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3a0058 大學衍義-宋-眞德秀 (master)


[018-1a]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卷十八
            宋 真徳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二
  辨人材
   憸邪罔上之情姦臣/
秦二世立以趙髙為郎中令髙宦/者常侍中用事二世燕
居召髙謂曰人之居世間猶騁六驥過决隙也吾欲恣
[018-1b]
耳目之所好窮心志之所樂以終吾年夀可乎髙曰此
賢主之所能行而昏亂主之所禁也夫沙邱之謀諸公
子及大臣皆疑焉而諸公子盡帝兄大臣又先帝之所
置也今陛下初立此皆怏怏不服恐為變陛下安得為
此樂乎二世曰為之奈何髙曰嚴法而刻刑令有罪者
相坐誅至收族滅大臣而逺骨肉貧者富之賤者貴之
盡除去先帝之舊臣更置陛下所親信者如此則害除
而姦謀塞陛下安枕肆意寵樂矣二世然之乃更為法
[018-2a]
律羣臣諸公子有罪輒下髙令鞠治之殺大臣䝉毅等
公子十二人僇死咸陽市財物入縣官法令誅罰日益
刻深羣臣人人自危欲畔者衆於是楚戍卒陳勝吳廣
等作亂起於山東傑俊相立為侯王叛秦
  臣按姦臣之將盜有其國也必先以荒昏淫樂蠱
  其君之心術然後已之志得行趙髙之於二世欲
  有以蠱之久矣一聞恣耳目窮心志之問即深贊
  之曰此明主之所能行而昏主之所禁也夫兢兢
[018-2b]
  業業無逰無逸者堯舜之行也荒湛于色淫酗于
  酒者桀紂之行也髙言悖道反易昏明本不難照
  葢髙之心欲二世盡除先朝舊人而專政於已故
  因其問而極言勸誘之夫深刑峻法翦滅大臣宗
  室髙之所自便也安枕肆意於淫樂此二世之所
  喜聞也中其主之所喜以伸巳之所便故髙言一
  進如石投水卒之刑戮繁而怨畔起二世之身且
  岌岌然猶燕巢幕安枕之樂果何在哉二世旣以
[018-3a]
  此敗亡世之人遂以髙言為鉤吻烏喙必殺人之
  物然佞邪之臣以此蠱其君昏亂之主以此覆其
  國者相踵也是明知其為鉤吻烏喙必殺人之物
  而甘心嗜之不厭也嗚呼悲夫
李斯數欲請諌二世不許而責問斯曰彼賢人之有天
下專用天下適己而已矣吾欲肆志廣欲長享天下而
無害為之奈何李斯子由為三川守羣盜畧地過去莫
能禁使者覆案三川相屬誚讓斯居三公位如何令盜
[018-3b]
如此李斯恐懼重爵禄不知所裁乃阿二世意欲求容
以書對曰夫賢主者必能行督責之術者也督責之則
臣不敢不竭能以徇其主矣申子曰有天下而不恣睢
恣縱也睢/仰目貌命之曰以天下為桎梏者無他焉不能督責
顧以其身勞于天下之民若堯禹然故謂之桎梏也夫
不能修申韓之術行督責之道專以天下自適而徒務
苦形勞神以身徇百姓則是黔首之役非畜天下者也
商君之法刑棄灰于道者夫棄灰薄罪也而被刑重罰
[018-4a]
也唯明主為能深督輕罪夫罪輕且督深况有重罪乎
故民不敢犯也且夫儉節仁義之人立於朝則荒肆之
樂輟矣諌說論理之人間於側間去聲/厠也則流漫之志詘
矣烈士死節之行顯于世則淫康之虞廢矣虞與/娛同故明
主能外此三者而獨操主術以制聴從之臣故身尊而
勢重也書奏二世悦於是行督責益嚴稅民深者為良
吏刑者相半於道而死人日積于市殺人衆者為忠臣
二世曰若此可謂能督責矣
[018-4b]
  臣按二世之問李斯即前之所以問趙髙者也而
  斯所進說更甚於髙排堯禹而進申商於是督責
  之法行而人無容足之地矣舉天下之人無所容
  足而為人君者欲偃然自肆於上有是理哉臣謂
  斯髙之言皆斲喪秦室之斧斤後世人主不可以
  不察
趙髙所殺及報私怨衆多恐大臣奏事毁之乃說二世
曰天子所以貴者但以聞聲羣臣莫得見其面故號曰
[018-5a]
朕且陛下富於春秋未必盡通諸事今坐朝廷譴舉有
不當者則見短於大臣非所以示神明於天下也且陛
下深拱禁中與臣及侍中習法者待事事來有以揆之
如此則大臣不敢奏疑事天下稱聖主矣二世用其計
乃不坐朝廷見大臣居禁中事皆決於髙
  臣按自昔忠臣欲其君之賢且明者必勸之以躬
  攬萬幾日臨羣臣如太陽之燭萬物輝光所發無
  所不被然後已得以輸其忠誠而措天下於安自
[018-5b]
  昔姦臣欲其君之愚且闇者必勸之以深居宫省
  託耳目於左右之便嬖而下情之隠伏政令之得
  失一無所覩然後已得以肆其姦慝而擠天下於
  亡忠臣姦臣之分亦觀於是而已矣
髙聞丞相斯以為言乃見斯曰闗東羣盜多今上急益
發繇治阿房宫聚狗馬無用之物臣欲諌為位賤此眞
君侯之事君何不諌斯曰吾欲言之久矣上不坐朝居
深宫欲見無間間音閒謂/無事時也髙曰君誠能諌請為君候上
[018-6a]
間語君於是趙髙待二世方燕樂婦女居前使人告斯
上方間可奏事丞相至宫門上謁如是者三二世怒曰
吾常多間日丞相不來吾乃燕私丞相輒來請事丞相
豈少我哉少我謂以我年/少而相輕也趙髙因曰沙邱之謀丞相與
焉今陛下立為帝而丞相貴不益此其意欲望裂地而
王矣且丞相男李由為三川守楚盜陳勝等皆丞相㫄
縣子過三川城守不肯擊髙聞其文書相往來且丞相
居外權重於陛下二世以為然乃使人案驗三川守與
[018-6b]
盜通狀李斯聞之是時二世在甘泉方作觳抵優俳之
觳音/角斯不得見因上書言髙有邪泆之志危反之行
陛下不圗臣恐其為變二世信髙恐斯殺之乃私告髙
髙曰丞相所患者獨髙髙死丞相即欲為田常所為於
是二世以斯屬郎中令髙案治斯與子由謀反狀搒掠
千餘不勝痛自誣服斯從獄中上書髙使吏棄去不奏
曰囚安得上書髙使其客十餘輩詐為御史謁者侍中
更往覆訊斯斯以實對輒復搒之後二世使人驗斯斯
[018-7a]
不敢更言辭服奏當上二世喜曰㣲趙君㡬為丞相所
賣二年具斯五刑腰斬咸陽市斯已死二世拜髙為中
丞相事無大小輒決於髙
  臣按此趙髙誘斯而陷之也斯之姦詐豈下於髙
  者且墮髙術中而不悟况二世之庸闇何怪其玩
  弄于股掌間如嬰兒乎髙之所忌者斯也斯死則
  髙之為田常也不難矣髙乃反而言之吁可畏㢤
  斯死而髙代之且創為中丞相之名内而宫禁外
[018-7b]
  而軍國無不在其掌握中者二世之未為齊簡公
  直須時耳
趙髙欲為亂恐羣臣不聴乃先設驗持鹿獻於二世曰
馬也二世笑曰丞相誤耶謂鹿為馬問左右或黙或言
馬以阿順髙或言鹿髙因隂中諸言鹿者後羣臣皆畏

  臣按此髙將為簒奪之事故以此嘗試羣臣而卜
  其從已與否也鹿馬易辨之物而羣下不敢言則
[018-8a]
  其為亂也孰禦事勢至此縱二世覺之亦無能為
  矣聖人有言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
  也已矣故有國者必防其漸
髙前數言闗東盜無能為及項羽虜秦將王離等鉅鹿
下而章邯等數却邯亦/秦將燕趙齊楚韓魏皆立為王自闗
以東大抵盡畔秦吏應諸侯諸侯咸率其衆西鄉沛公
已屠武闗漢髙帝時以/沛公起兵髙恐二世怒誅及其身乃謝病
不朝見使其壻咸陽令閻樂等引兵入望夷宫髙入告
[018-8b]
曰山東羣盜兵大至因刼二世令自殺引璽而佩之左
右百官莫從乃召子嬰立之子嬰即位以計殺髙夷三
族嬰立三月沛公兵從武闗入嬰降項羽至殺之秦亡
  臣按趙髙之工為䛕說二世必以為愛巳也孰知
  其睥睨璽韍欲取而代已哉斯髙之事具著遷史
  臣今剟取其略欲人主知姦邪情狀之若此而二
  世信之其禍敗若彼庶為永鑑乎髙本閹人臣今
  不列于内臣之篇而叙於姦臣之首者以其姦凶
[018-9a]
  桀黠不可以閹臣視之故也恭顯之屬放此
漢中書令𢎞恭僕射石顯二人皆宦者中書令僕/射在漢皆宦官之職自宣
帝時久典樞機樞謂户之轉者機謂弩之牙皆物/之要處故以喻政事之機要焉明習
文法元帝初即位多疾以顯久典事中人無外黨精專
可信任遂委以政事無小大因顯白決貴幸傾朝百僚
皆敬事顯顯為人巧慧習事能探得人主㣲指内深賊
持詭辯以中傷人詭辯姦詭/不正之辯忤恨睚眦忤恨違忤而怨/恨睚眦怒目相
視貌怨之/小者也輒被以危灋被加/也
[018-9b]
  臣按自昔小人將竊權寵必先窺伺主意而迎合
  之蓋人主好惡不同喜怒難必非潜觀宻測得其
  指意則無以為容悦取媚之地故薛公事齊王王
  有愛姬七未知所立薛公獻七珥美其一明日視
  美珥所在請立以為夫人王從之申不害相韓昭
  侯昭侯謀之以事申子未知侯之所欲也則使同
  列二人先陳其計㣲視昭侯所恱而言之昭侯大
  悦姦臣事君多合少忤者以其能覘上意所在故
[018-10a]
  也石顯之見用於漢元蓋用此術
時外屬侍中史髙太子太傅蕭望之少傅周堪皆受宣
帝遺詔輔政望之堪以師傅舊恩數宴見言治亂陳王
事望之白選宗室明經有行㪚騎諌大夫劉更生為給
事中漢制給事中為加官朝臣如此則入朝/内朝故曰給事中非今兩省官比也與侍中金
敞並拾遺左右拾遺謂人君言行或有遺失則收拾/而正救之也故後世以為諌官之名
人同心謀議勸導上以古誼多所欲匡正上甚鄉納之
史髙充位而已言但備位/無所建明由此與望之有隙石顯又與
[018-10b]
髙相表裏常獨持故事不從望之等
  臣按小人欲擠君子必固結有力者以為黨援然
  後君子不得以自容史髙外屬尊重而與望之有
  隙故石顯與髙相表裏以排之望之之見絀也宜
  矣
望之疾恭顯擅權建白宜罷中書宦官繇是大與恭顯
忤恭顯奏望之堪更生朋黨相稱舉欲以專擅權勢為
臣不忠誣上不道請謁者召致廷尉時上初即位不省
[018-11a]
召致廷尉為下獄可其奏後上召堪更生曰繫獄上大
驚曰非但廷尉問耶以責恭顯皆叩頭謝上曰令出視
事恭顯因使史髙言上新即位未以徳化聞於天下而
先驗師傅驗謂/考驗旣下九卿大夫獄宜因決免於是赦望
之罪及堪更生皆免為庶人
  臣按先朝名臣歐陽脩有言自古小人䜛害忠良
  其識不逺欲廣陷良善則不過指為朋黨欲摇動
  大臣則必須誣以專權其故何也夫去一善人而
[018-11b]
  衆善人尚在則未為小人之利欲盡去之則善人
  少過難為一二求瑕惟指以為朋黨則可一時盡
  逐至如大臣已被知遇而䝉信任者則不可以他
  事動摇惟有專權是人主之所惡故須此說方可
  傾之臣觀恭顯奏望之等一則曰朋黨二則曰擅
  權以其實考之望之等同心謀國古誼正君安有
  朋黨擅權之事而恭顯史髙交相朋比專執政機
  是乃所謂朋黨擅權者恭顯等有其實而誣望之
[018-12a]
  等以此名姦邪小人貿亂黒白大抵如此史稱顯
  内深賊持詭辯以中傷人謂此類也而元帝懵然
  曾不之察其請召致廷尉則許之旣知其無罪而
  出之矣及請免為庶人又許之由君徳不明故小
  人得以售其計吁可歎哉
四月詔賜蕭望之爵闗内侯給事中朝朔望復徴堪更
生欲以為諌大夫恭顯白皆以為中郎上器重望之不
已欲倚以為相恭顯及許史子弟皆側目於望之等許/氏
[018-12b]
史氏皆/外戚也更生乃使其外親上變事言地動殆為恭等宜
退恭顯以章蔽善之罰進望之等以通賢者之路書奏
恭顯疑更生所為白請考姦詐辭果服遂逮更生繫獄
免為庶人㑹望之子伋亦上書訟望之前事事下有司
復奏望之教子上書失大臣體不敬請逮捕恭顯等知
望之素髙節不詘辱建白望之前幸得不坐復賜爵邑
不悔過服罪教子上書歸非於上自以託師傅終必不
坐非頗屈望之於牢獄塞其怏怏心則聖朝無以施恩
[018-13a]
厚上曰蕭太傅素剛安肯就吏顯等曰人命至重望之
所坐語言薄罪必無所憂上乃可其奏顯封詔以付謁
者令召望之急發執金吾車騎圍其第執金吾掌/兵官也使者
至召望之望之飲鴆自殺天子聞之驚拊手曰曩固疑
其不就牢獄果然殺吾賢傅太官方上晝食太官主/御膳
卻食涕泣召顯等責問以議不詳皆免冠謝良久然後

  臣按姦邪之臣類多權術足智數惟其立心之不
[018-13b]
  正故不以為善而以為惡不以為忠而以為欺以
  恭顯觀之彼知蕭望之之髙節不撓非能忍辱者
  也故致之於獄是欲激之使自殺也而望之果自
  殺彼知元帝之易於欺罔也故始以召致廷尉為
  辭而實則繫獄後以少屈牢獄為辭而實則迫其
  自殺使顯所事纔中主亦未必敢爾惟其料元帝
  之闇懦必不能我治也是以為之而帝果不能治
  揣度之工計慮之巧無一不然者使用此心於為
[018-14a]
  忠為善其益可勝旣耶故曰小人挾材以為惡惡
  亦無不至司馬光之言信矣夫擅殺師傅罪之大
  者也免冠權謝禮之㣲者也以㣲禮而塞大罪帝
  亦不能復有所問徒卻食涕泣而已顯於是時雖
  外為震懼謝罪之形而中實笑且侮也必矣故為
  人君者無乾健離明之徳而區區於婦人之仁其
  不為姦臣之所玩者㡬希
東都京房上疏屢言災異有驗天子說之數召見房時
[018-14b]
石顯專權是時𢎞恭已死/顯代為中書令房嘗宴見問上曰幽厲之君
何以危所任者何人也上曰君不明而所任者巧佞房
曰知其巧佞而用之耶將以為賢也上曰賢之房曰然
則今何以知其不賢也上曰以其時亂而君危知之房
曰若是任賢必治任不肖必亂必然之道也幽厲何不
覺悟而更求賢曷為卒任不肖以至於是上曰臨亂之
君各賢其臣令皆覺悟天下安得危亡之君房曰齊桓
公秦二世亦嘗聞此君而非笑之然則任豎刁趙髙政
[018-15a]
日益亂盜賊滿山何不以幽厲卜之而覺悟乎上曰唯
有道者能以往知來耳房因免冠頓首曰春秋紀二百
四十二年災異以示萬世之君今陛下即位以來日月
失明星辰逆行山崩泉湧地震石隕夏霜冬雷春凋秋
榮隕霜不殺水旱螟蟲民人饑疫盜賊不禁刑人滿市
春秋所紀災異盡備陛下視今為治邪亂邪上曰亦極
亂耳房曰今所任用者誰歟上曰然幸其愈於彼愈猶/勝也
又以為不在此人也房曰前世之君亦皆然矣臣恐後
[018-15b]
之視今猶今之視前也上良久曰今為亂者誰哉房曰
明主宜自知之上曰不知也如知何故用之房曰上最
所信任與圗事帷幄之中進退天下之士者是矣房指
謂石顯上亦知之曰已諭房罷出後上亦不能退顯也
顯及五鹿充宗五鹿姓名充/宗顯之黨也皆疾房欲逺之建言宜以
房為郡守帝於是以房為魏郡去月餘坐事徴下獄棄

  臣按京房之言於元帝者可謂深切著明矣上曰
[018-16a]
  已諭則是知顯之為姦也而卒不能去者蓋權倖
  之臣始則媚君以徼寵終則刼君以固位方其始
  也人主之知未深阿意容恱無所不至茍幸入明
  夷之左腹則鍵閉之謀日工依慿之黨日盛中外
  大權旣出其手則猶伏社之䑕不可熏也穴墉之
  狐不可灌也如是在肓音/荒之疾藥之不能達傅音/附
  咽之癭近而不可割也惟明智之君攻之有漸去
  之有方庶㡬其可不然則容養亦亡決裂亦亡夫
[018-16b]
  元帝知顯之姦而卒不之去者非不欲去不能去
  也其所以不能去何也發車騎以圍大臣之第則
  其權可以擅興矣殺蕭望之殺張猛殺賈捐之則
  其權可擅戮矣以外屬則史髙為之黨以中謁者
  則牢梁為之黨以外廷小人則五鹿充宗等為之
  黨權勢隆而黨援衆是其所以不能去也故聖人
  賛易於姤之彖辭曰勿用取女葢於隂之方萌則
  抑之制之而不使至於不能去也嗚呼㣲哉
[018-17a]
石顯威權日盛公卿以下畏顯重足一跡顯與中書僕
射牢梁少府五鹿充宗結為黨友諸附倚者皆得寵位
顯自知擅權事柄在掌握恐天子一旦納用左右以間
已乃時歸誠取一信以為驗顯嘗使至諸官有所徴言/奉
使往諸官司徴/召而取發也顯先自白恐後漏盡宫門閉請使詔吏
開門上許之顯故投夜還稱詔開門入後果有上書告
顯顓命矯詔開宫門天子聞笑以其書示顯顯因泣曰
陛下過私小臣屬任以事羣下無不嫉妬欲陷害臣者
[018-17b]
事類如此唯獨明主知之愚臣㣲賤誠不能以一軀稱
快萬衆臣願歸樞機職受後宫掃除之役死無所恨唯
陛下哀憐財幸以此全活小臣天子以為然而憐之數
勞勉顯加厚賞賜賞賜及賂遺貲一萬萬
  臣按顯之姦慝夫人而知之獨元帝未之知爾恐
  一朝敗露而無所自容也於是設為此謀以固上
  意而塞人言其亦巧也已矣昔有仕于州郡而爭
  覓舉者甲有過乙輒白之居一日甲墨其臂若嘗
[018-18a]
  文身者乙喜遽以白長吏長吏呼而驗之無有也
  於是甲訴曰凡乙之見誣類若此自是乙之言不
  復入而甲被薦矣此閭巷相擠之小數而顯用之
  以誑其君元帝莫之察也吁可歎哉
初顯聞衆人匈匈言已殺前將軍蕭望之恐天下學士
訕已以諌大夫貢禹明經著節乃使人致意深自結納
因薦禹天子厯位九卿禮事之甚備議者於是或稱顯
以為不妬譖望之矣顯之設變詐以自解免取信人主
[018-18b]
皆此類也
  臣按顯之此舉又以文已過而揜衆言後王鳳旣
  殺王章杜欽亦教之以舉直言極諌並見郎從官
  展盡其意使天下知不以言罪下姦邪之臣巧於
  緣飾大抵如此賊莽宗之遂以竊國然則顯之用
  志豈淺淺哉
吳主孫休即位休權/之子左將軍張布與丞相濮陽興皆貴
寵用事以佞巧更相表裏吳主喜讀書欲與祭酒韋昭
[018-19a]
博士盛冲講論布以昭冲切直恐其入侍隂言已過固
諌止之吳主曰孤之渉學羣書略徧但欲與昭等講習
舊聞亦何所損君特恐昭等道臣下姦慝故不欲令入
如此之事孤巳自備知不須昭等然後乃解也布皇恐
陳謝且言恐妨政事吳主曰政務學業其流各異不相
妨也然吳主恐布疑懼卒如布意廢講業不復使昭等

  臣按賈誼有曰帝入太學承師問道則徳智長而
[018-19b]
  治道得董仲舒亦曰彊勉學問則聞見博而智益
  明夫使人主徳日長而智日明此天下國家之福
  而臣子之大願也故忠臣之心惟欲其君之務學
  傅說之告髙宗是也姦臣之心惟恐其君之好學
  張布之沮吳主是也或見仇士良教其徒毋使人
  主親近儒生則以為此術自士良始士良事/見後而不
  知三國之世已有如張布者矣憸邪用心不謀而
  合大抵如此若後之姦臣又有反其機而用之者
[018-20a]
  經幃雖設而所引多巧佞之徒儒臣雖接而所陳
  多蔽䝉之說與布異術而心則同人主皆不可以
  不察也
晉侍中尚書令車騎將軍賈充自文帝時寵任用事文/帝
魏宰相司馬昭也封晉王後追諡為/帝賈充為昭弑魏帝髦以成晉簒武帝為太子充頗
有力武帝司馬昭之/子簒魏為天子故益有寵於帝充為人巧諂與太
尉荀顗侍中荀朂中書監馮紞相為黨友朝野惡之㤗
始中帝問侍中裴楷以方今得失對曰陛下受命四海
[018-20b]
承風所以未比徳於堯舜者但以賈充之徒尚在朝爾
宜引天下賢人共𢎞政道不宜示人以私侍中任愷庾
純皆與充不協充欲解其近職乃薦愷忠貞宜在東宫
帝以愷為太子少傅而侍中如故會樹機能亂秦雍帝
以為憂愷曰宜得威望重臣有智略者以鎮撫帝曰誰
可者愷因薦充純亦稱之遂以充都督秦涼二州軍事
充將之任公卿餞於夕陽亭充私問計於荀朂朂曰是
行辭之實難獨有結婚太子可不辭而留矣朂請言之
[018-21a]
因謂馮紞曰賈公逺去吾輩失勢矣太子婚尚未定何
不勸帝納賈公之女乎紞亦然之初帝將納衛瓘女瓘/晉
三/公為太子妃充妻郭槐賂楊后左右使后說帝求納其
女荀顗等皆稱充女絶美且有才徳帝遂從之留充復
居舊任
  臣按賈充自司馬昭相魏時昭魏三公/充昭之黨輔成簒弑
  之事在晉室則為元功其實天下之大賊也用事
  日久姦邪小人如荀朂輩朋而翼之惟恐充一出
[018-21b]
  外而失其所恃也故秦涼之行且赴鎮矣而荀朂
  為畫結婚之謀且力稱充女之才徳於是充遂留
  而婚以成帝嘗謂其五不可矣見後后/徳篇然内則楊
  后受郭槐之賂以主之外則荀朂諸人更相從㬰
  以助之雖帝初心之明至此亦眩惑不能自決矣
  蓋姦臣用事未有不内結宫闈外交羣小而後能
  遂其所欲者妃立而晉室之亂萌先儒邵雍以為
  禍在夕陽亭之一語而不在石勒長嘯上東門之
[018-22a]
  時豈不然哉
賈充與任愷皆為帝所寵任充欲專名勢而忌愷力薦
愷為吏部尚書愷侍覲轉希充因與荀朂等承間共譛
之愷因是得罪廢於家
  臣按小人之害君子其情狀非一當庸闇之主則
  顯擠之恭顯之於蕭望之是也當材明之主則隂
  排之賈充之於任愷是也晉武雖未得為賢君然
  非庸闇者比又愷亦為帝寵任而充欲傾之則亦
[018-22b]
  難矣故前稱其忠正宜在東宫是欲奪其侍中之
  職使不得在左右也計旣不行又薦之為吏部尚
  書天官之任重矣然職在銓衡非若侍中之近宻
  也其計旣行遂以事擠之而斥廢焉其亦可謂巧
  也已昔趙堯欲奪周昌御史大夫之位則勸髙帝
  為趙王如意擇貴彊相而因薦昌公孫洪嫉董仲
  舒欲黜之于外則言於武帝使為膠西相葢髙帝
  孝武皆明君也而周昌仲舒之賢亦見知於二帝
[018-23a]
  使二人誣之以罪而顯擠之未必見從惟其陽借
  薦譽之名而隂施排擯之術故雖二帝之明有弗
  察焉此賈充之計所以得行於晉武也
梁武帝時中領軍朱异文華敏給曲營世譽得幸於上
异善伺候人主意為阿䛕用事三十年廣納貨賂欺罔
視聴逺近莫不忿疾園宅玩好飲膳聲色窮一時之盛
毎休暇車馬塡門
  臣按此梁史臣形容朱异之語也文華敏給則人
[018-23b]
  主恱之矣曲營世譽則衆論恱之矣又能伺候上
  意而為阿䛕此恩寵之所以益固也惟明主之觀
  人也不以文華而以徳行不以虛譽而以功實不
  以承迎己意為善而以規弼已過為忠如此則雖
  百朱异不能惑矣夫入則睢盱於前卑伏如䑕出
  則横恣於外貪噬如虎此姦臣之常態也故朱异
  旣以阿䛕得幸於上則以威福取賂於下矣人主
  不察但見柔而可喜又豈知其情態之眞也哉
[018-24a]
太子侍讀徐摛見上應對明敏寵遇日隆朱异不恱乘
間白上摛年老愛泉石意在一郡自養上謂摛真欲之
遂出為新安太守
  臣按婦欲顓其夫故入宫者必見妬臣欲顓其君
  故入朝者必見嫉使婦之用心如樛木如螽斯則
  不肻專其夫矣臣之用心如秦誓之一个臣其心
  休休焉如有容則不肻專其君矣方是時异以姦
  䛕得幸於帝惟恐才能之出巳右者得進而分其
[018-24b]
  寵故雖區區一徐摛且不見容而必以計去之然
  其言曰摛年老愛泉石欲求一郡自養使帝以异
  言而質之摛則其姦罔立見矣然异敢於為此者
  葢揣帝之意惟已是信必不加質問故也後之姦
  臣顓國擅政不欲人主它有親任者大率以術去
  之如异者蓋其一也
東魏侯景與髙澄有隙澄髙歡之子/世專魏政内不自安據河南
叛請舉十三州内附上召羣臣廷議皆謂非宜是歳正
[018-25a]
月乙卯上夢中原牧守皆以地來降旦見朱异告之异
曰此宇内混一之兆也及景使至稱景定計以正月乙
卯上愈神之然意猶未決嘗獨言我國家如金甌無一
傷缺今忽受景地詎是事宜脫致紛紜悔之何及朱异
揣知上意對曰聖明御極南北歸仰正以事無機㑹難
達其心今侯景分魏土之半以來自非天誘其衷人贊
其謀何以至此若拒而不納恐絶後來之望上乃定議
納景東魏髙澄數遣書求復通好許正陽侯淵明還淵/明
[018-25b]
宗室子以/戰敗陷魏淵明亦遣人奉啓上得啓流涕與朝官議之
朱异又言静冦息民和實為便司農卿傅岐曰髙澄何
事須和必是設間故命正陽遣使欲令侯景自疑景意
不安必圗禍亂若許通好正墮其計中异固執宜和上
亦厭用兵乃從异言景以金三百兩餉异异受金不為
通啓景於是始為反計鄱陽王範宻以啓聞上以邊事
專委朱异動静皆闗之异以為必無此理自是範啓异
不復為通景反於夀陽以誅异及少府朱驎太子右衛
[018-26a]
率陸驗制局監周石珍為名异等皆以姦佞蔽主弄權
為時人所疾故景託以興兵及景濟江圍臺城朝野共
尤朱异异慚憤發疾卒上痛惜之特贈尚書右僕射
時太清三年正月也三月城陷/五月武帝殂簡文立為景所簒
  臣按朱异以善伺上意為阿䛕取寵倖至謀國大
  事不論是非可否亦惟上意是覘侯景之降納之
  非策也异察帝意在於得中原之土故勸而成之
  正月乙卯之夢帝嘗以語异异旣為諂語以媚帝
[018-26b]
  矣及景使之來果云來降之謀決于乙卯葢异教
  之使言以符合上意也帝不察而神之豈天奪其
  鑒使懵焉若是邪夫景之叛魏由其與髙澄有隙
  也旣納景之降則不當通澄之使雖三尺童子猶
  能知之而异復揣帝意在於得正陽之還故又勸
  而成之通澄之和是趣景之反也异本儒生豈蠢
  然無識者其為此也特欲保富貴耳用事三十年
  廣納貨賂田園第館姬妾玩好甲於一時惴惴焉
[018-27a]
  唯恐其失故一切惟主意是奉而不暇為國忠謀
  梁武甘其佞樂其詐侯景之禍朝野皆歸罪异而
  帝獨不知之方且哀憐於旣死之餘而寵贈以非
  常之典臨亂之君各賢其臣殆謂此邪夫人君欲
  觀其臣之邪正大畧有二道焉謀議徇國不徇君
  此正人也反是則邪矣處身徇義不徇利此正人
  也反是則邪矣异為大臣而導䛕黷貨兼有二罪
  梁武一弗之察其致禍亂也宜哉
[018-27b]
    以上論憸邪罔上之情
 
 
 
 
 
 
 大學衍義卷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