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f0054 鮚埼亭集-淸- (master)


[010-1a]
鮚埼亭集卷第十
  鄞 全祖望紹衣譔 餘姚史夢蛟竹房校
 碑銘
  明太傅吏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華亭張公神道
  碑銘
順治八年辛卯九月 大兵破翁洲太傅閣部畱守華亭
張公闔門死之大兵入其家至所謂雪交亭下見遺骸
二十有七有懸梁間者亦有絶繯而墜者其中珥貂束
帶佩玉者則公也廡下亦有冠服儼然者則公之門下
儀部吳江蘇君兆人也有以兵死者則諸部將也亦有
[010-1b]
浮尸水面者大兵爲之驚愕却步歎息遷延而退命扃
其門鄞之諸生聞性道時在隨征府倅喬鉢幕中聞而
亟往視之思爲之殯顧滿城鼎沸無所得棺公之故將
汝都督應元巳爲僧補陀公前此曾託孤者也翌日入
城謁帥府乞葬故主諸大將皆怒曰汝主久抗天命以
拒天兵汝其餘孽也方竄伏不暇敢來葬此骨耶命駈
岀斬之應元曰山僧本戴頭而來得葬故主當歸就僇
乞假命一日耳提督金礪憫之乃曰是岀家人姑貰之
於是應元舁公尸出城性道與定之諸生謝歸昌及補
陀僧心蓮等募鄕民舁公眷屬及賓從等尸出城然卒
[010-2a]
無所得棺乃以火化之貯以三大甕其一貯公骨其一
貯公四姬一婦一女孫諸婢骨其一貯儀部以下骨葬
於補陀之茶山茶山者應元所築寶稱菴以避人者也
時公尚有一孫茂滋遺命勿死以全宗祀以俘入鄞次
年十月始得放還茂滋將負公骨以歸應元以道梗令
先載木主歸祔瘞先塋而徐俟後期未幾茂滋亦卒公
無後應元乃不復歸公骨而身居寶稱菴以奉公墓未
幾應元亦卒寶稱菴圯公墓遂沒於榛莾間雍正丙午
予遊補陀諸僧導予遊故蹟予槩弗往而先登茶山求
公埋骨之地尚有一石題曰張相國墓隱秀菴僧百成
[010-2b]
予宗人也謂予曰子旣肅拜公墓曷爲文以紀之其麗
牲之石吾當謀之以爲山中之重嗚呼荒山野冢非有石
麟辟邪翁仲之儀也非有墓田丙舍之寄也然則百成
之惓惓于此其亦重可感也予乃博考唐魯二王野乗
參之明史折衷於茂滋所述論定其異同以爲公碑按
公諱肯堂字載寧別號鯢淵南直隸松江府華亭人也
天啟乙丑進士釋褐知大名之濬縣流宼方充斥河南
彰德等府𤇺火相望與大名秪隔一河公練民兵沿河
立堡團甲禦宼宼至舉礟擊之莫敢渡者大名守盧公
象昇以爲能令濱河諸縣皆倣之因盡行其法於畿南
[010-3a]
其後所謂天雄軍者也以考最擢御史崇禎八年流賊陷鳯
陽皇陵震驚公疏劾閣臣且條上滅賊方略有五㝷出按福
建時撫軍沈公猶龍亦松産良吏也公與之同心勦撫海寇
閩氛稍輯力薦徐公世明之廉卒爲安撫還朝掌河南
道疏言監司營競紛紜意所欲就則保畱久任意所欲
避則易地借才今歲燕秦明歲閩粤道路往返動以數
千程限稽遲多踰數月故有一番之更移者必多一番
之擾害帝是之十二年疏言裁練之法當以屯實練如
欲求練總練備之官先於衛所世弁求之而卽屬以淸核
本屯之任欲得兵卒宜卽於衞所官軍餘子中選之而
[010-3b]
卽令補其久虛之伍欲求兵餉宜盡查各衞所軍產原
額復之而卽課以開墾之事舉一練務卽可復一屯職
選一新兵卽可還一舊餉河北山東地相錯一方奏効
餘可迎刃辦也章下所司當是時亾國之政莫甚於練
餉而屯田雖有二撫不過虛語使能以公言實力行之
可捄其弊而爲時巳晩終不能用楊嗣昌出督師逮熊
文燦公知嗣昌之必仍用撫也疏言文燦喪師辱國今
輔臣出賊又必以撫乞憐伺間而動請著爲例自今有
爲撫議者議出編氓行伍以奸細反間論議岀道將紳
衿以通賊論議岀督撫鎭帥以誤國論疏人嗣昌果大
[010-4a]
愠奉旨詰責十四年言嗣昌受事且二年賊勢日横宜
解其權詔未報而嗣昌巳死是冬公言今討賊之人甚
多巡撫之外更有撫治總督之上又有督師位號雖殊
事權無別今楚自報捷豫自報敗甚至南陽失守禍中
宗藩督師職掌安在試問今督師者將居中而運以發
從指示爲功乎抑分賊而辦以焦頭爛額爲事乎今爲
秦保二督者將兼領提封相爲犄角之勢乎抑遇賊卽
勦專提出境之師乎今爲撫者將一禀督師之令進退
惟其指揮乎抑兼視賊之急可以擇利乎凡此肯綮中
樞冥冥而決諸臣憒憒而任至失地喪師中樞紏督撫
[010-4b]
以自解督撫又互相委以謝愆而疆事不可問矣下所
司詳議於時天子憂勞殊甚頗成操切之治大吏稍不
當意輒置於理而荒殘之地逋稅至數十萬征輸愈迫
流亡愈多適大祲二京山東西河南陜西等處人相食
大吏以餉匱乏故令有司催科如故公疏言天災可畏
宜行寛大之政今任繭絲之吏以求必不可得之糧弱
者轉死溝壑強者嘯聚山林是驅之爲盜也長官一切
以法從事囹圄盈滿而盜不可除其不爲盜者皆以餓
致奄奄何以禦盜宜下肆赦之條捐逋欠招流亡赦過
誤開自新庶幾可以挽囘天意㑹召舊輔周延儒入京
[010-5a]
公面陳要務延儒是公言捐糧五百餘萬淸冤獄以千
計皆公之力十六年疏請休復向來言事諸臣謂諸臣
率意敷陳罪止成於狂戅在聖明薄從降罰法姑予以
困橫然夷考諸臣所言或議征求宜緩或陳刑獄宜寬
或紏行間功罪之淆或爭朝端名節之重或紏巨奸於
氣燄方張之日或詆近侍於威權思竊之時一腔忠愛
天日臨之偶爾摧折便作逐臣雖盛世原無棄人何官
不可自効然使之囘翔下位何如竟予賜環得旨俞允
於是原降科臣李淸等皆得召用自公掌道凡所敷陳
不墮同時門戸詭激之習皆其可見之施行者是年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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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丞尋以都御史撫福建時調閩師赴登需餉七
萬公陛辭面奏言恐力難猝任于是大學士黃公景昉
助公請分其半于粤初下車平漳南大盜總兵鄭芝龍
舊以作亂海上受撫官至大將頗倚巢窟跋扈芝龍招
大盜五十餘人報公欲爲標下用公曰勦盜元戎職也
未有朝命而擅受降則不可以疏告於朝得嚴旨悉斬
之芝龍以此恨公南中稱制遣部將周蕃帥師助防江
璽書奬諭汀州賊閻王猪婆營盤踞簾子洞南贑巡撫
李永茂告急公親征之招撫數百人令知寧化縣于華
玉率以勤王詔復用閩督學郭之奇爲翰林且予超擢
[010-6a]
公力言其非而止南中失守芝龍弟鴻逵奉唐王至公
具啟迎之王復書以兩京淪沒陵寢暴露懷枕戈復讎
之志而無其地流離蹈海幾作波臣惟天南一片地先
生保障以待中興高皇在天之靈實式憑之書至急以
書約漳浦黄尚書道周尚書故自浙入閩馳至芝龍意
頗猶豫而以其弟鴻逵所迎勉就約六月監國七月稱
制晉公副樞再晉總憲公面陳恢復大計因言江干之
禍皆由罪輔馬士英又加以棄主而逃今聞其在浙法
所不赦故唐王登極詔中卽發其罪士英叩關自理七
疏皆不納而芝龍力爲之請詔令其恢復杭州始申雪
[010-6b]
於是士英竟不得入芝龍益恨王銳意中興顧后曾氏
以知書又前同在高牆中食淡攻苦相憐頗參預外事
王臨朝則后垂簾座後共聽政公疏言本朝高文二后
皆有聖善之德助成王業然皆宮闈之中嘿爲贊助若
垂簾之制非聖世所宜不可以示遠人疏人曾后恚王
遂疏焉說者謂唐王在烈廟時有英察之稱而溺于內
愛如此有以知其不能成大功也芝龍無意恢復亦惡
公之日以親征勸王思黜之猶以翌戴功晉太子少師
官冡宰仍兼憲長而以其私人爲巡撫奪其兵又令總
理畱務造器轉餉八月又遣監臨秋試葢外之也尋詔
[010-7a]
以冡宰專掌院事而以銓事屬之曾公櫻丙戌正月公
累疏請兵詔加公少保兼戸部工部尚書總制北征雖
奉㫖賜劍撫鎭以下許便宜從事而不過空言時公孫
茂滋家居方遣汝應元歸省之而吳淞兵起夏文忠公
允彛陳公子龍爲之魁汝應元者雄俊人也以公命奉
茂滋發家財助軍閩中授應元御旗牌總兵官巳而兵
敗徐公孚遠浮海赴公而茂滋亦與應元至爲公言吳
淞雖事不克而敗卒猶保聚相觀望倘有招之者可一
呼而集公乃請王自親征由浙東而已以舟師由海道
抵吳淞招諸軍爲犄角所謂水師之議也曹文忠公學
[010-7b]
佺力贊之謂徼天之幸在此一舉乃捐餉一萬以速其
行且言當乗風疾發公請以徐公孚遠朱公永祐趙公
玉成參其軍皆故吳淞諸軍領袖也周公之夔則故蘇
推官舊與東林有隙者至是家居起兵報國甚勇且熟
于海道故公亦用之而以平海將軍周鶴芝爲前軍定
洋將軍辛一根爲中軍樓船將軍林習爲後軍詔晉公
大學士行有日矣芝龍密疏止之以郭必昌將步卒先
公發而令公待命島上必昌受命遂不出三關一步而
公以數舟入海徘徊島上者半載朝事不復相聞郵筒
亦隔絶六月復下督師之命軍資器械并餉三萬巳爲
[010-8a]
芝龍所取公自募得六千人七月聞王親出師延平且
幸贛州方引領望消息而芝龍引大兵入追王及之公
痛哭誓不欲生時公屯鷺門其旁爲東石卽芝龍所居
也㑹鶴芝軍至勸公以爲封疆之臣封疆失則死之今
公奉北伐之命非封疆臣也不如振旅以爲後圖公乃
入其軍鶴芝亦以盜起海上至大將然其人忠順非芝
龍比故公之岀師欲以爲先鋒時鶴芝爲楊耿所紏公
請宥而用之及芝龍之降以書招鶴芝計事鶴芝會之
道遇公公止之鶴芝不信旣至知其決降遂與公謀岀
師破海口諸城 大兵勢盛鶴芝度不能抗由閩入浙有
[010-8b]
周洪益者蕩湖伯阮進部將也劫公於路踉當入翁洲
翁之總兵官黃斌卿者無遠略雖外致隆禮館公於參
將故署而公所言弗用也但謀據翁厚自封殖以偷安
海外鶴芝議乞日本師已有成約葢鶴芝故與日本國
王善故也斌卿沮之鶴芝怒入閩斌卿乃自遣其弟孝
卿副安昌王以行日本不見鶴芝師卒不出公不得志
栽花種竹於圃中作寓生居記以見志其詞曰張子以
視師之役航海就黄侯虎痴于翁侯館余參戎之署中
有舊池臺焉張子葺治之踰兩春秋稍成緒忽自咎曰
余何人也兹何時也不養運甓之神而反躬灌園之事
[010-9a]
余其有狂疾哉偶讀本草寓生之木一名續斷則又憮
然歎曰有是哉是木之類余也夫是木之植本也不土
而滋有似于丈夫之志四方其附物也匪膠而固有似
于君子之交有是哉是木之類余也雖然是木之自託
其生也甚微而利天下之生也甚溥余安能比於斯木
哉余也生世寡諧而姓名時爲人指以故不能爲有用
之用如楩楠栝柏之大顯於時而又不能爲無用之用
如擁腫拳曲之詭覆其短以至戴鼇三傾檠曦再昃疆
孤撐而羣撼之蝥先登而下射之浸假而朝宁之上荆
棘生焉余因爲溝斷浸假而棄置之餘風波作焉余因
[010-9b]
爲梗飄浸假而師旅之命湯火蹈焉余因爲槎泛斯時
身萍世絮命葉愁山直委此七尺以幾幸於死之得所
而吾事畢矣寧計海上有島島中有廬廬傍有圃又有
地主如黄侯舍葢公堂下孺子榻乎夫旣適然遇之則
亦適然寓之而已聞之三宿桑下竺乾氏所訶而郭林
宗逆旅一宿無間焚掃予嘗校其意趣以爲竺先生似
伯夷蓋視天下無寓非累而是處欲祛之者也郭先生
似柳下惠蓋視天下無寓非適而是處欲安之者也今
余將空無生之累以就有道之安則文山之牽舟住岸
其視易京郿塢將孰險孰夷耶彼共榮悴於同臭之根
[010-10a]
而保貞萎於特生之幹亦若是則已矣若夫死不徒死
必有補於綱常生不徒生必有裨於名敎如兹木之佐
俞扁而起膏肓則余方以此自期世亦以此相責非兹
言所能槩也然而感慨係之矣又貽姚江黃都御史宗
羲書曰銅槃之役僕惡敢後顧飄梗隨流安假黄鵠之
一羽皆指斌卿之擅命不肯與諸軍協力而思據彈丸
以老也無何而張名振等奉魯王至公力勸斌卿奉迎
不聼諸軍問罪於翁斌卿累敗乃求救于公公爲之上
章待罪請使之改心事君名振等不可斌卿遂死王入
翁以公爲大學士輔政公虛所居邸以爲王宮時從王
[010-10b]
至者太保沈閣部宸荃以公耆德宿望讓爲首揆宸荃
以疾請休公獨相加太傅張名振之殺王朝先也公力
解之而不能得國事盡歸名振公亦不得有所豫每飛
書發使不如意者十九則憤恨不食咄咄終日然老成
持正中外倚之翁人有欲納女於王者公聞其已嘗許
嫁於人疏諫王遽却之築雪交亭于邸中夾以一梅一
梨開花則兩頭相接嘗歎謂蘇兆人汝應元曰此吾止
水也兆人對曰公死兆人必不&KR0870生公撫其孫茂滋顧
應元曰下官一綫之託其在君乎應元曰諾於是應元
披緇赴補陀而兆人始終從公又二年而大兵至張名
[010-11a]
振奉王搗吳淞思以牽制大兵而以公爲畱守公遣蕩
湖伯阮進邀擊大洋風反師熸大兵直抵城下安洋將
軍劉世勛固守力竭城陷先一夕少保禮部尚書吳公
稚山至作永訣詞虛名廿載誤塵寰晩節空愁學圃閒
難賦歸來如靖節聊歌正氣續文山君恩未報徒長恨
臣道無虧在克艱畱與千秋靑史筆衣冠二字莫輕刪
因集家屬曰無爲人辱及晨諸姬方氏周氏畢氏冡婦
沈氏卽茂滋母也女孫茂漪俱先投繯諸姫姜氏投水
畢姫先登姜姬止之曰死亦當以序莫匆匆也公曰善
乃以序而上及諸僕婦諸婢之從死者公謂茂滋曰汝
[010-11b]
不可死其速去然得全與否非吾所能必也公投繯梁
塵甫動家人報蘇儀部縊廡下矣公亟呼酒往酹之曰
君少待我復入繯九月初二日也茂滋狂號欲共死中
軍將林志燦林桂掖之行甫出門而亂兵集茂滋脫去
志燦桂等以格鬪死守備吳士俊家人張俊彭歡皆絶
脰死茂滋尋被執其得生也賴應元與鄞諸生陸宇燝
前戸部董守諭董德偁崇明諸生宋龍大名前鄕貢進
士蕭伯闇閩劉鳳翥定海諸生范兆芝等救之以免詳
見茂滋所著餘生錄葢自天兵南下所向不血刃其以
一郡抗命者曰贛曰金華其以一縣抗命者曰江陰至
[010-12a]
翁洲不過孤島如黑子而竟相支拄多所夷傷至使諸
將皆以爲南下所未有于二京殆有光焉則元老之所
以報國者良無媿矣嗚呼公以經世之才牽絲則爲循
吏入臺省則爲名諫臣撫軍則爲賢節度顧皆不久其
任未得展其用乃遭喪亂先翼戴於閩中事猶或可爲
也而厄於悍帥及巳丑以後延殘息耳方肅魯定西平
西蕩湖虎爭之際公卿危於朝露賴以至誠宿望調䕶
其間試讀寓生亭記令人黯然神傷零丁惶恐之情形
如在目前其云死不徒死則止水之先懺也補陀爲大
士道場顧儒者所弗信得公之骨葬焉海島爲有光矣
[010-12b]
而制府聞公有絶命詞手跡懸賞募之一老兵得以獻
制府賞之其人不受曰以慰公昭忠之意耳非羡公金
也聞者賢之公生平以用世爲學不以詞章自見及蕭
寥島上始稍有述作以遣日而高雅有承平之遺風惜
兵革之後所存無百一而雪交亭自亂後公所植一梅
一梨獨無恙浙東諸遺民如黄公宗羲接其種於姚江
高公宇泰接其種於甬上至今二郡亦皆有雪交亭其
銘曰
小白華峯睡香翩翩兮海印池邊玉盤盂如船兮縞衣
素簪足淸歡兮遥望雪交南枝團團兮公乎驂箕遊此
[010-13a]
間兮百年過者曰是唐宰相魯公之阡兮
[010-13b]
[010-13b]
  明太傅大學士張公神道碑側記
唐顏太師撰宰相宋廣平公神道碑别有神道碑側記
葢卽碑陰一種補碑中所未及者也予撰張太傅碑旣
畢隱秀菴僧百城以蘇儀部從公而死雖其事巳見於
碑中而未得其詳請更記之予乃援廣平神道碑之例
略序一通附於其側蘇儀部諱兆人字寅侯南直隷蘇
州府吳江縣人也諸生少師事太傅江南失守亾命海
上太傅相於翁洲薦授中書舍人尋晉儀部主事嘗謂
大傅曰先生他日必死國事兆人當爲先驅時江陰黄
公介子殉節或傳其獄中詩至翁太傅和之曰生死蜉
[010-14a]
蝣一瞬過於今踵頂正堪摩三年碧釀千秋血方寸丹
排萬丈魔比宿定知親日月騎鯨猶覺劫風波六旬往
矣聊乗化無事空嗟老去何儀部亦和之曰人生若寄
易爲過忠孝家傳舊揣摩不改衣冠可爲士誤移頭面
卽成魔浮雲過我空諸境止水澄心定衆波就義從容
古所尚浩然正氣去如何吳尚書稚山以下皆和之當
時海上諸臣晨夕聚首惟以一死相期而已及翁陷賦
絶命詞曰保髮嚴◍◍扶明一死生孤忠惟自許義重
此身輕書之衣上先拜太傅曰兆人行矣卽縊於雪交
亭下太傅拜且哭以酒酹而後縊鄞戸部郞董守諭作
[010-14b]
翁洲七哀詩其第一首爲太傅第七首卽儀部也嗚呼
太傅於甲申以前已至開府負天下重望不死固無以
見魯衞之士儀部甫受一命於荒朝舍生恐後其有光
於師門不亦大乎且太傅斷無不死之理而儀部若惟
恐其不決者而以身先之較之生祭文山者更苦洛伽
山水淸佳儀部長隨太傅翺翔其間在昔文山幕府如
趙時賞杜滸輩同室同穴生死相從者鮮矣此可以爲
太傅師弟淵源之樂事也
[010-15a]


鮚埼亭集卷第十終
[010-1a]
鮚埼亭集外編卷十
            鄞 全祖望 紹衣
 行狀
  華氏忠烈合狀
在昔文章家無合狀之體惟葉水心集嘗爲陳同甫王
道甫作合志葢出於史之合傳予因援其例於狀但古
人於夫婦之閒未有不以婦統於夫者今雙舉之何也
曰華夫人之烈非凡爲婦者所可同也作華氏忠烈合

檢討華公諱夏字吉甫別字嘿農浙之寧波府定海縣
[010-1b]
人也其後遷鄞少與同里王公家勤齊名同受業於始
寧倪文正公已又同學於漳浦黃忠烈公已又同參蕺
山之席已而同受知於新城黃公端伯華亭陳公子龍
浙東社盟所稱華王二子者也是時檢討雖諸生而諤
諤有范滂陳東之風浙東資其清議以爲月旦以恩貢
入太學乙酉六月浙東兵起首與董公志寧倡大議預
於六狂生之目其奉錢忠介公書入定海說王之仁使
返斾幾陷虎穴夫已氏欲殺之而不克詳見予所作忠
介神道碑已而論倡義功授兵部司務尋晉職方主事
皆不受請以布衣從軍悍帥枋成諸經畧皆不用然猶
[010-2a]
與陳太僕濳夫出戰牛頭灣彈從頭上過如雨不退檢
討雅素勁挺忠介亦不能盡與之合遂謝去是爲乙酉
之仲冬又七月而江上潰是時浙東未下者祇翁洲彈
丸地顧浙東之學士大夫以至軍民尚惓惓故國山寨
四起皆以恢復爲辭檢討謂人心未去也而錢忠介公
航海入閩連下三十餘城閩人告急於浙浙抽兵應之
浙之守備稍虚檢討曰此可乘之㑹矣謀之益急丁亥
乞師翁洲翁之故總兵黃斌卿無遠畧猶豫不應檢討
憤責而歸未逾時慈之大俠以馮侍御京第海上往復
書洩牽連檢討捕之入獄或曰亦夫巳氏所爲也囚中
[010-2b]
作生謝死謝罹械破械等詩家勤與董公德欽悉力營
救出之檢討不以爲懲謁李侍御長祥於東山侍御曰
吾於㑹稽諸城邑俱有腹心一鼓可集但欲得海師以
鼓動聲勢檢討曰海師不足用也公何不竟以中土之
師速舉侍御曰此閒人頗以海師爲望因其勢而用之
耳檢討曰愚以爲海師必不可恃侍御曰子其強爲我
行乃再乞師翁洲時馮侍御京第方在翁洲力勸斌卿
斌卿曰我軍弱中土之助我者可得幾何檢討曰布置
巳定發不待時將軍何庸以寡助爲憂將軍之師入蛟
關范公子兆芝當以徐給事孚遠柴樓之師㑹可得六
[010-3a]
百人將軍之師至鄞江楊推官文琦當以王職方翊大
蘭之師㑹可得千人王評事家勤當以施公子邦炌管
江之師㑹可得三千人張屯田夢錫當以大皎之師㑹
可得四百人而屠駕部獻宸當以城中海道麾下陳天
寵仲謨二營之師爲内應可得千人將軍之師至慈馮
職方家楨當以其子弟親兵㑹可得五百人將軍之師
至姚李侍御長祥當巳下紹興以遲將軍其東山之寨
當有使者來除道以俟而張都御史煌言當以平岡之
師㑹可得三百人將軍之師渡曹江章都督欽臣以偁
山之師會可得二千人將軍之師急移小亹合李侍御
[010-3b]
軍西渡蕭山尚有石仲芳寨可得千人將軍以此衆長
驅入杭百里之内牛酒日至何庸以寡助爲憂斌卿猶
不信檢討益恨而激之斌卿大怒奮拳擊之曰吾今聽
子言倘侍御爽約吾且取子肝以餉軍然斌卿特強許
終無出師意檢討歸乃復令楊公文琦往馮侍御等益
勸斌卿楊公曰累失期事且壞今十一月四日直指使
者之天台監司而下皆送於南渡可乘虚至也我當約
諸道畢集以侍將軍之樓船東山之兵亦以是日入越
斌卿曰諾自檢討偕楊王諸公經營恢復事東西聯絡
飛書發使口無寧晷嘔出心血數石至是以爲功有緒
[010-4a]
矣而夫己氏乂告變夫已氏之欲殺六狂生以阻軍也
自度不爲淸議所容及再降於
新朝益決裂刋揭自言其前此歸命之早而爲王之仁
所脅今幸得反正見天有日然卒不見用乃益思所以
徼功者廣行賄賂遂得反閒之力中途賺取檢討所貽
大蘭帛書盡得其詳由分守道陳謨以吿之直指秦世
楨直指乃詭期不出而密調慈水之兵以襲大蘭定海
之兵以勦管江姚江之兵以搗東山三道之兵皆潰急
捕檢討得之届期翁洲兵入關直抵鄞城東之三江口
諸道兵無一至者海道孫枝秀嚴警陳仲二將軍不敢
[010-4b]
發斌卿知有備亦不敢攻而去直指乃令知府大陳刑
具訊檢討究其黨與檢討乃慷慨獨承曰心腹腎腸肝
膽吾同謀也及問帛書所載楊王屠董諸人皆言其不
預知府再拷之檢討大呼曰太祖高皇帝造謀烈皇帝
主兵安皇帝司餉其餘甲申乙酉殉節諸忠范公景文
史公可法而下皆同謀也知府三拷之終不屈而是日
也謝昌元亦爲人所告下獄初謝氏欲害五君子以求
用於
新朝不料枝秀之&KR1904其富也欲并殺之而取其室乃使
人上書告之又使人密語檢討曰謝氏汝冤家可力引
[010-5a]
之當爲汝報仇及共訊檢討曰咄嗟此乃反面易行首
先送款之人也而謂其不忘故國吾死不瞑矣謝跪旁
搏顙謝曰長者長者檢討在獄中鼓琴賦詩如平日自
稱過宜居士或問之曰周公之過不亦宜乎何有於某
戊子五月初二日行刑直指謂曰非不欲生汝柰國法
何檢討曰事成吾不汝置事敗汝亦不吾置也絕命有
白光一縷沖天而去監國還軍翁洲贈檢討門人私諡
曰毅烈生平著述最多亂後散佚僅存過宜言八卷其
獄中所訂操縵安絃譜泗水鼎樂府對簿錄藏於高武
部隱學家今惟對簿錄尚有存者
[010-5b]
檢討夫人陸氏有雋才而性貞且孝檢討被難夫人絕
粒七日不死或曰有姑在何可死也乃日進一餐檢討
正命夫人親詣市紉其首於屍負以歸旣殮復絕粒其
姑垂淚勸之復日進一餐已而有令徙諸家妻子於燕
檢討之友高文學斗魁急過語曰夫人當自爲計夫人
曰諾願得襃衣以見先夫子於地下斗魁卽以其妻所
有予之次晨起對鏡歎曰天乎吾不得終孝養矣視其
盎中尚有米親掃臼舂之舂畢跪於姑前曰婦不隨郞
去恐終不得事姑也姑其強飯自愛以保天年語畢其
姑哭夫人亦哭隣里聞者聚觀如堵牆皆失聲哭夫人
[010-6a]
徐起投繯堂中旣上而絕者再時方盛暑汗涔涔下隣
人或以楊梅一盂進曰願夫人嘗此而後死夫人亦渴
甚啖之盡以巾拭汗復易繯而絕而檢討次子凛咫夫
人於前數日密託檢討之友林評事時躍竊出匿之但
以瘽兒聞其家莫有知者夫人之慷慨從容旣克從死
又克保孤時人以爲巾幗中奇男子云其後凛咫竟育
於林氏年二十始復姓詳見予所作評事阡表有謝寅
生者亦義士也素與檢討不相還往至是忽訊之獄中
曰吾願以女配公子檢討許之寅生乃分以田宅而成
立之謝氏之爲枝秀所陷也亟行賂於直指發其貪墨
[010-6b]
事枝秀遂罷官謝亦多方下石以報之而刋揭自暴其
前此告變之功并爲枝秀所陷之屈然卒不見用嗚呼
皇朝應天順人同軌畢附檢討欲以精衞之力塡閼海
波亦何可得卽令是時所圖得遂浙河如破竹亦豈足
延西崦之祚乃一擲不中至再至三卒以喪元可謂愚
矣又況重瞳受病一往疏防不密失身宵人抵隙竟漏
多魚之師坐而受縛同盟駢首仇讐快心言之可爲浩
歎者也然而欲存君臣之義於天地之閒則小腆雖頑
終賢於筐篚壺漿之輩至於身經百錬終不爲繞指之

[010-7a]
皇朝殺其身未嘗不諒其心矣若乃夫人之凜然大節
故國故家均爲有光而臨終妙用才反出檢討之上又
一奇也彼反覆如夫巳氏到今亦安在哉
  楊氏四忠雙烈合狀
鄞鏡川之楊以文懿公大其弟康簡公冢宰碧川先生
竝起五世中有四開府三翰林兩臺諫四監司而守牧
以下無論也時人爲之歌曰半壁宮花春讌罷滿牀牙
笏早朝歸以榮之又六世而四忠雙烈出焉遂以收三
百年世臣之局跡其一門被殲不可謂不慘然而爲故
國增重矣
[010-7b]
四忠者長監紀推官贈兵科都給事中文琦字瑶仲號
楚石次職方郞中文琮字天璧其第三弟文瑛早卒次
監察御史贈都察院右僉都御史文瓚字贊玉號圓石
次都督府都事文球字天琅太僕卿美益之玄孫澤州
通判承龍之曽孫諸生德邁之孫監紀推官秉鼐之子
秉鼐字公鼎能守文懿之敎以名節勖諸子里中以楊
太公稱之推官尢喜交當世豪傑以引進其諸弟然家
貧甚推官娶沈氏御史以舉崇禎已卯科始娶於杭之
張氏而以其婦裝爲職方娶李氏截江之役太公親帥
諸子從軍御史初入臺力言浙閩宜合不宜分卽使主
[010-8a]
上屈節於天興將來無損於配天之業時方爭開讀禮
多不以爲然而同里張公蒼水尢出揭力排之御史乃
入閩思文召對又力言當聯絡閩浙以爲同仇不當啓
爭端閩強而浙弱莫若輸閩餉以助浙自足以服其心
思文然之即賜食撤御前燈送至邸丙戌春以溫陵饑
按視疏發帑金三千賑給歸而陳四難十失諸奏疏皆
名言也思文特用爲雲南巡撫力辭請如前旨得領餉
入浙中以圖會師鄭氏尼之不果乃命以掌貴州道扼
防建延三關便宜行事召募義勇而浙東亡仙霞告急
思文出走方思文命御史之溫陵問知其有兄臨軒試
[010-8b]
之對言今日宜作馬上天子未可狃承平積習思文奇
之以明經上等即授惠安訓導尋加監紀推官視惠安
諸軍至是來就御史商所向而太公挈家至初張夫人
尚居杭已而道斷夫人最多智略歎曰干戈載道吾當
從夫以死耳其家力阻之不得濳自小亹渡江時兩軍
列戍夾岸鉦鼓朝夕震中流交鬪毎日數合飛鳥不得
過而夫人忽脫兔至皆以爲從天而下也㑹江干事已
不支乃謀奉太公入閩畱職方居守以都事從甫至推
官御史適他出亂兵突過之夫人走伏草閒賊執太公
以去索萬金不則烹都事散髪狂號於路路人憐其孝
[010-9a]
不數日得金數千緡齎入砦賊以數不足欲殺之都事
對父長慟賊亦感動令奉太公以歸俄而推官兄弟返
避地於泰順之竹園欲求思文消息以謀扈從卒不得
乃返甬上時浙地止翁洲未下而寧紹台山寨大起遥
相首尾於是有五君子之難推官與大蘭寨主王翊最
善故在五君子中獨主西南一道張夫人謂御史曰翁
洲黃將軍未可信宜愼之御史亦以爲然不意翁洲未
嘗愆約而華公過宜所致大蘭帛書中途爲人所得密
揭告變竝列推官御史名旁及都事而獨遺職方時推
官兄弟四人方謀於野聞變或勸之逃推官曰吾以義
[010-9b]
動而臨難不赴且將陷父於辟安用義爲然偕死亦無
益吾獨承之因遣御史都事入閩御史不肯乃獨遣都
事變服走推官就訊忼慨無巵詞但言御史不預謀請
釋之以養父而自請速死華公時已先在囚中聞之淚
涔涔下而太公因橐饘傳語謂一日未死當一日讀書
推官以詩答父聞者益歎太公之賢御史亦與同難李
公昭武唱和不輟初華公已獨承帛書中事欲盡脫諸
同難以故同難亦多不承者而推官獨不可於是當事
議坐推官而釋御史推官遂與華公同死旣殯張夫人
謂御史曰難猶未止可速去職方亦曰弟但去有我在
[010-10a]
御史猶豫未決夫已氏復以賄請於當事必殺之乃復
逮之御史太呼高皇帝不絕以死夫已氏嘗與太公同
學少相好長相密也及其反覆兩朝之閒推官兄弟不
復以父友事之故禍最烈張夫人負御史尸紉其首吮
其血哭盡哀忽曰楊郞死忠分也何以哭爲因治棺衾
皆雙具召畫師至寫雙影語家人曰吾死矣然吾宗刺
史文人也乞之爲楊郞兄弟作傳吾死瞑矣刺史者前
高唐牧德周也年老畏禍逡巡不敢執筆夫人乃書遺
戒曰楊郞無媿於天地無媿於國家偷生一載有爲而
然妾今從之亦可無媿於楊郞所遺二女楊郞在囚中
[010-10b]
巳爲擇壻矣聞者皆哭夫人拜謝於太公之前投繯被
救不死怒曰將隳我節耶楊郞遲我久矣乃飲藥少選
毒不卽發復投繯而絕夫人之父季初故孝子夫人少
時亦嘗割臂療父病夫人之母亦烈婦也其淵源有自
云沈夫人噭然而哭曰吾姒烈矣吾後之哉或勸之歎
曰昔陳同甫之傳烈女其姊不屈而死其妹畏死卒受
辱諸君將陷我爲畏死之妹耶亦自經監國還軍翁洲
皆贈官而都事之入閩也錢忠介公已卒乃謁劉閣部
中藻於福寧閣部曰祝君爲王元德之弟仲德則老夫
幸甚令參幕府軍事時都事尚未娶閣部欲婚之曰謝
[010-11a]
三賓讐首未縣未可也閣部益重之次年福寧不守都
事死之初張公蒼水以爭閩事不喜御史至是自海上
貽書謂楊氏一門忠節如此當日悔其參辰并以詩弔
之職方乃閒行謁張公把臂痛哭託以聯絡中土事自
是職方毎歲往來海上不絕太公亦弗以前禍爲戒勉
以善成家風而海上之局日削職方悲憤益甚癸卯太
公卒是年有降卒自海上言職方將引海上將趙彪爲
患逮至錢唐歎曰吾父以天年終吾可死矣且吾固雁
行中漏網也賦絕命詞扼吭而卒李夫人先卒楊氏自
戊子以來家經再籍寸絲粒粟無復存者庶弟文珽文
[010-11b]
玠曁諸姪皆以職方故遣戍斃於道一門遂盡職方之
死葬於杭西湖之南屏其遺意也又十二年而御史之
同年前太僕石門曹廣葬推官父子兄弟十棺於鏡川
惟都事無骨可歸招魂以附之詳見予所序楊氏葬錄
推官兄弟俱有集御史尢多其奏稿鳥史蟲史俱不傳
詩稿惟落花吟一卷猶存推官獄中詩職方絕命詞皆
僅存者
  屠董二君子合狀
嗚呼古今殉國之士至於唐睢陽之六忠烈矣然觀張
公所以語南八者惟恐同事諸君之死之不決而許公
[010-12a]
死於偃師稍晚遂起張公之疑向非後死者力爲表之
將竟不免於議論矣惟段公倒用大司農印如岐如劉
如何各不相引而卒之各相報以死偉哉殘明吾鄉戊
子之難過宜華公爲之魁顧華公所紀對簿錄頗若不
滿於屠董二君子而獨推楚石楊公之慷慨予詳攷之
華楊之抗詞不屈良不愧張公而屠董之心亦未嘗有
媿於許公特其形迹之閒有須暴白者遂不得比於段
岐一輩爲可惜也予旣爲華公夫婦合狀又爲楊公兄
弟娣姒合狀偶繙對簿錄懼屠董大節之有晦也乃更
作二君子合狀世有韓退之或採予文以當于嵩之攷
[010-12b]
證未可知也
駕部屠公獻宸字天生鄞人兵部侍郞大山之曾孫推
官董公德欽字若思鄞人兵部侍郞光宏之孫二家竝
以甲第雄於甬上稱世臣天生與若思皆負高才講氣
節江南之亡也若思納衣巾於文廟慟哭時鄞之義師
尚未動天生西向蕭山探行省消息聞潞王降而歸道
出姚江則孫熊二公已舉兵天生杖䇿謁軍門二公奇
之畱參其軍事次日過宜華公等亦與若思擁錢忠介
公起兵於鄞會師江上忠介執天生手慰勞之曰君可
謂先平陰之役而鳴者也天生募義從爲小營軍於瓜
[010-13a]
瀝之龍王堂前尋授車駕主事若思亦以招軍輸餉功
在六狂生之亞授監紀推官不受已而江上事壞竝角
巾歸里先是故尚書慈水馮公鄴仙兄弟門下多奇士
至是多在大帥幕中天生欲因其力以有所圖客頗許
之天生之居故侍郞第也北來諸將奪其半以爲署有
海道中營遊擊將軍陳天寵仲謨者北人也馮氏諸客
瞰知其有異微說之二人乃親詣天生密室屏左右言
曰吾二人故史閣部麾下也當江都失守閣部垂死遺
言屬我輩必無負明室吾二人敢忘之哉將有所待而
爲之以報閣部也吾觀公非凡人且一切來往蹤跡吾
[010-13b]
亦稍覺之公若弗疑願効死力天生聞之大喜天寵等
卽從衣領中出史閣部牒示之曰倘城下有警吾縛備
兵使者以予公矣於是過宜頻乞師於翁洲内外合約
以復浙東用少牢祀史閣部於天生家陳仲二將軍預
其盟㑹過宜以慈水大俠牽連被逮入獄若思與王評
事石雁悉力營救出之已而翁洲許過宜以師期遂欲
合諸道之師大舉而天生以二將軍之師爲内應若思
曰諸軍旣入城吾請任其餉乃盡斥賣其家貲以待先
期而夫已氏吿變諸道兵皆爲大軍所截不得進祇翁
洲師次城下陳仲二將軍秣馬猶思應之海道孫某登
[010-14a]
陴以望駭曰敵兵翹首望城上而不發矢望内應也即
調城守營兵分鎭諸門居民敢有出衢巷瞻眺者即擊
殺之陳仲二將軍不敢發翁洲知有備次日遽去而城
中亦莫敢有追之者懼内變也天生與若思走天台初
五君子之聚謀也過宜忼爽而疏天生與若思皆戒之
曰同里中有外託氣節之名内實陰賊不可信者宜防
之過宜不甚用其言至是洩之夫已氏者果其人也海
道遣人大索追及天生等於天台執之過宜之入獄也
已獨承其事謂天生等皆不與謀及大訊甬之諸義士
聚議亦以過宜爲戎首必不得活而天生等皆尚可免
[010-14b]
況過宜旣獨承則天生等不妨養身有爲乃私爲之行
賂於直指而密以書吿天生等令弗爲過激之語天生
與若思諾之獨楚石楊公不可於是直指坐華楊以死
亦欲免屠董而爲夫已氏所持不克天生坐獄中謂若
思曰過宜不用僖負覊之言以至此也若思最與過宜
厚至是亦頗咎之過宜雖巽詞以謝而不能無拂於中
故述二君子對簿之語稍稍以畏死誚之於是高公宇
泰遣人謂過宜曰過宜極欲同志得全卒成王事今何
其不廣乎過宜謝之嗚呼天生若思不過明經茂材耳
非有析圭裂土之寵於前代必當濡首没趾以相報於
[010-15a]
焦原者也可以不爲而爲之則其判一死亦可知矣其
時之不欲遽死者不過欲圖後効以萬一得當上以爲
故國下卽以慰死友非貪生也今但取過宜對簿錄中
語誠足見楚石之壯而不諒天生若思之心長逝者之
屈其有窮乎予詳過宜前後之言而暴白之亦猶李翰
之例也天生等旣不得免卒與過宜同日死臨刑過宜
欣然謂曰吾與二兄當共成長虹矣而陳仲二將軍周
旋天生於難中甚力論者賢之監國還軍翁洲贈天生
大理寺丞若思兵部郞中天生夫人朱氏賢而文其姥
恐其殉也守之夫人好言如平日而濳賦絕命詞伺姥
[010-15b]
之歸自經以從
  王評事狀
戊子五君子之禍同日死於鄞者四而王評事石雁死
於杭其爲夫已氏所中尢甚焉評事諱家勤字卣一別
字石雁浙之寧波府鄞縣人也雅持風格博通四部稜
稜不可一世其師友淵源皆與過宜華公同其子卽華
公壻也黎學使博菴曰華文蒼邃王文簡淨華靜穆而
色宏肆王博奧而格莊坦華重錘鍊王尚冲夷至崇經
酌史不眩於諸子則朴學均也華如泰山千仞壁立嶔
㟢王如崑岡之玉溫潤縝栗至悃愊無文恂恂不能語
[010-16a]
則濳養均也馮尚書鄴仙之主中樞也延評事在幕中
奏疏筆札盡出其手報王稱制以選貢入太學乙酉六
月擁錢刑部共起兵預於六狂生之目江上召爲大理
居官甫期年而喪職於是諸遺臣義士日夜謀所以復
故國者而職志所歸呼吸傳致則惟華王二家時議分
道集兵華氏主中甄而屠駕部以内應之兵佐之馮氏
主西甄而李侍御以東山之寨相援楊氏兄弟主西南
甄則大蘭之師也評事曰吾願主東南甄乃踰姜山至
管江管江之豪施邦炌杜懋俊等招姜山之死士得三
千人資糧屝屨無不畢具評事屠牛釃酒刺血誓師約
[010-16b]
以翁洲水師入關則由陸路自城下會之諸道所集兵
未有若評事之盛者已而夫已氏告變直指遣諜者入
管江評事曰耳目有異捜諜者得其檄遂斬之鳴鼓會
衆將由大嵩以入海定海大將軍常得功已遣水師扼
其入海之路而以輕兵掩管江施杜請據險格鬬別令
死士䕶評事趨翁洲中道被執評事之自管江出也有
顧氏子者隨之行亦被執其人葢狂且也夫已氏舊識
其人密以賂入令顧氏子進之評事勸其多引薦紳人
望以自免評事斥之顧氏子乃私塡一𥿄如高都御史
父子馮職方家楨李儀部棡范公子兆芝等以與獄吏
[010-17a]
而衣冠之禍大作外人皆傳以爲出自評事華公聞而
驚曰石雁寧有此訊之乃知顧氏子所爲也夫已氏私
謂人曰王卣一沈靜淵默猝不能窺其際是非華子之
疏衷者比也必不可活未幾直指移評事之囚於錢唐
或以爲有生望矣評事曰吾亦何望爲覆巢之完卵哉
華楊施杜不可負也及累訊瞠目不復一語遂以六月
二十日死焉門人私諡忠潔嗚呼忠義之名之難居也
以同心一德如五君子累蹶累起履虎尾而不顧白首
同歸乃屠董稍與華公隙末評事亦幾遭不白之誣彼
其播弄皆出於反側小人之手百世而下猶令人欲食
[010-17b]
其肉然而忠義之人皇天后土鑒其心曲所謂畱吾血
三年而化爲碧者海枯石爛不可磨滅予作五君子狀
發明沈屈其庶足慰重泉之恨也夫評事著書滿家尢
長於經諸經皆有說不肯苟同前人頗過於好奇今散
佚殆盡惟周禮解予曾見之其靜遠閣集亦無存者
 是役也謝氏第一揭帖爲董公志寧董公德欽王公
 家勤楊公文琦兄弟屠公獻宸第二揭帖爲華公及
 慈谿馮公家楨馮公蕘李公文纘第三揭帖爲高公
 斗樞父子李公棡父子定海范公兆芝董公志寧與
 楊公文球急逃得免二馮以其子弟行賂得免李公
[010-18a]
 文纘以過宜力辨其不預得免而第三揭帖中人皆
 免董公志寧李公文纘范公兆芝予皆嘗表其墓合
 觀之則戊子之難本末了然陸夫人諱玉辰/張夫人諱玉如
鮚埼亭集外編卷十終
[010-18b]
[010-18b]
[010-1a]
全謝山先生經史問答卷十 餘姚史夢蛟重校
  諸史問目答董秉純
梁書劉之遴傳今本漢書高五子文三王景十三王
武五子宣元六王雜在諸傳帙中古本諸王悉次外戚
下在陳項前其次序以誰爲是
所謂古本者僞也外戚傳以元后傳與莽接有深意
焉則必無升在列傳首卷之理外戚傳不列於陳項之
上則諸王傳亦不次外戚也蓋陳項是羣雄其不爲諸
王屈也是史法也之遴妄信而仍之
樊噲破河間守軍於杠里河間在秦不列於三十六
郡之目是何守也
[010-1b]
秦之三十六郡無河間固明文也卽令有之河間時
已屬趙項章鉅鹿之軍隔於其間不得至中原也杠里
一見於高紀再見於是傳注家雖不能確指其地然高
紀由陽城至杠里由杠里至東郡成武是傳由成武出
亳至杠里由杠里至開封則其地在梁周之間非河間
之所部也是其爲誤文不待言也以地按之或是三川
守之軍則近之
樊噲傳虜楚周將軍卒師古以爲周殷先生非之必
别有所見
周殷是時守九江巳以軍降漢㑹撃陽夏則此别是
一人矣項氏諸將尚有周蘭
[010-2a]
東發先生謂鄧陸朱劉合傳之不倫是否
誠哉是論但東發貶叔孫通似太過通晩年有爭易
儲一大節雖前此爲佞而在漢則不可與朱建並貶矣
竊謂酈食其畫策守敖倉劉敬請都關中陸賈招降尉
它三臣功皆大而隨何亦當増入爲同列合之以叔孫
通至朱建當黜之附辟陽傳中
淮南王安傳言安以武帝一曰晏駕大臣必立膠東
王不卽常山王何也
景帝十三王而岀於王美人者此二王也王美人者
王后之妺於武帝爲從母之弟尤親故云
蒯伍以息合傳亦似不倫
[010-2b]
亭林嘗言蒯伍只合附見於淮隂淮南二傳最是要
之蒯生尚可伍則下矣江則更下矣息則無賴耳原不
合作特傳
直不疑傳將河間兵撃吳楚先生謂是撃趙何也
河間是趙之分國是時趙方同反安得踰趙而東征
誤也
如淳以馮敬卽馮無擇子宋祁據功臣表曰非也而
先生謂秦漢之間有二馮無擇疑亦有二馮敬願聞之
以解如宋二說之紛
秦本紀馮無擇是秦將軍馮敬是其子初仕魏王豹
者也文帝時爲御史大夫者相去不遠故如淳有此言
[010-3a]
功臣表别有漢將軍馮無擇呂氏之私人其子亦以呂
氏誅宋祁之所本者此也而不知如淳所指是秦之馮
無擇則祁誤矣惟是馮敬以御史大夫共廢淮南據百
官表不詳其以後之事若如賈生語則是爲淮南所刺
死所謂匕首已䧟其胸者也淮南王長已廢誰爲之報
仇刺殺敬者且刺殺三公非小事而絶不見於他傳尤
可怪者馮奉世傳岀自馮商之手詳序其先世乃但及
無擇不及敬豈有以敬之位三公死國事而不一及之
者故愚又轉疑别是一馮出自别望殆非馮無擇子也
然則宋祁固誤如淳之說亦尚自可疑也若景帝時又
有雁門太守馮敬死於匈奴則又是一人矣
[010-3b]
史漢皆以爰晁合傳先生謂其失史法竊意是不過
以其同爭七國事而合之耳非以其人同道也
晁錯雖以急切更張蒙謗殺身然其料七國則非過
也爰盎直是小人之尤以私怨欲殺錯而使漢戕三公
以謝過於逆藩卽令七國之師可罷而流極之勢將使
諸王成唐末鎭將之悖害國是何等其罪一也况又料
事不明卒不能罷吳師其罪二也奉使不能結約計惟
慷慨責吳楚一死以謝錯乃抱頭鼠竄辱國不一而足
其罪三也幸而景帝䕶前得以不問不然盎赤族矣觀
盎之生平巧詆絳侯面折申屠嘉相總欲掀大臣而奪
之位故淮南王長之事亦勸文帝誅三公直是小人之
[010-4a]
尤其引愼夫人席及爭梁王事不足以贖其大罪史法
但當附見之晁錯傳中錯則功罪固自不相掩也
史記以張馮爲一傳汲鄭爲一傳漢書合之東發先
生嘗謂汲鄭不應合傳矣不知張馮何如
汲長孺在漢時無倫軰鄭莊固不敢望况莊有引桑
宏羊之罪乎張釋之是名臣而亦非汲之儕馮則并非
張之比矣張可與田叔作合傳而馮附之汲當作專傳
鄭應附韓安國兒寛一軰傳中大抵史記習氣但就一
節紐合張晩年不用於景帝馮亦老困故合之汲鄭亦
以其失勢後之寂寞
鄒陽上吳王書越水長沙還舟靑陽劉仲馮曰靑陽
[010-4b]
吳地是否
靑陽卽長沙始皇詔書所云荆王請獻靑陽以西是
也仲馮誤矣
史記竇田爲一傳附灌夫韓安國自爲一傳漢書合
之是否
史記固非漢書尤爲不合竇田薰蕕相去遠甚竇本
不以外戚得封自以七國時功而爭梁王爭栗太子其
大節甚著在景帝時當與條侯作合傳晩節不善處進
退之間自是無學術然安得謂之㐫德而使與田蚡同
列田蚡特𥪡子無一可稱晚有交通淮南之大逆只合
黜之在外戚傳史公生平習氣喜道人盛衰榮枯之際
[010-5a]
以自寫其不平而不論史法故以灌夫之故强合竇田
爲一傳漢書則因韓大夫在東朝與議竇田之獄而并
牽合之尤非也安國祗應與鄭莊軰合傳
韓安國爲梁內史說長公主以免梁王於詭勝之禍
見梁王傳亦見鄒陽傳而安國之傳則分爲二其說長
公主乃爲中大夫時梁王僭用天子警蹕致帝怒事在
詭勝入梁之前及安國免官復起爲內史詭勝殺袁盎
致禍則安國不過勸王殺此二人而未嘗更用長公主
之力也三傳相矛盾
梁王用警蹕未嘗干景帝之怒及殺袁盎始得罪則
是安國之勸殺詭勝復營救於長公主以免禍蓋是一
[010-5b]
事其分爲二者誤也
長沙定王傳應劭注王以舞得益地信否
是妄言也武陵桂陽並未嘗屬長沙而零陵至武帝
始置郡安得如劭所言
衛靑冡象廬山師古無注廬山是何地之山
但以祁連山例之則是塞外之山胡梅磵曰揚雄所
謂塡廬山之壑者也按匈奴中有奚苻盧山見趙充國

杜周爲執金吾治桑衛獄亭林先生謂衛太子獄在
周卒後四年桑大夫獄在周卒後十五年班生之謬一
至此乎
[010-6a]
周爲金吾正是武帝作沉命法時當是以此見長而
至三公而史誤以桑衛之獄當之
戾太子傳以賓客多異端歸咎於博望苑之立蓋以
爲巫蠱張本也巫蠱旣是江充之誣則於戾太子何與
乎異端之說似乎成敗論人矣
戾園始終不見有賓客生事者其後起兵亦祗一石
德主謀石德謂之不學無術則可謂之異端則非也此
爲史臣之附㑹無疑通鑑載戾園處疑畏之中極其詳
悉乃知戾園固無過而武皇亦尚未失父道天降厄運
生一江充以禍之但通鑑此條絶不知其何所出攷異
中亦不及西京事除班書外唯褚先生補史記偶有異
[010-6b]
同而荀紀則本班氏溫公不知采之何書大足改正班
史而惜胡梅磵亦未嘗一攷及也
東方朔傳何其言之龎也
史漢皆喜於文字見奇詭而不論史法漢書校史記
畧减然如司馬相如東方朔傳仍所不免以史法論朔
之斥吾邱麾董偃戒侈奢其生平大節三者巳足何得
滑稽之娓娓乎其實文字亦不尚此穢語
班氏稱梅福繼嗣封事合乎大雅信耶
子眞早犯王鳳晚逃王莽斯爲孤飛之鴻而謂封二
王之後足以得繼嗣則其言失之於愚成帝之荒淫豈
以二王無後故絶嗣乎班氏稱之抑又愚矣
[010-7a]
以霍光爲霍叔苗裔得非附㑹
班氏如此謬語最多以韓增之貴盛爲本於周烈以
杜延年之貴盛爲本於唐杜世祿以霍光爲霍叔後可
謂無恥之言褚少孫以爲霍太山之靈生光可嗤一也
王貢合傳東發先生謂其不應次之四皓鄭嚴之後
固巳但王貢亦似不類於龔鮑而龔鮑尤不屑同羣於
紀唐班氏合傳豈非太舛
王貢二人本異王之風節高而貢乃石顯之私人蓋
韋元成匡衡一流也但以彈冠一事合之則王受玷矣
王宜自爲傳移貢於韋匡傳中龔鮑合郭蔣薜方等爲
一傳紀唐但應附見莽傳中則得矣李杲堂先生嘗别
[010-7b]
撰西京忠義傳四卷首以王章劉向繼以何武鮑宣王
安辛氏三子翟義張元皆死莽者又繼以彭宣王崇梅
福邴漢陳咸逢萌龔勝龔舍孔休薛方郭欽蔣詡栗融
禽慶向長蘇章蔡勲皆不仕莽者而諸劉之死者并劉
宣另爲一卷其末卷則李業王嘉王皓譙元皆不仕莽
而其後死於公孫述曹竟死於赤眉足以補班氏之遺
翼奉勸遷都成周之說亦似不切時務
奉乃術數之士蓋見洛都之有王氣而有此言而不
知元成哀諸帝不足以當之也所以術數之士未必竟
無所知然不足恃向令是時果聼其言庸足救西京之
亡乎
[010-8a]
厚齋先生曰魏相以易相漢能上隂陽之奏而不能
防宦戚之萌匡衡以詩相漢能陳關雎之義而不能止
宦寺之惡義門謂魏不可與匡並論然否
魏匡自是截然二等魏有得有失匡則小人而已漢
人原無能以經術爲宰相者魏亦安敢曰以易相乎厚
齋譏魏由許氏恩餘之臣以自通以致末流不能止宏
石之惡義門謂魏之由平恩蓋以發霍氏之奸未可深
咎其說亦是但宣帝以刑餘爲周召而魏無一言則厚
齋之責備固難免矣義門雖欲爲之左袒安可得乎若
匡又何譏焉
王商史丹傅喜合傳先生議之願求其故
[010-8b]
王傅可合史不可合世但讀史丹本傳盛稱其擁戴
成帝之功遂以爲賢者不知附㑹王鳳以排王商實皆
史丹爲之魁也史高排蕭望之劉向於先丹排王商於
後班史不能冩出此一層故史丹但宜入外戚傳
翟方進傳以翟氏之亡爲壞鴻隙陂之報其言近於
附㑹然否
方進壞陂自是不合然以此爲其滅宗之所自則忠
臣志士自此氣短非君子之言也方進生平極醜不應
有此佳兒若以壞陂得此報則所以報之者反榮之矣
總之班氏賤守節故於王章傳載其妻牛衣之語而末
又述其合浦采珠之事甚陋李杲堂曰王章之妻庸人
[010-9a]
遇班氏庸史而傳龔勝傳載老父天年之語亦害大道
杲堂曰老父與草木同腐天年雖永何益至論翟義爲
不量力尤悖
美新投閣或以爲谷永或以爲劉揚而以揚子年祗
七十有一不逮天鳳五年是否
是皆愛莽大夫之甚而曲爲之脫者蓋揚子年四十
餘而入京成帝方郊祀甘泉是永始四年也次年而王
根秉政薦之是確鑿可據之文也由永始四年至天鳳
五年計三十年揚子以四十餘入京又三十年正七十
一何年數之不符也今必欲諱其莽大夫之恥以爲不
逮事莽乃自成帝建始元年數之則移揚子入京之歲
[010-9b]
在二十年前自可從而爲之辭矣夫建始初元王鳳秉
政非王根成帝並未祀甘泉揚子枮坐京師二十年以
待王根之薦乎故爲揚子辨者不甚讀書而徒費此苦
心也若谷永則死於王根之世有明文而又移而後之
二千餘年之故鬼爲諸公顚倒壽算悲夫
義縱以揚可爲亂民此事甚可傳
酷吏傳中二人頗當洗雪郅都無一事不可傳只爲
凌逼臨江王致死遂入酷吏義縱無一事不當死只有
誅揚可宜入名臣論世者不可不知也
史記貨殖傳詳及周秦貨殖諸公宜也班氏㫁代爲
史何以不去
[010-10a]
此先儒所巳言者但頗不然班氏之文自傳首以至
陶朱子貢等六人因及秦漢之制富家計然之畧通爲
一篇是叙次貨殖之緣起非傳也至程鄭卓王孫始是
本書之傳今本誤割裂之以六人皆各爲一傳則直與
史記複矣非班氏本書之叙次也錢塘施太學廷樞善
考古亦以予言爲然
西河漕中叔以游俠爲王莽所惡捕之卒不能得斯
其人殆非凡兒也
游俠至宣元以後日衰日陋及巨君時樓䕶原涉之
徒無足稱矣中叔得罪於莽殆是何武鮑宣之客而又
冥鴻遠去不爲甄哀等所羅織其本領甚高惜乎班氏
[010-10b]
序之不詳要之足稱朱家劇孟後一男子
據水經注丁姬墓不甚毁而史言周棘其處以爲世
戒何也
莽所最恨者傅后也元后所最恨者亦傅后也丁姬
則無之故周棘者傅后之陵而丁姬得末减不過取其
太后之璽綬而巳史槩言之誤矣
丁明爲大司馬與傅晏同時世無稱焉而先生進之
何鮑諸貞臣之列願聞其說
丁傅當時並稱其實擅權者傅氏而丁氏無聞焉細
考之則丁明乃賢者史稱其爲大司馬能任職與丞相
王嘉善見其死而憐之又惡董賢而卒之爲賢所排則
[010-11a]
明之賢可知莽將簒國時明在侯國而莽殺之當時雖
賢如傅喜尚不爲莽所忌而獨忌明則明之賢可知蓋
莽於丁傅二后惡傅不甚惡丁而於二后之族則惡丁
反甚於惡傅可以知明之正色立朝矣愚序李氏西京
忠義傳始表章之以補班氏之遺
陳咸避莽事詳見於范史陳寶傳謂咸以莽未簒時
巳去尚書之任莽簒以掌㓂大夫召之不應通鑑采之
而莽傳則咸巳在掌㓂之任但不久而去其事不同
范史所據者殆是陳寶家傳或推崇其先世而過美
其詞恐是莽傳爲得實如范史所言風節固極高卽如
莽傳亦不失爲見幾補過之君子可以附之龔鮑之後
[010-11b]

何武公孫欲排莽於平帝之初互自相舉武竟死國
而祿晩應莽之徵則庸人耳武之舉祿誤矣
二人欲排莽而互自相舉便自貽人口實只此可以
見其無才卽令爲大司馬亦不能辨莽也蓋何武是德
優而才短若祿更不足言矣李杲堂曰高舂餘景俯首
僞庭內負宿心外慙良友名言也
謝承後漢書豫章太守賈萌討王莽而死太平御覽
引安成紀謂萌與安成侯張普爭地而死而莽傳則萌
以九江連帥爲莽拒漢而死誰是
恐是莽傳爲是倘如謝書則翟義之流矣莽之九江
[010-12a]
卽漢之豫章而連帥卽太守也
尉它之地自大庾而西奄有七郡蓋盡得南荒矣水
經注亦載其以次子婿安陽因并其國安陽卽交趾也
而先生以爲尉它祇得東粵之地稍及於西粵而此外
非其所有願求所據
水經注之事甚誣不足信蓋是時尚有蒼梧王趙光
乃它弟則自蒼梧以西卽非它有是它尚未盡今東粵
一省之疆域也而功臣表有南粵桂林監則它之地固
有犬牙錯入西粵界中者矣它之地不過西至桂林而
桂林以東尚有在蒼梧國中者安得并交趾日南九眞
而屬之乎蓋是時蒼梧以西號曰西甌别有國族它於
[010-12b]
上漢文帝書中明言之它特臣服之而已非能并有其
地也且交趾是時國名西干明見功臣表不鄜侯黃同
以撃斬西干王功封則交趾别自有王之明文矣何嘗
名曰安陽乎漢平南粵因以兵乘勢并取諸國故牽連
叙之而遂以爲是皆它之地誤矣
漢宣帝初嚴延年劾霍光厚齋困學紀聞引沙隨謂
延年女羅紨爲昌邑王妻生女持轡惟漢人風俗之厚
故不以爲嫌先生以爲失言按沙隨多學大儒厚齋尤
精於論古而此事明見昌邑王傳似無可疑者何所見
而以爲非也願聞其說
是時有二嚴延年其劾霍光者時爲侍御史後爲太
[010-13a]
守坐誅漢書有傳字次卿其以女適賀者乃執金吾也
見於漢書百官公卿表字長孫故昌邑王傳特稱其長
孫之字以别之二先生之多學非後人敢竊議而於此
事則失之
荀氏漢紀並無増加於班史之外者獨文帝紀中言
韋孟嘗爲御史大夫並不見於班史韋賢傳敢問所出
此荀紀之妄也百官表中文帝四年有御史大夫圜
意者荀紀所誤據與文帝時以庶寮至三公者自馮敬
始前此皆功臣也
說苑諸御巳陳楚莊王曰陳不用子家覊而楚并之
此别是一子家覊也然莊王以前楚安得有并陳之事
[010-13b]
說苑中若此者不勝詰直不足詰陳何嘗有子家覊
而莊王以前陳尚從齊於九合楚安得遽并之春秋唯
陳之賢臣最少女叔原仲亦無甚事跡泄冶鄧元一死
一去而鄧元亦不見於左傳今忽以子家覊爲陳産中
壘之移東接西漫無考証遂至於此
陸賈新語今世所傳無完書漢志置之儒家則是可
與荀况肩隨當必有說
漢志儒家收得最雜如劉敬朱建皆在焉不但陸郎
也但論衡引新書曰天地生人以禮義之性人能察已
所以受命則順順之爲道此數語頗有儒者風今本無

[010-14a]
七錄數九主以爲勞君最上終以寄君其說不倫似
非中壘之言然否
以禹稷爲勞君自足稱上然無爲而治者將不更在
上乎其言法君等俱無義以授君爲禹之授益子噲之
授子之尤背是何相比之不倫也張南漪曰秦隋二帝
並勞君豈亦謂之上耶
子華子世皆以爲贋書而水心先生篤信是何說也
水心講學雖不合於朱子然其卓然之見不可謂非
魁儒至於極口稱子華子則好奇之過矣
孔藂子世亦以爲贋書然否
不敢謂其爲西京之書亦并不類東京之書然東發
[010-14b]
先生有言其文筆雖卑弱而義理頗醇
廣東新語以韓瑗爲粵産見否何以與本傳不合
黃門之非粵産㫁然無疑據宰相世系表其先在漢
時居赭陽是楚産據本傳則唐時巳爲三原人是秦産
而黃門爲潁川公仲良之子卽襲其爵潁川爲後周三
水伯褒之子當宇文時五嶠阻隔安得粵人北仕者然
則何以有此傳聞也曰黃門得罪之後謫其子孫於廣
州意者後人畱居嶺外遂以成訛也
安成侯竇充是漢文帝竇后父遷固皆失其名乃見
於唐史而别乘以爲竇消不亦妄乎
遷固皆不志竇侯之名自是無考若唐史則一見於
[010-15a]
宰相世系表再見於竇建德傳此本之竇氏世譜而不
足爲據按决錄志竇長君之名爲建而不及其父使有
可攷則决錄不應遺之矣唐人早巳造竇侯之名而宋
之圖經又别爲之則甚矣其不學也
韓氏宰相世系表四人瑗爲一族休滉父子爲一族
宏爲一族祇應三表而今有四何也
是歐公之誤也退之一支其家無作宰相者而今亦
入之故有四篇宰相世系表之誤甚多如劉氏則失去
幽求之世系而韓氏不應有愈之世系又官爵名字多
出六朝譜系之造作蓋不可以縷陳也
五代史鄭遨傳遨故與李振善後振仕梁貴顯欲祿
[010-15b]
遨遨不顧後振得罪南竄遨徒步千里往視按李振傳
無南竄事
據振傳在唐時嘗自金吾將軍岀爲台州刺史非以
罪竄特是左遷然亦未嘗之任而卽以其時去投梁今
云仕梁之後嘗南竄則謬也
尹洛淵源錄以范正獻公淳夫爲程子弟子朱子亦
疑之而仍存之先生始言其决非程門何所據
以淳夫爲程門本於鮮于綽然淳夫集中絶無可證
淳夫但於温公稱門生伊川則未之聞也其薦程子疏
並不言是師弟而陳黙堂集有答淳夫後人書曰以某
所聞於龜山乃知先給事之學與程門無不同觀此言
[010-16a]
則非師弟可知矣
淳夫之諡宋史不見未知定於何時
淳夫諡見於魏鶴山集當是乾淳中所賜元城先生
諡亦在此時紫薇言淳夫爲人極肖婦翁呂申公而身
後之諡與之同想當時議諡者亦采紫薇此叚公案也
退之謂荀揚爲大醇若是班乎抑其中又有差也
荀子醇疵相間然不可謂非孟子而下一人故史記
孟荀列傳可謂有見揚子之學出於老氏其源流本各
殊而粉飾之以孔氏故荀子之參差於孟子自是其病
而正亦是其本色所在不肯附㑹揚子摹擬諸經乃是
其摹擬司馬相如作賦之餘技其中無得蓋揚子之學
[010-16b]
其於老氏亦淺須知得老子之道者漢初莫如張良是
以老氏之學成經濟次之則汲黯是以老氏之學成氣
節又次之則東陵侯蓋公之徒是以老氏之學善其進
退存亡於一身最下斯爲揚子其流極便是馮道何可
與荀子爭軒輊也
經史問答卷十終
[010-17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