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d0253 象山集-宋-陸九淵 (master)


[013-1a]
象山先生全集卷之十三

  與郭邦逸
專介奉書細視緘題如揖盛徳亟發讀之慰浣良劇
教以大對一本尤深降歎鑿鑿精實非泛泛塲屋之
文也君子義以爲質得義則重失義則輕由義爲榮
背義爲辱輕重榮辱惟義與否科甲名位何加損扵
我豈足言㢤吾人所學固如此然世俗之所謂榮辱
輕重者則異扵是薫染其間小有不辯則此義爲不
精矣當使日著日察烱然不可渾亂則善矣垂示晦
[013-1b]
翁問荅良所未喻聖人與我同類此心此理誰能異
之孟子曰人皆可以為尭舜又曰至扵心獨無所同
然乎又曰人之有是四端而自謂不能者自賊者也
謂其君不能者賊其君者也今謂人不能非賊其人
乎居仁由義大人之事備矣吾身不能居仁由義則
謂之自棄聖人扵此理不勉而中不思而得賢如顔
子猶未至扵不思不勉曰三月不違則猶有時而違
也曰有不善未甞不知知之未甞復行則言其不逺
而復也然則雖未至扵不思不勉而思勉之工益㣲
矣氣禀益下其工益勞此聖人賢人衆人之辯也語
[013-2a]
曰顔子三月不違仁其餘則日月至焉而已矣日月
至三月不違與至誠無息則有間矣若其所至所不
違所無息者豈容有二理哉古人惟見得此理故曰
予何人也舜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道也者不可須
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謹乎其所不覩恐
懼乎其所不聞學者必已聞道然後知其不可須臾
離知其不可須臾離然後能戒謹不覩恐懼不聞元
晦好理㑹文義是故二字也不曽理㑹得不知指何
為聖賢地位又如何為留意此等語皆是胸襟不明
故撰得如此意見非唯自惑亦且惑人盛价至此偶
[013-2b]
有姪婦之䘮又賤體中暑連日不得占復山間朋友
雲集亦不可乆孤其望勢當一徃又縣宰終滿與之
為别諸事紛擾亟取𥿄作復遽甚不能倫理近有復
元晦書録徃一觀及有史評一首又有書二本宜章
學王文公祠二記併録呈得暇精觀之亦可見統紀

  與郭邦瑞
前此辱令弟邦逸遣人臨存復書中託拜意近亦甞
得家問否今為况如何新天子登極海内屬目而風
憲之地陛黜殊乖物望非細故也山林之人但以草
[013-3a]
野輿議言之耳未知修身之内其議論又何如也良
心正性人所均有不失其心不乖其性誰非正人縱
有乖失思而復之何逺之有不然是自昧其心自誤
其身耳及處華要而不知改是又将誤國矣有能明
目張膽而紏正之者乎有能惻怛豈弟以感悟之者
乎區區周[婺-矛+牙]之心猶不能無望扵左右别後遷除未
足為門下言也姪孫濬處太學家書戒令求見此子
近亦少進于學幸與進以子弟視之可也
  與李信仲
兩遣府中書皆不及拜丈丈書但託邵機宜趙通判
[013-3b]
道意至今欿然前者蒙丈丈教以病中所得聽之灑
然今兹書中不及寓區區之意有一說煩吾友侍下
逹之大抵為學不必追㝷舊見此心此理昭然宇宙
之間誠能得其端緒所謂一日克巳復禮天下歸仁
焉又非疇昔意見所可比擬此真吾所固有非由外
鑠正不必以舊見為固有也千萬以此𥿄禀之所與
邵機宜書本末備矣幸復熟之
  與潘文叔
文叔慈祥懇惻一意師慕善人服行善事友朋間所
共推重與一軰依憑假託以濟其驕矜者不可同年
[013-4a]
而語矣然恐懼憂驚每每過分亦由講之未明未聞
君子之大道與虞書所謂儆戒無虞周書所謂克自
抑畏中庸所謂戒謹乎其所不覩恐懼乎其所不聞
者亦不可同年而語也盖所謂儆戒抑畏戒謹恐懼
者粹然一出扵正與曲肱陋巷之樂舞雩詠歸之志
不相悖違若彫零窮蹙弗恊于極名雖為善未得其
正未離其私耳不志于學雖髙才美質愽物洽聞終
亦累扵其私况下才乎尹師魯氣質固自不凡其所
植立可謂表表然如文叔所舉荅韓資政書辭盖不
免乎其私者也觀扵海者難為水㳺扵聖人之門者
[013-4b]
難為言文叔第未得㳺聖人之門耳今日風俗已積
壊人才已積衰公儲民力皆已積耗惟新之政亦良
難㢤某方此治登山倥&KR1555占復莫究所懐何時合并
以遂傾倒
  與朱子淵
五月間拜誨劄之辱備承入夏動息尤用慰沃教以
調度詳細貺以上尊兼乗仰佩眷勤感戢之至某浮
食周行侵㝷五六載不能為有無日負愧惕疇昔所
聞頗有本末向來面對粗陳大略明主不以為狂而
條貫靡竟統紀未終所以低囬之乆者思欲再望清
[013-5a]
光少自竭盡以致臣子之義耳徃年之冬去對班纔
數日忽有匠丞之除遂為東省所逐患失之人素積
疑畏而又屬有憸狡設辭以嗾之故冐昧出此亦可
憐已然吾人之遇不遇道之行不行固有天命是區
區者安能使予不遇㢤寛恩卑祠歸伏田畆日得與
家庭尊㓜鄉里俊彦繙古書講古道舞雩詠歸不敢
多遜然此心之靈此理之明周婺之憂益所不能忘
也何時合并以請教臨楮不勝馳情
  二
稍不訊記曹日益馳鄉廬陵積弊之餘仍以旱歉調
[013-5b]
度有方無異豐歲惟竊徤羡某屬方登山同志亦稍
稍合集兹山之勝前書甞槩言之此來益發其秘殆
生平所未見終焉之計扵是决矣唐僧有所謂馬祖
者甞廬于其隂鄉人因呼禪師山元豐間又有僧瑩
者為寺其陽號曰應天乃今吾人居之毎惡山名出
扵異教思所以易之而未得從容數日得兹山之要
乃向來僧軰所未識也去冬所為堂在寺故址未愜
人意方扵要處草創一堂顧盻山形宛然鉅象因名
象山輒自號象山居士山面東南疊嶂駢羅近者數
十里逺者數百里縹緲磊落争竒競秀飛舞扵簷間
[013-6a]
朝暮雨暘雲煙出沒之變不可窮極上憇層巔東望
靈山龜峰特起如畫玉山之水盖四百里而出扵龜
峰之下略貴溪以經兹山之左西望藐姑石鼓琵琶
群峰崷崪逼人從天而下溪之源扵光澤者縈紆泓
澄間見山麓如青玉版北視龍虎仙巖臺山僅如培
塿東西二溪窈窕如帶二溪合處百里而近然地勢
卑下夷曠非甚清徹目不能辨常沒扵蒼茫煙靄中
矣下沿清流石澗曲折分合萬状懸注數里蒼林隂
翳巨石錯落盛夏不知有暑挾冊其間可以終日造
物之遺予多矣執事方書外庸竚觀大用以究厥志
[013-6b]
異時厭飫緑野倘有意從吾㳺乎世昌山陽之行錢
君禮之甚厚僕夫探嚢以竄摶手來歸甚哉其窮也
此公趍尚甚竒天其或者竟以是成之耶今巳息肩
共耕學扵此矣因其遣還借兵草草寓此問訊
 三
去冬逺辱記存㝷已具復駛㢤青陽行既厥事矯首
南山豈勝馳遡區區之迹無異前日去臘以敝廬迫
隘不得已増葺數椽然其事盡付之猶子了不相關
所困者獨書問賔客亦無暇日耳用是欲嗣致尺𥿄
因循迨今一春積雨近清明始得至山房古松千章
[013-7a]
環布錯立白雲徃來其間逓為隱見彌旬未解頗盡
竒變前峰藴秀深藏時扵白銀世界中㣲見一二乃
知退之所謂横雲時平凝點點露數岫天宇浮修眉
濃緑畫新就盖得扵親目非臆想也數日始見根底
朝陽麗景明若圖畫暮焼聮光爛若綺繡楮氏更端
停毫注目天君已復縹緲扵薄雲踈雨間矣相望數
千里憑彭澤諸君發舒及此庶㡬無異扵合堂同席

  與薛象先
閱邸報得誠心公道之章深切降歎然愛莫助之柰
[013-7b]
何近得舊同官書唯劉志甫差强人意鄭溥之似不
及前然亦難得矣馮傳之氣質恢傑吾甚愛之恨向
來相聚日淺不能發其大端若只如此恐終不甚濟
事也毎惋惜之足下尚能有方略及此乎某居山雖
未乆亦頗得英才臨川南城氣象蔚然其興善為刀
劒者亦須好鐡吾雖屏居未必不為足下出山爐也
祠禄之滿儻復卑之似亦未為空餐也舊與馮傳之
一書謾録徃比見太學夏季私試䇿題異哉學之不
明人心之失其正一至扵是山房朋友多有擬荅第
二篇者就中二三人之文最勝令小兒録徃試覽之
[013-8a]
如何語曰不知言無以知人也孟子亦曰我知言人
之言論豈可不察豈惟觀人善觀國者亦必扵此決
之矣荆公之學未得其正而才宏志篤適足以敗天
下祠堂記中論之詳矣自謂聖人復起不易吾言當
時諸賢盖未有能及此者尚同一說最為淺陋天下
之理但當論是非豈當論同異况異端之說出扵孔
子今人鹵莾專指佛老為異端不知孔子時固未見
佛老雖有老子其說亦未甚彰著夫子之惡鄉原論
孟中皆見之獨未見排其老氏則所謂異端者非指
佛老明矣異字與同字為對有同而後有異孟子曰
[013-8b]
耳有同聽目有同美口有同嗜心有同然又曰若合
符節又曰其揆一也此理所在豈容不同不同此理
則異端矣熈寧排荆公者固多尚同之說𥙿陵固甞
以詰荆公公對以道徳一風俗同之說𥙿陵乃不直
排者然則荆公之說行豈獨荆公之罪哉近見䑓評
復尾尚同之說以胡君之淳慤無他議論猶如此他
尚何望
  與羅春伯
適聞晋貳奉常鄉于柄用深為吾道慶大蠧之去四
方屬目惟新之政藐未有所聞鄉來相聚不為不乆
[013-9a]
不能有以相發每用自愧屬閱來示尤為惕然宇宙
無際天地開闢本只一家徃聖之生地之相去千有
餘里世之相後千有餘歲得志行乎中國若合符節
盖一家也來書乃謂自家屋裏人不亦陋乎來書言
朱林之事謂自家屋裏人自相矛盾不知孰為他家
古人但問是非邪正不問自家他家君子之心未甞
不欲其去非而就是捨邪而適正至其怙終不悛則
當為夬之上六矣舜扵四㐫孔子扵少正卯亦治其
家人耳妄分儔黨反使玉石俱焚此乃學不知至自
用其私者之通病非直一人之過一言之失也近見
[013-9b]
臺端逐林之辭亦重嘆其陋群兒聚戲雜以獧狡尚
何所望非國之福恐在此而不在彼也
  與鄭溥之
趙仲聲歸奉書慰浣之劇竊知晋丞大府此亦未足
以處賢者今當復有清切之除矣屏居者未之聞耳
徃年山間粗成次第便有西山之逰相繼有事役殘
歲遂不得一登比來朋友復相會集後月朔除一小
功報服即登山為乆駐之計去冬與邵機宜一書頗
究為學本末今徃一觀㳺仙巖題新興寺壁數語頗
足以見居山之適臈月得元晦復論太極圖說書㝷
[013-10a]
以一書復之今併徃此老才氣英特平生志向不沒
扵利欲當今誠難其軰第其講學之差蔽而不解甚
可念也士論方伸誠得此老大進此學豈不可慶誠
者非自成已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此心之靈苟無壅
蔽昧沒則痛癢無不知者國之治忽民之休戚彛倫
之叙斁士大夫學問之是非心術之邪正接扵耳目
而冥扵其心則此心之靈必有壅蔽昧沒者矣在物
者亦在已之驗也何徃而不可以致吾反求之功此
所願與同志日切磋而不舎者文藻特溥之餘事比
來議論節操凛凛近古願加不息之誠日致充長之
[013-10b]
功則吾道幸甚道之行不行固有天命吾人之學安
得而不自致㢤某向甞妄論賢者對事不逮奏篇盖
愚意以為但當因天變䟽陳缺失以助主上修省之
實不必曲推事驗如後世言災異者甞見元祐三年
吕益柔廷對有曰昔之言災異者多矣如劉向董仲
舒季㝷京房翼奉之徒皆通乎隂陽之理而陳扵當
時者非一事矣然君子無取焉者為其著事應之說
也孔子書災異扵春秋以為後王戒而君子有取焉
者為其不著事應故也夫旁引物情曲指事類不能
無偶然而合者然一有不合人君将忽焉而不懼孔
[013-11a]
子扵春秋著災異不著事應者實欲人君無所不謹
以荅天戒而巳其言雖未精盡大槩可謂得矣如乍
警乍縱不能純一之言可謂切當至以雲将族而復
散雨将下而復止為天意象類而然則愚以為不必
如此言也又如證以仁祖露立事亦恐扵本指未相
應更願精思之格君心之非引之扵當道安得不用
其極此責難所以為恭而不以舜之所以事尭事君
者所以為不敬其君也思慮審精毎及一事既舉綱
領又詳其條目使立可施行此溥之所長也然其本
末徧重實未一貫故言根原處雖若精純終篇讀之
[013-11b]
却覺渾亂無統臨運率之勢萬物並育而不相害道
並行而不相悖小徳川流大徳敦化必綱舉領挈然
後能及此也行百里者半九十願着鞭焉
  與馮傳之
春末在郡城閱邸報竊知已遂改秩自此進用吾道
之幸敢不賛喜吾人仕進自有大義所貴乎學者以
明此義耳不學者固不足道號為學者而又牽扵俗
論私說則是義猶未明私猶未徹耳來教謂不可為
外面擾動是矣若眄眄然顧流俗之議論則安在其
為知道明義也計利害計毀譽二者之為私均也大
[013-12a]
㢤聖人之道洋洋乎發育萬物峻極于天優優大㢤
天之所以為天者是道也故曰唯天為大天䧏衷于
人人受中以生是道固在人矣孟子曰從其大體從
此者也又曰飬其大體飬此者也又曰飬而無害無
害乎此者也又曰先立乎其大者立乎此者也居之
謂之廣居立之謂之正位行之謂之大道非居廣居
立正位行大道則何以為大丈夫傳之氣質恢乎似
道顧恐不志其大而臨深為髙加少為多耳願益勉
旃無苟自畫則吾道幸甚
 與朱元晦
[013-12b]
朝廷以旱䁧之故復屈長者以使節儻肯俯就江西
之民一何幸也冬𥘉許氏子來始得五月八日書且
聞令小娘竟不起諒惟傷悼前月來又得五月二日
書開慰之劇某不肖禍釁之深仲兄子儀中夏一疾
不起前月末甫得㐮事七月末䘮一㓜穉三歲乃擬
爲先教授兄後者比又䘮一姪孫女姪婿張輔之抱
病累月亦以先兄㐮事之後長徃痛㢤禍故重仍未
有甚扵此者觸緒悲摧殆所不堪某舊有血疾二三
年寖劇近又轉而成痔良以爲苦數日方少瘳矣傅
子淵前月到此間聞其舉動言論類多狂肆渠自云
[013-13a]
聞某之歸此病頓瘳比至此亦不甚得切磋之渠自
謂刋落益至友朋視之亦謂其然其長子自一二年
來鄉人皆稱其敦篤循理過扵子淵子淵亦甚譽其
子比日不知何疾一夕奄然而逝劉定夫氣稟屈强
恣睢朋儕鮮比比來退然方知自訟大抵學者病痛
須得其實徒以臆想稱引先訓文致其罪斯人必不
心服縱其不能辯白勢力不相當强勉誣服亦何益
之有豈其無益亦以害之則有之矣
  二
外臺之除豈所以處耆徳殆新政起賢之兆耳當今
[013-13b]
輔石平時亦有物望不應徒呼唱扵内庭外衢而已
豈抑自此有意推賢耶金陵虎踞江上中原在目朝
廷不忘春秋之義固當自此發跡今得大賢暫将使
㫖則軺車何啻九鼎中外倚重當増髙衡霍斯人瞻
仰為之一新矣竊料辭免之章必未俞允願尊兄勉
致醫藥俯慰輿情縱筋力未强但力疾卧護則精神
折衝者亦不細矣若乃江東吏民善良有飬奸惡知
畏而行縣之餘或能檢校山房一顧泉石此尤區區
之私願也王順伯在淮間宣力甚勤然不能無莫助
之患倘得長者一照映之為益又不細矣十三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