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f0054 鮚埼亭集-淸- (master)


[028-1a]
鮚埼亭集卷第二十八
 鄞 全祖望紹衣譔 餘姚史夢蛟竹房校
 傳
  陸桴亭先生傳
理學心學之分爲二也其諸鄧潛谷之不根乎夫理與
心豈可歧而言乎是亦何妄如之當明之初宗朱者蓋
十八宗陸者蓋十二弓冶相傳各守其說而門戸不甚
張也敬軒出而有薛學康齋出傳之敬齋而有胡學是
許平仲以後之一盛也白沙出而有陳學陽明出而有
王學是陳靜明趙寶峰以後之一盛也未幾王學不脛
[028-1b]
而走不特薛胡二家爲其所折而陳學亦被掩波靡至
於海門王學之靡已甚敬菴岀於甘泉之後從而非之
而陳學始爲薛胡二家聲援東林顧高二公出復理格
物之緒言以救王學之偏則薛胡二家之又一盛也蕺
山岀於敬菴之後力主愼獨以救王學之偏則陳氏之
又一盛也是時晉楚之從幾交相見要之溯其淵源而
折衷之則白沙未始不出於康齋而陽明亦未嘗竟見
斥於涇陽也是乃朱子去短集長之旨也耳食之徒動
詆陳王爲異學若與疇昔之詆薛胡爲俗學者相報復
亦不知諸儒之醇駁何在故言之皆無分寸桴亭陸先
[028-2a]
生不喜陳王之學者也顧能洞見其得失之故而平心
以論之苟非其深造自得安能若是先生之論白沙曰
世多以白沙爲禪宗非也白沙曾點之流其意一主於
洒脫曠閑以爲受用不屑苦思力索故其平日亦多賦
詩寫字以自遣便與禪思相近或强問其心傳則答之
曰有學無學有覺無覺言未嘗有得於禪也是故白沙
靜中養出端倪之說中庸有之矣然不言戒懼愼獨而
惟詠歌舞蹈以養之則近於手持足行無非道妙之意
矣不言覩聞見顯而惟端倪之是求則近於莫度金針
之意矣其言養氣則以勿忘勿助爲要夫養氣必先集
[028-2b]
義所謂必有事焉也白沙但以勿忘勿助爲要失却最
上一層矣然白沙本與敬齋俱學於吳氏皆以居敬爲
主白沙和此日不再得詩曰吾道有宗主千秋朱紫陽
說敬不離口示我入德方是也后來自成一家始以自
然爲宗而敬齋則終身無所轉移是以有狂狷之分也
其實白沙所謂自然者誠也稍有一豪之不誠則粉飾
造作便非自然而或者以率略放達爲自然非也其論
陽明曰陽明之學原自窮理讀書中來不然龍塲一悟
安得六經皆湊泊但其言朱子格物之非謂嘗以庭前
竹子試之七日而病是則禪家參竹箆之法元非朱子
[028-3a]
格物之說陽明自誤㑹耳蓋陽明少時實嘗從事於禪
宗而正學工夫尚寡初官京師雖與甘泉講道非有深
造居南中三載始覺有得而才氣過高遽爲致良知之
說自樹一幟是後畢生鞅掌軍旅之中雖到處講學然
終屬聰明用事而少時之&KR0836處難忘亦不免逗漏出來
是則陽明之定論也要之致良知固可入聖然切莫打
破敬字乃是壞良知也其致之亦豈能廢窮理讀書然
陽明之意主於簡易直捷以救支離之失故聰明者喜
從之而一聞簡易直捷之說則毎厭窮理讀書之繁動
云一切放下直下承當心粗胆大祗爲斷送一敬字不
[028-3b]
知卽此簡易直捷之一念便已放鬆脚根也故陽明在
聖門狂者之流門人昧其苦心以負之耳其論整菴曰
陽明講學在正德甲戌乙亥之間整菴困知記一書作
於嘉靖戊子已丑之際整菴自謂年垂四十始志學正
陽明講學之時也其後致良知之說遍天下而整菴之
書始岀然則非陽明講學則整菴將以善人終其身而
是書且不作朋友切磋之功其可少哉整菴四十志道
年踰八十而卒四十餘年體認深切故其造詣精粹然
其論理氣也不識理先於氣之旨而反以朱子爲猶隔
一膜則是其未達也陽明工夫不及整菴十分之五整
[028-4a]
菴才氣不及陽明十分之五于整菴吾恨其聰眀少於
陽明吾恨其聰明多其論白沙弟子曰甘泉隨處體認
天理卽所謂隨事精察也而陽明以爲求之於外此是
陽明之誤也然讀甘泉之集未見其體認得力處也而
門戸之盛則實始於甘泉前此儒者大都質過於文行
過於言其氣象相似敬軒而後如二泉如虛齋涇野莊
渠無不然者甘泉始有書院生徒之盛游談奔走廢棄
詩書遂開陽明一派東林繼統欲捄其弊而終不能不
循書院生徒之習以致賈禍此有明一代學術升降之
關莊渠之學粹矣而不聞其替人者以不立門戸耳然
[028-4b]
以視夫書院生徒之盛而反以敗壞其師傳則不若務
其實不務其名者之勝也故觀於方山之不肯附於講
學可以見當時講學之風之日下矣其論陽明弟子曰
姚江弟子吾必以緒山爲巨擘其序傳習錄曰吾師以
致知之旨開示來學學者躬修嘿悟不敢以知解承而
惟以實體得今師亡未及三紀而格言微旨日以淪晦
豈非吾黨身踐之不力而多言有以病之耶此蓋爲龍
谿而發而救正王學末流之功甚大緒山當日雖以天
泉之㑹壓於龍谿然不負陽明者緒山也終背陽明之
敎者龍谿也又嘗謂學者曰世有大儒决不別立宗旨
[028-5a]
辟之大醫國手無科不精無方不僃無藥不用豈有執
一海上方而沾沾語人曰舍此更無科無方無藥也近
之談宗旨者皆海上方也凡先生思辨錄所述上自周
漢諸儒以迄於今仰而象緯律厯下而禮樂政事異同
旁及異端其所疏証部晰蓋數百萬言無不粹且醇予
不能盡舉也其最足以廢諸家紛爭之說而百世俟之
而不易者在論明儒顧明史儒林傳中未嘗採也予故
撮其太略於此篇桴亭先生姓陸氏諱世儀字道威明
南直隷蘇州府太倉人也少嘗從事於養生之說而喜
之有所得矣旣而翻然曰是其於思盧動作皆有禁甚
[028-5b]
者涕唾言笑皆有禁凡皆以秘惜此精神也如此則一
廢人耳縱長年何用乃亟棄之作格致編以自考曰敬
天者敬吾之心也敬吾之心如敬天則天人可合一矣
故敬天爲入德之門及讀薛敬軒語錄云敬天當自敬
心始嘆曰先得我心哉自言於性學久而始融初見大
意於丙子丁丑間而了然於丙午丁未後蓋三折肱矣
世之略見者恐言之太易也初四明錢忠介公牧太倉
一見卽奇之曰他日必以魁儒著張受先謂之曰講學
諸公寥寥矣蕺山其今日之碩果乎曷與我往叩之先
生擔簦從之受先不果而止終身以爲恨因與同志之
[028-6a]
士陳言夏反覆致精流宼之患日甚先生謂平賊在良
將尤在良有司宜大破成格凡進士舉貢監諸生不拘
資地但有文武幹畧者輒與便宜委以治兵積粟守城之事
有功卽以爲其地之牧令如此則將兵者所至皆有呼
應今拘以吏部之法重以賄賂隨人充數是賣封彊也
時不能用國亡嘗上書南都不用又嘗叅人軍事旣解
鑿池寛可十畝築亭其中不通賔客桴亭之名以此風
波旣定至四明哭忠介歸家始應諸生之請庚子講於
東林已而講於毗陵復歸講於里中當事者累欲薦之
力辭不岀諸生嘗問知行先後之序曰有知及之而行
[028-6b]
不逮者知者是也有行及之而知不逮者賢者是也故
未可以槩而論之及其至也眞知卽是行眞行始是知
又未可以歧而言之聞者無不嘆服浙之西安葉靜遠
蕺山高弟也千里貽書討論先生喜曰證人尚有緒言
吾得慰未見之憾矣予惟國初儒者曰孫夏峯曰黃梨
州曰李二曲最有名而桴亭先生少知者及讀其書而
嘆其學之邃也乃仿溫公所作文中子傳之例采其粹
言爲傳一篇以爲他日國史底本
[028-7a]
  萬貞文先生傳
貞文先生萬斯同字季野學者稱爲石園先生鄞人也
戸部郞泰第八子少不馴弗肎帖帖隨諸兄所過多殘
滅諸兄亦忽之戸部思寄之僧舍巳而以其頑閉之空
室中先生竊視架上有明史料數十冊讀之甚喜數日
而畢又見有經學諸書皆盡之旣岀因時時隨諸兄後
聽其議論一日伯兄斯年家課先生欲豫焉伯兄笑曰
汝何知先生答曰觀諸兄所造亦易與耳伯兄驟聞而
駴之曰然則吾將試汝因雜出經義目試之汗漫千言
俄頃而就伯兄大驚持之而泣以告戸部曰幾失吾弟戸部
[028-7b]
亦愕然曰幾失吾子是日始爲先生新衣履送入塾讀
書逾年遣請業於梨洲先生則置之綘帳中高坐先生
讀書五行並下如决海堤然嘗守先儒之戒以爲無益
之書不必觀無益之文不必爲也故於書無所不讀而
識其大者康熙戊午
詔徵博學鴻儒浙江廵道許鴻勲以先生薦力辭得免
明年開局修明史崑山徐學士元文延先生往時史局
中徵士許以七品俸稱翰林院纂修官學士欲援其例
以授之先生請以布衣參史局不署銜不受俸總裁許
之諸纂修官以稿至皆送先生覆審先生閱畢謂侍者
[028-8a]
曰取某書某卷某葉有某事當補入取某書某卷某葉
某事當參校侍者如言而至無爽者明史稿五百卷皆
先生手定雖其後不盡仍先生之舊而要其底本足以
自爲一書者也先生之初至京也時議意其專長在史
及崑山徐侍郞乾學居憂先生與之語喪禮侍郞因請
先生纂讀禮通考一書上自國䘏以訖家禮十四經之
箋疏廿一史之志傳漢唐宋諸儒之文集說部無或遺
者又以其餘爲喪禮辨疑四卷廟制折衷二卷乃知先
生之深於經侍郞因請先生遍成五禮之書二百餘卷
當時京師才彦霧㑹各以所長自見而先生最闇淡然
[028-8b]
自王公以至下士無不呼曰萬先生而先生與人還往
其自署祗曰布衣萬斯同未嘗有他稱也安溪李厚菴
最少許可曰吾生平所見不過數子顧寧人萬季野閻
百詩斯眞足以備石渠顧問之選者也先生爲人和平
大雅而其中介然故督師之姻人方居要津乞史館於
督師少爲寛假先生厯數其罪以告之有運餉官以棄
運走道死其孫以賂乞入死事之列先生斥而退之錢
忠介公嗣子困甚先生爲之營一衿者累矣卒不能得
而先生未嘗倦也父友馮侍郞躋仲諸子没入勲衛家
先生贖而歸之不矜意氣不事聲援尤喜奬引後進惟
[028-9a]
恐失之於講㑹中惓惓三致意焉蓋躬行君子也卒後
門人私謚曰貞文所著有補厯代史表六十四卷紀元
㑹考四卷宋季忠義錄十六卷南宋六陵遺事二卷庚
申君遺事一卷河源考四卷儒林宗派八卷石鼓文考
四卷文集八卷而明史稿五百卷讀禮通考一百六十
卷别爲書今其後人式微多散佚不存者先生在京邸
擕書數十萬卷及卒旁無親屬錢翰林名世以弟子故
衰絰爲喪主取其書去論者薄之予入京師方侍郞靈
臯謂予曰萬先生眞古人予所見前軰諄諄教人爲有
用之學者惟萬先生耳自先生之卒蕺山證人之緒不
[028-9b]
可復振而吾鄉五百餘年攻媿厚齋文獻之傳亦復中
絕是則可爲太息者矣
 先生之志姚人黄百家閩人劉坊吳人楊无咎皆爲
 之黃志最覈其後方侍郎爲之表則尤失考据至謂
 先生卒於浙東斯言不見本表而見/於梅定九墓文中則是侍郞身在
 京師乃不知先生之卒于王尚書史局中而曰欲弔
 之而無由其言大可恠侍郞生平於人之里居世系
多不畱心自以爲史遷退之適傳皆如此乃大疎忽
處也又謂先生與梅定九同時而惜先生不如定九
 得邀日月之光以爲冺没則尢大謬先生辭徵者再
[028-10a]
 東海徐尚書亦具啟欲合以翰林院纂修官領史局
 而以死辭之蓋先生欲以遺民自居而卽以任故國
 之史事報故國較之遺山其意相同而所以潔其身
 者則非遺山所及况定九乎侍郞自謂知先生而爲
 此言何其疎也先生嘗言遺山入元不/能堅持苦節爲可惜
[028-10b]
[028-10b]
  劉繼莊傳
劉繼莊者名獻廷字君賢順天大興縣人也先世本吳
人以官太醫遂家順天繼莊年十九復寓吳中其後居
吳江者三十年晩更遊楚尋復至吳垂老始北歸竟反
吳卒焉崑山徐尚書善下士又多藏書大江南北宿老
爭赴之繼莊遊其間别有心得不與人同萬隱君季野
於書無所不讀乃最心折於繼莊引參明史館事顧隱
君景范黄隱君子鴻長於輿地亦引繼莊參一統志事
繼莊謂諸公攷古有餘而未切實用及其歸也萬先生
尤惜之予獨疑繼莊出於改步之後遭遇崑山兄弟而
[028-11a]
卒老死於布衣又其栖栖吳頭楚尾間漠不爲枌榆之
念將無近於避人亡命者之所爲是不可以無稽也而
竟莫之能稽且諸公著述皆流布海內而繼莊之書獨
不甚傳因求之幾二十年不可得近始得見其廣陽雜
記於杭之趙氏蓋薛季宣王道甫一流嗚呼如此人才
而姓氏將淪於狐貉之口可不愳哉繼莊之學主於經
世自象緯律厯以及邊塞關要財賦軍噐之屬旁而岐
黄者流以及釋道之言無不畱心深惡雕蟲之技其生
平自謂於聲音之道别有所窺足窮造化之奥百世而
不惑嘗作新韻譜其悟自華嚴字母入而參之以天竺
[028-11b]
陀羅尼泰西蠟頂話小西天梵書曁天方蒙古女直等
音又證之以遼人林益長之說而益自信同時吳修齡
自謂蒼頡以後第一人繼莊則曰是其於天竺以下書
皆未得通而但略見華嚴之㫖者也繼莊之法先立鼻
音二以鼻音爲韻本有開有合各轉陰陽上去入之五音
陰陽卽上下二平共十聲而不厯喉腭舌齒唇之七位
故有橫轉無直送則等韻重疊之失去矣次定喉音四
爲諸韻之宗而後知泰西蠟頂話女直國書梵音尚有
未精者以四者爲正喉音而從此得半音轉音伏音送
音變喉音又以二鼻音分配之一爲東北韻宗一爲西
[028-12a]
南韻宗八韻立而四海之音可齊於是以喉音互相合
凡得音十七喉音與鼻音互相合凡得音十又以有餘
不盡者三合之凡得音五共三十二音爲韻父而韻厯
二十二位爲韻母橫轉各有五子而萬有不齊之聲攝
於此矣嘗聞康甲夫家有紅毛文字惜不得觀之以合
泰西蠟頂語之異同又欲譜四方土音以窮宇宙元音
之變乃取新韻譜爲主而以四方土音填之逢人便可
印正蓋繼莊是書多得之大荒以外者囊括浩博學者
驟見而或未能通也其論向來方輿之書大抵詳于人
事而天地之故槩未有聞當於疆域之前别添數則先
[028-12b]
以諸方之北極出地爲主定簡平儀之度制爲正切線
表而節氣之後先日蝕之分杪五星之陵犯占騐皆可
推矣諸方七十二候各各不同如嶺南之梅十月巳開
桃李臘月巳開而吳下梅開於驚蟄桃李開於淸明相
去若此之殊今世所傳七十二候本諸月令乃七國時
中原之氣候今之中原已與七國之中原不合則厯差
爲之今於南北諸方細考其氣候取其核者詳載之爲
一則傳之後世則天地相應之變遷可以求其㣲矣燕
京吳下水皆東南流故必東南風而後雨衡湘水北流
故必北風而後雨諸方山水之向背分合皆當按籍而
[028-13a]
列之而風土之剛柔曁陰陽燥濕之徵又可次第而求
矣諸方有土音又有俚音蓋五行氣運所宣之不同各
譜之爲一則合之土産則諸方人民性情風俗之微皆
可推而見矣此固非一人所能爲但發其凡而分觀其
成良亦古今未有之竒也其論水利謂西北乃二帝三
王之舊都二千餘年未聞仰給於東南何則溝洫通而
水利修也自劉石雲擾以訖金元千有餘年人皆草草
偷生不暇遠慮相習成風不知水利爲何事故西北非
無水也有水而不能用也不爲民利乃爲民害旱則赤
地千里潦則漂没民居無地可瀦無道可行人固無如
[028-13b]
水何水亦無如人何虞學士始奮然言之郭太史始毅
然行之未幾竟廢三百年無過而問者有聖人者岀經
理天下必自西北水利始水利興而後足食敎化可施
也西北水利莫詳於水經酈注雖時移勢易十猶可得
其六七酈氏畧於東南人以此少之不知水道之當詳
正在西北欲取二十一史關於水利農田戰守者各詳
考其所以附以諸家之說以爲之疏以爲異日施行者
之攷證又言朱子綱目非其親筆故多迂而不切而關
係甚重者反遺之當别作紀年一書凡繼莊所撰著其
運量皆非一人一時所能成故雖言之甚殷而難於畢
[028-14a]
業是亦其好大之疵也又言聖王之治天下自宗法始
無宗法天下不可得治宜特爲一書以發明之是則儒
者之至言而惜其書亦未就予之知繼莊也以先君先
君之知繼莊也以萬氏及余岀遊於世而繼莊同志如
梁質人王崑繩皆前死不得見卽其高弟黃宗夏亦不
得見故不特繼莊之書無從踪跡而逢人問其生平顚末
杳無知者因思當是時安溪李閣學最畱心音韻之學
自謂窮幽探微而絶口不道繼莊與修齡咄咄恠事絶
不可曉何况今日去之六七十年以後ᗍ◍ᗍ并其岀
處本末而莫之詳益可傷矣近者吳江徵士沈彤獨爲
[028-14b]
繼莊立傳蓋繼莊僑居吳江之壽聖院最久諸沈皆從
之遊及其子死無後卽以沈氏子爲後然其所後子今
亦亡矣故&KR0686所爲傳亦不甚詳若其謂繼莊卒年四十
八亦恐非也繼莊弱冠居吳厯三十年又之楚之燕卒
死於吳在壬申以後則其年多矣蓋其人踪跡非尋常
遊士所閱厯故似有所諱而不令人知彤蓋得之家庭
諸老之傳以爲博物者流而未知其人予則雖揣其人
之不凡而終未能悉其生平行事乃卽據廣陽雜記出
於宗夏所輯者畧求得其讀書著書之槪因爲撮拾而
傳之以俟異日更有所聞而續序之
[028-15a]
 予又嘗聞之萬先生與繼莊共在徐尚書邸中萬先
 生終朝危坐觀書或暝目靜坐而繼莊好遊毎日必
 出或兼旬不返歸而以其所厯告之萬先生萬先生
 亦以其所讀書証之語畢復出故都下求見此二人
 者得侍萬先生爲多而繼莊以遊罕所接時萬先生
 與繼荘各以館脯所入抄史館秘書連甍接架尚書
 旣去官繼莊亦返吳而萬先生爲明史館所畱繼莊
 謂曰不如與我歸共成所欲著之書萬先生諾之然
 不果繼莊返吳不久而卒其書星散及萬先生卒於
 京其書亦無存者繼莊平生講學之友嚴事者曰梁
[028-15b]
 谿顧畇滋衡山王而農而尤心服者日彭躬菴以予
 觀之躬菴尚平實而繼莊之恢張殆有過之惜乎不
 得盡見其書以知其人更二三十年直冺没矣世有
 如晁子止陳直卿者倘附存其新韻譜之目而以予
 所述其書之大意志於其後猶可慰繼莊於身後也
 繼莊書中所述 大兵征俄羅斯及王輔臣反平凉
 文俱極可喜
 繼莊之才極矣顧有一大不可解者其生平極口許
 可金聖嘆故吳人不甚知繼莊間有知之者則以繼
 莊與聖嘆並稱又咄咄怪事也聖嘆小才耳學無根
[028-16a]
 柢繼莊何所取而許可之乃以萬季野尙有未滿而
 心折於聖嘆則吾無以知之然繼莊終非聖嘆一流
 吾不得不爲别白也
[028-16b]
  蓬萊王孝子傳
山左學使者羅君竹園示予蓬萊王孝子事跡士之甚
大之甚君曰先生曷以文發之作王孝子傳
王恩榮者字仁菴山東登州府蓬萊縣人也爲人原欵
而深挺貌修骨聳造次不能以文自達蓬萊縣小吏尹
竒强性險猾頗以巫醫之術有寵於官恩榮父永泰因
寘産與角口被毆中要害立死時恩榮甫九歲祖母劉
氏年高門戸軟弱訟之官不得直僅給埋塟銀十兩祖
母內傷自縊恩榮母劉氏健婦也瘞其姑藳厝永泰棺
于市僦屋其旁居之大書曰豎子殺爾父者誰也泣血
[028-17a]
三年病甚呼恩榮至榻前授以官所給銀曰汝家以三
喪易此海枯石爛存此志恨不可忘也𥪡子識之恩榮
旣洊罹大事家盡落依舅以居厲志讀書稍長補諸生
誓於父柩前尋仇以斧自隨其舅患之誘居長山島中
禁勿令出因諭之曰竪子之志固當但殺人者死是國
法也爾父之鬼餒矣恩榮流涕聽命恩榮晝取史記伍
子胥白公列傳朗讀讀巳痛哭夜靜焚香長跪告天絮
語達旦時或困勌假寐輙連聲魘厭大呼怨家在此年
二十八舉子辭于舅曰可矣遂行踰月忽遇竒强于道
揮斧急擊稍遠不中乃投以石仆地道旁人爭抱持之
[028-17b]
得免竒强諱不言裹足不出一日偶獨立門首又爲恩
榮所見直前斫中其首㡌厚偏引至耳扶傷脫走其家
奔訴于官時巳年遠吏胥案牘槪無可証恩榮出母故
所弆銀陳之訟庭硃批爛然旁以血書鈐之縣令歎曰
至性人也何不幸而遇此吾欲尼爾則傷終天之恨吾
欲聽爾則違累赦之條周禮調人之法具在各爲趨避
巳耳恩榮于是噭然而哭縣令亦哭堂廡內外觀者盡
哭恩榮旣再舉不得竒强亦逺遁棲霞相隔八年適蓬
萊縣人有患病者力延竒强禱治竒强亦以事久稍安
入城過一小巷四顧無人方裵囬間俄而恩榮突岀扼
[028-18a]
之竒强皇窘伏地乞哀恩榮謂之曰吾父遲爾久矣遽
劈其腦腦裂以足連蹴其心而絶於時見者驚岀不意
相率前擁恩榮恩榮笑曰豈有白日殺人乃畏死者遂
自繫赴縣㑹竒强家訟當日永泰故自縊非毆死縣令
欲開棺騐視恩榮請曰小人巳有子矣寧抵死不忍再
暴父骸以受毁折叩頭岀血縣令惻然乃爲博問于介
眾皆曰恩榮言是遂逕詳法司法司議曰古律無復仇
之文然查今律有殺擅行凶人者予杖六十其卽時殺
死者不論是未嘗不敎人復仇也恩榮父死之年尙未
成童其後疊殺不遂雖非卽猶卽矣况其視死如飴激
[028-18b]
烈之氣有足嘉者相應特予開釋復其諸生卽以原貯
埋塟銀還給尹氏以章其孝且將具題旌禮恩榮之舅
聞之見有司曰𥪡子求見其父母耳夫人遭竒禍以要
旌門式閭之榮又何忍矣法司嘆曰汝亦賢者也遂止
而祀其母於祠時康熙四十八年也其時&KR0681恩榮事者
撫軍則中吳蔣陳錫提學則北平黄侍講叔琳與滇南
李觀察發甲云
全子曰恩榮年六十餘猶爲諸生以目眚乞休于竹園
蓋故泣血時所成疾也東人所作恩榮詩文劇多類拉
雜難上口翻不如法司讞語厯落可喜予因别撰一通
[028-19a]
以貽之
[028-19b]
  董永昌傳
董永昌雱字山雲一字復齋諸生應遵孫也由太學生
知房縣累官知永昌府致仕子 嘗請予表其墓竊嘆
其厯官所至有古循吏風然不特進取未遂且以此罷
官不特天下之人莫有知之者并吾鄕之人亦不知世
無孫可之彼何易于輩固應沉屈兹錄隱學書屋詩乃
撮其大節于左永昌之知房縣也房在鄖之萬山中十
三家餘孽安集未久井竈蕭然先是房之田分三等其
賦以是爲差及亂後阡陌荒蕪有司招民以墾其時民
所墾者上中二等之田而所報者下等之賦牧守志在
[028-20a]
勞來不加詰也至是有 詔令長吏募民墾荒其能盡地
力者得書上考荆襄鄖郢之間有司各踊躍從事而房
縣獨閴然牧守疑之以問永昌則對曰小民貪一時之
利不顧後來之患今房之所未墾者下等磽瘠石田耳
墾之所入甚少而其賦額之在藩司者皆上等課也且
將不償所出下官巳召耆老戒無妄動矣孟子以闢草
萊爲有罪者此類是也牧守不以爲然笑曰吾儕居官
傳舍耳但得書上考以去何鰓鰓過慮爲而永昌終力
持之得止嗚呼由此後三十年持節開府大臣河東王
士俊廣西金鉷所爲觀之耰鋤遍于境內之沙礫其强
[028-20b]
民以田也如驅之出兵者然卒爲中州南土之大患一
民報墾竭其故田之所入以充其新田之賦尚爲不足
而新田終于不毛然後知永昌之所見者早惜其僅持
之彈丸之地不得以此論聞之當宁也荆門大盜誣房
民以與謀及宻訪之則荆門之吏役私令其多所連染
以爲羅織計而房民實不豫然巳聞之憲司非所能抗
乃遣房吏衛之行旣出境醉荆門之吏而遣之其人遂
挈家十餘口入蜀避之其仁心惠政有出於成例之外
多如此其同知永昌也遮放猛卯二土司爭界制府檄
往訊之瘴氣方盛雖本土吏胥皆請稍緩之土官亦意
[028-21a]
使者之必不遽至也永昌謂事久或成變王陽爲孝子
王尊爲忠臣勢難畏縮遂慨然而行卒亦無恙前此所
未有也其同知萊州也昌邑素困大水乃濬其河捐資
築長堤于縣南以捍之遂絶水患及去萊人老㓜祖送
不絶于道其知永昌也僅七月而解組是時制府議開
孟迺銀山下其檄于府永昌謂孟迺乃土司若開山則
勢必遣大衆旣遣大衆勢必凌蠻戸而金刀所在漢人
與蠻戸必有互相攘竊之事且成亂階以書力爭制府
頗不喜㑹六月市中米價驟涌民多死者金齒文移至
行省往返需六旬嘆曰吾不能待請而行矣乃以便宜
[028-21b]
發倉平糶并借施甸之穀以給之而飛騎請擅行之罪
於制府果遭嚴譴然無過可指乃以年近七十年老不
及去官蓋猶以前議也旣而制府亦頗知孟迺之不可
輕入稍悔之得中止且深嘆歉仄而
天子亦有原官致仕之命論者謂其時制府固賢者非
竟屬時風衆勢齷齪之徒也開礦爲明神廟時厲政不
可行于中土者何况番部至於便宜施賑乃汲長孺所
以見知于武皇而今以之罹咎不亦可爲太息乎然永
昌雖以此去官而卒能感悟制府遏其議而不行是則
身雖去而言得用亦可以無恨矣永昌少隨萬徵君季
[028-22a]
野遊得聞證人之敎所謂儒者之得力蓋在此乎其詩
不事修飾稱情而出仲子宖季子宿皆與予善永昌之
殁去今不十餘年諸子貧甚其淸操又可知也
[028-22b]
[028-1a]
鮚埼亭集外編卷二十八
            鄞 全祖望 紹衣
 題跋
  讀史記漢興諸侯王表
史公作漢表一往棼錯其於韓王代王尢甚按高帝二
年十月使韓太尉信擊韓王鄭昌降之卽立信爲韓王
六年正月以雲中雁門代郡立兄喜爲代王同日以太
原郡爲韓國徙信封之都晉陽已而信請治馬邑許之
葢割代國支郡雁門之馬邑以爲信都非徙王代也史
公於秦楚之際月表二年已書信之封韓而五年則書
[028-1b]
曰信徙代不知信未嘗稱代王其謬一也且信移治代
之馬邑亦在六年非五年其謬二也乃於漢興諸侯王
表則曰高帝二年信元年都馬邑則又以信初封卽在
馬邑其謬三也五年曰信降匈奴國除則信尚未徙封
而已降其謬四也乃若代王喜以六年封以七年失國
九年立皇子如意爲代王九年徙如意爲趙王而代不
置國十一年始立文帝爲代王今年表則曰九年喜失
國是滅如意之年以増喜之年其謬一也又曰是年復
置代都晉陽按九年代未嘗復置且復置則其王爲誰
其謬二也文帝王代始都晉陽前此皆都代亦不得曰
[028-2a]
九年都晉陽其謬三也
  讀齊悼惠王傳
齊哀王首舉兵以誅諸呂其相召平不從而死賴魏勃
以集事則平固應誅而勃當封乃吾觀功臣侯表文帝
封召平子奴而勃大爲灌嬰所責則何也曰是漢君臣
有爲爲之也葢平殆守常而不達事變之人非呂黨也
而文帝已深知後世必有藩國之禍如吳楚淮南燕者
故其封召奴所以振張尚王悍韓義輩之名節也卽灌
嬰之責魏勃亦所以預防閒忌伍被之徒也有憂患焉
雖然就事言之則未爲得其平非中道也斯濟北王所
[028-2b]
以怏怏而啓釁也
  讀王陵傳
曲逆侯絳侯之對王丞相何其料事之神也致堂謂二
侯奚以知已之必後太后而死吾以爲此二侯旣成功
史家從而夸其詞耳觀曲逆侯自請居禁中方且避禍
之不暇何嘗有成算哉倘有成算則是時二侯旣籌之
熟矣其後事將決裂猶且燕居深念計無所岀直待陸
賈進交驩之說而始恍然大悟以五百金爲絳侯壽何
也史家於此亦自相矛盾而不知矣吾意二侯之對必
日方今柄在太后姑從之而徐圖之此則近於人情矣
[028-3a]
史家附會之語芟之可也
  讀魏其侯傳
太史公淺人也其以竇嬰與田蚡合傳三致意於枯菀
盈虛之閒所見甚陋凡太史公遇此等事必竭力形容
之雖曰有感而言然不知嬰蚡之相去遠矣漢之丞相
自高惠以至武昭其剛方有守可以臨大節者祇四人
王陵申屠嘉周亞夫及嬰也故予嘗謂亞夫當與嬰合
而嬰不應與蚡合亞夫與嬰竝以討七國有名其功同
竝以爭廢太子見疏其大節同竝不得其死其晩景亦
同嬰之傳中但當序其討七國爭太子崇儒術以見其
[028-3b]
長而於其末畧敍其爲蚡所陷以死至於灌夫等事則
別見之蚡傳可也蚡本不應立特傳但當與後此之淳
于長同附外戚傳中可矣嬰有臨大節之勇而惜乎其
不學雖崇儒術而未嘗有得向能杜門養晦以息機則
淮南之禍蚡必族蚡旣族嬰必再相嬰得再相必能引
進汲黯之徒有大節者而與之共事不亦善乎乃以牢
落之故喪其身於灌夫此則吾所以爲嬰惜也雖然三
代以後人才難得終漢之世其可以繼此四人者元帝
時蕭望之武帝時王商哀帝時則王嘉望之與嘉又稍
參以儒術其餘皆不足以當臨大節之一語然則嬰豈
[028-4a]
可與蚡同傳哉
  書史記公孫弘傳後
西京雜記公孫弘起家於齊爲丞相故人高賀從之弘
食之脫粟覆以布被賀怒曰何用故人富貴爲脫粟布
被我自有之弘慙賀告人曰公孫內服貂蟬外衣麻枲
內廚五鼎外膳一殽云何以示天下於是朝廷疑其矯
焉弘聞歎曰寧逢惡賔不逢故人列傳言弘奉祿皆給
賔客家無所餘今以雜記之言觀之恐亦虛矣汲黯廷
詰雖畧得其大槩要之發露隱情不若此之盡也
  讀魏相傳
[028-4b]
厚齋謂弘恭石顯之禍開於弱翁葢其由許廣漢以進
亦刑人也不能制恭顯宜矣近者何學士義門非之謂
弱翁欲由許氏以發霍顯弑后之奸耳附㑹宦官則非
其所爲也予讀褚先生續史記相以府掾陳平等劾中
尚書坐之大不敬長史以下皆死或下𧖟室是則弱翁
阿附宦官之明文也宣帝以刑餘爲周召其所由來者
漸而宰相因以之逢君厚齋未曾引及此而義門亦攷
之未詳也少孫之書時亦有足采者此類是也
  書漢書文帝功臣表後
文帝封誅諸呂功臣殊不叶人意如城陽濟北平陽曲
[028-5a]
周而外陸賈亦未賜爵而獨封召平之子豈以齊哀王
之起兵爲反耶如以齊爲反則文帝自代來殪少帝是
亦反也總之因諸臣初有立齊王之議而賞罰俱失其
平不謂醇厚如帝而有此
  題漢書城陽景王傳後
城陽濟北二王竝預誅諸呂之謀而論功則城陽更大
文帝以其初將立齊王而絀之亦已隘矣遂使濟北卒
以失職反而城陽獨不有怨望之跡賢哉抑不獨無怨
望之跡而巳吳楚反時膠西連絡諸齊時齊國分/爲七王其四
皆同之齊濟北王志亦與之獨不及城陽史記載諸齊
[028-5b]
之語曰城陽景王有義攻諸呂弗預事定分之耳是可
以見城陽失職不改忠節且能素約勅其子孫故諸齊
逆料其不從得免汙染城陽眞不可及哉班史削去此
語予特表而出之
  題漢書平陽侯傳後
高帝世臣當諸呂時平陽侯曹窋功最盛次之曲周侯
子酈寄而事定論功不及焉平陽爲御史大夫卽以文
帝元年免及景帝時曲周并失侯矣予嘗謂文帝亦少
恩當時大臣論功亦難逃其責也然二人者不媿於高
帝矣
[028-6a]
  題漢書吳王濞傳後
七國旣敗乃下詔令諸將以多殺爲功想見天姿之刻
薄追思殺三公以謝七國不亦恥乎予嘗謂景帝最庸
唐昭宗尚不肯據害杜讓能景帝出其下矣旣敗而始
令多殺何不追雪三公耶
  讀魏志王凌傳
王凌謀討司馬懿而不克懿以軍至雖五尺童子亦自
知不克全矣而謂面縛出降以望生無斯理也又謂凌
乘船徑就懿爲懿所拒至中途乞灰釘以嘗懿之意而
懿予之始自裁凌之庸謬果如此豈能討懿者亦不應
[028-6b]
爲當時人望所屬矣又謂懿臨死時見凌爲祟則凌之
神明早澌滅於請降請灰釘之日而死後能復振乎此
史臣謬采誣善失實之詞而不知其非也曰然則史之
所記非乎曰此乃司馬家兒所以謗凌之詞也凌志大
而才疏其敗也必有麾下內應於懿縛之以降者其乞
灰釘也葢惟恐不速死而非有冀於懿之宥之也夫然
故大呼賈逵之字以求諒於神溫公修通鑑亦仍舊史
之謬不可解也
  讀魏志曹爽傳
舊史不平之事有二大案焉其一爲曹爽其一爲王叔
[028-7a]
文王伾爽以曹氏宗支有見於司馬氏之難制奪其官
思以張王室不可謂非而不自知駕馭奸雄之非其才
也委任何鄧而又非其才也遂見覆於司馬氏旣覆而
司馬氏百端造謗以如之史臣從而書之居然下流之
歸矣叔文伾有見於宦官之難制奪其兵思以張王室
不可謂非而不自知中貴之勢之極重而難返而二人
非其才也委任八司馬而又非其才也遂見覆於宦官
旣覆而宦官百端造謗以加之史臣從而書之居然下
流之歸矣叔文伾之事范文正公頗昭雪之
今上又取其言而表之可以稍爲平反而爽之冤千古
[028-7b]
無言之者嗚呼八司馬當時幸而不死皆有文章經術
傳於世故後人尚有昭雪之者何鄧實亦八司馬之流
浮躁率露則有之其心豈有他哉身罹重典不復邀有
心人之原諒其可傷也雖然叔文伾無兵柄八司馬亦
不過才人耳故不足以制宦官爽有兵又有桓範之謀
而不能用則誠癡兒也
  讀魏志鄧艾傳
鄧艾之將畧雄矣然其人則粗疏以故爲鍾㑹所播弄
而不自知以此觀之昔人謂江油之師可坐縛者亦非
過也
[028-8a]
  書諸葛氏家譜後
方遜志謂諸葛兄弟三人才氣雖不相類皆人豪也當
司馬昭僭竊之時征東拒賈充之言起兵討之事雖無
成身不失爲忠義豈非大丈夫乎世俗乃以是訾之謂
漢得龍吳得虎魏得狗爲斯言者必賈充之徒揚雄所
謂舍其沐猴而謂人沐猴者善哉斯言予觀東漢之末
東南淑氣萃於諸葛一門觀其兄弟分居三國世莫有
以爲猜者非大英雄不能厥後各以功名忠孝表著而
又皆有令嗣何多材也東吳自周瑜魯肅旣亡苟安偷
息莫敢謀及北方太傅惓惓出師差強人意惜以不密
[028-8b]
殞命逆臣腐儒嘵嘵所謂成敗論壯士者耳太傅不死
北方未得高枕臥也衞將軍父子仗節爲兩漢四百餘
年任網常之重蜀志尚多貶詞可謂無人心者副軍師
終身不向晉室而坐崢嶸龍種要不與狐兒鼠子等也
  跋五代史李茂貞傳後
日知錄據薛昌序鳳翔法門寺碑謂碑以天祐十九年
立而其文巳稱茂貞爲秦王則前乎同光之二年茂貞
先自稱秦按資治通鑑攷異曰茂貞改封秦王薛史無
的確年月實錄同光元年十一月壬寅秦王茂貞遣使
賀收復自後皆稱秦王至二年二月辛巳制秦王茂貞
[028-9a]
可封秦王豈有秦王封秦王之理必至是時始自岐封
秦也據此則茂貞稱秦唐莊宗實錄可證顧氏偶失記
也若溫公謂無以秦封秦之理疑其未嘗自稱則又非
也茂貞之封岐王乃唐所命其稱秦則私署耳莊宗以
新天子錫命諸藩卽其所自稱而授之理當然也尹洙
五代春秋開平二年秦人來寇雍州至同光二年秦王
茂貞薨皆書秦不書岐而何光遠鑑誡錄馮涓告蜀主
莫若與秦王和親然則開平簒唐茂貞卽以秦王稱制
矣通鑑始終書岐王誤也因牽連書之以申顧氏之緒
  跋宋史王益柔傳後
[028-9b]
王益柔在熙寧時老矣而通鑑之成他人讀之僅一紙
卽欠伸思睡獨益柔讀之終卷何其老而好學耶進奏
院之㑹雖小人借之以傾君子但益柔所爲傲歌欹倒
太極命帝扶周公孔子驅爲奴則不可爲訓也其禍葢
自取之
  書宋史夏竦傳後
明崇禎閒流冦之亂楊督師榜於路曰有能得張獻忠
頭者封萬戸侯甫翼日而幕府堂皇庖壁之閒亦有榜
曰有能得楊嗣昌頭者賞銀三錢督師以是失魄卒喪
師殞身偶讀孔經父說叢則固有先乎此者夏竦西征
[028-10a]
揭塞云有能得元昊頭者賞錢五百萬貫爵西平王已
而市中有榜亦云有能得夏竦頭者賞錢兩貫文夏遂
大沮嗚呼猾虜行事不約而同如此夏氏之得以功名
終者幸也經父又言夏議合五路進討凡五晝夜屛人
絕吏密處置軍馬糧餉等事封鑰一大櫃中一夕失之
夏進兵之議遂格懇乞解罷然則使夏終迷不復必有
如獻賊中道劫取督師令箭翻城之事草竊之徒亦可
畏矣
  再書
夏安期在宋史頗多襃語而經父言其奔喪至京師館
[028-10b]
中同舍謁見不哭坐榻茶槖如平時安期之死其子伯
孫亦如此嘻異矣
  書宋史劉元城先生傳後
朱子曰忠臣殺身不足以存國䜛人搆禍無罪就死劉
莘老死不明今其行狀似云死後以木匣取其首或云
服藥皆不可攷國史此事是先君修正云劉摯梁燾相
繼死嶺表天下至今哀之又云范淳夫死亦可疑雖其
子孫備載其死事詳細要之深可疑又云當時多是遣
人恐嚇之監司州郡承風旨者皆然諸公多因此自盡
予初猶疑其語今觀元城傳中所載蔡京累遣人脅害
[028-11a]
之事乃知朱子之言不盡出傳聞之過也嗚呼元祐黨
人竟何罪而至此
  書宋史胡文定公傳後
致堂籍溪五峰茆堂四先生竝以大儒樹節南宋之初
葢當時伊洛世適莫有過於交定一門者四先生殁後
廣仲尚能禪其家學而伯逢季履兄弟遊於朱張之門
稱高弟可謂盛矣宋史別列籍溪於隱逸不知是何義
例籍溪雖立朝不久然再召適當秦相諱言之後一時
誦其輪對疏者以爲朝陽之鳯固不可謂之濳德終淪
者矣況淵源實建安所自出雖建安謂其講學未透要
[028-11b]
不可不列之儒林也茆堂還朝秦相問令兄有何言對
曰家兄致意丞相善類久廢民力久困秦相已慍因謂
茆堂曰先公春秋議論好只是行不得茆堂曰唯其可
行方是議論又問柳下惠降志辱身如何茆堂曰總不
若夷齊之不降不辱也遂以書勸其避相位以順消息
盈虛之理秦相愈怒一日忽招茆堂飮意極拳拳歸而
臺章巳下宋史祇載其蔡京之對且謂因致堂與秦相
絕遂幷罷不知茆堂自不爲秦屈不一而足非以致堂
之牽連也予擬重修宋史謂宜攷諸胡祖孫三世顚末
合爲一傳以表之籍溪少嘗賣藥其後書堂中尚有胡
[028-12a]
居士熟藥正舖牌卒成一代儒者眞人豪哉
  書宋史張邦昌傳後
靖康之難馬時中抗詞以復辟事申邦昌徐師川挂冠
以去至以昌奴呼其婢皆得書於國史而此外如吳享
仁已僅僅附見於時中傳至喩汝礪之捫膝不屈則竟
泯然矣喩以知名士淪落況其下焉者乎虹縣尉徐端
益不拜僞赦堂吏張思聰亦首建反正之議雖其人微
然卽此一節已自足傳顧僅見於華甫先生集可歎也
  跋宋史楊文靖公傳後
楊文靖公之子安止本傳言其力學通經亦嘗師事程
[028-12b]
子然於其出處大節則不書不知其何意也朱子言胡
和仲嘗勸秦丞相以相公當國日久中外小康宜請老
以順消息盈虛之理秦曰我尚未取中原和仲曰若取
中原必須用兵相公是主和議者曰虜自衰亂不待用
兵可取也其後安止亦有劄子勸之去位秦大率如對
和仲者於是不樂安止遂坐此去國不然安止亦須爲
從官然則安止眞不媿爲文靖子矣初汪聖錫在三山
刋文靖集安止令姑弗入奏議於其中葢以當時尚多
嫌諱亦文靖所定道鄕先生集中之例也朱子謂文靖
晩年岀山一節世多疑之奏議尢不可不行於世安止
[028-13a]
聞之遽梓之於延平葢程門四先生定夫後人曾爲秦
丞相所挽而其人不甚發揚至使其從昆弟竊取定夫
所解論語以獻於秦上蔡三子一死楚一死閩祇克念
者紹興中漢上奏官之而遽卒與叔則無聞焉其有聲
者惟楊氏耳安止官終判院而水心謂文靖卒於紹興
丙辰七十年來無仕者又不可解也
  跋宋史胡舜陟列傳
胡待制不附秦檜以致殺身本傳載之甚詳而羅鄂州
新安志不書焉篁墩以爲鄂州終以其父之嫌不盡所
言鄂州賢者豈有此耶及見朱子襃錄高登狀言待制
[028-13b]
官靜江因檜父曾令古縣欲爲立祠高方爲令持不可
待制誣以罪下獄鍛鍊之訖無罪狀而止然則待制非
能忤秦檜者也當時忤檜之人本非一輩容有求附於
檜而反忤之者待制卽忤檜亦此輩耳後村集謂待制
逮捕高母死舟中高航海投匭上書乞納官葬母檜素
蓄憾卽下高靜江獄比至而待制爲漕使呂源發買馬
事先下吏死有天道焉嗚呼待制恂恂儒者常命其子
仔采摭經傳作孔子編年五卷又嘗請復孟子於講筵
末路如此良可惜也高於靖康中已與陳東上書力陳
六賊之罪又言金人不可和卒忤檜以死朱子旣請於
[028-14a]
朝又與畱衞公言之始得贈卹而宋史不爲立傳誣善
失實一至於此
  跋宋史史浩傳後
吾鄕史氏一門五宰執忠定雖以阻恢復事爲梅溪所
糾然其立朝能力薦賢者乾淳而後朱陸陳呂楊舒諸
公皆爲所羅而使諸子與楊舒諸公遊尢可敬故終當
在正人之列其一參政二丞相一樞密皆不免淸議史
臣特著獨善先生及璟卿蒙卿三公世有補宋宰相世
系表者史氏可以生色矣然諸史中尚多賢者不祇三
人而已文惠少子彌堅累官潭州安撫使其平土冦行
[028-14b]
義倉極爲眞文忠公所稱累勸忠獻辭相位不聽遂食
祠祿於家凡十六年加資政殿學士吳泳鶴林集內制
行詞有曰在熙寧則不黨於熙寧如安國之於安石在
元祐則不黨於元祐如大臨之於大防寧宗御書滄洲
二字賜之卒諡忠宣宋人有書判淸明集皆以載能吏
之最著者彌堅豫焉文惠從子彌應嘉定七年進士不
爲諸兄弟所喜交游之來言時事者輒退之陳習菴序
其詩曰余外家赫奕寵榮蟬鼎相望獨舅氏自樂翁常
罹䜛退閉門求志行吟空山有詩數卷宣患難之所志
傳逸度於將來仕終寧海尉其詩後爲宋梅礀所刻以
[028-15a]
爲耿介抜俗之語瀟灑出塵之作世所傳自樂山吟者
也習菴大儒許與不苟則自樂亦史氏之君子也又朝
奉大夫守之文惠孫也心非叔父所爲中年避勢遠嫌
退居月湖之陽著升聞錄以寓諷諫與慈湖諸先生講
肄不倦寧宗書碧沚二字賜之忠獻每有所作必曰使
十二郞知否愚以爲當合忠宣自樂朝奉爲一傳獨善
與蒙卿爲一傳璟卿別爲一傳合爲一卷碧梧翠竹以
類相從庶濳德不終湮而宗衮亦未嘗不籍以吐氣也
  跋宋史趙雄列傳
趙衞公相孝宗力主規恢又有保全朱子之功然其晚
[028-15b]
年乃排南軒先生則大累平生矣本傳直書其事古之
名臣往往一生多所建樹而但以一二節爲人所少者
眞可惜也特衞公有良子開禧中殉蜀難史臣沒而不
書因歎唐有宰相世系表則雖瑣瑣任子皆得附名汗
簡而宋之脱畧至此不可謂非不幸矣程史衞公子希
光名昱少苦學以司馬周程爲師每謂存天性之謂良
貴充諸已之謂內富故漠然不以利祿動其心出仕二
十餘年僅一磨勘任不滿三考其恬退如此汎埽一室
左圖右書盡晝夜積日月不舍先是呉挺帥蜀䘙公言
挺爲人雖細密警敏而敢於欺君父恃其憸巧愚弄士
[028-16a]
大夫朝廷用之不得其地西人以其二父故莫不畏之
挺死朝廷雖畧行其言巳而復故開禧丁卯吳曦僭叛
希光每念衞公此言輒投地大慟或至氣絕不蘇初欲
買舟順流而東賊以兵守蜀門不果於是制大布之衣
每有自關表避亂而歸者輒號泣弔之遺書成都帥臣
楊輔勸以舉義辭旨激切遂絕粒臥疾不能起猶晝夜
大號聲達於外置一劍枕閒每欲自刺輒爲家人捍之
而止如是數四卒不食而死時倦翁兄德夫在蜀幕故
具知之予攷逆曦之變宋史於死節者載之頗悉希光
以宰相子有此忠義獨不得豫表揚之列然則濳德之
[028-16b]
不章者恐尚多也因書之衞公傳以見宋之世臣雖衰
尚有仗大節如此者衛公論吳挺事本傳亦失載
  跋宋史楊大異列傳
楊大異登嘉定十三年進士其爲四川參議官死節更
生在理宗嘉熙三年已而入知鼓院遷理寺出持廣東
庾節除祕閣奉祠葢尚未六十也家居又二十四年卒
而宋史言其少時乃嘗受春秋於五峰胡氏之門愚攷
五峰之卒在紹興之末今姑以大異死節之時追計之
閒以孝宗二十六年光宗五年寧宗三十年理宗十三
年已七十餘矣大異從五峰時卽甚少亦當及冠果爾
[028-17a]
則其成進士已六十餘本傳年八十二之言又恐不足
信也五峯弟子寥寥寡傳然自南軒而外如彪居正吳
晦夫俱在淳熙前後之閒大異相去懸遠於嶽麓弟子
吳趙輩尚稱後進則譌誤可知諸胡以籍溪爲最長致
堂茆堂皆與五峯年相若無及孝宗之世者惟廣仲稍
後死其與南軒昌明文定之學最爲碧泉遺老或者大
異曾受經焉而本傳因之成譌耳
  跋岳珂傳
鄂王諸孫倦翁最有聲於時其禮記之學則爲衞正叔
以後第一其桯史諸種則多足以備宋史之遺其玉楮
[028-17b]
集則爲嘉定一名家若其上吳畏齋啓惓惓以開禧兵
隙爲寒心力言招僞官遣妄諜無補於事允稱志識不
羣者矣然予攷張端義奏疏劾史相國彌遠城狐社鼠
布滿中外朱端常莫澤李知孝梁成大之在臺諫袁韶
之在京畿鄭損之在西蜀馮榯之在殿巖呉英之在許
浦岳珂楊紹雲鄭定蔡廙之在四總借天子之法令吮
百姓之膏血外事苞苴內實囊橐何居乎倦翁而亦預
此列也宋史於鄂王附傳甚畧而徐鹿卿傳珂守當塗
制置茶鹽自詭興利橫歛百出商旅不行國計反屈於
初命鹿卿覈之吏爭竄匿鹿卿寛其期限躬自鉤攷親
[028-18a]
得其實珂辟置貪酷吏開告訐以罔民沒其財民李士
賢有稻二千石囚之半歲鹿卿悉縱舍而勸以其餘分
諸民皆感泣奉命珂坐是罷又杜杲傳珂爲淮東總領
杲以監崇明鎭事隸之議不合求去珂出文書一卷曰
舉狀也杲曰比而得禽獸雖若邱陵弗爲珂怒杲曰可
劾者文林不可強者杜杲珂竟以負蘆錢劾之朝廷察
其無虧三劾皆寢又袁甫傳珂以知兵財召甫奏珂總
餉二十年焚林竭澤珂竟從外補然則珂直掊克忮深
之小人得無有媿於乃祖乎倦翁生平頗景仰朱子具
見桯史所錄其所爲不當至此抑或色取而行違者耶
[028-18b]
本傳所以寥寥殆亦有所諱而然偶與吾友厲二樊榭
言之爲之太息
  跋宋史陳謙則傳
開禧用兵而慶元之黨禁弛然諸君子雖少挺而又以
言恢復事遭物論矣水心稼軒且不免何況其他嗟乎
開禧之事是也其人非也然知其不可而爲之則機有
可乘雖公山佛肸當爲一出況平原託王命以行之者
乎若水心之固辭草詔其胸中早秩然矣平原旣死羣
小借此口實以逐去諸君子黑白混淆宋之所以終於
不競也陳益之淳熙遺老晚以邊才復用再起再蹶其
[028-19a]
料皇甫斌安襄城保漢陽水心所謂有三大功不特無
銖寸之賞而反以爲罪者宋史詆其呼侂胄爲我王以
予攷之說部則莆田陳讜之事也讜與謙字相近遂妄
加之曾謂以益之風節而出此乎宋史之妄如此
  跋宋史鄭丙列傳
慶元道學之禁濫觴於鄭丙宋史詆之甚峻予夷攷之
則前此丙亦淸流一自倡攻道學遂喪名節而一跌不
可復振矣朱子嘗言建寧自程鄭二守至今聖節不許
僧子升堂說法其餘無敢任之者程公卽泰之也桯史
丙初登西掖力言賞功遷職之濫奎札獎許又力雪陳
[028-19b]
龜年之獄韓子師以曾覿援將召用丙力爭之大臣多
譖爲賣直上獨重之亟遷吏書王公謙仲方丞宗正因
進對有愛莫能助之薦如是雖古之名臣何以加諸水
心亦稱丙之風力嗚呼朱王葉三老者皆慶元黨魁也
丙亦何心狓猖晩節竟相背而馳乎然宋史一槩抺而
不書則亦非善惡不相掩之史法也
  跋宋史袁韶列傳
袁越公韶爲執政世皆指爲史氏之私人而卒以史氏
忌其逼已而去葢嘗攷其事而不得也延祐志云李全
反山陽時相欲以靜鎭公言揚失守則京口不可保淮
[028-20a]
將如崔福卞整皆可用適崔以閫命來樞府公夜與同
見故事相府無暮謁者公力言崔可用相疑不悅卒罷
政歸是傳出於越公曾孫淸容之手宋史亦本此及讀
淸容集則公尹行都築射圃以馮將軍射法每旬校閱
山陽弄兵公責時相不發兵坐視以至去國於時領兵
殿巖者幾欲承受風旨襲夏震事以報私恩然則史袁
相逼更有不可言者讀宋史者所不知也越公少爲絜
齋之徒不能承其師傳呈身史氏以登二府其晩節思
扼其吭而代之進退無據雖所爭山陽事史屈袁申然
以越公之本末言之要非君子也史袁卒爲婚姻故亦
[028-20b]
共諱其事淸容亦欲爲祖諱故言之不盡予特爲著其
事以補史闕
  讀明高皇帝紀
高皇一朝事予不甚當於心曾見於謁孝陵詩以其殺
戮無度也其最有功綱常者爲宋追討叛臣蒲壽庚之
徒加其子孫以禁錮此足大快人意而實錄不書故本
紀亦畧焉或疑此事爲無徵按吾鄕袁太常柳莊爲其
先進士作忠義錄内載四明制置使趙孟傳子高皇發
遣以其降元也是則最可信者矣夫沈充之後有沈勁
故惡惡不及於子孫此舉雖非中道然足以寒亂賊之
[028-21a]
膽況又無所爲而爲則高出於漢祖誅丁公之上也
  跋明史楊守阯傳後
尙書之卒閣中已爲議諡而楊新都尼之尚書於易名
之禮實無媿新都爲屠襄惠公修宿憾焉君子非之曹
石倉記其事然乙酉江上之役其後人尚寶司卿德周
以爲請詔諡文肅是則諸野史皆未及也事見吾鄕林
都御史時對集
  跋明史袁崇煥傳後
南都巳有爲崇煥請卹者未得施行桂王在粤爭請之
會北來者以
[028-21b]
太宗檔子所言雪崇煥之冤始復官賜諡曰襄愍此見
吾鄕高武選宇泰集按鄺舍人嶠雅已有詩紀此事但
未及其易名耳其以
太宗密謀死亦以之得雪異事也
  跋明史朱燮元傳後
南都補賜累代名臣諡法李映碧請及尚書而終不與
焉亦闕事也予曾見吾鄕沈侍郞延嘉集其在東江爲
尚書草諡議曰襄毅及讀倪職方無功集則尚書之諡
乃忠定也無功越人且於朱氏爲戚屬必有據或侍郞
所擬乃初諡而後故定之今亦無知者矣
[028-22a]
  讀明史張春傳
太僕以崇禎四年陷於東天聰之五年也凡九年而卒
崇德之四年也顧以
太宗實錄參之明史則事不甚合又取何洯所作太僕
傳參之二史亦不甚合實錄
太宗令太僕上書莊烈帝勸令講和太僕曰此事必不
可言我係被執又非所宜言
太宗遂不復強而明史莊烈旣遙加太僕以憲節太僕
有疏請議和遂爲劉孔昭所劾有司請削太僕所加憲
節帝雖不從而有司竟收其二子下獄至於死則大相
[028-22b]
矛盾夫使太僕果勸明以和亦不害其爲忠然終不如
實錄所言之凜然且使太僕旣奉
太宗之命以勸和實錄何以反諱其事而抹殺之不可
信者一也當時俘囚諸人如德王嘗上疏於明以勸和
鎭守太監亦嘗上書於明以勸和實錄皆備載其文何
獨於太僕之疏而諱之而抹殺之不可信者二也吾故
曰實錄所據乃當時檔案必不錯其錯當屬明史然明
史亦不應鑿空撰爲此事或者當時之人有冒太僕之
名以上書者因招孔昭之劾異國遼遠莫能覈其誣耳
何傳亦不載此事然則究當以實錄爲定也
[028-23a]
  書明遼東經畧熊公傳後
明啓禎閒東事之壞如破竹之不可遏一時大臣才氣
魄力足以搘拄之者熊司馬一人耳古稱溫太眞挺挺
若干丈松雖磥砢多節自是足用司馬之卞急忼厲葢
亦此種用人者貴展其才原不當使一二腐儒操白簡
以議其旁也關門再出廟堂諸公忌其有所建白乃以
全不解兵之王化貞漫夸六十萬兵平遼爲之掣肘時
江侍郞秉謙力陳經臣不得展布尺寸反使撫臣得操
節制之柄必誤國事不幸言而中矣當國者苟有人心
卽寸斬撫臣以謝經臣猶且不足反以不能死綏罪之
[028-23b]
是猶束烏獲之手足使力不勝匹雛者代之任重及蹶
而僨則曰是亦獲有同咎可乎爰書將定樞輔孫公承
宗大司冦喬公允昇太僕周公朝瑞刑曹顧公大章皆
援議能議勞之例而太僕凡四上疏襃如充耳獨怪大
司寇王公紀大中丞鄒公元標都諫魏公大中亦皆力
持以爲當死是則予之所不能解者有明三百年以文
臣能任邊疆之事者惟曾襄愍公銑幷司馬耳曾死於
西熊死於東英雄之所遇一也
鮚埼亭集外編卷二十八終
[028-24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