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1a]
欽定四庫全書
詩補傳卷十七 宋 范處義 撰
變小雅
文武小雅一詩廢則一事缺已於諸篇言之厲王盡
廢小雅故變小雅無其詩併著其失於六月之序以
明宣王中興自六月始其不得為正雅則非特厲王
之過也
六月宣王北伐也鹿鳴廢則和樂缺矣四牡廢則君臣
[017-1b]
缺矣皇皇者華廢則忠信缺矣常棣廢則兄弟缺矣伐
木廢則朋友缺矣天保廢則福禄缺矣采薇廢則征伐
缺矣出車廢則功力缺矣杕杜廢則師衆缺矣魚麗廢
則法度缺矣南陔廢則孝友缺矣白華廢則廉恥缺矣
華黍廢則蓄積缺矣由庚廢則隂陽失其道理矣南有
嘉魚廢則賢者不安下不得其所矣崇丘廢則萬物不
遂矣南山有臺廢則為國之基隊直/類矣由儀廢則萬物
失其道理矣蓼蕭廢則恩澤乖矣湛露廢則萬國離矣
[017-2a]
彤弓廢則諸夏衰矣菁菁者莪廢則無禮儀矣小雅盡
廢則四夷交侵中國㣲矣
凡詩言月皆夏正如正月十月之交四月是也月令
季夏之月不可起兵動衆司馬法冬夏不興師今宣
王六月出師以玁狁孔棘不遑䘏也詩人方且詠歌
其事為宣王小雅之首蓋當厲王大壊之後小雅盡
廢四夷交侵之時宣王能厲兵秣馬張皇威武一振
衰微之氣是誠可尚也宣王南征北伐之詩皆叙其
[017-2b]
既歸之情蓋燕勞之樂章也文武則有遣有勞宣王
無遣將率戍役之詩以見倉猝急遣不暇燕也
六月棲棲西/戎車既飭勅/四牡騤騤求/龜載是常服玁狁
孔熾尺/志我是用急王于出征以匡王國
棲棲猶皇皇不遑安之貎戎車即周官車僕所掌五
等戎路之萃廣車之萃闕車之萃苹車之萃輕車之
萃萃猶副也此五者所謂五戎也飭謂簡閲齊正也
騤騤馬之行彊而有節也常服即周官司服凡兵事
[017-3a]
韋弁服也玁狁既甚熾是用急以六月出師士卒謂
王非私意欲以一正王國誠不得已也
比毗/志物四驪閑之維則維此六月既成我服我服既成
于三十里王于出征以佐天子
比物四驪言其比齊其毛物四馬皆驪色也言其馬
之衆也閑之維則言其教閲有素馬皆閑習而有法
也我服既成即兵事之常服也于三十里師行日三
十里也師行之始將士皆能明上之意謂我以王命
[017-3b]
出征非有他也蓋欲我佐天子攘夷狄以安中國耳
四牡脩廣其大有顒玉/容薄伐玁狁以奏膚公有嚴有翼
共恭/武之服共武之服以定王國
將士既以王使出征為喜於是自矜其車馬謂脩飭
而廣大顒然可觀雖薄言伐玁狁可以即奏大功況
我之師衆皆能嚴整而相輔翼以此而共武事之服
則安定王國必矣常服者将帥常日之服武服者則
甲胄之類是也
[017-4a]
玁狁匪茹如/豫整居焦穫䕶/侵鎬胡/老及方至于涇陽織文
鳥章白斾央央英/元戎十乗繩/證以先啓行户/郎
茹度也整無憚貎言玁狁之罪可謂不茹度矣既整
居周家焦穫之地又侵我鎬方漸至涇陽矣逼近之
甚豈可不問哉今旌旗動色咸有欲戰之氣或為徽
織之文或畫鳥隼之章而繼旐之白斾則央央然鮮
明使元戎以十乘先士卒而啓行也夏曰鈎車先其
正者也商曰寅車先其疾者也周曰元戎先其良者
[017-4b]
也以其良者先行猶今之所謂選鋒也
戎車既安如輊竹/二如軒四牡既佶既佶且閑薄伐玁狁
至于大泰/原文武吉甫萬邦為憲
此言戎車之安固軒輊前却無不可者四馬皆健而
且習薄言伐玁狁已至于大原言逐出之逺也於是
歸功於大將謂吉甫有文武之才可以為萬邦之法
也
吉甫燕喜既多受祉來歸自鎬我行永久飲於/鴆御諸友
[017-5a]
炰白/交鼈卑/滅膾占/外鯉侯誰在矣張仲孝友
此言吉甫來歸天子燕勞而喜之既多受福矣謂受
爵賞之福也吉甫於是述上意之厚謂自鎬而歸其
行已久所可樂者燕飲之禮得進諸友而共之舉其
殽之羙者如炰鼈膾鯉以見他物皆稱是又於諸友
之中稱張仲之賢謂在此者誰歟乃孝友之張仲也
善父母為孝善兄弟為友吉甫此行自非張仲推孝
友之德視國事如父母之事視將帥如兄弟之愛安
[017-5b]
能成功哉吉甫所稱諸友皆天子之大臣與燕者詩
人多指同僚為朋友終則獨稱張仲疑大臣之主吉
甫者然則六月之功所謂將帥和而士豫附也是詩
六章皆賦也
采芑起/宣王南征也
南征謂蠻荆也玁狁在北則用兵薄伐驅之于太原
使之逺遁蠻荆在南則師干之試使之來威而遂已
此征伐之辨亦以見宣王未嘗以窮兵多殺為功也
[017-6a]
薄言采芭于彼新田于此菑側/具畝方叔涖利/止其車三
千師干之試方叔率止乘其四騏四騏翼翼路車有奭
許/力簟茀弗/魚服鉤膺鞗條/革
芭榖之美者亦菜名此詩言二嵗之新田一嵗之菑
畝民居之中郷不應指菜蓋以田畝善養嘉榖以喻
周家善養士卒也大雅曰豐水有芭詩人於文武士
皆以芭為喻也芭以喻士卒新田菑畝中郷言養之
有素也采芭謂采擇而用之行陣也以素養之士而
[017-6b]
得方叔之賢以涖之可謂將士俱善矣方叔之涖軍
緫三千乘之衆蓋兵車一乗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
人合而言之可謂盛矣然詩人言三百三千皆取其
盛未必實然也師干猶言兵甲試者閱習也率止者
率士卒而行也四騏謂四馬皆騏色也翼翼健而順
也路車金路也奭赤色也其車以方文之簟為蔽其
矢以海魚之皮為服鉤膺謂以金為鉤馬膺之飾也
鞗革以革為轡馬首之飾也言車馬之盛如此
[017-7a]
薄言采芭于彼新田于此中郷方叔涖止其車三千旂
旐央央英/方叔率止約軧祈/支錯衡八鸞瑲瑲七/羊服其命
服朱芾弗/斯皇有瑲葱珩衡/
交龍為旂龜蛇為旐央央鮮明也約軧車之轂以皮
約而束之也錯衡車之衡以雜物而飾之也朱芾諸
侯黄朱芾也葱珩三命葱珩也斯皇色之明也有瑲
聲之和也言車服之羙如此
鴥惟/必彼飛隼其飛戾天亦集爰止方叔涖止其車三千
[017-7b]
師干之試方叔率止鉦征/人伐鼓陳師鞠旅顯允方叔
伐鼓淵淵振旅闐闐徒/顛
隼鷂屬鴥飛疾貌喻師之迅速其行如隼之戾天其
止如隼之爰止也方叔涖而率之鉦人擊鉦鼔人伐
鼔陳師謂布其陣形也鞠旅謂合其行伍也士卒皆
服方叔之明信故進而伐鼓則淵淵然其聲深以逺
退而振旅則闐闐然其行盛而整言師之出入如此
鞠皮毬也合其皮而為之卒伍之聚取其合也如毬
[017-8a]
然以兵圑名官蓋取諸此
蠢尺/允爾蠻荆大邦為讎方叔元老克壮其猶方叔率止
執訊信/獲醜戎車嘽嘽吐/丹嘽嘽焞焞吐/雷如霆如雷顯允
方叔征伐玁狁蠻荆來威
蠢無知也荆州之蠻乃與中國為讎敵可謂無知也
方叔雖為時之大老而其謀方克壮冝其一率師而
出即奏捷獻囚而歸而來歸之日戎車嘽嘽則馬聲
之衆焞焞則車飾之盛如雷霆之震耀曽無衰惰之
[017-8b]
狀可謂全師而歸矣蓋由方叔之明信已見於北伐
之日故蠻荆聞其威名而畏服不勞征討也詳味詩
人之言方叔可謂賢將矣燕勞之詩歸功將率文武
之故事也是詩四章三章比而賦之卒章賦也
車攻宣王復古也宣王能内脩政事外攘如/羊夷狄復文
武之竟境/土脩車馬備器械復扶/乂㑹諸侯於東都因田
獵而選車徒焉
宣王復古内脩政事外攘夷狄視文武以天保以上
[017-9a]
治内采薇以下治外亦已近之而二雅之詩皆不列
於正雅何哉豈以厲王大壞之後縱能興衰撥亂卒
不能及文武成王之盛歟是殆論其時非論其德也
竊意宣王雖為中興之賢主而漸不克終箴規誨刺
之詩相繼並作亦猶衞文鄭武雖為春秋之賢諸侯
不齒於正風也故非文王不得有正風非文武成王
不得有正雅詩之取與其嚴矣乎如是詩之脩車馬
備器械復㑹諸侯於東都因田獵而選車徒皆有復
[017-9b]
古之實卓然為中興之冠前則六月采芭後則吉日
鴻鴈誠可以繼正雅而無愧亦豈可少貶哉
我車既攻我馬既同四牡龎龎龍/同駕言徂東
周官言攻木之工攻金之工則攻為治也一器而工
聚焉車為多故以攻為貴也同齊也宗廟齊毫尚純
也戎事齊力尚彊也田獵齊足尚疾也龎充實也謂
四牡之充實甚壮也東洛邑也謂備車馬往東都也
田車既好四牡孔阜東有甫草駕言行狩
[017-10a]
田車謂田獵之車皆善也四牡謂駕車之馬皆壮也
甫草謂甫田之草也此就東都大田之有草者行田
狩之事也田者必艾草圍田獵之處以為之防未田
或舎其中以褐纒通帛旃竿為門以裘纒椹質為槸
門廣於車八寸將田驅車而入車軸擊門傍旃竿者
則不得入以罰其不工門有二並南向天子六軍分
為左右左者之左門右者之右門不越部伍教戰既
畢士卒皆出乃驅禽納之防然後焚而射焉天子發
[017-10b]
諸侯次之大夫士次之天子發則抗大綏諸侯發則
抗小綏獻禽於其下故戰不出頃田不出防不逐奔
走古之道也
之子于苗選徒囂囂五/刀建旐設旄搏博/獸于敖
之子有司也夏獵曰苗此時以夏田前言行狩獵之
緫名也囂囂選徒之聲也旐以致衆故選徒必建旐
而設牛尾於旐之首敖山名選徒既畢因令搏獸以
校其勇也説者謂甫田易野也易野以車為主故用
[017-11a]
以選車田車既好是也敖險野也險野以人為主故
用以選徒選徒囂囂是也雖分車徒為二亦教戰之
法也
駕彼四牡四牡奕奕赤芾金舄昔/㑹同有繹亦/
奕奕衆大貌繹聨屬貌時見曰㑹殷見曰同赤芾即
朱芾也朱赤色相似故通言之金舄即赤舄也金赤
色相近故託言之説者謂赤芾為臣道加金為舄近
於鑿也此言諸侯來㑹車服之盛也
[017-11b]
決拾既佽次/弓矢既調射夫既同助我舉柴子/智
決鈎弦也著右手以䕶大指也天子用象骨為之拾
遂也著左臂以遂弦也以韋為之佽謂指臂相佽比
也調謂弓彊弱與矢輕重相得也射夫既同謂皆同
力於射禽也助我舉柴謂助我獲禽如積也此言射
之精也
四黄既駕兩驂不猗於/寄不失其馳舎捨/矢如破
四黄四馬皆純色而兩驂不偏附也御者不失馳驅
[017-12a]
之法故射者如破而命中也此言御之良也射御相
資御良則射中
蕭蕭馬鳴悠悠斾旌徒御不驚大庖蒲/茅不盈
田事既畢軍旅齊肅唯聞蕭蕭馬鳴之聲見悠悠斾
旌之狀以號令精明故徒御莫有怯惰而善驚者於
是將頒禽焉一曰乾豆謂以上殺為豆實以供宗廟
二曰賔客謂以次者供賔客三曰充君之庖謂以下
殺充庖厨自左膘射之達于右腢為上殺謂自脇後
[017-12b]
達肩前也射右耳本次之謂自左射之達右耳本也
射左髀達于右䯚為下殺謂自左股外達右脇也以
死之速為上遲為下故也面傷不獻謂射中面者踐
毛不獻謂在傍逆射者不成禽不獻謂傷小弱者禽
雖多擇取三十焉謂每禽取三十其餘以與大夫士
以習射于澤宫田雖多得禽射中則得取禽古者以
辭遜取不以勇力取故也大庖君之庖也所取止此
可謂不盈矣
[017-13a]
之子于征有聞問/無聲允矣君子展也大成
君子宣王也頒禽既訖已事而歸謂有司此之征行
但聞出師之名不聞出師之聲皆由宣王能素練之
嚴整使然信矣宣王誠為大成武事也一章言車馬
之脩遂如東都二章三章言車徒既選遂行田狩四
章言諸侯㑹同車服之盛五章六章言射御之善獲
禽之多七章言頒禽之衆充庖不盈八章言軍旅之
肅王事大備序所謂復文武之境土則二雅所詠南
[017-13b]
征北伐親諸侯平淮夷之類是也是詩八章皆賦也
吉日羙宣王田也能慎微接下無不自盡以奉其上焉
詩人之美人君多舉一事終始言之以見其餘可知
也吉日美宣王田獵爾而序詩者謂君能慎微接下
臣能自盡以奉上蓋於田獵一事知之也且田非重
事也既謹日而祭馬祖又謹日以差我馬則必能致
謹於國事矣因田而得禽非厚獲也猶為醴酒以御
賔客則必能與之食天禄矣虞人既聚獸必於天子
[017-14a]
之所左右皆取禽共天子之燕則他日必能用命矣
吉日維戊既伯既禱田車既好四牡孔阜升彼大阜從
其羣醜
外事以剛日戊剛日也庚午前二日即戊辰也伯馬
祖謂天駟房星之神也將用馬之力必祭馬之祖謹
其事也車攻而馬壯則升陵阜而從禽獸之醜類無
不獲矣
吉日庚午既差我馬獸之所同麀憂/鹿麌麌漆沮七/餘之
[017-14b]
從天子之所
庚午亦剛日也差擇其馬所謂田獵齊足尚疾也於
是虞人驅獸而同之舉鹿之牝者言之尚麌麌而衆
多他禽當稱是也故自漆沮驅獸至天子田所見其
盡力也
瞻彼中原其祁孔有儦儦表/驕俟俟或羣或友悉率左右
以燕天子
祁衆也謂中原之獸甚衆有或趨而儦儦或行而俟
[017-15a]
俟或三為羣或二為友於是左右之從田者悉力相
率取禽以共天子燕賔客之用
既張我弓既挾子/洽我矢發彼小豝巴/殪於/計此大兕徐/履以
御賔客且以酌醴
豕牝曰豝兕野牛也天子既張我弓挾我矢一發而
得小豝左右則悉力以殪大兕以見小大畢陳王於
是以此物進賔客而酌醴示不專饗也田獵一事終
始如此天保君能下下臣能報上亦何以異宣王明
[017-15b]
文武之功業蓋於吉日而可見是詩四章皆賦也
鴻鴈美宣王也萬民離散不安其居而能勞力/報來力/代還
定安集之至于矜古/頑寡無不得其所焉
鴻鴈為使臣之詩先儒之説是矣然不必以鴻鴈比
使臣蓋詩有哀鳴嗷嗷之語使臣豈至是哉故學者
疑焉盍求之序詩意自明序言萬民離散不安其居
鴻鴈隨陽往來莫有定處正萬民離散之喻也宣王
勞者勞之來者來之往者還之擾者定之危者安之
[017-16a]
散者集之豈人君自為之哉必有使者將明命宣德
意而行之故萬民雖衆至于矜寡無不得其所然則
鴻鴈之詩為使臣而作明矣
鴻鴈于飛肅所/六肅其羽之子于征劬勞于野爰及矜人
哀此鰥寡
大曰鴻小曰鴈肅肅整而有聲也鴻鴈飛必成行列
故以喻民之離散相攜持而去也之子謂使臣也車
攻以有司為之子亦此類也老而無妻曰鰥老而無
[017-16b]
夫曰寡使臣之行驅馳原隰所謂劬勞于野也訪問
及可矜之人尤哀此鰥寡必有恩澤先於無告之民
故於首章及之也
鴻鴈于飛集于中澤之子于垣𡊮/百堵皆作雖則劬勞
其究安宅
中澤澤中也垣牆也究終也民之離散不免暴露如
鴻鴈之集澤中使者於是為之經營垣牆一丈為板
五板為堵百堵同時而作雖則勞苦其終可以安居
[017-17a]
矣
鴻鴈于飛哀鳴嗷嗷維此哲人謂我劬勞維彼愚人謂
我宣驕
離散之民喜使者之來皆合辭告訴如鴻鴈之哀鳴
嗷嗷使者於是告之曰凡爾庶民有哲而知人者有
愚而無知者我被命而出哲人則知我劬勞於國事
愚人則以我宣示其驕耳是詩三章皆比而賦之也
庭燎力紹/下同美宣王也因以箴之/金之
[017-17b]
箴猶鍼砭然有疾則當施之百官之箴王闕亦必見
其有闕而後箴豈無故而為之哉夫進鋭退速固有
此理使宣王能自彊不息終始如一亦安可非也今
觀詩之三章首章以夜未央而問次章以夜未艾而
問卒章以夜嚮晨而問則宣王怠意已見視朝漸晚
矣庸可以勿箴乎傳言官箴王闕謂各因其所居之
官而獻箴庭燎之箴其司烜之屬所為乎其後宣王
夜卧晏起至煩賢后脱簪待罪詩人之箴信於蓍龜
[017-18a]
也
夜如何其基下/同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鸞聲將將
七/羊夜如何其夜未艾五/蓋庭燎晣晣之/世君子至止鸞聲噦
噦呼/㑹夜如何其夜郷許/亮晨庭燎有煇君子至止言觀其
旂
未央夜未及中也未艾夜未盡也嚮晨夜近曉也鸞
聲車之和鸞也庭燎者即周官司烜之所供門外曰
大燭門内曰庭燎始言之光終言晣晣卒言有煇皆
[017-18b]
言明且協韻也詩人設為宣王之言初以夜未央而
問既而至未艾而問既而至嚮晨而問豈非已漸有
怠意乎與其太蚤而易怠孰若有常而可乆夫未明
則君子之來朝特聞其車音耳將將聲和也噦噦聲
徐而有節也既明則見其旂色此蚤晚之辨也先言
美而繼以箴謂前可美而後可箴也是詩三章皆賦
也
沔絲善/下同水規宣王也
[017-19a]
規正圎之器也物不圎者規之使圎正諫之義也傳
曰近臣盡規謂規切人主近臣之職也卒章有讒言
其興之戒必宣王頗惑讒言不親諸侯故近臣規之
也
沔彼流水朝直/遥宗于海鴥彼飛隼息/尹載飛載止嗟我兄
弟邦人諸友莫肯念亂誰無父母
沔流滿貌鴥飛疾貌夫水之朝宗于海隼之飛止于
山乃理性之自然喻諸侯必知尊王室嗟我兄弟與
[017-19b]
國人朋友莫肯以亂為念誰無父母何忍興訛造謗
以相及乎蓋當時必有讒言起於兄弟國人朋友之
閒故為此言也
沔彼流水其流湯湯失/羊鴥彼飛隼載飛載揚念彼不蹟
井/亦載起載行心之憂矣不可弭彌/氏忘
沔然之水今湯湯放溢而無所入鴥然之隼今飛揚
而無所止喻被讒者不得安其職守念彼不循理之
讒人使我載起載行心之憂懼不能自已也
[017-20a]
鴥彼飛隼率彼中陵民之訛言寧莫之懲我友敬矣讒
言其興
卒章被讒者能自反謂尤人不如責已但能如隼之
率循中陵而安於義命則訛言之民寧不少懲乎言
亦當止也我於朋友既盡其敬讒言豈必興乎言亦
當息也不敢望上之察姑欲自脩以弭讒規王之意
不既深矣乎是詩三章皆比而賦之也
鶴鳴誨宣王也
[017-20b]
鶴鳴其師傅之作歟他人之言不當直謂之誨也
鶴鳴于九臯聲聞于野魚潛在淵或在于渚樂彼之園
爰有樹檀其下維蘀託/它山之石可以為錯七/落鶴鳴于
九臯聲聞于天魚在于渚或潛在淵樂彼之園爰有樹
檀其下維榖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是詩終篇皆取物為比詩人寓意甚微視他詩為特
異又偶無大序故諸儒不勝其異説惟毛氏謂舉賢
用滯可以治其國鄭氏謂教王求賢人未仕者毛鄭
[017-21a]
在衆説之先意必有師承今取毛鄭之説斷一篇之
大義殆無餘藴諸儒例不之信獨何歟臯水中之澤
也園山中之毓草木者也詩人於水取鶴與魚於山
取檀也蘀也榖也石也以喻賢之小大皆當舉而用
之謂賢之大者則雖身隐而名著如鶴之鳴于九臯
深逺之地而上聞于天下聞于野而其小者則滯於
下如魚之潛伏于淵渚此取澤中之物以為喻也賢
之大者則能任重而致逺如檀有堅美之質可為輪
[017-21b]
輻之用而其小者則滯於下如蘀之穢雜亦可以糞
其本如榖之惡木亦可以績其皮如石之粗厲亦可
為錯以利器攻玉以成文此取園中之物以為喻也
詩人誨王於賢之大而有望實如鶴如檀者則舉而
置之髙位如舜之選衆舉臯陶於賢之小而沈滯者
則兼收並用如堯之野無遺賢則可以治其國矣所
謂求賢於未仕者如此蓋毛鄭之意也詩人嘗以嘉
魚喻賢者以伐檀喻君子則毛鄭之説不為無據一
[017-22a]
説謂詩傳之誨王當切於王身其大則王之言動其
次則王之好惡也鶴之鳴也魚之潛也自以為處於
髙深人所不聞不見也然鶴之聲下則聞于野上則
聞于天未免為人之所聞魚或由淵而出乎渚或由
渚而入乎淵未免為人所見故以喻王之一言一動
無隠而不形舉二物而言所以誨王當戒謹於所不
睹恐懼於所不聞也園之有檀木之堅美可貴者也
他山之石物之粗厲可賤者也然檀之下有蘀之穢
[017-22b]
雜有榖之惡木豈盡可貴乎石可用為錯以利器攻
玉以成文豈盡可賤乎故以喻王之好惡取舎不可
不謹舉二物而言所以誨王愛而知其惡憎而知其
善也亦通似不若毛鄭終始於用賢之一説姑存之
是詩二章皆比也
祈父甫下/同刺宣王也
宣王即位二相輔之有文武成康之遺風諸侯復歸
宗周至三十九年戰於千畝王師敗績説者謂至是
[017-23a]
始衰是詩為刺宣王首篇乃爪牙之士怨司馬軍政
之不脩致我於憂恤夫以宿衞之士而從征役使不
得養其父母豈非王政之闕歟二相即周公召公謂
之共和者是也共和之政凡十有四年召公人皆知
為召穆公虎獨周公不著其名或謂史記周宣王時
有樊穆仲韋昭曰穆仲仲山甫之諡周語稱樊仲山
甫諫宣王韋昭曰食采於樊疑周公即仲山甫也仲
者姬姓之次子也山甫其字也穆者其諡也樊者其
[017-23b]
封邑也漢杜欽乃謂仲山甫為異姓之臣彼蓋以仲
為姓不知仲為次子之説也二公皆諡曰穆亦共和
之意山甫豈後嘗封於樊歟
祈父子王之爪牙胡轉子于恤靡所止居祈父子王之
爪士胡轉子于恤靡所底止祈父亶不聦胡轉予于恤
有母之尸饔
祈父司馬也書亦有圻父説者謂掌封畿邱甲此詩
宿衞之士自喻以爪牙謂當扞衞王室何為轉移我
[017-24a]
于憂恤之地使靡有定處乎爪士爪牙之士也厎至
也祈父亶不聦謂豈不聞我有父母而輕用我以戰
使老母自尸饔飧之事此我之甚憂也不敢怨上歸
過於司馬詩人之意微矣是詩三章皆賦也
白駒大夫刺宣王也
白駒刺宣王不能用賢賢者去之詩人眷然欲其留
心乎愛君故也
皎皎白駒食我場苗縶陟/立之維之以永今朝所謂伊人
[017-24b]
於焉逍遥皎皎白駒食我場藿火/郭縶之維之以永今夕
所謂伊人於焉嘉客
良馬以比君子伊人指賢者也皎皎白駒喻賢者有
潔白之德冝在朝廷今乃退而家食如白駒無莝秣
之養而食苗食藿於場圃故詩人欲縶而絆之維而
繫之縱不能乆留使一朝一夕之永得賢者暫逍遥
於此為嘉客於此亦我心之願也
皎皎白駒賁彼/義然來思爾公爾侯逸豫無期慎爾優游
[017-25a]
勉爾遁思
賁光采也思語辭也此章勉賢者之留謂賢者為邦
家之光儻能來賁朝廷為公為侯則逸豫亦自無期
何必去國而後逸豫邪蓋言賢者之用庶政脩舉可
以久享逸樂也於是戒其毋過於優游自逸勉其毋
決於遁去也
皎皎白駒在彼空谷生芻楚/俱一束其人如玉毋無/金玉
爾音而有遐心
[017-25b]
此章不欲斥王不能留賢第言賢者遁於寂寞之郷
如白駒在空谷所享止生芻一束之薄以喻賢者廉
貧甘於苦淡其德如玉之潔白不可得而㸃染然詩
人愛君之心不能自已又祝賢者毋自金玉其言而
有遐逺朝廷之意尚冀其來忠告其君以善道也為
此詩者其亦賢矣乎是詩四章皆比而賦之也
黄鳥刺宣王也
宣王初政民之離散者能勞來還定安集之風俗固
[017-26a]
嘗相親睦矣至其末年王政漸衰民俗漸薄如黄鳥
我行其野是也二詩之序皆不明言所刺然黄鳥言
此邦之人不我肯榖故説者以為適異國而失其所
者我行其野言昬姻之故言就爾居故説者以為從
異國之昬姻而不見恤者詩辭亦可見也
黄鳥黄鳥無集于榖無啄我粟此邦之人不我肯榖言
旋言歸復我邦族黄鳥黄鳥無集于桑無啄我粱此邦
之人不可與明言旋言歸復我諸兄黄鳥黄鳥無集于
[017-26b]
栩無啄我黍此邦之人不可與處言旋言歸復我諸父
黄鳥倉庚也以遷于喬木為得其性亦未嘗下拾遺
粒今乃集于榖于桑于栩皆下于喬木而啄人之粟
之粱之黍可謂失所矣譬之適異國之民而所至之
邦人不能與之相善故曰不我肯榖不能與之相知
故曰不可與明不能與之相安故曰不可與處於是
思歸故國復依族人與諸兄諸父也國風曰豈無他
人不如我同姓此之謂也是詩三章皆比而賦之也
[017-27a]
我行其野刺宣王也
爾雅曰婦之父母壻之父母相謂為㛰姻是詩卒章
有舊姻新特之説乃舊日之㛰姻人情易以衰薄也
我行其野蔽芾方/味其樗刺/書昬姻之故言就爾居爾不我
畜復我邦家我行其野言采其蓫勅/六昬姻之故言就爾
宿爾不我畜言歸思復我行其野言采其葍福/不思舊
姻求爾新特成不以富亦祇支/以異
適異國者因所見以起興謂我行於野見蔽芾之樗
[017-27b]
雖為惡木猶可庇而息我以昬姻之故謂可就爾居
處矣爾既不能養我故欲反故國是樗之不如也見
采蓫者雖為惡卉猶可以療疾我以昬姻之故謂可
就爾止宿矣爾既不能養我故言欲自反是蓫之不
如也見采葍者雖為惡菜猶可以為食爾乃不能思
我舊日之昬姻但求新昬以為特異成實也實不以
彼之富而厭我之貧亦祗以新昬為特異故棄我耳
是葍之不如也特猶今人言特出不羣所謂異也説
[017-28a]
者以特訓匹國風實維我特亦既辯之矣是詩三章
皆興兼賦也
斯干宣王考室也
禮曰路寢成則考之而不釁説者謂設盛食以落之
此宣王落成之詩祝頌之辭如張老之善頌善禱也
宣王小雅終於斯干無羊玩其辭當在箴規誨刺之
先蓋作於宣王方盛之時斯干言兄弟似續及男女
之祥亦幾於文武天保之福禄無羊言牛羊遂性及
[017-28b]
豐年富庶亦幾於文武魚麗之盛多以中閒不能無
失既不得為正雅矣故以二篇為小雅之終宣王大
雅無刺之之詩亦此意也斯干無羊不列於大雅亦
以考室考牧為政之小故也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兄及弟矣式
相好矣無相猶矣
秩秩安流也幽幽深逺也干謂大水之傍也山謂終
南之山也宣王作室臨水面山形勢之美如竹之苞
[017-29a]
謂根本之固也如松之茂謂枝葉之宻也冝其聚國
族於斯兄弟則和好輯睦無相圖之事也
似續妣祖築室百堵西南其户爰居爰處爰笑爰語
似嗣也續繼也妣祖周之先世姜嫄后稷而下皆是
也宣王作室蓋所以繼嗣其先之基業故多至於百
堵户必於西南蓋北則正寢東則東宫也於是而居
處於是而笑語也
約之閣閣椓陟/角之橐橐風雨攸除直/慮鳥鼠攸去君子攸
[017-29b]
芋王/遇
約者以繩束板也椓者以杵築土也閣閣形之端直
也橐橐聲之堅實也言牆墉之端直堅實則可以除
去風雨鳥鼠之患君子居此所以蕃盛也芋當作去
聲與除去協韻字書謂草盛貌
如跂企/斯翼如矢斯棘如鳥斯革如翬輝/斯飛君子攸
躋
跂立也棘急也制度之嚴正如人之跂翼而不偏廉
[017-30a]
隅之繩直如矢之行急而無枉其簷阿之峻如鳥之
驚而竦顧謂其勢之鶱舉也其丹雘之新如翬之飛
而舒翼謂其文之煥散也此章言其堂也故冝君子
升而聽事焉
殖殖市/力其庭有覺其楹噲噲快/其正政/噦噦其㝠君子
攸寧
殖平也覺明也庭謂宫庭之内貴其平也楹謂兩楹
之間貴其明也噲氣咽貌猶言下氣也噦聲徐貌猶
[017-30b]
言柔聲也正正寢也冥奥室也君子處正寢欲其静
而無暴氣故曰噲噲處奥室欲其和而無疾言故曰
噦噦詩人形容君子之辭氣有雝雝在宫之意此章
言其室也居室如此所以攸寧也
下莞官/上簟乃安斯寢乃寢乃興乃占我夢吉夢維何
維熊維羆彼/冝維虺許/鬼維蛇
草叢生於水曰莞可以為席竹叢生於陸曰慈可以
為簟寒暑之用也故以上下言之寒暑用物得冝故
[017-31a]
寢乃安寢安矣則寢興俱無患而吉夢形焉吉夢維
何男女之祥也此禱頌之辭也
大人占之維熊維羆男子之祥維虺維蛇女子之祥
大人者當時在位之人有德者猶言碩人也宣王既
得吉夢故命大人占之俾大卜之屬占其吉凶也占
夢之官於是言其兆謂熊羆在山且彊力壯毅故為
男子之祥虺蛇在穴且柔弱隠伏故為女子之祥也
乃生男子載寢之牀載衣之裳載弄之璋其泣喤喤朱
[017-31b]
芾斯皇室家君王乃生女子載寢之地載衣之裼載弄
之瓦無非無儀唯酒食是議無父母詒罹
乃生男子寢之牀衣之裳弄之璋皆尊之也乃生女
子寢之地衣之裼弄之瓦皆卑之也璋以玉為之貴
可知也不必為臣之職瓦以土為之賤可知也不必
為紡之具男子則聽其泣喤喤知其他日佩朱芾為
君為王女子則欲其無過可指無善可稱他日在中
饋無遺父母憂耳此二章雖皆禱頌之辭然非王者
[017-32a]
之夢安得有此祥邪是詩九章皆賦也
無羊宣王考牧也
牧養雖為政之小然犧牲於是乎出亦國家之先務
葛伯不祀湯使人遺以牛羊衞為狄所逐齊侯歸之
牛羊豕雞狗皆三百以此知牧為國之大事而牲殺
不備不可以祭武王數紂之罪曰犧牲粢盛既于凶
盜庸可以政之小而忽之哉宣王當板蕩之後室牧
之政皆廢宣王能以次脩舉考室於先既知所以為
[017-32b]
似續之計考牧於後又知所以為爾牲之具二詩之
美誠中興之不可闕歟
誰謂爾無羊三百維羣誰謂爾無牛九十其犉而/純爾羊
來思其角濈濈莊/立爾牛來思其耳濕濕
羊以三百為一羣謂每羣皆三百也牛以九十為一
犉謂每色皆九十也羊火畜也故其性好觝觸今言
其角濈濈則比聚而不觸也牛土畜也故其病則耳
燥今言其耳濕濕則潤澤而不病也思語辭此章言
[017-33a]
牛羊之衆多也
或降于阿或飲于池或寢或訛爾牧來思何河/可蓑何笠
或負其餱三十維物爾牲則具
牛羊衆多必求水草之地而牧之阿者草之所生池
者水之所鍾寢言其息也訛言其動也牧人持雨具
齎餱糧從牛羊之所冝適所以蕃息各以其類别之
為羣皆至三十之多則以之供天地宗廟社稷羣祀
之牲無不具矣此章言牛羊之遂性也
[017-33b]
爾牧來思以薪以蒸以雌以雄爾羊來思矜矜兢兢不
騫不崩麾之以肱畢來既升
麤曰薪細曰蒸牧人有餘力取薪蒸以歸而牛羊以
時合其牝牡此牧事向成矣所慮者惟羊善耗敗耳
今視其羊皆矜矜然若知自愛也兢兢然若知所畏
也如此則無騫崩之患矣羊有疾輒相汙故以騫崩
言之其下來也不煩鞭箠麾以肱即皆登牢棧言其
馴也此章言牧事之成也
[017-34a]
牧人乃夢衆維魚矣旐維旟矣大人占之衆維魚矣實
維豐年旐維旟矣室家溱溱
牧事既成牧人休暇而吉夢形焉乃獻其夢于上大
人占之知其為正夢隂陽和則魚衆多故夢衆魚則
為豐年龜蛇為旐隂物也鳥隼為旟陽物也故夢旐
旟為室家有室有家則子孫蕃衍也故曰溱溱考室
之夢人君之夢也考牧之夢牧人之夢也貴賤之不
同而其夢皆出於正蓋由心之逸樂故能以和召和
[017-34b]
休祥之應可以類推此二詩皆終之以吉夢為中興
之美也是詩四章皆賦也
詩補傳卷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