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1a] 
象山先生全集卷之十五
書
與陶賛仲
某承乏将十閱月未有善状冬春乆晴種不入土春
季甞一致禱于山川之神其應如響山溪漲溢田畆
充足然自是又無大雨地上以積乾易涸今既踰月
又以旱告矣勢甚可畏昨日復致禱詣壇之時雨亦
隨下然竟不能成澤今早復叩之亦以踈雨見應未
蒙霈然之賜幸醖醸未解猶有可望不然定當投劾
以謝斯民也太極圖說乃梭山兄辯其非是大抵言
[015-1b]
無極而太極是老氏之學與周子通書不類通書言
太極不言無極易大傅亦只言太極不言無極若扵
太極上加無極二字乃是蔽扵老氏之學又其圖說
本見扵朱子發附録朱子發明言陳希夷太極圖傳
在周茂叔遂以傳二程則其來歴為老氏之學明矣
周子通書與二程言論絶不見無極二字以此知三
公盖已皆知無極之說為非矣梭山曽與晦翁靣言
繼又以書言之晦翁大不謂然某素是梭山之說以
梭山謂晦翁好勝不肯與辯某以為人之所見偶有
未通處其說固以巳為是以他人為非耳當與之辨
[015-2a]
白未可便以好勝絶之遂尾其說以與晦翁辯白有
兩書甚詳曽見之否以晦翁之髙明猶不能無蔽道
聽塗說之人亦何足與言此㢤仁義忠信樂善不倦
此夫婦之愚不肖可以與知能行聖賢所以為聖賢
亦不過充此而已學者之事當以此為根本若夫天
文地理象數之精㣲非有絶識加以積學未易言也
某欲作一揲蓍說稍發易數之大端以排異說曉後
學坐事奪未克成就早晚就草當奉納一本何時合
幷以究此懐徳成而上藝成而下行成而先事成而
後論語曰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汎愛衆而親仁曰
[015-2b]
言忠信行篤敬孟子曰仁義禮智根扵心其生色也
晬然見扵面盎扵背施扵四體四體不言而喻曰仁
義忠信樂善不倦此等皆徳行事為尊為貴為上為
先樂師辨乎聲詩祝史辨乎宗廟之禮與凡射御書
數等事皆藝也為卑為賤為下為後古人右能左賢
自有定序夫子曰君子多乎㢤不多也曽子曰籩豆
之事則有司存凡所謂藝者其發明開創皆出扵古
之聖人故曰百工之事皆聖人作也然聖人𥘉不尚
此其能之也每以教人不以加人若徳行中庸固無
加人之理世衰道㣲徳行淺薄小人之有精力者始
[015-3a]
以其藝加人珍其事祕其說以増其價真所謂市道
故風俗日以不美流傳之乆藝之實益不精而眩鬻
之風反更張大學者不辨本末不知髙下未有不為
此軰所眩者吾觀近時談數學者陋日益甚妄日益
熾未甞渉其門户得其師傳安能辨其是非但以前
尊卑貴賤上下先後之義推之則自知所决擇譎妄
之情状大槩亦可見矣作書畢恐賛仲不能不惑扵
妄人庸夫之說故復書此以助决擇
二
荆公祠堂記與元晦三書併徃可精觀熟讀此數文
[015-3b]
皆明道之文非止一時辯論之文也元晦書偶無本
在此要亦不必㸔若㸔亦無理會處吾文條析甚明
所舉晦翁書辭皆寫其全文不増損一字看晦翁書
但見糊塗沒理㑹觀吾書坦然明白吾所明之理乃
天下之正理實理常理公理所謂本諸身證諸庶民
考諸三王而不謬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
疑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者也學者正要窮此理明
此理今之言窮理者皆凡庸之人不遇真實師友妄
以異端邪說更相欺誑非獨欺人誑人亦自欺自誑
謂之繆妄謂之蒙闇何理之明何理之窮㢤賛仲為
[015-4a]
人質實學雖未至且守質朴隨分檢省雖未必盡是
却儘勝誑妄之人為學只要暏是不要與人較勝負
今學失其道者不過習邪說更相欺誑以滋飬其勝
心而已古人所謂異端者不專指佛老異端二字出
論語是孔子之言孔子之時中國不聞有佛雖有老
氏其說未熾孔子亦不曽闢老氏異端豈專指老氏
㢤天下正理不容有二若明此理天地不能異此鬼
神不能異此千古聖賢不能異此若不明此理私有
端緒即是異端何止佛老㢤近世言窮理者亦不到
佛老地位若借佛老為說亦是妄說其言闢佛老者
[015-4b]
亦是妄說今世却有一種天資忠厚行事謹慤者雖
不談學問却可為朋友惟是談學而無師承與師承
之不正者最為害道與之居䖏與之言論只漸染得
謬妄之說他時難扵洗濯不如且據見在朴實頭自
作工夫今雖未是後遇明師友却易整頓也理須是
窮但今時却無窮理之人何時得一來以究此義
與孫季和
兹以書至發讀知已遡江而西既喜聞動静之詳又
恨不得一見男子生而以桑弧蓬矢射天地四方示
有四方之志此其父母教之望之第一義也令尊夫
[015-5a]
人既許其行又有二令兄在侍下豈得便謂失計顔
子之家一簞食一瓢飲人不堪其憂之地而其子乃
從其師周逰天下履宋衛陳蔡之厄而不以為悔此
豈俚俗之人拘曲之士所能知其義㢤孟子曰仁人
心也義人路也舎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
㢤又曰今有無名之指屈而不信非疾痛害事也如
有能信之者則不逺秦楚之路為指之不若人也指
不若人則知惡之心不若人則不知惡此之謂不知
類也誠使此心無所放失無所䧟溺全天之所與而
無傷焉則千萬里之逺無異扵親膝下不然雖日用
[015-5b]
三牲之飬猶為不孝也學不至道而日以規規小智
穿鑿傅會如蛆蠧如蟊賊以自適由君子觀之政可
憐悼耳山徑之蹊間介然用之而成路為間不用則
茅塞之矣徃年石應之駸駸有成路之興復迷扵異
說至今茅塞毎為悼嘆知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
必失之季和鄉時所得尚未能及應之臨安再相聚
時已無𥘉相聚時氣象是後書問與傳聞言論行事
皆不能滿人意謂之茅塞不為過也苟以其私偷譽
斯世固不難也但非先哲所望扵後學其所賞不足
以當所惜之萬一耳幸謹思而勉行之是間為况要
[015-6a]
非𥿄筆所能宣逹季和能着鞭則自相孚矣緫卿之
疑不必論可矣
與唐司法
鄙文納去數篇第今時人偏黨甚衆未必樂聽斯言
緫卿從朱丈逰尤不願聞者今時師匠尚不肯受言
何况其徒苟私門户者學者求理當唯理之是從豈
可苟私門户理乃天下之公理心乃天下之同心聖
賢之所以為聖賢者不容私而已顔曽傳夫子之道
不私孔子之門户孔子亦無私門户與人為私商也
薄遽占復草草
[015-6b]
與傅克明
見所與毛君書及顔淵善言徳行論知為學不懈大
㫖不畔尤以為慰然學不親師友則斯文未昭著處
誠難責扵常才獨力私意未能冺絶當責大志今時
士人讀書其志在扵學塲屋之文以取科第安能有
大志其間好事者因書冊見前軰議論起為學之志
者亦豈能專純不專心致志則所謂鄉學者未免悠
悠一出一入私意是舉世所溺平生所習豈容以悠
悠一出一入之學而知之哉必有大疑大懼深思痛
省决去世俗之習如棄穢惡如避㓂讐則此心之靈
[015-7a]
自有其仁自有其智自有其勇私意俗習如見晛之
雪雖欲存之而不可得此乃謂之知至乃謂之先立
乎其大者何時合并以究此懐
與章茂獻
某承乏扵此懔焉朝夕祈扵斯民渺若航海閭巷熈
恬訟争衰息相安相向不替有加同官恊力舉無異
志職事過從無非講習或有指是以為效績區區之
懐方有大懼兵家言射謂鏃不至指同扵無矢今學
射者求镞之至指良不易致孟子曰掘井九仭而不
及泉猶為棄井古語曰行百里者半九十言末路之
[015-7b]
難也知不至雖弗畔不足頼也治不至雖不亂不足
傳也流濕就燥物以類從心所同然㨗扵影響固不
可誣也而其淺深多寡厚薄精粗之辨情偽名實盛
衰消長之變亦不可誣也服膺典訓何敢貳心至其
緜薄弗克自致若蹈虎尾渉于春冰亦何敢狃饑渴
之飲食苟以自恕教其不知圖其不逮力提而申䇿
之是所望扵同志幸勿遐棄
與羅春伯
某夏中拜之任之命適感寒伏枕㡬至扵殆月餘少
甦又苦腸痔七月四日始得離家九月三日抵二泉
[015-8a]
即日交割是間素號閒静至此未甞有一字揭示毎
事益去其煩事至隨手决之似頗不忤扵人心士民
相敬向吏軰亦肅肅就職獄中但有向來二大囚一
已奏未報一已報而憲臺未來審覆除此牢户可閴
寂矣自外視之真太平官府然府藏困扵連年接送
實亦匱乏簿書所當整頓廬舎所當修葺道路當治
田萊當闢城郭當立武備當修者不少朝夕潜究宻
考略無少暇外人盖不知也真所謂心獨苦耳今時
仕宦書問常禮與朝夕非職事應接者費日力過半
比來扵此等固不敢簡忽第亦不敢以此等先職事
[015-8b]
拙鈍之質廼今尚有缺典如臺諌侍從當有啓劄今
皆未辦所恃群賢必不以此督過萬一致簡慢之疑
更頼故人有以調護之職事間有當控訴者續得盡
情春伯資望日隆宜在兩地優矣濡筆以待慶牘向
寒為國保愛
與薛象先
此月三日抵二泉即日交割公文諒乆已徹視諸事
皆仍舊貫到此並無一字揭示無隨行人一榜亦吏
呈舊比從之户庭頗無壅塞事至隨手决之頗無忤
扵人心是間元少訟訴今至扵無其血脉盖有在號
[015-9a]
令刑政之表者兄能諒之然事當料理者甚衆潜究
宻稽日不暇給外殊不見其形也財計亦以連三年
接送占壓頗多卒未有還𥙷之䇿考其實與言者殊
不相應元章交割時公庫緡錢萬八千有竒今所存
僅五千緡耳歲入倚漿肆所以為來歲資者又當取
諸其中軍資庫尤為匱乏其勢未至扵不可為然不
為之樽節則日蹙矣監司郡守數易誠今日之大弊
比閱邸報知兄未得請亦不獨屬郡之幸幸少安以
恵董湖之民乍到首遣兩司迎接兵卒各有借請義
勇又適秋閱見迓兵卒又有未請衣賜㑹慶 聖節
[015-9b]
吏以儀式諸物弊壊舉陳當修所不敢忽子城甎工
費日取扵軍資又創東嶽廟工纔半諸庫日支率多
扵所入㑹計之事不容不精詳而爲之所荆門歲輸
馬草二千緡分作四季起發赴使臺都錢物庫交納
春夏已納足今正當輸秋季錢前此係三分輸納銅
錢本軍比年係行使鐡錢地分令禁日嚴無得銅錢
輸納每是将會子到鄂渚兊換銅錢所費頗多今欲
乞只以會子輸納望特逹允從爲幸此間形勢正宜
積粟聚兵前此諸人乃未及講求張帥有意爲城扵
此元善聞有分戍之意前日相聚時乃不及此到應
[015-10a]
城見劉宰言元善有此意二公慨然如此豈亦天時
耶幸有以相之子城次第秋閱畢便發手為之俟見
端緒當一一具聞也
二
某到此詢訪民間疾苦但得二事其一是稅錢役錢
等令民户分納銅錢比年銅錢之禁日嚴此地已為
鐡錢地分民户艱得銅錢為苦官或出銅錢以易會
子收三分之息而吏胥軰收其贏故民以重困其一
事是坊塲買名錢須納銀買名人户亦困扵此然買
名銀須聞于朝與倉臺乃可又所困者非農民至如
[015-10b]
稅錢役錢納銅錢乃州郡與胥吏得其利故㫁然因
民之請而盡罷之盖以鐡錢地分其銅錢之禁嚴民
不敢有此義不當責之輸扵公今歲計方窘平時所
藉者商稅比以邉郡榷禁嚴甚商旅為之蕭條此兩
月稅課之損㡬及千緡若令民户輸銅錢扵郡計亦
有𥙷然不敢計此以為制事以義乃當然耳故敢求
免貼陌扵使臺前書未蒙垂允無乃執事未之深察
更望㫁之以義賜化筆免之不勝幸甚湖北係鐡錢
地分無㡬决無他處援例之患且在使臺亦何聞此
不然異時官吏或挾此以擾百姓誰執其咎切幸痛
[015-11a]
察力疾布此未暇他及
與朱子淵
某才短智拙不習為吏作此乗障真如面墻𥘉聞是
間素有儲積今稽其實亦僅足耳年來庫藏占壓頗
多所入有限未易還𥙷元章𥘉交割時公庫緡錢萬
八千有竒今纔五千耳盖元章樁留萬緡為修子城
計略㑹其費曽未十一是役固未易舉而軍資常平
占厭之數未知所償讀所恵三記不勝厚顔駑驥之
分其在此矣乍到一畨常禮乃今甫定簿書未及深
究更須旬月當稍自竭稽其本末詳以求教刀圭一
[015-11b]
粒想無吝也便風能豫以其凡先施尤所望也
某居常深念人不可以自棄義不可以少忘雖其駑
蹇毎自䇿勵庶㡬十駕其扵當世賢才每懐隣富之
願有如執事豈宜乆扵南服北來紛紛多所未喻何
止教民兵一事伯駿得衢固可喜然此公自亦傷弓
恐設施處未必能盡其材也元徳直節已報行矣時
事不知竟如何天下一家痛癢未甞不相關也發明
此理不無望扵執事願涵養以需之明主可為忠言
便當拭目
與劉漕
[015-12a]
計南浦之集行将四換歲矣伏自使華之東尺𥿄問
訊亦復闊絶懐仰盛徳我勞如何杏山崔嵬蒙泉清
澈金蓮在底華葉可數民愿士淳易扵開導作姦為
祟者姓名可記藏拙之地孰便扵此第斗壘事力有
限頻歲送迎寖爾空竭榷酤商征今日所仰比來並
邉法禁日宻行旅為之蕭條埸務日入頓以虧損迂
愚臨此未知所以善後長者何以振之吳仲權得武
岡尚遲次傅子淵在衡陽士人歸之太守亦甚禮之
但向來有一二同官不相樂頗有違言然子淵處之
𥙿如也鄧文範為丞徳化政聲甚美常攝兩邑皆整
[015-12b]
其弊壊民之戴之不愧扵史冊所書皆向來㑹中客
恐欲知之何時復如曩集以快此懐
與吳斗南
易古經爲貺喜知雅志第劇中未暇周覽塞宇宙一
理耳上古聖人先覺此理故其王天下也仰則觀象
扵天俯則觀法扵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
身逺取諸物扵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徳以類萬
物之情扵是有辭有變有象有占以覺斯民後世聖
人雖累千百載其所知所覺不容有異曰若合符節
曰其揆一也非真知此理者不能爲此言也所知必
[015-13a]
至乎此而後可言通天下之志定天下之業㫁天下
之疑自此道之衰學者溺扵所聞梏扵所見不能自
昭明徳已之志不能自辨安能通天下之志定天下
之業㫁天下之疑哉今世所傳揲蓍之法皆襲楊子
雲之謬而千有餘年莫有一人能知之者子雲之大
玄錯亂蓍卦乖逆隂陽所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
子不子由漢以來胡虜强盛以至于今尚未反正而
世之儒者猶依玄以言易重可嘆也何時合并以究
此理適值數日紛冗撥置占復草草必有以亮之
象山先生全集卷之十五
[015-13b]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