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3a0058 大學衍義-宋-眞德秀 (master)


[034-1a]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卷三十四
            宋 真徳秀 撰
 誠意正心之要二
  戒逸欲
   盤游之戒
太康尸位以逸豫滅厥徳黎民咸貳乃盤游無度畋于
有洛之表洛水也/表外也十旬弗反有窮后羿有窮國名也后/君也羿其名
[034-1b]
因民弗忍距于河餘已/具前
  臣按太康者大禹之孫而禹之功與天地竝甫及
  再世太康以盤游之樂遽至失國天命之靡常而
  前人之功不可恃蓋如此自是羿專夏政寒浞又
  殺羿而代之非少康君臣辛苦經營以復有夏之
  業則禹不祀矣太康逸豫以一朝而失之少康布
  徳兆謀四十餘年而後克復失之之易而復之之
  難又如此後王可不戒諸
[034-2a]
周辛甲之為太史也周武/王時命百官官箴王闕箴戒也/闕過也
虞人之箴曰芒芒禹迹芒芒廣大也禹迹/禹治水所行之迹畫為九州即/禹
貢九/州經啓九道九州/道路民有寢廟獸有茂艸各有攸處徳
用不擾在帝夷羿即前后羿以篡/夏位故曰帝冒于原獸冒貪/也忘其
國恤恤憂/也而思其塵牡麀牝/鹿武不可重重猶/數也用不恢于
夏家恢大也羿因夏氏/之位故曰夏家獸臣司原敢告僕夫
  臣按此魏絳所以規晉侯也魏絳晉大夫/晉侯悼公晉侯好
  田故絳及之夫民之與獸為生不同而欲安其居
[034-2b]
  則未始不同也故民安於寢廟而獸安於茂艸先
  王之世暨鳥獸魚鼈咸若者以其徳之不擾也羿
  則反之不惟國事是恤而惟麀牡是思田獵雖云
  習武然亦豈可數哉夫羿因太康之逸豫而簒之
  已又以逸豫為浞所簒所謂與亂同事罔不亡也
  方武王時辛甲以王命俾百官各因其職箴王之
  闕故虞人之箴如此以羿戒王亦猶禹以丹朱戒
  舜也靈臺之詩曰王在靈囿麀鹿攸伏王在靈沼
[034-3a]
  於牣魚躍鹿之在囿如在山林魚之在沼如在江
  湖文王之徳及于飛潛各安所處此所謂不擾也
  漢儒作賦鋪陳弋獵之盛至曰風毛雨血灑野蔽
  天吁物生斯時與靈臺之世為何如邪臣因併著
  之以為暴殄不仁者之戒
春秋隠五年春公矢魚于棠左傳公將如棠觀魚者臧
僖伯諌僖伯公子/彄僖諡也曰凡物不足以講大事祀/戎其材不足
以備器用材謂皮革之屬器/用謂軍國之器則君不舉焉君將納民於
[034-3b]
軌物者也故講事以度軌量謂之軌取材以章物采謂
之物不軌不物謂之亂政亂政亟行所以敗也言器用/衆物不
入法度則為不軌/不物亂敗之所起故春蒐蒐索擇取/不孕者夏苗苗為苗/除害秋獮
獮殺也以殺為/名順秋氣也冬狩狩圍守也冬物畢成/獲則取之無所擇也皆於農隙以
講事也三年而治兵入而振旅雖四時講武猶復三年/而大習出曰治兵始治
其事入曰振旅治兵/禮畢整衆而還也歸而飲至以數軍實飲于廟以數/車徒器械及
所獲/也昭文章車服/旌旗明貴賤辨等列等列/行伍順少長少者在/前還則
在後所/謂順也習威儀也鳥獸之肉不登於爼爼祭/廟器皮革齒牙
[034-4a]
骨角毛羽不登于器謂以飾法/度之器則公不射古之制也若
夫山林川澤之實器用之資皂隸之事官司之守非君
之所及也公曰吾將略地焉略謂巡/行也遂往陳魚而觀之
僖伯稱疾不從書曰公矢魚于棠非禮也且言逺地也
 胡安國曰諸侯非王事則不出非民事則不出隠公
 慢棄國政逺事逸游僖伯之忠言不見納又從而為
 之辭是縱欲而不能自克以禮也
孟子曰昔者齊景公問於晏子晏/嬰曰吾欲觀于轉附朝
[034-4b]
二山/名遵海而南放于琅邪放至也琅/邪邑名吾何脩而可以
比於先王觀也觀游/也晏子對曰善哉問也天子適諸侯
曰巡狩巡狩者巡所守也巡行諸侯/所守之土諸侯朝於天子曰
述職述職者述所職也陳其所/受之職無非事者春省耕而補
不足秋省斂而助不給夏諺曰吾王不遊吾何以休休/息
吾王不豫豫樂/也吾何以助一遊一豫為諸侯度今也不
然師行而糧食飢者弗食勞者弗息睊睊胥讒睊睊側/目貎
民乃作慝慝怨/惡也方命虐民方逆也/命王命飲食若流如水之流/無窮極也
[034-5a]
流連荒亡為諸侯憂從流下而忘反謂之流謂放舟順/水而下
從流上而忘反謂之連謂挽舟逆/水而上從獸無厭謂之荒田/獵
也/樂酒無厭謂之亡以飲酒/為樂也先王無流連之樂荒亡之
行惟君所行也景公説大戒於國出舎於郊於是始興
發補不足發倉/廪也召太師曰太師/樂官為我作君臣相説之樂葢
徴招角招是也二者歌/之名其詩曰畜君何尤畜止/也畜君者
好君也好愛/也
  臣按景公之本志不過為游觀計爾而晏子乃迪
[034-5b]
  之以古誼勸之以省民且深陳流連荒亡之戒可
  謂格其邪心而引之當道也孟子因宣王好貨好
  色之問而告以與民同樂亦此意也易之大小畜
  皆以止為義凡止君之欲者乃所以為愛君也然
  則縱君之欲者其得為愛君乎夫忠臣之心惟恐
  其君之有欲晏子之于景公是也奸臣之心惟恐
  其君之無欲趙高之于二世李林甫之于明皇是
  也人主其可以不察
[034-6a]
漢文帝時有獻千里馬者詔曰鑾旗在前屬車在後吉
行五十里師行三十里朕乘千里之馬獨先安之朕不
受獻也其令四方毋來獻當此之時逸游之樂絶奇麗
之賂塞鄭衛之倡微矣夫後宫盛色則賢者隠㣲佞臣
用事則爭臣杜口而文帝不行故諡為孝文廟稱太宗
  臣按馬以千里名世之所不常有也使人主小有
  馳騖之志未有不樂受其獻者穆王荒于八駿幾
  至失國惟文帝之心湛然淵靜雖世所不常有之
[034-6b]
  物皆不足以動之此所以能卻其獻也厥後武帝
  以一馬之故至于興師動衆疲弊中國以求之葢
  文帝幾於無欲而武帝則多欲矣此得失之所以
  異與
武帝時司馬相如從上至長楊獵時天子方自好擊熊
豕馳逐野獸相如上䟽諫曰臣聞物有同類而殊能者
故力稱烏獲烏獲古之/有力者捷言慶忌王子慶忌古/之捷疾者勇期賁
孟賁夏育/古之勇者臣之愚竊以為人誠有之獸亦宜然今陛
[034-7a]
下好陵阻險射猛獸卒然遇逸材之獸犯屬車之清塵
輿不及還轅人不暇施巧雖有烏獲逢䝉之技不得用
逢蒙古之/善射者枯木朽株盡為難矣是胡越起于轂下而羌
夷接軫也豈不殆哉殆危/也且夫清道而後行中路而馳
猶時有銜橜之變銜謂馬銜橜車鉤心也馬銜或斷/鉤車或出則致傾敗以傷人也
乎渉豐草騁丘墟前有利獸之樂而内無存變之意其
為害也不難矣夫輕萬乘之重不以為安樂出萬有一
危之塗以為娱臣竊為陛下不取鄙諺曰家累千金累/積
[034-7b]
也/坐不垂堂垂堂謂近堂邉/外恐墜墮也此言雖小可以諭大臣願
陛下留意幸察
  臣按相如諫獵之辭惓惓忠篤其曰胡越起于轂
  下而羌夷接軫云者尤足以警動人主之聽故録
  之
武帝建元三年㣲行始出北至池陽西至黄山宫/名南獵
長楊東游宜春宫/名㣲行常用飲酎已酎酒新熟/以薦宗廟八九月中
與侍中常侍武騎及待詔隴西北地良家子能騎射者
[034-8a]
期諸殿門故有期門之號自此始㣲行以夜漏下十刻
迺出常稱平陽侯旦明入上下馳射鹿豕狐兎手格羆熊
馳騖禾稼稻秔之地民皆號呼罵詈相聚㑹自言鄠杜
令令往欲謁平陽侯諸騎欲撃鞭之令大怒使吏呵止
獵者數騎見留迺示以乘輿物久之迺得去時夜出夕
還後齎五日糧會朝長信宫太后/宫也上大驩樂之
  臣按自昔人君雖至無道未有㣲行數出者惟趙
  武靈王偽為使者馳入秦觀秦昭王之為人雖云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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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蕩猶有英偉之氣漢武之㣲行也特以快從禽之
  樂爾當時丞相御史不能諫爭乃私置更衣為投
  宿之所可謂逢君之欲者矣自武帝開端於是成
  帝效之常自稱富平侯家人從近幸小臣以出谷
  永諫曰陛下棄萬乘之至貴樂家人之賤事厭高
  美之尊號好匹夫之卑字崇聚僄輕無義小人以
  為私客數離深宫之固挺身晨夜與羣小相隨烏
  集雜㑹飲醉吏民之家亂服共坐流湎媟嫚溷殽
[034-9a]
  無别典門戸奉宿衛之臣執干戈而守空宫公卿百
  僚不知陛下所在觀永諫辭則成帝之㣲行其醜
  有甚于武帝者淫荒失道漢日以衰其作俑則自
  武帝始吁可戒哉
王吉為昌邑中尉而王好田獵驅馳國中動作亡節吉
上疏諌曰古者師日行三十里吉行五十里詩云匪風
發兮匪車揭兮發發飄風貎/揭揭疾驅貌顧瞻周道中心&KR1826&KR1826古/怛字
傷/也說曰發發者是非古之風也揭揭者是非古之車也
[034-9b]
蓋傷之也今大王幸方與縣/名曾不半日而馳二百里百
姓廢耕桑治道牽馬臣愚以為民不可數勞也大王不
好書術而樂逸游馮式撙銜撙挫/也馳騁不止口倦乎叱
咤手苦於箠轡身勞乎車輿朝則冒霧露晝則被塵埃
夏則為大暑之所暴炙冬則為風寒之所匽薄數以耎
脆之玉體犯勤勞之煩毒非所以全夀命之宗也又非
所以進仁義之隆也夫廣厦之下細旃之上明師居前
勸誦在後上論唐虞之際下及殷周之盛考仁聖之風
[034-10a]
習治國之道訢訢焉發憤忘食日新厥徳其樂豈直銜
橜之間哉銜馬銜也橜/車鉤心也休則俛仰詘信音/伸以利形進退
歩趨以實下吸新吐故以練藏藏謂/五藏專意積精以適神
於以養生豈不長哉大王誠留意如此則心有堯舜之志
體有喬松之夀子喬赤松/古長年者福禄其轃而社稷安矣王賀
雖不遵道然猶知敬禮吉乃下令賜牛酒其後復放從
音/縦自若
  臣按王吉可謂愛君之篤矣其論田獵驅馳之害
[034-10b]
  學問優游之適言言切至使甚愚者聽之猶知感
  悟故雖王賀之狂不以為忤且賞之也夫物欲之
  樂有限而理義之恱無窮從禽雖可喜然車馳馬
  驟顛跌頓撼四體俱疲觸風日犯霧露懍乎有性
  命之憂孰若從容帷幄儒紳環侍講論道義涵泳
  經術日與聖賢為徒足以開廣聰明安固氣體其
  為可樂詎有極邪惜王賀以不移之愚雖加賞賚
  旋復放縱入繼大綂尋不克終然吉之言既可為
[034-11a]
  人君進徳之助又可以為養生之法故著于篇惟
  聖明詳味焉
    以上論盤游之戒
  戒逸欲
   奢侈之戒
伊尹作太甲曰慎乃儉徳惟懷永圖永長也/圖謀也
  臣按此太甲不惠于阿衡之時也故伊尹訓之者
  如此夫儉則心小而為慮者逺侈則心大而為謀
[034-11b]
  者踈方是時太甲方以欲敗度縱敗禮心為二者
  所蔽若雲之翳日月未知斯言之為忠也一旦處
  仁遷義而本心復明然後知受病之源端在於此
  克終之美光照簡册伊尹訓戒之功夫豈小哉
子曰禹吾無間然矣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惡衣服而
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盡力乎溝洫禹吾無間然矣無/問
然謂無所/非間也
  臣按大禹於奉己也薄而於孝祖宗敬天地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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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則皆致其厚此大舜所以稱其勤邦儉家而孔
  子亦謂之無間然也夫飲食衣服宫室此人心也
  致孝致敬勤民者道心也二者常相消長禹之心
  以道為主故人心退聽所欲不存其後文王亦以
  卑服即康功田功聖人用心大抵若此兹非後王
  所當法與
春秋莊二十有八年冬築郿大無麥禾二十九年春新
延廏
[034-12b]
 胡安國曰言新者有故也何以書昔韓昭侯作高門
 屈宜臼曰不時所謂時者非時日也人固有利不利
 時前年秦拔宜陽今年旱君不以此時恤民之隠而
 顧益奢所謂時詘舉贏者也詘謂力不足贏謂力有/餘以不足之時作有餘
 之事故/曰云云故榖梁氏曰古之君人者必時視民之所勤
 民勤於力則功築罕民勤於財則貢賦少民勤于食
 則百事廢冬築郿大無麥禾春新延廐以其用民力
 為己悉矣
[034-13a]
三十一年春築臺于郎
 胡安國曰何以書厲民也天子有靈臺以候天地諸
 侯有時臺以候四時去國築臺于逺而不縁占候是
 為游觀之所厲民以自樂也厲民自樂而不與民同
 樂則民欲與之偕亡雖有臺豈能獨樂哉
  臣按春秋重民力謹土功故新一廏築一臺必書
  之以示人君不可縱欲以病民也臣姑舉二事著
  于篇它不悉録云
[034-13b]
昭八年有石言于晉魏榆地/名晉侯問於師曠晉大/夫曰石
何故言對曰石不能言或馮焉不然民聽濫也抑臣又
聞之曰作事不時怨讟動乎民則有非言之物而言今
宫室崇侈民力彫盡怨讟竝作莫保其性石言不亦宜
乎於是晉侯方築虒祁之宫虒祁/地名叔向晉大/夫曰子野之
言君子哉子野/師曠君子之言信而有徵
十三年晉成虒祁諸侯朝而歸者皆有貳心
  臣按晉平公伯主也侈一宫室而上天為之示異
[034-14a]
  諸侯為之離心故曰儉徳之共也侈惡之大也可
  不戒夫
楚靈王為章華之臺章華/地名與伍舉登焉曰臺美矣夫對
曰臣聞國君服寵以為美安民以為樂聽徳以為聰致
逺以為明不聞其以土木之崇高彤鏤為美而以金石
匏竹之昌大囂庻為樂不聞其以觀大視侈淫色為明
而以察清濁為聰也夫君國者將民之與處民實瘠矣
君安得肥且夫私欲𢎞侈則徳義鮮少徳義不行則邇
[034-14b]
者騷離而逺者距違夫為臺榭將以教民利也不知其
以匱之也若君謂此臺美而為之正楚其殆矣
  臣按伍舉之對言皆近理而所謂私欲𢎞侈則徳
  義鮮少者尤古今之名論也夫私欲者人心之發
  而徳義者道心之正二者常相水火焉水勝則火
  滅欲勝則理㣲靈王惟其溺於私欲也是以徳義
  之存者幾希及其敗也仲尼聞之曰若古有志克
  已復禮仁也楚靈王而能自克豈其辱於乾溪靈/王
[034-15a]
  敗死/于此嗚呼此非後王之炯監與
秦始皇以為咸陽人多先王之宫庭小吾聞周文王都
豐武王都鎬豐鎬之間帝王之都也乃營作朝宫渭南
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東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
可以坐萬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馳為閣道自殿下直
抵南山表南山之顛以為闕為複道自阿房渡渭屬之
咸陽以象天極閣道絶漢抵營室也阿房宫未成欲更
擇令名名之作宫阿房故天下謂之阿房宫
[034-15b]
漢文帝時賈山言治亂之事曰秦起咸陽而西至雍離
宫二百鐘鼓帷帳不移而具又為阿房之殿殿高數十
仞東西五里南北千步從車羅騎四馬騖馳旌旗不撓
為宫室之麗至于此使其後世曾不得聚廬而託處焉
後世謂秦/之子孫為馳道于天下東窮燕齊南極吴楚江湖之
上瀕海之觀畢至道廣五十步三丈而樹厚築其外隠
以金椎樹以青松為馳道之麗至于此使其後世曾不
得邪徑而託足焉秦以熊羆之力虎狼之心蠶食諸侯
[034-16a]
并呑海内而不篤禮義故天殃加焉
  臣按阿房之侈自開闢以來未之有也賈山之言
  既足為來世戒而唐人杜牧又為之賦曰明星熒
  熒開妝鏡也緑雲擾擾梳曉鬟也渭流漲膩棄脂
  水也烟斜霧横焚椒蘭也雷霆乍驚宫車過也轆
  轆逺聽杳不知其所之也又曰鼎鐺玉石金塊珠
  礫棄擲迤邐秦人視之亦不甚惜嗟乎一人之心
  千萬人之心也秦愛紛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
[034-16b]
  盡錙銖用之如泥沙又曰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
  敢怒獨夫之心日益驕固戍卒呌函谷舉楚人一
  炬可憐焦土謂項羽焚咸陽/火三月不滅也詞人之賦不無浮夸
  然其窮奢極侈之狀播諸賦詠深宫閒燕使人歌
  之以代吹竹彈絲之樂亦足以戒故以次于賈山
  之後
漢文帝即位二十三年宫室苑囿車騎服御無所増益
有不便輙弛以利民嘗欲作露臺召匠計之直百金上
[034-17a]
曰百金中人十家之産吾奉先帝宫室常恐羞之何以
臺為身衣弋綈所幸慎夫人衣不曵地帷帳無文繡示
敦朴為天下先
  臣按文帝斯言有二善焉曰百金中人十家之産
  念細民為生之艱也曰吾奉先帝宫室常恐羞之
  念祖宗創業之艱也人主常存此心雖勸之奢侈
  亦不為矣凡繼世之君多恣耳目之娱者正以不
  知錙銖財用莫非生民膏血而已之所處皆先世
[034-17b]
  積累之餘功故也臣故曰文帝斯言有二善焉可
  以為後世法矣
漢武帝時天下侈靡趨末上問吾欲化民豈有道哉東
方朔對曰堯舜禹湯文武成康上古之事經歴數千載
尚難言也臣不敢陳願近述孝文皇帝之時當世耆老
皆聞見之貴為天子富有四海身衣弋綈足履革舄以
韋帶劍莞蒲為席兵木無刃衣緼無文集上書囊以為
殿帷以道徳為麗以仁義為準於是天下望風成俗昭
[034-18a]
然化之今陛下以城中為小圖起建章左鳯闕右神明
號稱千門萬户土木衣綺繡狗馬被繢罽宫人簪玳瑁
垂珠璣設戲車教馳逐飾文采叢珍怪撞萬石之鐘擊
雷霆之鼓作俳優舞鄭女上為淫侈如此而欲使民獨
不奢侈失農事之難者也陛下誠能用臣朔之計推甲
乙之帳燔之於四通之衢却走馬示不復用則堯舜之
隆宜可與比治矣
  臣按東方朔可謂知化民之本矣文帝之儉如彼
[034-18b]
  風俗安得而不厚武帝之侈如此風俗安得而不
  薄誠能聽朔之言去奢從儉而民不嚮風者未之
  聞也朔雖平時詼笑不根若其近述孝文時事則
  愛君之至情言治之確論而武帝一不之聽卒以
  奢靡敝其國惜哉
揚雄曰逮至聖文垂意至寜躬服節儉綈衣不敝革鞜
不穿言不穿敝兩已/無所紛華也大夏不居木器無文於是後宫賤
瑇瑁而疎珠璣卻翡翠之飾除彫琢之巧惡麗靡而不
[034-19a]
近斥芬芸而不御抑止絲竹曼衍之樂衍亦/戰反憎聞鄭衛
幼眇之聲幼一笑反/眇音妙是以玉衡正而太階平也玉衡北/斗杓星
也太階/三台也
  臣按人主一修儉徳則玉衡正而太階平格天之
  功若是其速然則崇侈縱欲者其獲罪于天也必
  矣可不懼哉
隋煬帝築西苑周二百里其内為海周十餘里為方丈
蓬萊瀛洲諸山高出水百餘尺臺觀宫殿羅絡山上向
[034-19b]
背如神海北有龍鱗渠縈紆注海内縁渠作十六院門
皆臨渠每院以四品夫人主之堂殿樓觀窮極華麗宫
樹秋冬彫落則剪綵為華葉綴于枝條色渝則易以新
者常如陽春沼内亦剪綵為荷芰菱芡乘輿遊幸則去
冰而布之十六院競以殽羞精麗相高求市恩寵上好
以月夜從宫女數千騎遊西苑作清夜遊曲於馬上奏

  臣按武王之數紂曰暴殄天物蓋凡物皆天産也
[034-20a]
  暴而殄之則獲罪于天矣漢武以土木被文繡議
  者已深譏之况于苑囿之廣卉木之多以人為而
  奪造化不知歳之所耗者幾百千萬匹而虛杼軸
  之力者幾百千萬工雨淋日炙不能旬月而又易
  之矣當是時天下之窮而衣不蔽體者何可勝數
  而煬帝乃以有用之繒帛委之溝壑草莽中一不
  之惜暴殄甚矣上帝安得而不震怒下民安得
  而不離畔乎其致江都之禍宜也
[034-20b]
唐太宗貞觀初謂公卿曰昔禹鑿山治水而民無謗讟
者與人同利故也秦始皇營宫室而民怨叛者病人以
利己也夫靡麗珍奇固人之所欲若縱之不已則危亡
立至朕欲營一殿材用已具鍳秦而止王公已下宜體
朕此意也由是二十年間風俗素朴衣無錦繡公私富

四年發卒修洛陽宫以備巡幸給事中張𤣥素上書諌
曰臣見隋初營宫室近山無大木皆致之逺方數百人
[034-21a]
曵一柱以木為輪則戛摩火出乃鑄鐵為轂行一二里
鐵轂輙破别使數百人齎鐵轂隨而易之盡日不過行
二三十里計一柱之費已數十萬工餘可知矣陛下初
平洛陽凡隋氏宫室之宏侈者皆令毁之曾未十年復
加營繕何前日惡之而今日效之也且以今日財力何
如隋世陛下役瘡痍之人習亡隋之弊恐又甚於煬帝
矣上曰卿謂我不如煬帝何如桀紂對曰若此役不息
亦同歸于亂上曰吾思之不熟乃至於此即為之罷役
[034-21b]
賜𤣥素綵二百匹
  臣按太宗鑒隋之侈故一殿之營為費無幾而亟
  已之然未及數年遽有洛宫之役由儉入奢其易
  若此此張𤣥素之所以諫也惟其喜聞忠言不諱
  已過雖比之於隋煬斥之以桀紂曾不少忤而亟
  從之此其所以致貞觀之治也
唐𤣥宗開元二年上以風俗奢靡制乘輿服御金銀器
玩令有司銷毁以供軍國之用其珠玉錦繡焚於殿前
[034-22a]
后妃以下毋得服珠玉錦繡
 司馬光曰明皇之始欲為治能自刻厲節儉如此晚
 節猶以奢敗甚哉奢靡之易以溺人也詩曰靡不有
 初鮮克有終可不戒哉
  臣按人主以實心為善則人自孚以實徳示民則
  人自化明皇之焚珠玉錦繡也未必中心實然而
  近名之意則有不可揜者故曾未二年已遣御史
  訪珍異於南方矣四年有胡人上言海内多珠翠/奇寳可往營致上命御史楊範
[034-22b]
  臣往求之範臣奏曰前年焚珠玉錦繡示不復用/今所求者何以異於所焚者乎上遽引咎罷之
  使其真有崇儉去奢之志而以樸素為天下先如
  漢文帝之不言躬行何患敝俗之不革惟其出於
  矯枉急于人知而忠信誠慤有所不足是以本心
  之侈旋即發露不待在位之乆而後形也然則人
  君之為善其可不以實心其示人也其可不以實徳
    以上論奢侈之戒臣按沉湎而下至于奢侈
    皆所謂逸欲也臣既備論之然先儒有言欲
[034-23a]
    者不必沉溺意有所向即為欲矣蓋意之所
    向不知自反即沉溺之漸也程顥告神宗皇帝
    曰人主當防未萌之欲顥之言真格心之要
    惟聖明深味之
 
 
 
 
[034-23b]
 
 
 
 
 
 
 
 大學衍義卷三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