-17b]
康誥三篇確然爲武王封康叔之書此本不易之論西
顥謂管蔡以殷畔幸而復平當時何事更有大於此者
而更無一語及之其爲武王之誥明矣祇此數語已足
折書序及左史兩家之角顧疑殷地旣屬武庚恐不得
復封衞則不然鄭康成詩譜謂自殷都以北謂之弼南
謂之鄘東謂之衞或曰鄘在殷都之西王肅/云是三國者
原環殷都而裂之殷都固無恙也殷都無恙則武庚之
位置裕如不必致疑於康叔之難以竝栖也武庚旣降
爲列侯豈得尚擁其畿內之故封則自殷都以外裂以
分封者理也當時三監祇在殷都監武庚其於弼鄘衞
[041-18a]
本無預也後人不知於是漢志謂弼爲武庚所監之國
鄘爲管叔衞爲蔡叔則旣遺一霍叔矣且管蔡各有所
封管非鄘蔡非衞也不應以所監爲所封也抑豈有三
監同監殷而忽與所監之人分地而同列爲監者斯在
孔疏詰之巳悉帝王世紀知其謬乃稍遷就其說謂衞
爲管叔鄘爲蔡叔而以弼屬之霍則豈有三監以王命
同監殷乃反監隣近之三國而不居殷者將謂三國皆
殷所屬則旣別成爲國而猶屬殷非附庸耶附庸奚足
監焉陳止齋謂自荆以南蔡叔監之管叔河南蔡叔河
北此其說更無據果爾將不特監殷矣然卽如其所言
[041-18b]
則於康叔之國要風馬牛不相及也然則弼鄘衞之於
遺殷毫無所礙康叔之封其在武王時亦無礙也倘謂
篇中有明大命於妺邦之文妺邦乃紂都是必得殷餘
民以後之證則三國本殷畿固得統以妺邦稱之矣倘
謂篇中多言愼刑而康叔爲司寇在成王時是必爲司
寇以後之證則卽據史記其爲司寇總在作誥之後此
皆近人之強詞不足難者書序本不出於孔子而是案
則左史兩家皆同故後人多從之然史記三王世家康
叔爵命之時未及成人後捍祿父之難則固自背其說
矣敢因足下所示而申其說
[041-19a]
  答董映泉問吳草廬易纂言外翼書
草廬於諸經中自負其易纂言之精而外翼則罕及之
所以揭曼碩奉詔撰神道碑不列是書而元史本傳俱
失載焉攷草廬年譜至治二年壬戌如建康定王氏義
塾規制十月還家易纂言成天歴元年戊辰春秋纂言
成二年已巳江西省請攷校鄕試辭疾不赴易纂言外
翼成草廬於易自云累脫稿始就而猶有未盡於是有
外翼之作又攷草廬行狀外翼十二篇曰卦統曰卦對
曰卦變曰卦主曰變卦曰互卦曰象例曰占例曰辭例
曰變例曰易原曰易派則是書之卷第也自崑山葉文
[041-19b]
莊公菉竹堂目錄有此書其後流傳頗少姚江黃棃洲
徵君著學易象數論中引草廬先天互體圓圖在纂言
中無之當卽係十二篇之一徵君於書無所不窺不知
及見是書而引之耶抑展轉出於諸家之所援據耶草
廬之易愚所不喜其大畧見予所作纂言跋語至於先
天互體之例用圓圖剙作隔八縮四諸法以六十四卦
互成十六卦以十六卦互成四卦而止爲漢魏諸儒所
未有然實支離不可信總之宋人誤信先後天方圓諸
圖以爲出自羲文之手而不知其爲陳邵之學故也而
行狀謂草廬於易自得之妙有非學者所能遽知而通
[041-20a]
其類例以求之者皆於外翼具之此固出於弟子推其
先師之語然惜其完書不得見於今以一一爲之辨正
也惟是書久不傳故晉江黃兪邵徵君撰明藝文志稿
注曰不知撰人秀水朱竹垞檢討經義攷亦不詳篇目
兩公書目之學幾幾宋之晁公武陳振孫尚有疏畧而
足下竟疑此書非草廬所作則益誤矣其實此書或尚
有在天壤閒者固未可知今因下問所及詳述其槩以
補前人之闕焉草廬行狀虞學士道園作年譜危學士
雲林作
  答陳時夏先生問杜氏長歴帖子
[041-20b]
左傳哀公十六年四月已丑爲孔子卒日杜元凱推長
歴謂四月十八日乙丑無已丑已丑五月十二日日月
必有誤後儒因曰已當作乙來敎謂史記孔叢子與左
氏旣不謀而合豈有皆誤之理況長歴又安足據此先
生自得之說也而先儒已有及之者吳程謂據大衍歴
已丑乃夏正二月十一日杜氏謂無已丑長歴誤也正
可以爲來敎左袒之助而愚猶以爲不然哀公十四年
五月庚申朔此左氏所書者下距是年四月中閒當置
一閏共得二十五月由庚申朔推之四月當戊申朔十
八日爲乙丑不可混也元凱長歴不足憑春秋不可據
[041-21a]
乎以大衍歴排長歴者其說莫備於宋程公說於春秋
二百四十年置閏較長歴皆後一年以故杜謂是五月
十二程謂是四月十一然而大衍亦未盡足據也若宋
景濂孔子生卒攷謂是年四月壬申朔惟十八日爲乙
巳無已丑則非惟全不解歴法直是委巷中人夢語若
四月爲壬申朔則十八日正已丑乙丑乃五月二十四
日尚有何誤此眞所謂東吿東方朔西告西方朔者又
何足爲元凱一行爭長短也景濂辨孔子生卒生從公
穀卒從左氏自以爲不易之論且力宗胡蔡不改月之
指黃梨洲毛西河駁之不遺餘力獨於此條未有及者
[041-21b]
故某於答來敎中附辨之
  與謝石林御史論古本大學帖子
古本大學之奏出無不駭者此其說未可以口舌爭也
然奏中亦有一言之失關係不小執事謂明人崇朱子
之學不無因同鄕同姓之故此在蕭山毛氏固曾言之
然其實最無據朱子之學大表章於理宗之世其時眞
西山魏華甫乃大宗也南北尚未混一而趙江漢亦以
其說行於中原則可謂不介而孚矣故南宗自眞魏之
後有金華四子而益盛北宗則有許仲平迨元人混一
中原仲平入爲祭酒而普天無異學有如草廬之稍參
[041-22a]
會於陸氏卽不能稍行其說則不自明始也豈惟不自
明始抑亦明太祖之初政嘗欲變之而不能太祖之頒
經許諸生皆得用注疏至其於宋人之書周易則兼用
程朱二家尚書則兼用蔡鄒夏三家春秋則兼用胡張
二家未嘗墨守一說也乃轉盼閒成祖修大全而盡出
於專門則何故耶當時之儒臣皆憚諸說之繁而不欲
改元人之舊故雖館閣之人如林而實則委之毘陵徵
士陳伯載以一人任諸經之事伯載名/濟布衣伯載於是爲簡
易之法易書以董氏詩以劉氏春秋以汪氏禮以陳氏
四書以倪氏稍爲刪潤而書成矣當時歲縻廩祿月費
[041-22b]
俸錢而其實竊鈔舊本以成之罔上行私莫或糾舉其
遑問漢唐以來之源流乎故易之程氏僅得存而尚書
之鄒氏夏氏春秋之張氏亦無有過而問者矣宣德中
餘姚朱應吉司敎章邱疏言大全之去取不當下其議
於禮部許令天下學校兼采諸說一斷以理而不過託
之空言弘治中吾鄕楊尚書守阯在闈中得一用程傳
者已不勝其喜然則明人之專已守陋而出於一師之
學此臣下自爲之而於在上之人無預也葢元太學之
尊朱其意將以整齊學術使不墮於支離汗漫之習而
明大全之尊朱則以其無事於學術而適以便其狹隘
[041-23a]
僻陋之私此所謂相背而馳者也倘以是爲明祖之意
則不聞其扳援建安一支以歸玉牒也此其最曉然者
矣總之朝廷之修官書足以爲害不足以爲益魏崔浩
注羣經勒石國中而先儒之說幾廢幸其被毁而止唐
修正義而百家之師傳折而歸一宋之三經亦幸其行
之不久葢天下之足以廢棄一切者莫有若官書也執
事之書將以紹絕學者也一言之失愚不敢默而已敬
以貢誠於函丈
  答朱憲齋辨西河毛氏大學證文書
漢書藝文志有中庸說二篇隋書經籍志有宋戴顒中
[041-23b]
庸傳二卷又梁武帝有中庸講疏一卷又中庸義五卷
宋史仁宗曾以御書大學賜新進士王堯臣等近儒多
據此數條以爲舊有專本之證但僕以爲不足辨者古
人著書原多以一二篇單行尚書或祇用禹貢洪範儀
禮或祇用喪服大戴禮或祇用夏時卽禮記之四十九
篇或以曲禮或以檀弓或以樂記固未嘗不以專本也
卽以有宋言之大學中庸廣義一卷早見司馬溫公所
著范文正公嘗勸橫渠讀中庸是能知兩書爲聖賢微
言者原不止兩程子顧其表章不遺餘力而使與論孟
竝行則必歸兩程子不容有異詞至若諸經當兩漢時
[041-24a]
原未嘗有大經中經小經之目新唐書選舉志始稱以
禮記春秋左氏傳爲大經詩周禮儀禮爲中經易尚書
春秋公羊氏傳穀梁氏傳爲小經論語孝經爾雅不立
學官附於小經而已時孟子尚在諸子部中也宋始以
孟子稱經詔孫奭譔疏而元祐時改以詩禮記周禮春
秋左氏傳爲大經易尚書春秋公羊氏傳穀梁氏傳儀
禮爲中經論語孝經爾雅孟子爲小經其後又增加大
戴禮爲十四經皆班班可攷者近世西河毛氏所著大
學證文謂漢唐時業有以大學中庸幷論孟爲小經者
則僕不知其出何書西河喜罵前輩其四書改錯中駁
[041-24b]
集注自造故實不遺餘力乃已忽尢而效之是眞藐天
下學者無有能讀唐宋二史者耶恐入其室而操其戈
徒令有目者之囅然於旁也
  與徐徵君惠山論春秋指掌圖帖子
前日於堇浦座上得見足下因讀所著山河兩戒攷本
諸經之星野參以列史之方輿芋區瓜疇了然在目爲
之動容近日讀書人東塗西抹伎倆窮老盡氣不過稍
駕帖括而上之至於詞章之學而止及見足下所著以
爲不知人世閒尚有此等書卷也其中有一事失於攷
索者世所傳東坡春秋指掌圖其爲贋本不必復問但
[041-25a]
古人原有以爲東坡作者足下以爲胡身之之譌恐未
然也朱子語錄巳言其僞是先於身之矣足下因其中
載大觀年閒都邑又有或問於蒙之語遂定以爲侯文
穆則誤之甚者古人之稱蒙猶愚也豈必自道其名之
謂哉愚攷宋史藝文志有李瑾春秋指掌圖十卷又張
傑春秋指掌圖二卷此皆唐人之書而李氏則分門鈔
取釋例正義幷及劉炫陸淳之書張氏亦以類纂在今
日恐皆不存陳直齋書目則有地理指掌圖一卷蜀人
稅安禮撰元符中欲上之朝未及而卒書肆所刋多不
著其姓氏按安禮乃山谷弟子然今所指爲東坡書者
[041-25b]
固不止地里而稅氏所作亦非春秋之封域況元符又
在大觀之前至於崇文書目中興館閣書目總未嘗及
是書而合之文穆本傳及東都事畧諸種竝不言其有
所述作是可以決然知非侯氏之書也夫古今文獻之
失所證者闕之可也必求其人以實之則有不免於後
世之抨彈者居常與堇浦言注書如師古可以爲百世
圭臬卽如臣瓚姓氏其說不一惟以爲傅姓近之葢傅
嘗受詔校中祕書穆天子傳而今注中所引多出汲冡
中語然師古尚疑之而不敢質也斯可謂愼之至者矣
以足下用功之勤與夫書之卓然可傳也偶然遺誤之
[041-26a]
處將啓讀者之疑故敢爲足下言之以當負暄之愚足
下其是正之
  答鄭筠谷宮贊論朱氏經義攷帖子
前述長洲何氏之言謂王文憲詩可言竝非箋詩之書
而經義攷誤采入之愚攷是書本文憲之詩話故方虛
谷曰予所采詩話十家始於苕溪終於魯齋然則非經
解明矣然此乃宋藝文志之譌而竹垞未及是正者竹
垞是書凡先儒殘篇贋本皆援而列之以求備至如張
霸尚書百兩篇乃漢時古今文聚訟一大案石梁王氏
禮記批本見於陳氏集說引用書目而皆失載焉幷陳
[041-26b]
用之之樂書俱遺之又如易稽覽圖中有中孚記乃緯
也而列之經楊慈湖詩傳具在乃以爲未成之本曹放
齋之孫泰宇著易解乃混列爲放齋所作其餘一書而
複出者不可枚舉所謂攷索旣繁反不能無疏漏者也
而其失之大者尚不在此其一則謬託於經而實不可
以言經者皆未加別白也請以易言之自孟喜焦延壽
京房而下所有妖占錯卦占事守林飛候混沌委化諸
書其甚者有所謂明堂隨曲射匿大筮衍易鼠序卜黃
入具之流降而至於管輅郭璞葛洪輩所著荒唐訞妄
占驗之囈語射覆之廋詞皆出其中是在漢隋史志及
[041-27a]
七畧七錄或入之蓍龜家或入之五行家原自劃然閒
亦有分晰未淸如古五子十八篇之流儒者尚嫌其編
次之未當若唐志則尢嚴焉其餘尚書則有五行星歴
日月變諸書詩則有歴神泉元談諸書禮則有明堂陰
陽諸書凡若此者皆應置之附錄參於毖緯中候之閒
而不可與傳經之著同登於一卷乃竹垞反爲合之誤
矣彼其有見於參同契之不當錄惜其未觸類而通之
也一則圖學之去取未審也諸經莫不有圖古人所以
左圖而右書然有以圖明經者有偶以經爲圖者司馬
昭之豳風宋璟之無逸雖有意於治道而無關於經學
[041-27b]
降而至於顧愷之陸探微劉襃衞協馬和之趙孟頫之
徒葢工師遊戲之筆耳是故唐志於楊嗣復諸人之毛
詩草木蟲魚圖夏侯伏朗諸人之三禮圖王大力之琴
聲律圖張傑之春秋國圖則收之經於李嗣眞之禮圖
上官儀諸人之投壺圖則收之雜藝術家竹垞槩而取
焉則是馳譽丹靑者皆得垂聲國胄矣得毋失之褻乎
一則粗涉於經而原非解經者不必收也顏鼎受之國
風演連珠王褘之禹貢周官急就章課蒙童者所以便
記習也張九成之論語詩宇文虛中洪皓之春秋百詠
方回之易吟偶然之翰墨也易六十四卦歌易大象歌
[041-28a]
則卜筮之歌訣也凡類此者其於經術無甚發揮雖弗
錄可也若夫自有明以來大全降而爲講章蒙存淺達
之書變秀才而爲學究實運會一大升降愚竊以爲尢
當別爲一帙而不可濫廁於先儒之閒者也舊嘗聞何
氏於是書彈駁成編多所匡正惜今日不可得見而據
所見以陳之執事雖然竹垞之用功固勤矣猶有此失
可以見著書之難區區之言非敢以掎摭前輩爲事也
  與施東萊論六經奧論中解溝洫帖
承諭六經奧論其所辨溝洫一條甚精是在唐應德已
極稱之但僕以爲不足信也十夫有溝百夫有洫千夫
[041-28b]
有澮萬夫有川是周官遂人語康成解曰此鄕遂法以
千夫萬夫爲制葢以鄕遂則用貢法惟計夫爲溝洫也
井閒有溝成閒有洫同閒有澮是考工匠人語康成解
曰此畿內之采地制井田異於鄕遂及公邑葢以采地
則用助法畫井爲區也攷之於經原無明文可據況就
兩節之文言之則鄕遂之田溝澮如是之多采地之田
溝洫如是之少似不應以地之遠近遽爾差池故朱子
深疑之今奧論思爲調人以爲遂人舉其一端匠人舉
其大槩成閒有洫謂一成有九洫以求合於千夫有澮
之語同閒有澮謂一同有九澮以求合於萬夫有川之
[041-29a]
語夫一成固九百夫謂有九洫是也其與千夫有澮誠
可通也至若推而上之則一終萬夫已當九澮一同不
止是也是仍有不盡符者奧論非漁仲作竹垞始言之
僕別有跋不復重述
  答萬九沙先生辨尚書象恭滔天帖子
明水昨以書札見商謂據竹書帝堯嘗使共工治水所
以有滔天之語竹書晩晉所出不爲儒生所信況如所
云不特於本文靜言庸違語意全不相蒙幷與象恭不
屬按孔安國傳滔漫也孔穎達曰漫者加陵之辭史記
本紀亦作漫天古文滔通於慆漫通於慢故諸葛忠武
[041-29b]
曰滔慢則不能硏精合之孔傳所云傲狠孔疏所云侮
上陵下是滔天者慢天也班孟堅幽通賦巨滔天以泯
夏唐六臣采班昭注滔漫也可知舊解如此葢貌莊而
心險實與僞言僞行交濟其惡大禹以巧言令色當之
正合是旨又史記罪狀共工言其淫僻亦與慢天相證
嘗見瑯琊漫鈔實有此說而未竟其委愚故攷之諸家
之說以疏明焉
  與李元音論左江樵易義帖
同里左江樵舍人以古文名其佳處逼羅鄂州然未有
知其經學之醇者江樵平生不著書頗與林艾軒相似
[041-30a]
曾見其易藝一冊乃其嗣子出以示予者其中名理繹
絡能貫穿前儒之書眞可寶也如於小畜六四則曰本
義在卦詞旣以三陽爲剛正之君子一陰爲邪慝之小
人在爻詞反以三陽爲強暴之小人一陰爲柔嘉之君
子雖易不可爲典要固不可泥然智者觀其彖詞將何
如哉不知小畜之四實小人之畜君子者因其順而得
正故能不堅於畜而與諸陽合志是爲有孚葢邪不勝
正故常有傷害恐懼之事剝以羣陰排一陽尚不免剝
廬之凶今以一陰止衆陽又安能遏其復道之勢倘使
終迷不悟是自貽伊戚耳幸其有孚則雖君子之恃以
[041-30b]
無恐而實小人之善自爲謀血去惕出又何疑焉在上
兩陽雖居巽位而本與乾體合德志不在於畜者四能
改圖則與之合志矣夫惟不堅於畜故謂之小畜也按
此在程傳有之而未如江樵之暢其於屯二則曰六二
之所以不字者以初之妄求耳妄求者一日不去二亦
一日不字積之旣久則窺覦者度不能屈亦必舍之而
去十年不字其初九之變乎初變則內體爲坤而成比
矣其何以取於十也坤之數終於十故數窮理極而終
得合者於此象之夫當顯比之主比之自內得與剛中
之德共襄三驅之治而昔之邅如於焉而通昔之班如
[041-31a]
於焉而遂寧復有屯其膏者是實象也按此在沈氏易
小傳亦及此然自江樵以前未有能述之者愚生平不
喜帖括雖以前明大家文字多束高閣是日手江樵卷
不置客因問曰是藁當必有異然其中自得之言猶多
嗟乎安得此經術之文立爲標榜一洗時風衆勢之疲
使之復知宋人經義家法則白茅黃葦之漸除將變學
究爲秀才拭目可待今以柬之足下足下爲我節鈔其
中精語僕將附之說經之錄弗使前哲苦心孤詣汨沒
於朽蠹中也
  與葛巽亭論易剝卦貫魚帖
[041-31b]
諸家取巽象爲魚者原本之虞仲翔葢巽之一陰義取
善入故以魚之濳伏者象之姤有兩包魚象四之無所
包也以與巽一陰遠二之有所包也以與巽一陰近以
至井鮒孚豚竝取是意惟剝之貫魚竝無巽體杏參指
五變則外體成巽爲言是在沈守約易小傳吳草廬易
纂言有之但五之貫魚所貫者四陰耳其以五變巽言
者是祇就五言之而所以象四陰者尚未分曉則似尚
未盡者惟洪景盧隨筆謂剝五陰而一陽方一陰自下
生變乾爲姤下三爻乃巽體也二陰生而爲遯則自二
至四互巽三陰生而爲否則自三至五互巽四陰生而
[041-32a]
爲觀則上三爻又巽體惟至五變成剝而巽始爲艮羣
魚皆爲所止故曰貫魚如魚騈頭而貫以象下四爻都
從巽來也其取象之曲而中爲前人所未有但予謂前
說亦未可廢者葢剝之五陰以五爲魁倘使逞其剝廬
之凶則說輻反目何所不至然而陽無終窮之運五變
爲巽則小人之柔順者故反不與四陰爲伍而洗心革
面帥其類以受制於陽此君子之所以得輿也易爲君
子謀不益信乎向嘗與嶧陽言之嶧陽曰取象則信然
已然而剝自觀來本由巽而變艮今曰艮復爲巽又由
剝而變觀殆所謂莊周爲蝴蝶蝴蝶爲莊周者得無過
[041-32b]
於幻耶僕曰不然不聞諸晦翁乎茍以伏羲畫卦而論
則六十四卦一時俱定何所謂變若自已成後言之則
反復縱橫隨意辨之總無不可夫觀之進爲剝也是以
十二辟卦次序言而聖人之所不得已也剝之反爲觀
也是以每爻之變言而警小人以知所變也苟非然者
五爲衆陰之長一陽孤危司馬公所謂如黃葉在秋風
中拉朽摧枯玄黃之禍孰能禦之又安肯貫魚以宮人
寵乎守約有言艮而爲巽順以止也剝而反觀觀而化
也夫易也者原惟變所適者也至西河因此卦無巽體
牽強解事有兌澤有魚艮山無魚之說則大屬附會兌
[041-33a]
澤有魚中孚所以取象艮山無魚剝五何所貫焉況兌
爲澤而有魚象則坎爲水亦當有魚象耶是未嘗博攷
諸家者西河解經多屬穿鑿而仲氏易爲尢甚不備
  答杭堇浦辨毛西河述石經原委帖
辱以西河序述石經原委見問謂其不知何據西河此
節無一語不錯生平排擊朱子最稱擅長今卽以此書
觀之則時代錯人錯地錯典故錯凡平日所以詆人者
無不躬自蹈之欺世人之不學耶抑亦滅裂而未及致
詳耶其曰東漢盧植上書請刋定經文會其時博士以
甲乙科爭第高下用私文暗易古字因詔諸儒據經蔡
[041-33b]
邕正定其文爲三體曰篆曰隸曰八分按盧植本傳則
蔡邕等已校石經而植上疏求預其閒非因植之請而
始校也若邕所書祇八分而范史誤云三體故隋志仍
稱一字石經但卽從前之誤以爲三體者亦皆以古文
篆隸當之葢卽正始所書之本而未有如西河所云篆
隸八分者其曰經文一從獻王后蒼高堂生馬融所傳
及康成古本按熹平寫石經三禮但用禮記高堂生后
蒼之儀禮不得預至康成之書尚未有立學官者安得
稱古本乎其曰魏正始中邯鄲淳鍾會等又以蝌蚪古
文新傳於世請去蔡邕所書之八分而易以古文則又
[041-34a]
異矣邯鄲淳不能及正始之世洪盤洲攷之已備而胡
身之述之西河幷通鑑注亦不諦觀至於古文蝌蚪西
漢已出人閒豈至正始始傳而欲去蔡邕所書八分者
是誰之請豈非妄言之尢歟又曰唐貞觀閒勅祕書顏
師古等攷定石經本將以李陽冰古篆勒之明堂而不
果天寶閒刻九經又以李林甫所定多未遵行按陽冰
欲以古篆寫經見唐文粹然陽冰正天寶閒人而師古
等欲用其篆則一奇也貞觀亦未聞有攷定石經之勅
而林甫所定止月令有改易開成石經尚遵行之豈西
河俱未之見歟乃又曰開成石經宋元祐閒移西安名
[041-34b]
陜碑夫唐都西安石經不在西安而在何所且韓建棄
之劉鄩始用尹玉羽之請移置城中具有明文而西河
皆不知葢元祐中呂汲公始以是碑置之學宮西河遂
以爲是時方至陜矣乃又曰後唐後蜀亦皆有石經則
從未聞後唐之有石經者殆以長興板本當之耳葢自
熹平正始而後有裴頠之石經有崔浩之石經孟蜀而
後有楊南仲之石經有高宗御書之石經西河皆未之
聞而其所聞者則又任情妄道如此依類以推其所言
之難信大畧葢可覩矣西河知豐氏石經魯詩大學之
僞是已而又信其言謂邯鄲淳賈逵鍾會虞松在正始
[041-35a]
中寫石經見魏志不特邯鄲淳竝無正始中寫經之事
卽賈逵以下三人本傳具在何嘗有此是仍不免爲豐
氏所欺攷據之疏頗可笑也
  答史雪汀論孔門門人弟子帖子
受業者爲弟子受業於弟子者爲門生是歐陽公跋孔
宙碑中語但東漢之所謂門生與經傳稱門人者不同
竹垞誤據之因指論孟所云都受業於弟子者顏淵死
門人厚葬之是顏子弟子子出門人問是曾子弟子子
路使門人爲臣又門人不敬子路是子路弟子子夏之
門人問交於子張是子夏弟子門人治任將歸是子貢
[041-35b]
弟子因以史記仲尼弟子列傳家語弟子解參之各經
傳作弟子攷一卷以七十子之徒作門人攷一卷謬之
甚已愚請以見於諸書者折之檀弓孔子旣得合葬於
防先反雨甚門人後是時孔子甫十七歲秦商顏路諸
公俱在髫年卽以爲有弟子橫渠已以爲不可信安得
有受業於弟子者又孔子說驂於舊館子貢曰於門人
之喪未有所說驂是時顏淵伯牛宰我季路相繼凋喪
故有此語若樂正子春公明高段干木之輩先夫子而
死者其誰又孔子之喪門人疑所服觀子貢之言明謂
孔子以猶子之喪處門人門人以猶父之喪報孔子顏
[041-36a]
淵季路寧非受業於孔子者又史記孟子列傳謂孟子
受業子思門人後世以孔叢子中明有思孟問答駁之
如竹垞言是孟子之師受業於子思之弟子非但不及
受業子思幷不及受業子思弟子又家語孔子曰自吾
得回門人日親竹垞謂回本弟子之子分同門人今以
賢列於弟子此門人所以日親是因升一弟子之子而
弟子之徒遂以日親恐非聖言之旨況夫門生之目實
始東京如後漢書賈景伯傳顯宗拜逵所選弟子及門
生爲千乗王國郞鄭康成傳門生相與譔所答諸弟子
問作鄭志其餘列傳亦多以弟子門生兩出是誠如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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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子所言但其時之呼門人者仍是弟子如鄭康成傳
康成師事馬融學畢辭歸融喟然與門人有吾道東矣
之歎世說新語服䖍將注春秋聞崔烈集門生講傳遂
匿姓名爲烈門人賃作食是也至於東漢而降門生不
盡以授受言如宋書徐湛之傳門生千餘皆三吳富人
子姿質端姸衣服鮮麗每出入行游塗巷盈滿泥雨日
悉以後車載之是門生之供燕昵者後漢書郅壽傳大
將軍竇憲以外戚之寵威傾天下常使門生齎書詣壽
有所請託是門生之供使令者宋書顧琛傳尚書寺門
有制八座以下門生隨入各有差不得雜以人士是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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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之供騶從者南齊書劉懷珍傳懷珍北門舊姓門附
殷積啓上門生千人充宿衞孝武大驚是門生之供爪
牙者詳日/知錄是以或與僮僕竝稱顏氏/家訓或與家奴對舉通/鑑
固與門人大有不同者予觀竹垞所指論孟都是影
響惟子夏一條爲是但正唯門人卽弟子故得以門人
屬子夏言之不然則子夏之弟子祇應稱孔子之門人
不得稱子夏之門人也若子夏之門人當受業子夏之
弟子不得謂子夏之弟子也焉得起竹垞而質之家語
弟子解有懸亶前世疑其與鄡單譌如薛邦鄭國之比
遂爲祀典所遺竹垞因廣韻注中稱門人因降之七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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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之弟子他如公休哀公祈哀竝見廣韻注者竹垞皆
因門人而列之再傳則小司馬注史記有曰孟子門人
萬章是豈亦再傳之列耶以竹垞之精密顧尚有失攷
如此種者甚矣言不可不愼也
鮚埼亭集外編卷四十一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