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1a] 
欽定四庫全書
滎陽外史集卷十二
明 鄭真 撰
記
龍山隠居記
鮫門為海道絶險自鮫門西行六十餘里有山曰伏龍
蜿蜒磅礴若頭之昻鬛之張而尾之掉也山有古招提
為唐僧常公禪悟之地嶄絶處趺石尚存武宗時勒僧
[012-1b]
人歸宗僧上偈云雲中有寺不容住天下無家何處歸
帝憫其意寺得不廢崖石間有泉曰海眼泉出如縷晝
夜不竭以供五百餘衆山之左右斥鹵沮洳亭監旁午
溜鹻水煑鹽内則良田萬頃犬牙交錯巖崖林麓髙下
掩映長溪飛澗控引綿絡山曰達蓬曰石塘湖曰鳯浦
曰沈窖嶺曰雁門石曰鷄頭皆其逺近形勝也慈溪羅
友聞杖䇿來遊闢一室在龍岡之陽髙明敞朗鯨波際
空一瞬萬里蜃樓蛟室雲煙風雨變化不測友聞日與
[012-2a]
賔客徜徉其中且謂之曰孰使予樂而忘返者非斯居
也耶會天下大定職方有司以友聞嘗在吏籍遣入京
師遂泝大江憩鄂渚間又因軍事入苗徭款峒與猿狖
麋鹿為鄰者有年矣返乎長淮覩兹中都河山之勝慨
然嘆曰自吾去家往返萬有餘里今幸托迹於兹従容
無事坐對荆塗二山偃息朝夕視向隠之龍山其孰多
也耶因揭舊扁而屬予為記予惟達人大觀物無不可
乾坤上下我室我闥曽何介於彼此哉友聞識見髙明
[012-2b]
無係吝在龍山無異於長淮也在長淮亦何異於鄂渚
哉故其幽潛靜僻之趣無所往而不得焉者彼有終南
捷徑少室索價南岳獻嘲西隴騰誚者得失何暇計哉
雖然地以人而靈昔宗正少卿東發黄公在宋咸淳時
以風節行誼有名於朝其子孫嘗作湖山精舎欲列於
宫而不之遂友聞隠居實在其鄉仰企前烈深所興起
今其文獻大家若方氏錢氏皆在跬步間遺風舊俗深
可觀友聞行將歸隠幸為我寄聲焉是為記
[012-3a]
晚翠軒記
鳯陽為古鍾離子之國自漢以來列為郡縣郡包山帶
淮以荆塗為朝岡周世宗駐蹕以為王者氣厯數百年
今天子以龍飛邸里建為中都視周之岐山漢之沛國
士大夫不逺千里而至者占其形勝如在蓬洲仙島不
知為人間世也四明潘先生伯英來為鳯陽右衛吏治
一軒為宴居之地面南四望山之髙下逺近若龍翔而
虎踞也萬馬之奔而羣鸞之翥也刀劔之攒而几席之
[012-3b]
布也每日既夕山光如洗而落照一抹炫耀衽席伯英
顧而樂之用古篆扁曰晚翠云晚翠之說本於杜陵以
經濟之學自比稷契遭世不偶﨑嶇展轉秦蜀山水中
白谷深遊翠屏晚對與浮鷗鳴雁相上下豈塵俗所能
羇耶夫隂陽動靜各維其時自朝至晚則由陽而隂動
而欲靜之際也山以靜為體靜而獲靜於晚為宜由是
息焉安焉其意思凝寂氣象舂容殆見古人於千載之
上矣天地間形色萬殊於其所過而適將終身焉况夫
[012-4a]
山之髙大靜重蒼翠之色四時一致得生育自然之性
足以極㳺覽之娛哉世之志幽隠者原取於榮觀春卉
䌓華蘧蘧蝶夢而嵗寒晚翠每於霜雪見之托物取興
之君子固嘗用意於晚矣故不及震耀於一時必欲保
全於悠久士君子當世道之會修名姱節其不在於晚
乎伯英居勝國時掉鞅燕都所交皆天下才雋國子先
生若同郡葉公敬常臨川危公大朴河東張公仲舉尤
喜延譽會朝廷粉黄金泥書大蔵經伯英以八法厠諸
[012-4b]
其列遂出身為慈湖鄮山兩院山長陞淛東憲使際今
聖明則年幾六十矣猶従事於簿書期會豈天將華其
晚姑使之徘徊有待耶山以晚而翠益深人以晚而徳益
盛伯英載培載植如山之衆木晚翠而底於材焉可也
想其退食自公焚香黙坐羣動既蟄萬籟不作俯仰眄
睞空青一色天地造化之妙黙契於忘言之表矣勲名
爵祿云乎哉仰惟聖君在上求賢審官惟恐不及伯英
將考滿入覲大器晚成於時見之紫金山名冠天下笑
[012-5a]
傲晚色意悟神恱吾知其猶在淮海間也是為記
浮菴記
雲間姚君宗文浮家鳯陽於鍾離古城西北得地之勝
旁據髙阜下瞰長淮兩壘而對如門矯首獨山近在咫
尺而中都宫闕城郭厯厯在目於是構室數楹列以櫺
檻隆然如舟其外怪石人立刀披劔鏤雜以竒卉名木
禽聲上下笙筑交奏縦觀黙聴如舟之入崑崙𤣥圃也
宗文脫畧塵俗蕭然物表日與家人婦子燕笑樂衎尋
[012-5b]
倫以叙不啻范蠡之於五湖也賔客驟至呼網取魚剖
甕傾酒歌嘯於清風明月間不啻蘇子瞻之於赤壁也
牙籖挿架翰墨凝香探賾義理討論典故與英雄人物
神交千百載之上不啻米襄陽所謂書畫舡也宗文居
之甚適自號浮菴居士且扁其居曰浮菴其鄉友沈先
生丈舉既為著傳以予在斯文當為之言按許氏說文浮
字従水葢泛然無所繫之謂宗文自淛入江自江泝淮
其迹近於浮矣抑其出處大致初不在此夫達人大觀
[012-6a]
物無不可尾閭歸墟我池我壑曽何界於彼此哉昔者
宣聖嘗有浮海之嘆固以道之不行也使夫言果然其
過化存神固有不可測者況今天下一家帝鄉戚里觀
光上國文物禮樂之盛足以擴充其學問激揚其心志
者哉且習俗不同人品亦異詖淫邪遁浮於言者也譎
詐狂罔浮於行者也宗文固穢而唾之矣彼焉能凂我哉
嗟夫宇宙茫茫吾身如寄樂天知命従容自得靜而嘘
若春沼之魚動而㳺若秋海之鷗就其氣象觀之謂之
[012-6b]
浮可也至於真境内融英華外發崑崙磅礴俯仰無際
深造妙悟物我相忘而太空圓鏡
朗洞射髣髴乎無
何有之鄉矣於是時也宗文以為浮乎否耶宗文聞而
懌然遂為之歌曰萬化兮浮漚泊吾生兮盍休令淮海
兮安流謇予乗兮桂舟駟蒼螭兮驂素虬吹參差兮彈
箜篌樂吾樂兮誰儔招羽人兮丹邱超恍惚兮靈遊望
不來兮心悠悠颯天籟兮空山秋悲囂俗兮吚嚘溘輕
舉兮上浮盼八極兮九州沛
瀁兮夷猶飛光飛光兮
[012-7a]
不少留拂若木兮滄洲宗文起而謝曰子之歌善矣予
讓不敢當也浮大白請記諸壁
駟良山别墅記
駟良山别墅者莆田陳君廷傑思慕之地也山在莆田
北三里峰巒逺近襟帶左右一水中分衆流交會而長
橋卧虹行者負者朝夕弗絶山之上松杉櫧樟蓊鬱深
茂怪石林立竒花異卉芳香靜幽使人意領心恱昔之
論曽楊之學者以為水砂之法於兹為勝陳氏六世祖
[012-7b]
兵部侍郎公葬焉侍郎之孫龍門公篤於報本建精藍
為崇奉拜掃之所晚嵗終老㳺焉息焉者八十餘年迨
今大明洪武辛酉之嵗廷傑省墓而來慨然念曰我祖
神靈洋洋如在焄蒿悽愴有不能忘可不追孝於前人
以迓續於無窮耶於是結屋三楹編竹為籬甃石為徑
幽䆳静密塵俗逺屏仰髙俯深山光水色皆在衽席之
下嵗時來居依依不忍去因題曰駟良山别墅云閱二
年廷傑如陜右過中都求予文記之夫人中天地而立
[012-8a]
身之所自則吾親也吾親所自則吾祖也暨夫曽髙以
上雖曰親盡無服而尊祖之心初何間哉故凡口澤所
存手澤所遺必恭敬奉承弗墜至於某山某水過必式
焉以為其平生所逰覧也況乎宅兆窆竁衣冠體魄所
蔵者哉駟良山莆中名勝侍郎公奉身歸全其立朝大
節猶耿耿也廷傑别墅之居所以心存生民而道濟天
下者於侍郎公有之似之矣般㳺衎樂云乎哉謹按陳
為莆望族其先以晉永嘉亂由潁川徙閩至唐清逺令
[012-8b]
名摳者遷居莆十一世祖宋虞部尚書諱仁壁者讓宅
為興化郡治郡為立祠尸祝之傳其子靖顯於太平間
累官尚書左僕射為三朝元老著奏議十卷曰經國集
其以功賜鐵劵封會稽郡王名揆者則僕射伯父也嗣
後襲珪瓚者凡十三世至廷傑則十六世矣世家淵源
其有自來哉國家大興人治蒐羅巖穴之士無有遺者
廷傑之兄廷賔方以文武全才任陜右専閫之寄廷傑
必將上登於朝昆季後先規重矩叠駟良山不増觀矣
[012-9a]
乎莆人嘗有言曰水遶壺公山莆陽金紫半此莆士大
夫為卿相之兆也駟良與壺公山密邇往者之䜟安知
其不在今日乎予於廷傑誠有望矣因為之著記廷傑
名賢别號抱拙生葢以拙忤物托仰河東語以自況云
半湖亭記
江右山水郡稱吉安為最吉安屬縣凡九永豐其尤也
去永豐東南八十餘里平湖八頃四山環列而文筆一
峯嶄然特起層岡别巘如案如架靈秀所鍾代生名哲
[012-9b]
是為胡氏世居之地在元至正間舉江右辛巳進士科
名植者則湖亭先生也先生搆亭湖上遂以為號著述
之暇攬結山川之勝鳶飛魚躍意領神悟士大夫以經
濟期之而遽云不祿有子二人長名啟字尚迪次名某
字光振種學績文嗣守先業弗墜尚迪嘗慨然自念曰
先公文獻之澤久矣紹聞衣徳言以追孝於前人者吾
兄弟之責也嵗月逾邁音容斯在吾兄弟之於先公不
敢期而似之如使各得其半亦足以名為人矣遂扁為
[012-10a]
半湖亭兄弟相戒塤唱而篪和規行而矩隨風清月白
想像彷彿如見其先公焉今尚廸奉上命任鳯陽府經
厯真以斯文禮見為言其概且使為記因作而言曰是
可謂善繼善述也已夫半者數之分世有稱為半雲者
以造化之妙不得而盡窺也稱為半山者以泉石之勝
不得而盡有也尚迪學問文章治政可謂至矣而不敢
以先湖亭公自居且與其弟均而半焉則所以夙興夜
寐各敬爾儀者従可知矣天下之物得其半則可以得
[012-10b]
其全是以萬理殊途同歸一貫況聖賢之學克肖先烈者
哉昔亞聖鄒國論子夏子㳺子張皆有聖人之一體冉牛
閔子顔淵則具體而微葢師友間氣象有同者下至唐
宋時史家撰述以李常侍之類西平南軒之類魏國葢
父子間聲望有同者就今觀之尚迪之賢比諸先湖亭
公不幾於全乎想夫天雨初霽一鏡如拭燕坐淵黙融
然悠然有不知其所以然者復何計其半與全哉真少
好山水嘗過錢塘西湖至孤山左顧右盼以為盡矣及
[012-11a]
登靈鷲峰則一湖之勝髙下逺近皆在目中始悟向之
所得者僅半焉爾夫所行既逺則所見益大故學海者
必至於海尚迪宏濶吞雲夢者八九半湖云乎哉仰惟
聖君在上用無遺才尚迪既在幕府之職光振亦有名
聲於時異日金昆玉季並登巖廊羽儀朝宁如胡氏先
忠簡公與弟剛簡公之在宋南渡時則湖亭公之神靈
固福而佑之矣而真也安得杖履遊於斯亭之上快覩
西江之盛觀哉按胡氏世胄金陵始祖唐時刺史吉州
[012-11b]
封廬陵郡王後有領節鉞鎮鄭州者皆家於廬陵之香
城其析居於湖者號小香城宋時衣冠有名徳元者官
國子博士名寛者號琴窻穆陵朝舉進士與賞花釣魚
御宴詩世以為榮自琴窻至半湖又㡬世實剛簡公嫡
傳因併書以為記云洪武十六年嵗在癸亥秋七月既
望鄉貢進士四明鄭真記
鶴頂山房記
姑孰當長江下流之會自六朝以來視為重鎮今天子
[012-12a]
定都金陵龍蟠虎踞而姑孰為陪都於闕廷為近英俊
之域軒冕所興文學之士固有應時風雲侈千載之逢
者矣胡先生伯昭家郡東北十餘里控山川之勝自其先
世以來隠居求志亦有出為儒學官者先生㓜時遍逰
縉紳之門書無不讀而於四聖辭象變占之學尤致力
平居宴坐仰觀俯察而萬物萬化之理黙具於心矣洪
武六年以有司薦為當塗學官遂以斯文為已任未幾
引疾歸所居東南二里許有鶴頂山者尤為竒秀先生
[012-12b]
素樂之構屋數楹植以松竹扁曰鶴頂山房徙居其中
聚書千餘卷窮探幽賾訛者以正缺者以補露抄雪纂朝
夕不倦其於學也本諸事物之微而達諸天地之奥即諸
彛倫日用之常而推致乎典禮會通之大知之明而信
之篤行之力而守之固意有所適往往著為聲詩而沖
淡幽逺有陶謝之風其所至可想見矣會朝廷起復之
命下遂領懷逺文學掾之職懷逺中都畿甸昔者禹㑹
諸侯之地先生講道之暇而對荆塗二山興懷鶴頂之
[012-13a]
陽以予義同出處求文以記予惟天下之有道徳文章
者其始也必求幽深懸絶之境而有事焉以為塵俗既
屏則志向専一故能以翰墨為町畦簡册為墻壁孜孜
矻矻惟恐不及一旦為時而出立言勵行為世師表後
進之士過其地者有不覩桑梓而敬恭者乎昔者儒先
君子講學若撫之象山閩之考亭衡州之石鼓南康之
白鹿皆列於學宫爼豆尸祝之而姑孰之天平亦以處
㳺士而設今先生出而以道淑人名將大顯後有良有
[012-13b]
司者援天平故事即鶴頂山建為精舎用詩書禮樂以
化誘其人使先生之聲譽風範永垂不朽豈非扶世教
之大者乎傳曰髙山仰止景行行止予先生葢有望焉
敢書以告來者
鐵硯齋記
燕山陳生昊文年二十餘氣質清修而勇於為學以予
典教臨淮縣庠來受朱子詩經傳私擬科舉業數十百
題予愛其理明詞順以為一第不足多也生嘗得鐵硯
[012-14a]
一事遂以號其齋居而中書舎人胡公廷鉉大篆揭之
楣間會予考滿入覲生請文以記嘗閱五代史載晉宰
相桑維翰累舉進士不第鑄鐵硯誓以硯弊乃改業後
卒以科第顯然則有志於科名者莫維翰若也生其志
維翰之志者歟夫硯為文房四友之一與筆墨出處任
用相類而壽夭不同昔人謂筆以日計墨以月計而硯
獨以世計者以其為石而堅也況以鐵為之其堅尤甚
於石者歟使累世研磨用筆墨以萬計不足以少挫彼
[012-14b]
以三餘之學一二十年之功有托於兹其不克底於成
者鮮矣以是孜孜焉矻矻焉是舊日之維翰即今日之
昊文也斯不可尚矣哉予向居四明山中讀鄉先生鄭
魏王安晚與劉公后村林公竹溪著為四制硯以石虚
中目之劉公則曰一泓之水不足多萬斛之源所従出
其托興取義深矣生之於硯不資乎端溪之美産而獨
與昆吾之鋼赤蓳之英發揮朝夕則其篤實内充而輝
光外發者可見矣仰惟聖天子以明經取士登其選者臺
[012-15a]
閣方伯之任於是乎取之今賔興在邇縣大夫以生之
名上之郡府貢列矣予雖老不文尚能取鐵硯銘之是
為記生字仁伯本髙句麗人在至正間其父宦逰係籍
燕都復徙而南定居臨淮云
友蘭齋記
古之君子必資友以成徳故近而取之一鄉逺而取之
一國天下又上而取之古人誦其詩讀其書以論其世
也夫使得諸古人固不異於今人得諸一鄉又何異於
[012-15b]
一國與天下哉迺若取友而托諸物焉其亦君子用以
比徳者乎湘為長沙府屬縣去縣百餘里地名春溪隠
士曽子敬父居之修徳行誼鄉黨敬焉構屋數楹猗蘭
遶砌用磁盆科植登置几格笑而指之曰吾與之相忘
朝夕者其在兹乎因以友蘭自號而名其齋居以其先
君子常作縣五河與予有斯文之雅求文以記蘭見於
本草而雜出於經傳雖其一草之微在巖谷間不與凡
葩雜卉爭妍並耀則其物性之得天者然也士君子取
[012-16a]
其芳潔則必茹華保真而蕕穢不得入焉取其静幽則
必違聲逺利而塵坌不得入焉其非比徳乎夫托物比
興者性情之正也昔屈子嘗曰滋蘭九畹而又曰紉蘭
為佩葢以譬夫逸民君子有仁義道徳者爾然而荃蕙
既化菉葹盈室至以蘭為不可恃葢傷時俗之變而志
有不得伸者如此其忠君愛國之心何惓惓哉予敬家
湘鄉正屈潭祠祝之地遺風餘烈固有所興起矣想夫
天日卓午芳香襲人援琴雅奏作猗蘭之操神融意釋與
[012-16b]
蘭寫真矣雖然至人遺物乃與道俱今聖運文明賢才彚
征子敬抱道而出天下之士若皋䕫稷契者與之為友
以堯舜其君民不愈於友蘭矣乎於是乎記之
澹菴記
予年幾冠與宗文永嘉鄭君伯厚隷業四明郡學伯厚勤
苦惕厲虀鹽朝夕受書經習舉子業期以功名自見後
數年學成講授弟子隠居養親泊如也際聖運肇興以
嘗試淛省徵至吏部校藝中選授合州定逺縣主簿以
[012-17a]
稱職聞調安西鞏昌府成縣主簿逾二年以春首入覲
既還知予典教臨淮走訪風雪中予以久别割腥置酒
相勞苦伯厚歉然若不敢當者予語之曰是豈不足飲
食也耶伯厚曰吾志於澹久矣昔諸葛武侯云非澹泊
無以明志味其言而有得焉及官於蜀拜武侯象精神
志意有若黙契因以澹菴自號凡饑渴寒暑之際以澹
自持而弗得過焉今子所以館穀我者厚矣無以發明
之可乎予遂與之言曰澹者至味之存而至理之存也
[012-17b]
太羹𤣥酒足以致其誠簞食瓢飲不能改其樂則澹者
其人所難哉士君子從容於義理之天周旋於信厚之
地凡聲色臭味所以瞽目聾耳伐性喪心者其可有一
於其間也耶伯厚従事於澹是以自始至今疏糲自給
仕宦所至氷雪其操視夫甘脆肥膿輕纎華麗舉不能
為之動斯所謂安於理之正者矣以是恪守不變所以
致壽考而綏福佑者不在兹乎在宋南渡時胡忠簡公
亦號澹菴其上封事力詆秦檜南荒萬里貶竄相繼而
[012-18a]
賦詩自適曽不以利害死生為意非真味於澹者不能
也伯厚筮仕入朝與國家事風節行誼固當以忠簡公
自期矣無食焉怠事而曰吾澹於宦情也伯厚謝曰吾
子有以教我矣遂書以記菴之屋壁
瞻雲軒記
雲之為物變化無常囿乎天地而天地不能囿也蔵乎
山壑而山壑不能蔵也浩浩然莫知其所止飄飄然莫
知其所始也然而孝子之用心乃指雲之所在為親之
[012-18b]
所在有登太山而望河陽者其亦魏風陟岵之用心乎
予典教臨淮遇廬陵鄧君存仁之子九淵氏為言吾家
自先曽大父潼川提刑府君以科第進身傳及四世宦
學不絶忝以家教年逾弱冠與羣士旅朝闕下授池州
貴溪縣丞以二親在堂累使迎養而吾父報以有祖母
不得舎母而就子也九淵實遑遑焉於是即官舎扁其
軒曰瞻雲居三載調毘陵義興縣丞復使奉迎弗至且
示書曰汝祖母年踰八袠設使吾去左右一旦不測誰
[012-19a]
任其咎耶況田園邱壠一家之重汝弟尚㓜孰主持之
哉慈孝之義吾思有以處之矣汝能盡忠於國不足以
榮親耶既三載入覲復職又二年得歸省膝下二親為
之色喜未幾授鞏昌府成縣典史縣即古西康州遙望
廬陵數千餘里而朝夕定省不能釋然于懷也先生其
有以慰我哉予語之曰善矣哉古孝子之存心也夫先
王事父孝故事天明事母孝故事地察事親如天地豈
不重乎然以仕宦所羈違逺顔色山川阻深迎養弗致
[012-19b]
矯首長望見雲而不見親則托物以寓其思者固其情
之所不能已也且人非父母不生九淵之念其父母猶
父存仁之念其祖母也祖母之愛存仁猶存仁之愛九
淵也存仁以母之故而不忍遠適九淵以二親之故而不
忍忘家一親親之恩也孰得而議之哉登斯軒也望斯
雲也葢不特其子思夫親親亦念其子矣彼其至行精純
本乎天禀十年之間展轉南北白雲親舎之思在貴池
無異扵義興也在西康亦無異於貴池也雲乎雲乎其
[012-20a]
知九淵之心者乎昔有仕至宰輔而迴拜親在朝誇為
盛事今聖教大明惟賢是用異日九淵登諸廊廟之上
三釡九鼎以為親夀不亦遂其心矣乎於是乎誌之
恒農軒記
明郡屬邑定海靈緒鄉之西曰任溪以邑大姓任氏得
名其外大海際天波濤萬里蜃樓蛟室變幻莫測内則
重巒疊嶂髙險深阻飛瀑如練下注溪壑蜿蜒曲折若
鏘金奏玉聴之不倦良田廣畆犬牙交錯五榖之入穰
[012-20b]
穰滿家無有饑嵗任氏之先以力農致富饒而讀書循
理一門少長隠然有三代遺風曰存敬氏者敦厚慤實
士也自㓜有志於學鄰邑旁近有曰杜洲書院者延鄉
先生孫公正甫訓導弟子員存敬従之逰受朱子詩經
傳學成而歸輒自嘆曰農之子恒為農其秀民之為士者
亦頼之吾庻幾農民之秀者乎且耕田讀書以天下事
置之念慮在古人可數也眇予小子獨不能掛一編牛
角與古人寤對於千載之上耶於是扁所居曰恒農以
[012-21a]
為學之成猶耕之穫云際今聖運以博學薦入京師試
藝中選倅髙郵州事適予典教臨淮以同鄉庠序之好
求文以記夫士出於農而工商不與焉故甫田之詩曰
烝我髦士葢生於田野安於畎畆不以異物而遷父兄
之教不肅而成子弟之學不勞而能其俊秀之才足以
為士是故農為國家所賴而農之為士者尤有賴焉自
漢以來若倪寛髙鳯之流其非出於農者乎彼其鋤耰
耒耜朝夕相尋自以為終其身矣一旦位躋通顯旌麾
[012-21b]
道前騶従擁後天下之人固欽慕而健羨之矣存敬奮
身畎畆冠裳佩綬任州佐之寄匪惟斯民賴之國家亦
賴之矣然而存敬終不忘乎農者所以重本也且玉堂
金馬富而且貴不如凉竹簟之清曝茅簷之暖足以為
便且適也髙車駟馬祿食萬鍾不如秋風䆉稏土盆瓦
缶醉飽歌呼之為安且樂也於是而扁焉觀焉其亦見
夫志之所存矣昔宋廬陵曽公安正著禾譜凡四十五
品内翰蘇公以其不譜農噐為缺作秧馬歌以遺之予
[012-22a]
以筆代耕者也於東作之勞夙有意焉俟存敬致政還
里相與力田山海煙雨晦㝠間其亦足矣若乃擊土鼓歌
豳雅筆之於書曰大有年則有春秋之法在
心逺樓記
呉郡郁明本氏寓居臨淮城構樓居號曰心逺其同郡
友陳仲良謂予曰吾與明本居斯地久矣愛其習俗之
美不能去也斯樓在闤闠中俯而視之邑屋萬家鱗次
櫛比長街廣巷縦横貫綜車填馬集衣冠禮樂所以恱
[012-22b]
心眩目者相錯也逺而望之淮山濠水岡連岸接帝鄉
湯沐宫闕園林之壯祥光佳氣葱葱鬱鬱仰瞻尺五藹
然化育之洽焉明本以居以棲扁焉觀焉其脫凡近而
㳺髙明者乎先生幸為一言焉予詰之曰明本之於斯
樓也不出衽席不越户限以為心逺欲置其心於何所
也耶請有以語之心者神明不測者也其體至備其用
至周即乎一事一物之微而通乎萬理之會形乎一瞬
一息之間而極乎八表之外不局局乎卑且近也不遑
[012-23a]
遑乎淺且陋也理之存焉身之泰焉筆舌云乎哉我思
古人若柴桑處士者正惟有得於此故其詩曰結廬在
人境心逺地自偏是豈為外物所移者耶想其采菊東
籬而悠然南山恱飛鳥之還以為真意而欲辨忘言則
夫萬化之妙已黙契於其中矣此心之氣象他人不能
識而柴桑獨識之夫君子之學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
則居之安資之深取之左右逢其原矣而況於一心之
微如太空明鏡洞然内照者乎明本反身而誠焉悟焉
[012-23b]
斯可矣予不能不為一言也勉之哉是為記
雲松巢記
雲松巢者贑郡過君復亨休息之地也贑城南五十里
有山曰空同迴薄貢江與鬱孤臺相望其西南諸峰挺
拔直上勢如削筆上有飛泉三道下有龍湫累朝封誥
存焉欲觀者以誠扣之則浮水面已而沉焉此其異也
山之東南五十里鄉曰四會里曰安樂後有一山曰小
廬山層巒怪石髙下隠伏與空同山相接環以清溪九
[012-24a]
曲深僻静幽實為郡形勝之會復亨世家文獻曽大父
概軒先生有田有廬耕稼其中世運代更廬以兵燬而
田亦蕪廢不治載傳及其先君子思義重為墾闢而未
見及竟復亨慨然曰菑播之責其不在我乎於是而對
小廬山構屋九楹如先世之舊雜植松竹花栁内庋書
史往來逰憩秋風䆉稏斗酒自勞不知其為人間世也
遂號為雲松巢云以予同客臨淮有斯文之雅求為之
記昔李太白望匡廬五老峰欲巢雲松葢將與古仙真
[012-24b]
人頡頏翺翔於天地也復亨詩似太白而其卓犖不羈
亦彷彿焉使白復生殆以昆季處之矣乃獨寓形一室
超忽動蕩於萬化之表精神之契其不如見謫仙哉雖
然白宗室貴胄也天寳召對金鑾供奉翰林恩隆寵洽
至於夜郎之謫則其命之不幸也復亨生當盛朝數覲
闕下對敡顯命縉紳君子以逺大期之而復亨顧歉然
不自安以為思患豫防之計乃明哲保身之基則夫綢
繆拮据固有所不容已者且地以人而靈向者廬山以
[012-25a]
太白遂為天下所景仰今小廬山安知不以復亨得名
哉且子獨不觀諸鶴乎悄焉林叢一枝如寄及夫摶風
霄漢不知其幾千里也然則復亨豈巢居者哉予也有
巢氏之民樸拙之甚於復亨髙風逺致何能形容之姑
記其大略云爾
居敬齋記
君子之於敬也猶居之有屋室焉屋室知所以居之以
體所便心所安也而不知敬為身心之主宰居之尤重
[012-25b]
於屋室者乎予典教臨淮十年每告學者以持敬之法
退而獨處暗室屋漏之地不敢怠慢焉褻玩焉庻幾以
為存養省察焉一日弟子員呉生原達請名其齋居予
命之曰居敬會中書舍人胡公廷瑗以使命來用李斯
篆法揭之梁間生復請予一言遂告之曰生欲闢理聖
門之閫域者乎使不居之以敬吾恐不得其門而入矣
生其慎所居者哉粤自唐虞至於成周君臣交相訓誡
不曰欽若則曰欽哉不曰敬之敬之則曰不聰敬止至
[012-26a]
於聖門教人居處執事之常見賔承祭之重及夫修已安
人而天下平者莫非敬也數千百載之下繼孔門之傳
者其論敬曰主一無適曰整齊嚴肅曰常惺惺法曰其
心收歛不容一物至於朱子著為敬齋箴則兼動靜表
裏言之其於體段形狀具矣生其有事焉弗忘焉洞洞
屬屬如捧盈焉如恐失焉固將悟其理之所以然者矣
雖然敬所以行禮禮者敬之實也一毫之非禮非敬也
一事之非禮亦非敬也生之於敬也其審於禮矣天理
[012-26b]
人事有節有文有儀有則敬以求之斯可矣豈曰詞章
記誦釣聲名取利祿而已哉生再拜謝曰先生之言是
也佩服終身可矣因書以為記
滎陽外史集卷十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