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1a] 
象山先生全集卷之十四
書
與包詳道
宇宙間自有實理所貴乎學者為能明此理耳此理
苟明則自有實行有實事實行之人所謂不言而信
與近時一種事唇吻閑圖度者天淵不侔燕越異向
事唇吻閑圖度之人本扵質之不美識之不明重以
相習而成風反不如隨世習者其過惡易扵整救圖
度不已其失心愈甚省後看來真登龍㫁之賤丈夫
實可慚耻若能猛省勇改則天之所以予我者非由
[014-1b]
外鑠不俟他求能敬保謹飬學問思辯而篤行之誰
得而禦
與包敏道
為學無他謬巧但要理明義精動皆聽扵義理不任
已私耳此理誠明踐履不替則氣質不美者無不變
化此乃至理不言而信詩曰奏假無言時靡有争此
之謂也來書所述未能臻此平時氣質復浮溢扵𥿄
筆間矣幸益勉之至望二賢兄比來皆非復吳下阿
蒙矣
二
[014-2a]
私意與公理利欲與道義其勢不兩立從其大體與
從其小體亦在人耳勉旃勉旃母多談潜雖伏矣亦
孔之昭不可揜也不可誣也二賢兄亦不及荅書意
不殊此大人之事至公至正至廣大至平直剖蠡管
之見蕩其私曲則天自大地自廣日月自昭明人之
生也本直豈不快㢤豈不樂㢤若諸公所可喜者皆
是專扵向道與溺私欲不同耳固是各有病痛須索
商量但比之足下則相懸耳如㡬先所謂萬事隨縁
者政所謂習氣使然也吾人居廣居立正位行大道
得志與民由之不得志獨行其道豈肯作此等語也
[014-2b]
不及荅諸公書幸以此示之
與嚴泰伯
學之不講乆矣吾人相與扶持扵熟爛之餘何敢以
戯論參之古人謂戒謹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
聞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庸敢有戯論乎勉思而謹之
是願是望
二
宋無悔來得書知彼時消息甚慰荅君玉書極佳足
見新功度今又當日進文範必數得徃還此公明白
可喜未易得也宋秀才志向可喜而氣習中多病今
[014-3a]
雖小愈要未必能一成平復針藥盖已備甞亦在其
自曉了耳若善自思者亦有何難但恐繆習深重毎
毎反用以滋其繆耳真不狥名慕外好誇求勝道實
不難知也君子之道淡而不厭簡而文温而理又何
必大聲色也但人不知非則不能安乎此耳今歲科
舉相從者既多恐難離城某𥘉有入城之意今亦以
山上朋友之多不欲乆曠遂止其行未得相見千萬
為此道勉旃
三
道理無竒特乃人心所固有天下所共由豈難知㢤
[014-3b]
但俗習繆見不能痛省勇改則為隔礙耳古人所謂
一慚之不忍忍終身慚乎此乃實事非戯論也
古人不求名聲不較勝負不恃才智不矜功能通
身純是道義
平日議論平日行業皆同兒戯不足復置胸臆天
降之衷在我乆矣特逹自立誰得而禦勉自奮㧞
不必他求來早得暇見過以觀新功
與傳子淵
比來居山良有日新之證惜不得與子淵共之以朋
友講習而說有朋自逺方來而樂不可以泛觀料想
[014-4a]
而解當有事實吾人不幸生扵後世不得親見聖人
而師承之故氣血向衰而後至此雖然朝聞道夕死
可矣今能至此其𬒳聖人之澤豈不厚而其為幸豈
不大哉何時一來快此傾倒
與羅章夫
著是去非改過遷善此經語也非不去安能著是過
不改安能遷善不知其非安能去非不知其過安能
改過自謂知非而不能去非是不知非也自謂知過
而不能改過是不知過也真知非則無不能去真知
過則無不能改人之患在不知其非不知其過而已
[014-4b]
所貴乎學者在致其知改其過
與廖㓜卿
適聞傅仲昭語及懋卿坐間假寐仲昭以爲此必未
能自㧞此殆不然仲昭未知此理非但仲昭未知此
理料㓜卿亦未知此理人未知學其精神心術之運
皆與此道背馳一旦聞正言而知非則向來蹊徑爲
之杜絶若勇扵惟新固當精神筋力皆勝其舊然如
此者難得但得不安其舊雖未有日新亦勝頑然不
知與主張舊習者逺矣今懋卿雖未有日新之功若
其困睡則是巳知舊見舊習之非不復就其上主張
[014-5a]
運用故如此耳此不爲深害但少俟之徐觀其幡然
則大善矣朋友間不深知此理迫之太甚罪之太切
則又反爲害矣
與傅齊賢
義理未甞不廣大能惟義理之歸則尚何窠穴之私
㢤心苟不蔽扵物欲則義理其固有也亦何爲而茫
然㢤蔽不真徹則區區之意殆虗設也幸勉旃母乆
自屈
與胥必先
劉徳固須尚留山間前此未得與渠同讀書但說得
[014-5b]
比卦稍詳書亦政不必遽爾多讀讀書最以精熟為
貴煩喻徳固且熟讀比卦為佳徳固前此扵文義間
多未通曉近所以開發之者非在文義毎為徳固解
說必令文義明暢欲不勞其思索不起其疑惑使末
不害本文不妨實常令文義輕而事實重扵事實則
不可須臾離扵文義則曉不暁不足為重輕此吾解
說文義之妙㫖必先亦不可不知也然此亦豈可强
為之㢤非明實理有實事實行之人徃徃乾沒扵文
義間為蛆虫識見以自喜而巳安能任重道逺自立
扵聖賢之門墻㢤
[014-6a]
二
得書甚有奮㧞之意良以爲慶然譬諸田疇荒穢之
乆雖粗加墾闢若畬耨不繼則茅立塞之矣用工深
切至到則通暢茂恱當又與今不侔願勉旃毋忽何
以聚糧爲肯來是幸
三
蒲稍緑耳尚可想見駑駘傷吻弊䇿而不進扵行誠
可厭也馬之精神骨榦得之扵天不可損益今爲人
而坐使古人雖愚必明雖柔必强之言棄而不驗豈
不甚可痛㢤
[014-6b]
與蔡公辯
所録諸書已逐一點對末後復趙然道書甚多脫誤
可子細将所録本添改庶可讀也書字畫甚無法度
如傅字須向上着一點不着點便成傳字古刻傳字
專中不着厶字但以不着點與傅字爲别所録書其
前尚稍可看向後數篇甚刺人眼結字既不端正畫
之長短皆顛倒失宜向來盖甞說及此等處何爲都
不省記來書辭語病痛極多讀之甚不滿人意用助
字不當律令尤爲缺典老夫平時最檢點後生言辭
書尺文字要令入規矩如吾兒持之甚懶讀書絶不
[014-7a]
曽作文然觀其不得已書尺與為塲屋之文其助字
未甞有病造語亦勁徤不至冗長此亦是稍聞老夫
平日語故能然且今觀吾子之文乃如未甞登吾門
者即此便可自省安詳沉靜心神自應日靈輕浮馳
騖則自難省覺心靈則事事有長進不自省覺即所
為動皆乖繆適足以貽羞取誚而巳
與張徳清
積年聞季恱元忠諸友稱道盛徳比歲屢得欵集益
有以信諸賢之言又聞非乆有退居自飬之舉尤切
歎仰近者忽又聞有不肖道士以淫侈不軌之事誘
[014-7b]
引小子徤訟以相誣毀深用不平然在左右正宜髙
舉以遂𥘉志何必與此軰較勝負扵流俗之中㢤流
俗之所謂勝者豈足為勝流俗之所謂負者豈足為
負左右平時與諸賢交㳺當問道之勝負不當問流
俗之勝負又聞季恱言徳清其𥘉浩然有引退之文
且欲别求賢者以嗣其事而盛族乃有茅不可試火
之語此可謂不勝俗陋鄙猥之言切不宜以此等語
虧損盛徳更願深思追還素志他日同來象山頂頭
共談大道此乃真天師非俗天師也
與髙應朝
[014-8a]
前月併收兩書備知近况慰浣良劇山房比年况味
想盡得之帥漕書中矣春尾以猶子之訃出山房至
今未得復登此乃梭山之子文行皆髙家庭所頼年
未及壮無疾而逝所以傷之者又不止骨肉之情也
聚族既廣患故如此類多今日方除一姪女之服所
幸諸兄皆能安之以命不至過傷也此理日明鄉里
朋友寖有能共此者每思應朝應之未甞不興懐應
之一跌不復中間見其祭吕郎中文迷繆之甚急扵
舊書問中㝷得其向時書數𥿄封之題曰石應之公
案擬相聚時發此以啓之後在臨安𪠘舎中相㑹見
[014-8b]
其事役匆匆神志不定不欲出示却語及之渠力索
觀略出示之渠欲持去吾曰不可觀足下神思今不
能辦此此書非吾親自與汝剖决亦長物耳觀其容
貌言論與曩者判然如二人使人不忍視之今遂居
䑓閣益令人憐之耳閱應朝二書葺齋記亦甚念足
下有茅塞之患帥漕處皆有吾文一編此乃韓將領
親張氏朱氏所録聞亦有一編在韓將領處想必從
韓處見之矣第帥漕處本却經山間友朋點對無錯
誤可從帥處借本點對却精觀熟考當有所發也
與姪孫濬
[014-9a]
家間逓至汝三信甚念汝文字意㫖皆不長進如所
謂士論翕然宗之所謂盡公樂善人無間言斯世何
幸乃有斯人耶此人么麽姦宄謟事權貴隂為䜛慝
媒蘖善類自吾在朝時物論固已籍籍徃者擢為少
司成又進而為大負乗之醜海内羞之今賢關之論
乃復如彼何耶豈汝所交之士皆不足以為士而所
見之人皆非其人耶沈鷙二字史家多以稱人之長
關雎亦鷙非惡辭也向來家書中亦時有此等㫖趣
此非特辭語之病甚可畏也其他用字下語差錯不
安者甚多已令汝尊後便逐一告汝塲屋得失有命
[014-9b]
不足計後生作文却要是當若只如此未可便道時
文不難辦安得不勤厥尊之慮也新政雖未甚滿人
意且得輔道儲君者得人甚有方略誠如是國本立
矣實宗社無疆之休何幸如之人心至靈惟受蔽者
失其靈耳群兒聚戯䄂少果實與之見樵牧而與為
禮見市井不逞與村農輸納者邀入酒肆犒之則稱
頌賛美士大夫即據此以為評裁可乎雲從龍風從
虎水流濕火就燥物各從其類也天下曷甞無人况
賢關乎在所以召之者如何耳
二
[014-10a]
吾春末歸自象山瓶無儲粟囊無留錢不能復入山
近諸生聚糧除道益發泉石遣輿夫相迎始復為一
登兹山廢乆田萊墾未及半今食之者甚衆作之者
甚寡結廬之人事力有限頻歲供役頼其相向之篤
無倦志耳儻得乆扵是山何樂如之未知造物者卒
能相之乎梭山所與汝言真至言也第致之當有道
耳此道之不明乆矣群小則固背馳君子扵此徃徃
亦未得平土而居之所報時事又如此此皆不可易
言之也紛紛之說但可憐憫豈復有可商校者近閱
舊藁中有一叚文字汝可精觀相識見問但出此書
[014-10b]
及此文可也
三
學者之不能知至乆矣非其志其識能度越千有五
伯餘年間名世之士則詩書易春秋論語孟子中庸
大學之篇正為陸沉真柳子厚所謂獨遺好事者藻
繪以矜世取譽而已尭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孟子
之心将誰使屬之夫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
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又曰見賢思齊焉見
不賢而内自省誠得斯言之㫖則凡悠悠泛泛者皆
吾師也汝氣質外柔弱而中實不弱自向者㫖趣未
[014-11a]
得其正時固已有隱然不可揺撓之勢矣能扵此深
思痛省大决其私毅然特立直以古聖賢為的必居
廣居立正位行大道則誰能禦之扵此不具大勇却
放過一着姑欲庶㡬扵常人則非吾之所知也真孟
子所謂終亦必亡而已矣仁者先難後獲夫道豈難
知㢤所謂難者乃已私難克習俗難度越耳吾所謂
深思痛省者正欲思其艱以圖其易耳仁者必有勇
顔子聞一日克已復禮之言而遽能請問其目可謂
大勇矣汝能以其隱然不可揺撓之勢用力扵此則
仁智勇三徳皆備扵我當知為仁由已而由人乎㢤
[014-11b]
之言不我欺也國家閒暇及是時明其政刑雖大國
必畏之矣豈獨爲國爲然㢤爲家爲身一也逮天之
未隂雨徹彼桑土綢繆牗户今此下民或敢侮予汝
其念之人臣之扵國猶其家也扵君猶其親也雖不
吾以而問安寢門之心所不能忘也黜陟施設時欲
聞之便信毋略乎此見羅中舎致吾意
四
人非木石不能無好惡然好惡須得其正乃始無咎
故曰惟仁者能好人能惡人惡之得其正則不至扵
忿嫉夫子曰我未見好仁者惡不仁者盖好人者非
[014-12a]
好其人也好其仁也惡人者非惡其人也惡其不仁
也惟好仁故欲人之皆仁惟惡不仁故必有以藥人
之不仁中也飬不中才也飬不才豈但是賢父兄之
心賢子弟之心亦豈得異扵其父兄㢤故凡棄人絶
物之心皆不仁也比吉也比輔也此乃仁也人道也
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澤上有地臨君子以教思
無窮容保民無疆後生晚進苟無異趣當與先生長
者同心同徳先生長者亦須賢子弟為先後䟽附吾
甞謂唐虞盛時田畆之民竭力耕田出什一以供公
上者亦是與尭舜臯䕫同心同徳故曰比屋可封此
[014-12b]
和氣之所以充塞宇宙謂之扵變時雍處末世弊俗
當使憐憫扶持救藥之心勝其憎嫉嫌惡乃為近正
汝當以此言深思毋忽其為已曉則當有進益有書
與胡學録問曽盡見去年吾所與汝書否若有未見
汝當盡以示之雖汝亦當時一閱之毋謂已盡知之
矣觀汝前一書亦未深解吾說若有疑不妨吐露當
盡為汝剖白也
象山先生全集卷之十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