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3j0189 古今說海-明-陸楫 (master)


[115-1a]
欽定四庫全書
 古今說海卷一百十五
             明 陸楫 編
 說畧三十一雜記三十一/
  東園友聞闕名/
昔見周草窻先生弁陽客談有信義湯一服蓋修竹先
生筆也其方云信義等分毎晨至暮服之無斁自然心
廣體胖積以歲月日用常行惟信義是服不患不到聖
[115-1b]
賢地位也草牕周公謹修/竹王監簿也
虎丘先生所書客談皆六經語而於儀禮尤致意焉觀
此則先生之學可見先生嘗為困學老人館賔鮮于深
敬之教其二子鮮于聞先生之訓其學益進先生戲曰
某教其子乃教其父相與一笑虎丘盛/元仁也
胡牧仲先生以經學名世行義聞望著于東南國初金
宋諸老宗之吳興趙承㫖嘗有詩挽之曰淚濕黔婁被
情傷郭泰巾觀此則先生之為人可知矣所謂獨行不
[115-2a]
愧影獨寢不畏衾先生其人也弟汲仲先生亦特立獨
行一毫不茍取趙承㫖嘗為羅司徒以禮請先生作其父
墓銘先生勃然怒曰我豈為宦官作墓銘耶觀此則其
剛介可知當時承㫖為司徒以金百錠奉先生潤筆是日
先生在陳其子千里以情白座上諸客勸先生受先生却之愈
堅聞先生之風諛墓而求金者寧不自警乎先生送蔡
如愚歸東陽詩云薄糜不繼襖不裏謳吟猶是鐘球鳴
嘗語惟善曰此余祕密藏中休糧方也曲江錢/惟善書
[115-2b]
世祖暮年僧格專權納賄中書之政漸弛上初不知也
時徹爾為御史中丞力言之至再不聽且怒命舒固爾
齊批其頰遣之一日上方燕坐便殿中徹爾公入上作
色迎謂之曰徹爾又欲言僧格耶公曰然臣諦思之國
家置臺諌猶人家畜犬也譬則賊至而犬吠主人不見
乃箠犬犬遂不吠豈良犬乎上悟頷之未幾僧格敗噫
使臺諫一如公天下寧有亂耶
仁廟濳邸日奉太后在懐孟駐輦之夕暑雨方霽羣蛙
[115-3a]
亂鳴閤閤不少休兩宮達旦不寐翊日近臣宣太后令
諭蛙曰吾母子方憒憒蛙忍惱人邪可徃他處鳴毋復
留此自是至今十餘年蛙不再鳴越明年仁宗入京誅
安西王迎武宗於北藩八繼大統時至大元年也聖人
所至山川鬼神陰來相之况魚蟲之㣲有不從令者乎
因書以廣異聞至正庚子七月/晦全思誠書
至順庚午赴南宫嘗侍虞奎章坐談及東平富人新居
落成有丘眞人者道行重一時凡欲徼福利者慕其道
[115-3b]
争迎致之幸其一至咸自慰足富人以禮致眞人將冀
一言以頌其居眞人既入室黙不一語輙以所持鐵杖
於墻壁窻戸頗毁裂之亟出富人怏怏率家人羅拜以
希觧悟眞人曰若室完美蔑以加矣雖然完必毁吾不
先毁之若將無以圖厥終今毁矣若冝思其毁而欲完
者克保全之則若與若子孫庶幾歌斯哭斯永終無替
富人悦服
吳興陳伯敷翰林編修時為璋言參政王公繼學自筮
[115-4a]
仕京師遊宦四方久去鄉里及拜中書參議歸省逮里
門舍騎徒步遇長者輙拜過市有老翁坐肆公趨拜肆
下翁倨坐曰小大北方卑/幼之稱久不見汝汝來奚自公曰自
京師翁曰仕否公曰忝參議中書翁又曰小大朝廷官
爵不可得在意公逡廵拜謝翁倨坐如故吁中原習俗
之厚王公謙徳之隆君子所樂道也
余客京口聞有閔仲達陳子方者幼同讀書長同習吏
事又同籍杭郡吏循次錄叙則陳在先閔乃以計先之
[115-4b]
陳終無幾㣲怨嫉意適故人約陳偕入京達官貴卿交
薦以仕尋僉憲浙西閔方以日月陞掾憲府聞陳之來
歎曰何面目見之稱疾不出陳下車亟問吏曰閔仲達
何不見耶咸以疾對陳曰非疾憚我也我將見之及其
門閔惶懼出肅陳曰吾與君交至深誼至篤君昔先我
而吏郡者命也非此吾所就寧至是耶今又幸同處茍
有未至方賴於君何稱疾為宜亟出閔感激從事相好
如初
[115-5a]
顧徳玉檇李人也其父南山嗜浮屠至舍其居為白雲
菴以宅學佛者徳玉獨好諸經子史習古詩文與儒者
游嘗從觀光余先生學觀光老無子徳玉養焉一日觀
光之他所病卒于道徳玉為營棺槨以斂之凡附於身
者皆致其誠焉後迎其喪以歸置之正堂躬服斬衰苴
屨俾其子若妻暨童子咸如之朝夕哭踊旬必祭奠哀
之若喪父然越三月負土築壠壠成𦵏之復結廬墓側
居三年而後已歲時之享弗替也或曰古者為師服心
[115-5b]
喪未聞為齊斬以喪之也徳玉曰否民生於三師居其
一於父何異吾所以為此者將以愧天下之為人弟子
而忘其師者也
劉信甫廣陵人也倜儻尚氣不事小節然重厚少文其
先嘗事廣陵富商順風曹氏曹氏將死以孤屬信甫信
甫撫曹氏孤幾冠孤之季父欺其幼且利其貲乃陳于
郡曰曹氏之先家貲若干緡未析皆為姪所據願中分
之郡守劉知其詐乃直曹氏孤季之子慚毒其父父死
[115-6a]
陳于郡曰弟殺吾父郡長茂瑪哈者始莅事與守有隙
疑守受曹氏孤賄欲置曹氏孤法并得以中守引致百
餘人捶擊無筭皆自誣服曰曹氏孤使某殺季郡守受
曹氏孤賄若干末致信甫欲其無兩辭以成獄拷楚萬
狀身無可擊者信甫曰殺若季者某也曹氏孤實不知
郡守亦無賄密使置曹氏孤于京匿之大家使勿出謂
之曰事畢而後歸乃以金帛賂郡長左右從減死論既
出即詣京師叩蹕自陳卒置郡長于法守復其官凡獄
[115-6b]
訟道里費以鉅萬計曹氏孤歸計其費以償之信甫笑
曰奴之富者皆主之餘也脫主於厄分内事詎敢以費
求償哉卒不受聞者莫不重其義也南北之士或貧不
能自給者信甫不問識與不識無不周給之亦不責劵
嘗遊吳中以百金加束帛致余淑其子余以母老辭焉
至元十三年丙子春正月十八日淮安王巴延以中書
右丞相統兵入杭宋謝全兩后以下皆赴北有王婉儀
者題滿江紅于驛云太液芙蓉渾不似舊時顔色曾記
[115-7a]
得春風雨露玉樓金闕名播蘭簪妃后裏暈潮蓮臉君
王側忽一朝鼙鼔掲天來繁華歇龍虎散風雲滅千古
恨憑誰說對山河百二淚霑襟血驛館夜驚塵土夢寶
車曉轉闗山月只姮娥相顧肯從容隨圓缺或云王昭
儀下張璚英所賦也夏五月二日兩后抵上都朝見世
皇十二日夜故宋宫人安定夫人陳氏安康夫人朱氏
與二小姬沐浴整衣焚香自縊死朱夫人遺古詩一篇
於衣中云既不辱國幸免一身不辱父母且不辱親藝
[115-7b]
祖受命立國以仁中興南渡計二百春世食宋禄羞為
北臣大難既至刼數囘輪妾輩之死守於一貞焚香設
誓代書諸紳忠臣孝子期以自新時皆服其貞烈此四
人者視前日之託隠憂於文辭者相去固萬萬矣是年
丞相偏師徇地至台之臨海民婦王氏者美姿容被掠
千夫長將殺其舅姑與夫而欲私之婦誓死不可自念且
被汙因陽曰能俾我為舅姑與夫服期月乃可事主君
千夫長見其不難於死從所請仍使俘婦雜守之師還
[115-8a]
挈行至嵊縣過清風嶺婦仰天竊歎曰吾知所以死矣
即囓拇指出血寫口占詩於崖石上曰君王無道妾當
災棄女抛男逐馬來夫面不知何日見妾身料得幾時
囘兩行清淚頻偷滴一片愁眉鎻不開囘首故山看漸
逺存亡兩字實哀哉自投崖下以死死之日抵今且八
九十年石上血迹如始寫時不為風雨所剥蝕僕昔過
其下尚能讀所寫詩嵊丞謝端為之立祠刻碑於死所
巴延台哈布哈兼善公守越立廟像享之鄉人私表曰貞
[115-8b]
婦著作李五峰先生孝光為記郡上其事於朝未報噫
使公卿將相貞守一節若此數婦者豈有賣降覆國之
禍哉宜乎秦賈之徒為萬世罪人也
周君景逺馳為南臺御史時分治過浙省日與朋友徃
復其書吏不樂似有舉刺之意大書壁上曰御史某日
訪某人某日某人來訪御史忽見之呼謂曰我嘗又訪
某人汝乃失識何也第補書之因復謂曰人之所以讀
書為士君子者正欲為五常綱維也使我今日絶故舊
[115-9a]
是為御史而墜一常其可乎寧不為御史不可滅人理
吏赧然謝服而退南村陶/宗儀書
杜清碧先生本以翰林待制聘至杭日有所編五聲韻
自大小篆𨽻以至外化番書及國朝蒙古新字靡不收
録題曰華夏同音一日庫哩子山平章公庫庫見訪語
及聲律之學因問國字何以用司喉音有/音無字字為首先生
答曰正如嬰兒初墮地時作此一聲乃得天地全氣也
平章甚善其說
[115-9b]
唐建中四年李希烈䧟汴州復遣兵數千人抵項城縣
蓋將掠人玉帛妻女縣令李偘不知所為其妻楊氏曰
君縣令也冦至當死力不足死焉職也君如逃則誰守
偘曰兵與財俱無將若何楊氏曰若不守縣吾民為賊
所得矣今倉廩皆積也府庫皆財也百姓皆戰士也重
賞罸以令士其必濟於是召吏胥百姓於庭楊氏曰縣
令民主也然歲滿則罷去非若吏人百姓墳墓斯存宜相
與致死以守忍失其身而為賊之人耶衆皆泣許之乃
[115-10a]
誓曰以瓦石中賊者與之千錢刀矢兵刃之物中賊者
與之萬錢得數百人偘率之以登城楊氏親爨以食之
無少長必周而均使偘與賊言曰項城父老義不從賊
矣皆悉力以守賊得吾城不足以威不如亟去徒失利
無益也賊衆皆笑忽流矢誤中偘手偘傷而歸楊氏曰
君不在則誰固守與其死於城戰不猶愈於家乎偘裹
傷復率其徒將趣城而一人有以弱弓射中其帥墮馬
死即希烈壻也賊勢沮遂相與散去項城之人得保完
[115-10b]
刺史上偘之功超遷緒州太守嗚呼婦人女子之徳奉
父母舅姑盡恭順和柔者則賢矣守土保民忠誠勇烈
之道此公卿大臣之難事斯時也憑堅城深池儲畜山
積財貨自若冠胄服甲負弓矢而馳者不知幾人其勇
不能自守其忠不能以自死棄其城而走者舉若是也
彼何人哉楊氏婦人也孔子曰仁者必有勇楊氏當之
宋末岳州徐君寶之妻某氏被虜來杭居韓蘄王府自
岳至杭相從數千里相與數月虜欲犯之屢以巧計得
[115-11a]
脫一日虜必欲强汚之度不可脫乃謂曰俟我祭亡夫
謝絶之可事汝虜喜而然之遂嚴妝焚香祝畢赴池水
而死將赴死之際題滿庭芳一闋于府壁云漢上繁華
江南人物尚遺宣政風流綠窻朱户十里爛銀鉤一旦
刀兵齊舉旌旗擁百萬貔貅長驅入歌臺舞榭風捲落
花愁清平三百載典章文物掃地俱休幸此身未北猶
客南州破鑑徐郎何在空惆悵相見無由從今後夢魂
千里夜夜岳陽樓余至杭聞徐子祥言之徐正蘄王府
[115-11b]
鄰尤及見其親書後宣伯褧先生亦言正與清風嶺同
所謂一時一事也
江陰人李安撫歸附于元後諡恭敏所居門首立坊曰
恭敏坊近歲子孫以故址賣與里人薛氏土木一新視
昔有加有客語薛云君之門而猶存李氏之坊恐非君
所宜也薛深然之指恭敏之族尊行者惟唐卿可主其
事乃貽以錢百緡李欣然徹之是夕李囈語呻吟甚苦
妻急呼之覺曰我夢見袍笏大官自云是我祖責我不
[115-12a]
能世守其業又毁其坊且罵且撻我負痛號泣故致此
耳語既暴死莫救越明年城燬于兵薛氏屋復為瓦礫
之區
江東信州故宋時取土築城為濠百畆渺然有江湖之
意遂名南池中有地可架屋數十楹舊為州民某氏居
之有年矣歸附後穆徹來監是郡遂有其地春夏之交
毎苦羣蛙聒人然無術以去之三十八代天師廣㣲子
朝京還用以此告廣㣲以瓦片朱書篆使人投於池中
[115-12b]
曰羣蛙自此毋作聲於是寂然至今絶無蛙鳴亦可異

友人唐伯剛曰北方凡皁鵰作巢所在官司必令人窮
巢探卵多寡若三枚必設置以守之及其出乃一狗也
取而飼養之長則獻於朝廷與常狗無異但耳上多羽
毛數根耳田獵之際鵰則上飛狗則陸行所逐同至名
曰鷹背狗蓋凡物生三子必有一異惜人未有聞焉偶
記于此篔谷邵/煥識
[115-13a]
曩余遊學金陵日與同門二三輩謁見起巖王先生起
巖曰新學切當以禮義㢘恥四者存心涵養得熟家業
不患不成功名不患不至學問不患不精上而天子下
而庶人何莫不本於四者乎余旦旦而思之四者根於
心内有所主則揖讓進退合其節動用制作得其宜取
予得其當剛介有所守矣内無所主則傲縱自肆譸張
貪暴不可勝言矣驗諸行事觀諸人品於是言而益信
蓋起巖乃吳草廬門人也斯言咸有源委近僻處江村
[115-13b]
嘉言日無聞因是而書以自警又起巖甞招程敬叔先
生教其子弟建江東書院以處之學徒如雲衣食或不
充咸資於王程先生喪偶有孤女一如己女豐其匳具
以遣之王江東名士也近隔於兵重為斯文惜篔谷邵/煥識
上海民有以譎詐而致富者丙申夏四月其居燬于兵
為卒所執索窖藏物民紿之曰此非我居我逃難至此
耳我居距此纔百餘步汝欲窖可同徃卒然之民遂導
卒至其故人之居發地數處終不得窖卒知其紿已怒
[115-14a]
而殺之
昔有富翁方與客對談適一人垢衣弊屣如屠沽者自
外至翁肅容而起迎之上坐退而拱立其人曰汝坐翁
乃坐客問翁曰彼何人耶翁曰某族叔父也客哂之曰
吾族則無此翁曰但君族未廣耳客大慙
宋太學生㑹稽唐珏字玉潛當至元戊寅冬楊璉眞伽
發趙皇族諸陵寢至斵殘支體攫珠襦玉匣焚其胔棄
骨草莽間唐聞之痛憤亟貨家具得白金百星許執劵
[115-14b]
行貸又得百星許乃具酒醪市羊豕飲里中少年唐具
告以願收遺骸共瘞之衆歡諾一少年曰事露奈何唐
曰余固籌矣今四郊多暴骨取竄以易誰其知之乃斵
文木為櫝紉黄絹為囊各署其表曰某陵某陵分委而
散遣之蕝地以藏為文而告詰旦事訖來集出白金羡
餘酬之戒勿泄越七日下令裒陵骨雜置馬牛枯骼中
造塔錢塘以内之名塔曰鎮南杭民悲不忍仰視了不
知陵骨之猶存也後數年人始有傳唐之髙誼由是玉
[115-15a]
潛義風震動唐復有夢中詩四首其一曰珠亡忽震蛟
龍睡軒弊寧忘犬馬情親拾寒瓊出幽草四山風雨鬼
神驚其二曰一抔自築珠丘土䨇匣親傳竺國經只有
東風知此意年年杜宇泣冬青其三曰昭陵玉匣走天
涯金粟堆寒起暮鴉水到蘭亭轉嗚咽不知眞帖落誰
家其四曰珠鳬玉鴈又成埃斑竹臨江首重囘猶憶去
年寒食節天家一騎捧香來葬後又於宋常朝殿掘冬
青樹植于所函土上作冬青行二首曰馬箠問髐形南
[115-15b]
面欲起語野麕尚純束何物敢盗取餘花總飄蕩白日
哀后土六合忽怪事蛻龍掛茅宇老天鑒區區千載䕶
風雨又曰冬青花不可折南風吹凉積香雪遥遥翠蓋
萬年枝上有鳯巢下龍穴君不見犬之年羊之月霹靂
一聲天地裂此事予聞之先師唐温如温如乃玉潛之
子故其事詳謹用書之華亭/夏頥
 
 古今說海卷一百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