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1a]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十八
宋 夏僎 撰
旅獒
西旅獻獒大保作旅獒
西旅者西方之旅國也獒者俊犬之名先儒謂犬髙
四尺曰獒此書之作葢武王克商之後西方之旅國
慕武王之威徳于是獻獒以表其誠而太保召公乃
[018-1b]
謂逺方効貢當獻服食器用物不當貢物無用者今
獒之獻非可以為服食器用乃物之無用者也以武
王受之雖未必有損而子孫聞之必謂無用之物武
王且受之我受之何傷是開後世貴異物之門故太
保之戒諄諄不能自己者非特為武王戒為後世防
微杜漸之慮也
旅獒惟克商遂通道于九夷八蠻西旅厎貢厥獒大保
乃作旅獒用訓于王
[018-2a]
前乃叙書者叙作旅獒之大意此乃當時史官録太
保此書故先言其所以作此書之意也此旅獒二字
乃當時竹簡冩書題此二字於表以記卷軸孔氏因
而存之故每篇皆有之惟克商遂通道于九夷八蠻
者林少穎謂武王克商之後威徳廣被凡在九州之
外自東自西自南自北莫不梯山航海而至惟恐其
後此所以言通道于九夷八蠻也其曰通道者盖蠻
夷來王則其道自通非武王有意于開四夷而斥大
[018-2b]
境土也如有意于通道則是秦皇漢武而已何以為
武王哉此說甚善九夷八蠻既以通道中國故西方
之夷有旅國者於是而貢其獒焉林少頴謂漢孔氏
以犬髙四尺為獒以大為異此説不然夫西旅獻之
武王受之太保諄諄告之必有珍異可玩者不特以
大為異按許慎謂犬如人心髙而可使者曰獒春秋
公羊𫝊曰晉靈公將殺趙盾盾循階而走靈公有狗
曰獒呼獒而属之獒亦循階從之盾車右力士祈彌
[018-3a]
明逆而踆之絶其領趙盾曰君之獒不若臣之獒也
棄人用狗雖猛何為則獒而為犬盖猛而善搏人進
退指揮能如人意異夫常犬也故太保謂徳盛不狎
侮狎侮君子罔以盡人心狎侮小人罔以盡其力葢
以為茍受西旅之獒以玩是則其心必狎玩于人狎
亂也禍亂之所由起此太保所以諄諄作書用訓于
王也林少頴謂九夷八蠻盖總言蠻夷之國曰八九
者言其非一也明堂位言九夷八蠻六戎五狄職方
[018-3b]
言四夷八蠻五戎六狄爾雅言九夷八狄七戎六蠻
或曰九夷或曰四夷或曰八蠻或曰六蠻但言其非
一而已所以為九四八六者不得而知也
曰嗚呼明王慎徳四夷咸賓無有逺邇畢獻方物惟服
食器用王乃昭徳之致于異姓之邦無替厥服分寶玉
于伯叔之國時庸展親
自此以下太保訓王之辭也嗚呼嗟歎之辭太保將
陳告先哲王待夷狄之道故重其事嗟歎而言之也
[018-4a]
葢古之明王初無心于得逺人惟知謹其在我之徳
而已及其徳謹于此四夷聞之于彼自然相與皆来
賓服有不期然而然者故惇徳允元而蠻夷率服無
怠無荒而四夷来王與詩之式固爾猷而淮夷率服
皆帝王御狄之上策也四夷既聞徳而皆来賓服則
無逺無近盡獻其方土所有之物雖獻所有之物然
皆可以為服食器用者又非奢侈可供耳目之玩而
已是明王之時下之所獻者無非當獻之物上之所
[018-4b]
受者無非當受之物也然明王之時雖曰獻所當獻
受所當受然不以供一己之私欲方且昭明其徳之
致者而頒賜于異姓諸侯之邦所謂徳之致者即逺
方所貢之物葢慕徳而來貢故其物謂之徳所致者
也其所以昭徳所致于異姓之邦者葢將使之知吾
之徳逺及于夷狄則必愛慕而不敢廢其事上之誠
也故曰無替厥服既昭徳之致于異姓之邦于是又
以所寶之玉分之于同姓伯叔之國用以展其親親
[018-5a]
之道故曰時庸展親唐孔氏謂昭徳之致于異姓之
邦若分陳以肅慎氏之矢分寶玉于伯叔之國若分
魯以夏后氏之璜是也
人不易物惟徳其物徳盛不狎侮狎侮君子罔以盡人
心狎侮小人罔以盡其力不役耳目百度惟貞玩人喪
徳玩物喪志志以道寧言以道接不作無益害有益功
乃成不貴異物賤用物民乃足犬馬非其土性不畜珍
禽奇獸不育于國不寶逺物則逺人格所寶惟賢則邇
[018-5b]
人安
太保前既言明王得逺方物不以為私利而頒于諸
侯遂言人之所貴惟在乎徳而不在乎物故繼以人
不易物惟徳其物所謂人不易物者盖謂人未嘗改
易其物惟有徳則其物為足貴茍無徳則何以物為
亦猶俗言只是一物未嘗改易有徳者則物隨徳貴
耳太保言此葢謂明王以所得逺方之物頒賜諸侯
茍無其徳則物亦何足貴哉故唐孔氏謂既言分物
[018-6a]
賜人因說貴不在物如有徳無徳之王俱是以物賜
人所賜之物一也不改易其物惟有徳者賜人則此
物為足敬若無徳者則此物不足敬矣言此者恐人
主以物賜人不自修徳故也此説極然而王氏諸儒
乃謂明王既以徳所致者分異姓以寶玉分同姓則
人不敢輕易其物方且以我所賜之物為徳其意則
以此徳字如賈誼謂慮有徳色之徳此説雖可與上
文連属而與下文徳盛不狎侮徳字非一意故不可
[018-6b]
從上既言物以徳而後貴遂因言無徳所以不足貴
之意謂盛徳之人無所狎易侮慢于人惟無徳則有
狎侮之失故狎侮君子則君子不肯為之竭其謀慮
何以盡人之心狎侮小人則小人不肯為之致其筋
力何以盡人之力盖君子勞心以治人故侮君子則
無以盡其心小人勞力以治于人故侮小人則無以
盡其力若獒能如人意之為人攫噬君受之以為玩
弄則于臣民必有狎侮之心矣故太保所以言及之
[018-7a]
惟不役耳于聲不役目于色則玩好不可得而惑中
心至正湛然無營百為之法度自然皆歸于至正矣
茍役耳目于玩好之末如受獒而用之以攫噬于人
則以人為玩弄矣以人為玩弄則人必以為薄徳之
人故必喪徳如獒以其能如人意而受之以為玩弄
之具則是玩弄于物矣玩弄于物則溺志于此不自
知覺豈不喪志乎夫獒之為物施之于人則為玩人
受之于己則為玩物則武王于此其失亦大矣故太
[018-7b]
保必欲武王于在己之志則以道而寧之使聲色貨
利不能惑于他人之言則以道而接之使辭受取舍
得其當盖西旅之獻獒必有甘言以遜王志而求納
故太保遂言及此也太保既言人君于處心接言皆
當以道遂言無益之不可作異物之不可貴盖作無
益之事則必害有益之事功如何而能成如宋平公
築臺妨于農收是築無益之臺妨有益之農農功如
何而成乎惟孝文惜百金十家之産遂罷露臺之作
[018-8a]
乃不作無益害有益也不貴逺方奇異之物而賤日
用有用之物則民自不以異物為貴財用自然給足
如孝文時有獻千里馬者帝曰鸞旗在前屬車在後
吉行五十里師行三十里朕乘千里馬獨先安之詔
令還之而身衣弋綈足履革舄示敦樸為天下先故
海内殷富興于禮義豈非不貴異物賤用物則民足
乎今旅獒之獻以事而言是無益之事以物而言是
無益之物也武王其可受乎此太保所以諄諄不能
[018-8b]
自己也太保既泛説無益不可作異物不可用故又
詳言先王之時于犬之能守禦馬之能致逺者皆有
可用之利茍非其土性所宜則亦不敢畜養故珍異
之禽奇怪之獸亦不敢育之于國言此葢深説獒之
不可受也林少頴謂今以西旅之獒畜之于國則是
非土性而畜之矣以其如人心可使而受之則亦是
以奇獸育于國矣此説極然太保既深説獒之不可
妄受遂言人君不寶物而寶賢之效以勉武王使決
[018-9a]
意不受謂人君若不以逺方之物難得而寶之則不
取于蠻夷而蠻夷見其不貪必悦而来服既不寶逺
物則所寶者必惟在于賢才如是則賢才在位善政
善教有以福于斯民不特逺人服而已雖近而中國
亦得自安也盖人君不甘心于逺略則不勞吾民而
邇人自然獲安也林少頴亦謂人君既以逺物為寶
則逺人弗格如此則征伐之師長驅于沙漠而邇人
受其禍矣意亦同此少頴又謂賢者之與逺物其所
[018-9b]
寶者若持衡焉此首重則彼尾輕以逺物為寶則必
有輕賢之心以賢為寶則于逺物亦必不貴故虞公
以垂棘之璧為寶則視宫之奇若路人齊王以四賢
為寶則視徑寸之珠如糞土此説當哉
嗚呼夙夜罔或不勤不矜細行終累大徳為山九仭功
虧一簣允迪兹生民保厥居惟乃世王
太保前告戒之意已盡故又嗟歎而重申其義謂武
王自今已往惟當早夜之間兢兢業業無有不勤之
[018-10a]
失茍怠惰不勤不能矜持細行謂細行小節無益于
徳而弗慎之念日積一日必為大徳之累矣譬如為
山髙至九仞八尺曰仞九仞則山將成矣而所虧者
一簣之功耳則不足以為山盖山髙九仞譬如為徳
功虧一簣則譬如細行之不矜山既髙而以一簣之
微而虧之則不足以為山徳既大而以細行之微而
不矜則為大徳之累言此盖謂武王今開創大業徳
威逺著是徳之己大而山之己九仞者也苟以一獒
[018-10b]
之受為無傷而不能自謹則必虧損盛徳是徳之累
而一簣之虧也其闗于利害成敗豈不大故太保既
反覆言之又勉之曰允迪兹謂武王信能蹈行此言
則君無玩好而民遂得以安其居而我周之子孫亦
可以世世王天下而無窮矣盖人君果能如太保所
言則必無喪國亡家之患也
巢伯来朝芮伯作旅巢命
此亡書之序也其次在旅獒之下書既亡序無所属
[018-11a]
孔安國附之于此其書之大義不可得而知唐孔氏
順文而釋謂巢國伯爵之君南方逺國也以武王克
商慕義来朝王之卿大夫有食邑于芮而封爵為伯
陳王威徳以命巢君旅陳也史叙其事故謂之旅巢
命
金縢
武王有疾周公作金縢
武王既克商而有天下法度未盡得其條理商民之
[018-11b]
附周者猶未固也而武王遽有疾焉周公恐其不救
而成王以幼沖嗣位已以冡宰聴政則天下必危故
作冊書以告于太王王季文王欲以身代武王之死
既告之後史官乃以其書蔵于金縢匱中至武王殁
後周公當國三監流言周公居東天有風雷之變王
以天變之故啓金縢之匱以觀休咎之書葢國家有
大冊命與凡卜筮之書皆蔵其中每遇大事則啓而
視知今有風雷大變故王啓匱觀書因見所禱之冊
[018-12a]
有代武王之説王始信周公有大功于王室而二叔
之言不足信故此書始出于時史官以其出于金縢
之匱故其書謂之金縢縢是緘也盖蔵書于匱其外
以金縢之若金鎻鑰之類故謂之金縢林少頴謂此
篇皆載周公築壇卜代武王之死末又載武王既崩
羣叔流言與周公居東及天變見于上成王迎周公
之事則其書皆出于史官之手而其序乃曰周公作
金縢與周公作立政無異者葢書序之體亦有其篇
[018-12b]
雖非其人所作而亦謂之作者如太甲三篇首言太
甲不恵阿衡次言放于桐宫終言悔過伊尹奉以復
辟亦多是史官所言其序亦曰伊尹作太甲三篇正
與此同
金縢既克商二年王有疾弗豫二公曰我其為王穆卜
周公曰未可以戚我先王公乃自以為功為三壇同墠
為壇于南方北面周公立焉植璧秉珪乃告太王王季
文王史乃冊祝曰惟爾元孫某遘厲虐疾若爾三王是
[018-13a]
有丕子之責于天以旦代某之身予仁若考能多材多
藝能事鬼神乃元孫不若旦多材多藝不能事鬼神乃
命于帝庭敷佑四方用能定爾子孫于下地四方之民
罔不祗畏嗚呼無墜天之降寶命我先王亦永有依歸
今我即命于元龜爾之許我我其以璧與珪歸俟爾命
爾不許我我乃屏璧與珪乃卜三龜一習吉啓籥見書
乃幷是吉公曰體王其罔害予小子新命于三王惟永
終是圖兹攸俟能念予一人公歸乃納冊于金縢之匱
[018-13b]
中王翼日乃瘳
此金縢二字舊竹簡所標之題也既克商二年即伐
紂之明年也武王以伐紂之明年有疾而弗和樂太
公召公之意以武王之安否繫天下之安危將為王
敬卜于鬼神以觀吉凶故曰穆卜穆者敬也是時周
公已有請命代死之意未欲使二公知己之欲代故
託辭而阻之曰未可以戚我先王漢孔氏以戚為近
則戚有親近之義故以訓近其意則謂武王若死則
[018-14a]
與先王相近若生則人神道隔是為逺矣其説迂回
鄭氏以戚為憂以謂周公内知文王有九齡之命及
文王有吾與爾三之期武王必不以此終故止二公
之卜云未可以戚我先王信如此言則是周公自知
武王必不死已之請禱必不至于代死今日之言幾
于挾詐而為之矣故不如潘博士謂孔子答武伯問
孝曰父母唯其疾之憂盖子有疾必貽父母之憂故
周公謂二公若穆卜則是以武王之疾憂我先王也
[018-14b]
周公既以此言却二公使勿卜故自以請命之功為
己任必謂之自以為功者功事也謂自為己之事也
盖三壇同墠壇封土為之墠除也盖將告太王王季
文王故為三壇而三壇則同墠一地而為之盖所除
一地共築三壇也林少頴謂天子立七廟逺廟為祧
去祧為壇去壇為墠周公禱武王之疾于壇墠禮也
然不禱去祧之壇墠而設三壇同墠者此禮之變也
盖此書言公乃自以為功則是周公不為武王禱為
[018-15a]
身禱也為身而禱則于國之壇墠無所與禮大夫士
去國踰境為壇位向國而哭是古者有事于祖考則
入于廟當無廟與不可以入廟則為壇以祭周公以
壇墠告先王亦若是也此説有理周公既為三壇以
禮三王乃于三壇之南更設一壇而壇面則向北以
三壇坐北面南三王在上故周公自作此壇北面向
之而立將告己意于三王也于是植璧秉珪以禮三
王盖圭璧皆所以禮神雲漢之詩曰圭璧既卒周禮
[018-15b]
典瑞曰四圭以祀天兩圭以祀地祼圭以祀先王圭
璧以祀日月則古者禮神兼用圭璧矣故曰植璧秉
圭盖璧則植之于壇圭則秉之于手必如孔氏謂璧
則置于三王之坐而公自執桓圭也盖此圭乃禮神
之圭如四圭兩圭之類非桓圭故也既植璧秉珪于
是遂告周公欲代之意于三王所謂告者即史以冊
所祝之辭是也自此以上史官載周公禱三王之所
自也然則謂之史乃冊祝者盖古者視史之官將告
[018-16a]
于神必書其告之之辭于柬冊然後讀之葢謂史乃
執冊書而祝之也所祝者即下文是也元孫謂武王
也某亦謂武王也盖周公禱于三王必稱武王名今
史載其書故諱而代以某字盖諱名自周始周之前
則不諱如武丁盤庚之類皆名之而不諱也周公作
冊之辭首言惟爾三王之長孫某遇危厲暴虐之重
疾將淪于死苟爾三王有丕子之責于天丕大也謂
武王以長子繼世有天下故謂之丕子周公之意盖
[018-16b]
謂爾三王有責于上天必須長子死以償其責則請
以旦代武王之身也前言元孫此言丕子盖自太王
王季而言之則曰元孫自文王言之則曰丕子其實
一也周公既言已當代武王之死于是遂言武王所
以不當死與己之可死之意謂我之仁徳如我考文
王又多才力又多技藝可以事鬼神故可以死而事
先王若武王則不如我之多才力多技藝不能事鬼
神故不可以死而事先王惟其不可以事鬼神故受
[018-17a]
命于天帝之庭以有天下使敷佑四方敷如敷納之
敷謂敷布而納之則納之者非一人也敷布而佑之
則佑之者非一方也盖敷佑四方猶徧助四方之民
也天既使之布以佑助四方之民故能定爾三王之
子孫于下地或為天子或為諸侯而四方之民莫不
敬而畏之是武王不可以死而可以為天子定四方
也周公言此盖深言己能事鬼神決可以死武王不
能事鬼神而能為天子故不可以死雖三王有責于
[018-17b]
天而已決當代之也然武王實非短于才藝不能事
鬼神但周公方為武王禱欲以身代其死故其辭不
得不爾也林少頴謂周公代武王之死豈挾詐偽欲
要天下之譽哉盖深思逺慮懼夫武王既喪則周之
社稷葢岌岌矣雖已茍生無所措其身故寧已死而
庶幾社稷之不危是以出于誠心而為此禱也周公
既言武王不可死而可以為天子故又嗟歎而言之
曰無墜天之降寶命盖武王之有天下實天以寶命
[018-18a]
畀之若果以克商之明年而死則紀綱未立民心未
固周之為周必未可知天之寶命必不能保其不墜
隕故嗟歎重言之者深知利害所繫之大也武王果
不死寶命果不墜則社稷宗廟有主而三王之神靈
可以永逺有所依託有所歸宿周公言及于此則其
情之迫也可見矣三王雖死得不為之動心乎故周
公遂言今我即命于元龜元龜大龜即就也就龜聴
命也盖三王既死不可以言語接故周公于是就龜
[018-18b]
以聴命謂爾三王若許我以代武王之死則我當以
此璧與珪而歸俟爾三王之命謂得三王有令代死
之命即死而以此事鬼神也爾三王茍不許我代武
王之死則屏去其璧珪自後不復事三王矣此盖周
公激切之辭非謂武王茍死則周公果不事三王也
祝史既告周公之辭畢于是乃以龜之三兆卜之而
三龜之兆皆吉故曰一習吉習與習坎之習同坎險
也因險設險謂之習坎則習之訓因也謂三龜皆相
[018-19a]
因而吉也三龜既相因而吉于是啓其鎻鑰觀其所
蔵卜筮之書而卜筮之書亦皆是吉兆故曰乃并是
吉周官太卜掌三兆之法一曰玉兆二曰瓦兆三曰
原兆其經兆之體百有二十其頌皆千有二百周禮
所謂三兆即此所謂三龜盖每兆自有一龜也周禮
所謂頌即此所謂書春秋所謂繇亦此書也卜之既
吉視其卜書又吉故周公于是言曰體王其罔害葢
謂視此兆體王必無害不至于死我小子新受命于
[018-19b]
三王謂即龜受三王之命已許武王不死使之為永
逺終久是謀葢謂不死而能為周家長逺之計也我
今于此當有所待故曰兹攸俟葢謂周公初禱于三
王時謂爾三王若許我以死而武王得生我則以璧
以珪歸俟爾命今卜既吉而武王必可瘳則周公請
代之説三王已從之矣故欲于此俟其代死之命也
然王卒瘳而周公卒不死者盖請代王死周公之本
心王瘳而公不死則天也非人之所能為也周公既
[018-20a]
欲于此待死命則又曰我必死矣三王必能念我一
人武王假之以年矣故曰念予一人公于是自壇墠
之所而歸祝史乃納其禱死之冊於黄金所緘縢之
匱中葢祝史依故事凡大卜之後所祝之冊必納于
此非周公私意也林少頴謂周公請代武王之死其
心忠矣然必緘而蔵此書者非欲蔵之為異日之觀
也葢古者卜龜既畢必納其書于匱從而緘之異日
將有大卜則復啓焉不然則否此故事也周公卜于
[018-20b]
三王啓鑰見書則是既啓金縢之匱矣故既歸祝史
則以故事納其冊于匱中復緘之爾非周公私意王
翼日乃瘳盖謂納冊之明日而王之疾乃瘳也
武王既喪管叔及其羣弟乃流言于國曰公將不利于
孺子周公乃告二公曰我之弗辟我無以告我先王周
公居東二年則罪人斯得于後公乃為詩以貽王名之
曰鴟鴞王亦未敢誚公秋大熟未穫天大雷電以風禾
盡偃大木斯拔邦人大恐王與大夫盡弁以啓金縢之
[018-21a]
書乃得周公所自以為功代武王之説二公及王乃問
諸史與百執事對曰信噫公命我勿敢言王執書以泣
曰其勿穆卜昔公勤勞王家惟予沖人弗及知今天動
威以彰周公之徳惟朕小子其新逆我國家禮亦宜之
王出郊天乃雨反風禾則盡起二公命邦人凡大木所
偃盡起而築之嵗則大熟
周公請代武王之死其冊蔵之金縢之匱雖同竂如
太公召公且不及知一時祝史與執事于壇墠之下
[018-21b]
知其説而公又命史勿言則其事甚宻矣茍非武王
既死三叔流言誣周公周公居東天大雷風王以故
事啓匱觀休咎之書則其事亦無自顯于天下後世
故作書者前既叙周公請禱之詞與所祝之冊及卜
吉王瘳之事故此遂言此書所以發露之意葢武王
自周公請禱之後其疾則瘳既瘳之四年乃死古者
君薨百官總己以聴于冡宰三年嗣王則亮隂不預
事武王同母弟十人長伯邑考次武王次管叔次周
[018-22a]
公次蔡叔霍叔武王大封同姓管蔡霍皆就封于外
惟周公以徳留相朝廷故武王既死周公乃冡宰攝
政當國管叔以其為兄不得位冡宰而周公乃以弟
居已上故與羣弟蔡霍二叔使羣不逞之人宣播其
言于國中謂周公將因武王之死成王尚幼已攝大
政遂奪其位為不利于成王謂之流言葢謂自彼播
其言而流入于國中若流水然故曰流言所謂國即
鎬京也成王此時尚幼故稱孺子孺稚也猶言稚子
[018-22b]
即幼小也林少穎推廣二孔之意謂周公以冡宰攝
政而有流言之變者葢商人尊親兄死則弟立及武
王崩成王幼沖周公以聖徳聞于天下自商禮言之
則周公當立今立成王而周公相之商人固不能無
疑况管叔于周公為兄周公昔為相于朝管叔已有
不平之氣今又攝政宜其唱羣弟以流言挾武庚以
叛周而周人殷人靡然從之此亦有理周公既居可
疑之勢而羣叔流言適又如此則成王實不能無疑
[018-23a]
于周公故周公于是不顧兄弟之親而欲以法治此
叛黨故告二公曰我之弗辟我無以告我先王辟法
也葢管叔為此流言陷害周公將使成王疑周公而
去之而彼遂得以潜結成王之知而隂竊其國柄如
此則周之為周未可知矣周之為周既未可知則先
王所以望周公者周公將何以報稱故周公不顧兄
弟而法誅之者葢以存周也周存則可以告我先王
周亡則周公異日何以見先王于地下故言我之弗
[018-23b]
辟我無以告我先王者亦猶宋穆公所謂先君若問
與夷其將何辭以對也周公既以此言告之二公于
是遂率兵東征其居東至于二年然後武庚三叔咸
伏其辜故曰罪人斯得而鄭氏乃以前辟為避謂周
公遭流言出避居東都及王遭天變啓金縢之書迎
公来反然後攝政方始東征信如此説則此篇自嵗
則大熟已上其事皆在大誥之前矣況周公既出避
則至于罪人斯得其說不行乃又為之説謂周公出
[018-24a]
避于東都其黨属亦皆奔亡至明年乃為成王所得
而誅之故謂之罪人斯得而又以公為詩以貽王者
乃救其属臣使勿奪其官邑夫周公之黨豈可謂之
罪人則其說之陋自可不待攻而破矣林少頴謂周
公以殷人叛恐其禍蔓延于天下遽起而征而其得
罪人乃至二年之久則其東征也雖曰為社稷而重
傷天倫則誠有不得已之意武王伐紂周公誅管蔡
其事一也葢紂君也武王以臣而伐之管叔兄也周
[018-24b]
公以弟而誅之雖其終也不得不伐而皆有徬徨不
忍之心此聖人忠厚之至也此意極當周公居東二
年雖以兵誅管蔡而罪人斯得而成王疑公之心則
猶未釋故遂作鴟鴞之詩以貽王以明已勤勞王室
之意其詩曰䲭鴞鴟鴞既取我子無毁我室恩斯勤
斯鬻子之閔斯此意謂鳥有巢呼鴟鴞而告之曰汝
既取我子矣不可毁我之居室我于子非不愛之寧
亡子而不可亡室者惜巢之甚也其意謂己之東征
[018-25a]
惟思王室之不安亦如鳥之惜巢也其下章皆言作
室之艱難以喻周家積累之勤故不得避小嫌以自
全則周公之憂王室也可謂至而欲成王明己意也
亦切矣奈何成王暗昧猶未能明周公之志而其心
亦漸知周公之決非不利己者故雖前日欲有誚責
周公之意至此亦未發故曰王亦未敢誚公夫周公
居可疑之勢而管叔播不根之言成王于此實不能
不疑而公乃不待成王覺悟遽居東而征之雖遭流
[018-25b]
言之變而益以身任天下之重曽不自沮而為身謀
直待罪人斯得然後方為詩貽王以明己意者盖機
不可失一日縱敵數世之患也成王自周公貽詩之
後雖未能盡明周公之意已漸悟周公決非不利孺
子故未敢誚公而是嵗之秋百榖大熟未曽刈穫天
忽雷電大作又繼以風其禾盡為風所偃仆于田畝
中雖大木亦皆拔焉周邦之人覩其大變皆大恐懼
王不勝其憂于是大夫盡服皮弁之服皮弁白布衣
[018-26a]
素襀裳承天變故質其服也以啓金縢之書盖將啓
緘取卜筮之書將命龜以卜吉凶乃國家遭變之常
然是時啓緘之際則猶未卜乃得周公往者所自以
為己任欲代武王之死之說于金縢之匱中盖因欲
卜而偶得其書非有意取而觀之也此周公之忠誠
上動于天而王乃不知故天之動威乃欲王因變啓
匱遂以顯其代命之事以破成王之疑也太公召公
時亦與王同在啓匱之所故當時周公之請禱所用
[018-26b]
諸祝史之官與百執事于壇墠之下之人盖國家有
卜筮此諸人必預執事周公昔卜于三王此諸人既
在今日將卜天變故此諸人亦隨王在啓匱之所王
與二公乃因而問之此諸人乃同辭而應之曰信有
是事又繼之曰噫不平之聲也盖流言之變舉朝雖
不知此諸人實知周公此事決非負國家者但周公
有命使不得妄言故不敢言耳然其心常不平其事
故因王問而𤼵為不平之歎且言公有命故不敢妄
[018-27a]
言耳唐孔氏謂二公與王若同問則當言王及二公
今言二公及王則是二公先問嘗廣其意盖二公雖
不知周公請死之事亦知周公決非不利孺子者但
衆言淆亂未可遽以言語下至此偶見此書益知周
公之忠誠且可以為辭故喜于其心首𤼵其問而王
乃繼二公而問故言二公及王也王既見此書乃始
知周公之忠于國家雖死且欲以身代之既請之後
又秘其書不容人見雖一時執事者又戒使勿言則
[018-27b]
心決非沽譽要名乃實切切于國家者故于是大悟
執其書以泣曰我始啓匱將以卜天之大變今不須
敬卜也啓匱而得此書乃天動其威怒使𤼵此緘因
其書以彰周公之徳也故言其勿穆卜昔公勤勞王
室如此之至但我幼沖人不及知此事耳今日風雷
之變乃將以此變使我啓緘而卜因得此書以彰周
公之徳也惟我小子今當改過自新迎公以歸况我
國家于褒崇賢者之禮亦宜如此于是出郊者將以
[018-28a]
郊迎周公也先儒以為郊而謝天誤矣王既出郊于
是天乃降雨反風反風謂若先東風今則為西風之
類向者所偃之禾皆為反風所飄盡起而不復偃是
天以王能明周公之心故以反風顯之也先儒謂天
人之際甚可畏信乎其可畏哉二公于是命邦人凡
大木所偃之禾皆盡扶起而築之使殖是嵗乃果大
熟先儒以此起而築之為起木而築然觀上文言禾
盡偃下文言嵗則大熟則此大木所偃乃謂禾盡偃
[018-28b]
今反風既盡起之矣其為大木所偃而不能起者則
命邦人扶起而築之故嵗乃大熟故知此當是起偃
禾非起木也况大木既拔則難以起而築亦未必生
故當為禾也
大誥
武王崩三監及淮夷叛周公相成王將黜殷作大誥
漢孔氏以三監為管蔡商其意管叔蔡叔武庚共監
商民唐孔氏遂按地理志謂周既滅商分其畿内為
[018-29a]
三國詩邶鄘衛是也邶以封紂子武庚鄘管叔尹之
衛蔡叔尹之以監殷民謂之三監然按孟子言周公
使管叔監殷則監者乃監武庚治殷民葢以武庚紂
之元子恐其痛社稷隕滅時伺國家之便以逞其志
故以管叔監之故王制言天子使大夫為三監監于
方伯之國國三人則是武庚為諸侯天子别有三大
夫為監故謂之三監不當以武庚預其數也然則所
謂三監者當依鄭康成謂管蔡霍者是也蔡仲之命
[018-29b]
言周公位冡宰正百官羣叔流言乃致辟管叔于啇
囚蔡叔于郭鄰以車七乘除霍叔于庶人三年不齒
以此觀之則康成説信矣此書之作葢武王既崩周
公以冡宰居攝百官總已以聴于冡宰如古亮隂之
禮而管叔居外不平其事乃與蔡霍二叔唱為流言
謂將不利于孺子乃挾武庚以叛王室武庚既反而
淮夷亦繼以反周公于是以成王之相自往東征將
以黜絶有商之命先以其將伐之意大告于天下故
[018-30a]
其書謂之大誥則此名篇之意因篇内大告爾多方
之句以標之耳非有他意正如大㑹孟津以誓師故
其書為泰誓意同此也漢孔氏乃謂陳大道以告天
下故名書為大誥且謂其首言猷猷者道也是皆求
之太過者也此書之作乃周公欲東伐時所作即金
縢周公告二公曰我之弗辟我無以告我先王此時
所作也所謂相成王黜殷者非謂周公相成王同往
東征如伊尹相湯伐桀也特三監反時周公時為成
[018-30b]
王相奉命而往非相成王以往也林少頴謂武王封
武庚而使三叔監之是有疑之之心也疑之而遂封
之者武王之不得已也湯之伐桀桀舍其社稷竄于
南巢湯于是置而不問而夏之都邑無復夏之子孫
故于湯誥之序即曰湯既黜夏命武王之伐紂也其
心無以異于湯之于桀非有殺之之意不幸而紂之
前徒倒戈自相屠滅并及于紂不得已而封其子于
故都及武庚之叛自絶于周于是始有黜殷命之志
[018-31a]
故此篇之序所以言周公相成王將黜殷此説大有
理此序言淮夷而逸書之序又言成王踐奄淮夷是
總一國奄其屬也盖徐奄之地與淮夷相接故也
大誥王若曰猷大誥爾多邦越爾御事弗弔天降割于
我家不少延洪惟我幼沖人嗣無疆大歴服弗造哲迪
民康矧曰其有能格知天命已予惟小子若渉淵水予
惟往求朕攸濟敷賁敷前人受命兹不忘大功
此大誥二字竹簡舊所標之題也當管蔡挾武庚以
[018-31b]
叛之時周公實以冡宰攝政天下之事皆決于周公
則夫合邦君御事于朝而告之以黜殷之意者周公
之任也然政雖總于周公而周公上有天子號令雖
由己出必稱王命以告之此大誥雖周公之言所以
必言王若曰也所謂王若曰猶言王之意如此言也
此篇言王若曰猷大誥爾多邦微子之命言王若曰
猷殷王元子多士言猷告爾多士多方言王若曰猷
告爾四國孔氏以猷訓道謂以道告之徐須江則謂
[018-32a]
商墟之民染紂之惡淪肌浹髓又重以三監之變去
道逺矣故四篇皆稱猷此皆曲為之説惟林少頴謂
猷者𤼵語之辭也堯典曰咨汝羲暨和舜典曰咨十
有二牧甘誓曰嗟六事之人𦙍征曰嗟予汝衆曰咨
曰嗟皆𤼵語之辭也盖咨之字至夏變為嗟猷字政
與咨嗟同切意至周或變為猷矣按爾雅猷訓最不
一或曰謀或曰言或曰已或曰可或曰圖豈但訓道
而已此所以知其為𤼵語之辭也但不敢指為何訓
[018-32b]
耳此說甚然葢周公將告多邦于是先𤼵語言猷我
大誥爾多邦之君及爾衆治事之臣弗弔當作相弔
之弔其訓為恤先儒于此篇與多士君奭言弗弔乃
作的字其訓為至謂周道不至要之恤訓者其義為
長按春秋左氏成七年吳伐郯季文子曰夷狄入伐
而莫之或恤無弔者也王子朝告諸侯曰天不弔周
則弔之為恤明矣周公之告盖謂我不為天之所弔
恤今天降下凶害于我周家謂武王遽喪不少延其
[018-33a]
命也先儒以不少為絶句以延其洪屬下自為一句
其曰不少者謂三監及淮夷並作故謂降害不少延
洪則謂其害甚延長洪大然據此意乃是方說武王
之死成王以幼沖繼立恐弗能濟未及三監淮夷作
難之事故知此不少延當是説武王定天下之後未
能久享遽然而死不得少延其命故謂之不少延武
王遽死而不少延于是大自思惟我以幼沖之資繼
嗣無疆之大歴大服幼謂年幼小也沖童也謂體尚
[018-33b]
未充也嗣大歴謂自后稷至今日歴年之久而已乃
嗣之是嗣大歴也嗣大服謂自后稷至今日其事非
小而已嗣之是嗣大服也既繼大歴服則當有明哲
之徳以盡為君之道今乃知識未達尚不能造于知
人之哲分别邪正以迪人于安康則人事且不能知
況曰其能至于知天之命乎成王既自言人事尚不
能盡況能知天故遂言已予惟小子若渉淵水已者
語辭如語所謂已矣乎言已我惟小子今日以沖人
[018-34a]
居尊位以渉度淵水心實危懼惟日夜求我所以難
濟之道敷布其賁飾之事以敷布恢張前人所受之
命于此不忘其莫大之功而已盖武王受天之命有
天下其功甚大在成王繼之實不可忘之故也所謂
賁飾之事即制禮作樂頒度量等事故也
予不敢閉于天降威用寧王遺我大寶龜紹天明即命
曰有大艱于西土西土人亦不静越兹蠢殷小腆誕敢
紀其叙天降威知我國有疵民不康曰予復反鄙我周
[018-34b]
邦
成王上既言天降威而武王死已以幼沖嗣位日夜
恐懼求其所以濟而未得于是言我不敢閉蔵上天
所降之威盖武王之死乃上天之降威于我國家也
今既遭此天威乃不敢閉蔵隠匿其事恐患難之來
猶或未已乃用寧王所遺與後世所寶蔵之靈龜卜
以觀吉凶以龜能紹天之明故已乃即龜以受命也
盖天之吉凶示人雖明而其道逺非紹介以𫝊意則
[018-35a]
人莫曉惟寶龜之神與天相通知龜吉凶則知天意
之向背是龜乃能紹介天之明命也惟其能紹介天
命故成王所以即而受命焉此篇所謂寧人寧王寧
考皆謂武王以成王于武王為考故當為武王若謂
文王則誤矣盖此篇雖出于周公之口而實以成王
為辭故知寧考當是成王指武王也曰有大艱于西
土西土人亦不静此即寶龜所告之辭也葢古者卜
筮有此一兆則必有一兆之辭如孝文占其兆之辭
[018-35b]
曰大横庚庚予為太王夏啓以光其辭亦此類也盖
成王既用寧王所遺寶龜以占休咎而兆乃謂將有
大艱難之事及于西土西土之人亦因此擾擾而不
安則三監武庚之叛雖未形而其兆已預于龜卜之
間矣成王既言龜卜之辭謂我周家當有大變于此
果然蠢蠢而動謂三監武庚等之變果作而龜之兆
果可信也殷小腆謂禄父方小富厚也誕敢紀其叙
者謂不自度乃敢紀其既亡之序謂將復興商業也
[018-36a]
然其所以敢妄如此者亦見天降威于我周家而武
王死國有此疵病民將不康安故敢妄言謂我將紹
復湯業而反以周家鄙也葢昔商為王周為諸侯是
商為都周為鄙今周既為王則周為都矣而祿父乃
欲復商而更以周為諸侯故言予復反鄙我周邦也
今蠢今翼日民獻有十夫予翼以于敉寧武圖功我有
大事休朕卜并吉肆予告我友邦君越尹氏庶士御事
曰予得吉卜予惟以爾庶邦于伐殷逋播臣爾庶邦君
[018-36b]
越庶士御事罔不反曰艱大民不静亦惟在王宫邦君
室越予小子考翼不可征王害不違卜
成王既言武庚有反鄙之意遂言我周家得天人之
助不可以不伐謂今武庚蠢動于商郊今之明日民
之賢者有十夫來輔翼以往敉寧武事所圖之功敉
撫也寧安也謂撫安之也武事所圖之功謂天下也
盖武王以武功定天下今武庚實蠢動故成王東征
之者將以撫安之也先儒以十夫不從叛逆來為我
[018-37a]
佐其意則以此十夫自武庚叛所而來政如髙祖伐
陳豨得趙四人侯以千户葢欲因此以收人心雖有
此理然又言民獻十夫予翼不明言自彼而來亦不
必如此説只是得人之助自足以破敵不必拘在此
與在彼也成王欲伐武庚而得十賢之助則舉兵戎
大事可謂美矣况朕之卜于三龜而三龜又且并吉
則又得其天心矣既得人心又得天心則周必勝而
商必亡矣三龜即周官太卜之三兆各有一龜也然
[018-37b]
言用明王遺我大寶龜此又言朕卜并吉者葢前言
用寶龜乃武王崩後成王乍罹大變恐以沖人嗣立
弗克負荷故卜于龜以觀吉㐫而龜辭有大艱于西
土之說已而武庚果叛今又將往征之故成王又卜
于龜以決勝負而三龜又幷告故成王決意東征是
前之用寶龜乃卜于武王既崩之後此云朕卜并吉
乃卜于將往征武庚之初也先儒合以為一誤也成
王謂我之東征十夫予翼既得人助朕卜并吉又得
[018-38a]
天心故我于是告我所與親友之邦君及尹氏謂庶
官之正也及庶士御事謂以上中下士為王治事之
臣也曰我已得吉卜謂朕卜并吉也我今欲以爾之
庶邦仗義興兵以伐殷逋亡播蕩之臣謂武庚也而
爾庶邦之君及于庶士御事之臣無不以言復于我
曰興師伐殷其事至難至大不可輕動今日西土之
人所以不静者雖由武庚之叛而其源則在于王之
宫與邦君之室不可以不自反其意則以武庚所以
[018-38b]
敢叛者由三叔以骨肉之親離間王室是其釁端實
兆于王宫邦君之室也且謂于我小子之身惟當成
其敬道以修己而已不可以征伐王何不違卜而勿
征故曰王害不違卜此害如詩害澣害否之害同先
儒所謂成王之意謂汝邦君言民之不安者亦惟在
我天子之宫與邦君之室教化之過使然然我小子
先卜敬成周道若謂四國不可征則王室有害故謂
今決不敢違卜據此意則以不可征王害為一句不
[018-39a]
違卜為一句是其言乃成王自言己意非成王叙邦
君之言以告之意既迂回又與本文不相貫故不敢
從王氏雖以此為成王叙邦君之言以告之然又以
王害不違卜為邦君之意謂王之害在于不違卜耳
欲王違卜而不征夫卜所以決吉凶豈可謂從卜則
為害非立言之體但問王何故不違卜則有味也
肆予沖人永思艱曰嗚呼允蠢鰥寡哀哉予造天役遺
大投艱于朕身越予沖人不卬自恤義爾邦君越爾多
[018-39b]
士尹氏御事綏予曰無毖于恤不可不成乃寧考圖功
成王又謂我以衆人謂其事難大不可輕動故予沖
人長思其所以為艱難之説遂發歎而言曰嗚呼武
庚之叛而我征之信蠢動其鰥寡之民可哀也哉盖
興師之際鰥寡之民實被其害故也然我繼世有天
下為天子則天之吏也故為天之所役使造為也今
日之事天實以其事之甚大者遺我身事之甚艱者
投于我身故仗義往征者于我沖人非自恤也實天
[018-40a]
以是遺我也今日事既已如此自義言之汝邦君及
爾多士尹氏治事之臣當有安慰我曰無大畏慎于
所憂恤之事謂東征乃朝廷憂恤之事不可過慎退
縮而不敢進毖慎也惟當張皇六師仗義以伐不可
不成此安寧天下之考武王所圖之功盖武王滅商
定天下其功已有次第今武庚自尊大有反鄙我周
之意茍縱而不誅則武功豈不岌岌乎殆哉故成王
謂我東征雖不能不蠢動鰥寡而實所以成武王之
[018-40b]
功也
已予惟小子不敢替上帝命天休于寧王興我小邦周
寧王惟卜用克綏受兹命今天其相民矧亦惟卜用嗚
呼天明畏弼我丕丕基
成王以義責邦君衆臣不能安慰我心協謀共大事
故自歎曰已乎者謂汝衆既已不與我同心我亦已
乎無可奈何也汝衆臣雖不與我同心然我小子既
行吉卜則上帝之意已許我削平僣叛我實不敢廢
[018-41a]
上帝之命必往東征况我國家肇造之初天休美于
文王之徳使之自諸侯之小國而興寧考武王尚且
惟卜是用不敢替廢謂若泰誓言朕夢協朕卜襲于
休祥戎商必克即寧王惟卜用也我寧王肇造大業
尚惟卜是用今日武庚之叛朕卜并吉是天已明相
助我民况我亦惟卜是用則決意往征又何疑哉葢
深言卜之決不可違于是又歎而言曰天道甚明明
而可畏今卜并吉是已弼我大大之基業矣我其可
[018-41b]
違哉又所以申言其卜之不可違也
王曰爾惟舊人爾丕克逺省爾知寧王若勤哉天閟毖
我成功所予不敢不極卒寧王圖事肆予大化誘我友
邦君天棐忱辭其考我民予曷其不于前寧人圖功攸
終天亦惟用勤毖我民若有疾予曷敢不于前寧人攸
受休畢
此言王曰又是一節告戒之辭非與上文相連為一
時之言葢周公當時此言非如今日制誥作一篇文
[018-42a]
于殿庭間歴歴告之乃如今人以是語相告説一節
了又說一節故凡一篇之中有王曰皆又是一節之
言非相屬如今人之為文也周公上一節乃深言卜
之不可違此一節乃力言東征將以成武王之功終
武王之業耳林少頴謂管蔡挾武庚淮夷以叛其志
不細也縱而不誅則猶養疽焉不知其將潰而𤼵也
御事邦君不肯從周公以征而茍一時之安使周公
驅之以勢脇之以威夫誰敢有異議然周公則不忍
[018-42b]
刼其不服之心而强使之從事其所以告諭者反覆
宛轉欲曉其不服之情使之釋然以醒然後與之東
討故自弼我丕丕基以上其陳述東征之不可已卜
之不可違命之不可替與武王之功不可以不成者
其言詳而明嚴而盡而周公之心猶以為未也又復
更端其語以告諭之者葢曉譬未諭不得不然乃古
人忠厚之至也其言然哉周公之意葢謂爾庶君及
爾御事皆舊有位之人親見我武王勤勞定天下故
[018-43a]
言爾為舊有位之人大能逺逺思省知我武王當時
建立若之何其勤哉今日武庚之亂乃天之閟毖我
成功之所也上閟訓閉有秘宻之義下毖訓慎葢武
庚之亂天將使成王削平雖曰僣叛實成王成功之
所也此成功之所天實宻有以毖慎之猶言隂相也
天既宻有以慎我成功之所而非輕易我不敢不極
卒寧王圖事極盡也卒終也謂盡終武王所謀之事
謂武庚之叛是武王謀事猶有未終者今日決意往
[018-43b]
征是盡終其事也惟成王之意在于盡終武王所謀
之事故邦君御事不肯從命成王所以大化誘之使
必從化如孟子所謂有如時雨化之者之化同誘如
論語所謂循循然善誘人之誘同皆漸以教飭之非
迫之使從也天棐忱辭其考我民予曷其不于前寧
人圖功攸終者此成王又言天之輔我至誠之人其
㝠㝠之中已有一定之辭今考我民如十夫之予翼
則天之辭可見矣天之所以輔我至誠者如此我何
[018-44a]
敢不于前寧人而圖其功之所終乎所謂圖功之所
終者亦謂誅武庚則前人之功可以保其善終也天
亦惟用勤毖我民若有疾予曷其不于前寧人攸受
休畢者此成王又謂今日武庚之亂乃天用此勤勞
毖慎我民使之因此可畏之事而復知所以憂懼如
有疾之人因有疾之故而節飲食慎起居不敢自恣
天意既如此我何敢不于寧人所受之休美而畢之
乎所謂畢者亦圖終之意也成王之言凡三節一節
[018-44b]
謂天宻有毖慎故我不敢不盡終前人之事一節謂
天之輔我至誠不徒輔之且有可見之辭考民言可
見故我不敢不圖前人功之所終一節謂天不特輔
我而勤勞毖慎我民故我不得不畢前人所受之休
美辭雖三節其意實不大相逺但周公叮嚀之意有
加無已故詳復如此唐孔氏謂三者文辭略同義不
甚異大意惟當終前人之業須征逆亂之賊叮嚀以
勸民耳此説是也此一段先儒釋之皆相類惟天棐
[018-45a]
忱辭其考我民說者不同孔氏連上大化誘我友邦
君謂此忱辭即化誘之辭言我化誘之辭皆誠實之
辭天實輔之所以成我民審如此說則天之相成王
東征乃在邦君不從命成王既化誘之後前此天未
嘗輔也其說有害經意故不敢從一説又謂我有誠
辭天實輔之天之輔人當自乎心不在區區言語之
末故此説亦無意義不如天之輔至誠已有辭矣其
説頗安雖天不能諄諄然命之然詩言帝謂文王盖
[018-45b]
謂若有言然此成王所以繼以其考我民者葢謂天
之輔至誠之人若有辭于冥㝠之中考之民之向背
可知其言矣
王曰若昔朕其逝朕言艱日思若考作室既厎法厥子
乃弗肯堂矧肯構厥父菑厥子乃弗肯播矧肯穫厥考
翼其肯曰予有後弗棄基肆予曷敢不越卬敉寧王大
命若兄考乃有友伐厥子民養其勸弗救
此成王又更端以告之也若昔朕其逝者孔氏謂順
[018-46a]
古道我其東往征矣然成王東征本意只是謂天下
協賛不可不往初無順道之事故不當以若昔為順
古道蘇氏謂若昔朕其逝者謂如我本意則昔者已
往矣所以至今日者以言艱日思也此説極然但以
若為如我本意至若字則屬下句昔者朕其逝其語
言杌隉不安不如謂若昔朕其逝者謂如我昔者之
本意則我已逝矣所謂昔者猶言前者即謂初欲東
征之時也成王之意謂如我昔者初欲東征之時其
[018-46b]
仗義決往我已逝之久矣所以遲遲未行者朕以言
艱之故日思之于心故至今耳我今思之于心今日
之事正如作室菑田之事父欲作室家既以底定其
髙下向背之法矣其子乃不肯為之堂基况肯構結
其屋乎又如耕田父已反土而菑菑謂去草也一嵗
為菑二嵗為畬其子乃不肯為之播播布也謂布而
種之也况肯俟其成熟而刈穫之乎父之作室既定
其法父之治田既去其草則父可謂敬其事矣而子
[018-47a]
乃不肯堂不肯播則是不能繼父之志述父之事矣
其父肯曰我有後弗棄基業乎必自謂不幸而無後
也故繼之曰厥考翼其肯曰予有後弗棄基成王言
此葢謂武王定天下大業立綱陳紀如作室之定法
如治田之已菑今三監武庚之亂我不能討平以安
社稷則是不肯堂不肯播況望延延綿綿𫝊基業于
不朽乎如是是武王已敬其事矣而我不能繼之使
武王之靈見之其肯自謂其有後不棄基業乎必自
[018-47b]
歎其無後矣惟其如此故成王所以自謂我何敢不
以我身撫安武王之大命謂伐武庚安周室也成王
既以身任東征之責故又設譬責邦君衆士之不從
謂譬如為人父兄乃有朋友伐擊其子凡民之見之
者雖有勤止之方且涵養其勸之之心坐視其伐而
不肯救父兄譬王朋友譬三監武庚子譬東西土之
民其民養其勸弗救之者民猶言凡人也譬如邦君
等謂今成王在上而四國乃敢肆叛擊伐其民所謂
[018-48a]
邦君者固當有以救之而乃重于興師是猶見人擊
子雖欲勸使勿擊今乃憚勞遂涵養其勸心而不肯
救也其可哉此盖責邦君不肯東征救民之災也蘇
氏之意亦不異此但以民養謂如厮養之養謂朋友
伐父兄之子為厮養者方且勸其擊伐而不救其意
亦通姑存之
王曰嗚呼肆哉爾庶邦君越爾御事爽邦由哲亦惟十
人迪知上帝命越天棐忱爾時罔敢易法矧今天降戾
[018-48b]
于周邦惟大艱人誕鄰胥伐于厥室爾亦不知天命不
易
此成王又更端以告邦君也肆陳也欲其陳力共往
故先歎而言肆哉謂陳力決行也哉爾衆邦之君及
爾治事之臣爽明邦國使無疑謀者由于哲人葢朝
廷有大議論彼以為是此以為非彼以為可此以為
否紛紜交錯不能決定苟非有大過人之哲足以決
定大計則安能致邦之爽明無疑謀哉成王言此盖
[018-49a]
謂今日武庚之亂天人共怒雖邦君御事且不能無
疑惟彼十人獨能啓迪以知天命所在毅然而至輔
我以往以決在庭之疑可謂爽邦之哲人矣故成王
言爽邦由哲所以繼以亦惟十人迪知上帝命成王
既言此十人能知天命輔我東征遂欲責邦君不能
相從謂若天棐忱爾時罔敢易法謂武王之初以至
誠為天所輔自諸侯而起克商以有天下爾于彼天
輔至誠之時尚不敢改易武王所頒之法度謂進退
[018-49b]
皆聴武王之命不敢少違矧今日天降罪戾于周邦
謂武王在位不久而死而彼造作大艱難之人謂三
監武庚之徒大鄰近相胥殺伐于其居室謂作亂于
其國爾豈不知天之命我周家亦不敢改變乎是十
夫之不若也盖言武庚雖一時肆虐蠢動王室而天
命葢在周而不在彼也
予永念曰天惟喪殷若穡夫予曷敢不終朕畝天亦惟
休于前寧人予曷其極卜敢弗于從率寜人有指疆
[018-50a]
土矧今卜并吉肆朕誕以爾東征天命不僣卜陳惟若
兹
成王既責邦君不知天命不能從我故又言我之責
汝非妄言輕發我庸長永思念于心曰天之喪殷若
稼穡之人其治田也必欲盡去稂莠芟夷藴崇勿使
再生前者武王伐紂是猶穡夫已去草于其始矣若
其餘根遺孽猶有存者實不無望于我後人終其畝
而盡去之葢武王既誅紂其餘孽武庚若更生肆惡
[018-50b]
若終以去之者實成王責也故言予曷敢不終朕畝
成王既言天命属周身當滅武庚故又言今日滅武
庚所以得吉兆可以必誅者亦天以此休美于我前
寧人武王故雖處禍亂而可以必勝我何以至此故
曰予曷其極謂至也今日既是天以此休美于前人
非我後人所能至故卜之吉也敢不往以從之既言
卜敢不于從又言率寜人有指疆土矧今卜并吉者
盖謂今日東征之舉將以率循武王有指意之疆土
[018-51a]
葢先王建立疆土皆有指意今武庚作亂是不能守
前人之指意至于叛逆我今將率循之雖不卜亦當
決往況今卜之于龜而三龜又皆并吉乎惟其并吉
故我所以大與爾衆邦決往東征也成王既告庶邦
使又往東征又恐其猶有狐疑故又戒之曰天命弗
僣卜陳惟若兹謂今日天命已一定決不僣差卜之
所陳惟如此而已汝不可不從也先儒以予曷其極
卜為一句以敢弗于從為一句謂前人膺天休命惟
[018-51b]
卜是用我何敢窮極其卜而不從乎此説迂回不敢從
微子之命
成王既黜殷命殺武庚命微子啓代殷後作微子之命
林少穎謂孔子言微子去之則微子當紂之時蓋居
可疑之地不可以諫已去商矣雖去商然亦遯于荒
野而已未適他國也及武王既克商痛社稷之無主
乃始抱祭器歸周左氏載許僖公見楚子面縛䘖璧
大夫衰絰士輿櫬楚子問諸逢伯對曰昔武王克商
[018-52a]
微子啓如是武王親釋其縛受其璧而祓之焚其櫬
禮而命之使復其所史記蔡世家亦謂武王克商微
子啓乃持祭器造于軍門肉袒面縛左牽羊右抱茅
膝行而前以告武王乃釋微子使復位此二説皆謂
微子去商歸周在武王克商之後也然雖歸周武王
猶未封之但復其舊職使以殷之封爵居其舊位而
已前所謂復其所復其位者是也盖微子在商以子
爵食邑于微故謂微子至武庚作亂成王殺之然後
[018-52b]
始封㣲子于宋以續殷後而樂記乃謂武王克商既
下車立殷之後于宋誤矣葢湯之伐桀既勝之後桀
走于南巢湯放之使之保有南巢即其地為侯子孫
相繼以守祭祀故桀之故都不復更立其子孫是以
湯自勝夏而歸己謂之黜夏命今武王之伐紂其志
亦欲如湯之放桀苟其能自竄于遐荒則亦即其地
而侯之不幸而殷人倒戈自屠并及于紂武王之本
志無以自明故使其子武庚因其故都奉其祭祀以
[018-53a]
致其不忍之心因使三叔監之故武王克商之後惟
言武王勝商殷殺受立武庚未言黜殷命也迨武王
死後三叔挾武庚以叛王室是其縱惡自絶然後周
公興兵滅之而朝歌之地不復以立商之子孫而殷
命至是始黜故大誥言將黜殷而此序言成王既黜
殷命殺武庚命微子啓代殷後作微子之命盖殷命
既黜武庚既殺而成湯之祀則不可以絶故封微子
于宋所以存湯祀也
[018-53b]
微子之命王若曰猷殷王元子惟稽古崇徳象賢統承
先王修其禮物作賓于王家與國咸休永世無窮
此微子之命四字舊竹簡所標之題也王若曰謂成
王之言若曰乃史氏之記也諸篇皆然此言雖出于
周公然成王為君不得不言王若曰也猷者𤼵語之
辭也殷王元子者謂微子乃殷王帝乙之首子也其
母未立為后生微子既立為后生紂故紂為嫡而立
微子乃其庶兄也葢成王將封微子于宋故𤼵語曰
[018-54a]
猷以殷王元子呼之自此以下則言其所封之意也
惟稽古崇徳象賢者謂王者立先聖王之後為侯以
奉祭祀乃古之道也今成王稽考于古有崇徳象賢
之法所謂崇徳者謂先聖有徳不幸絶祀故立其後
為侯以奉祭祀所以尊崇其徳也所謂象賢者謂立
此人為先聖之後以奉祭祀者以其賢能象于先王
也象似也猶易象之象成王言此謂我稽于古有崇
徳象賢之法今湯徳如此義所當崇而微子之賢又
[018-54b]
能象其先世此所以封于宋而使之統承先王修其
禮物作賓于王家也林子和謂立微子以為殷後以
周室而言則為稽古本成湯而言則為崇徳自微子
而言則為象賢此言是也林少穎謂自統承先王至
永世無窮此則言所以稽古者當如此也自嗚呼乃
祖成湯至徳垂後裔此則言湯之徳不可不崇也自
爾惟踐修厥猷至尹兹東夏此則言微子之賢不可
不立也其説亦然統承先王修其禮物謂王者必有
[018-55a]
一代之制作後王既革命則必更而新之不復相因
襲然亦不使之湮没廢命故因其統緒之𫝊而立其
子孫之賢者使承其禮物而不廢失以存前代之制
作今成王命微子正將使之統承成湯修治其禮物
故告之以此也禮物即一代之制作所為禮樂服色
等也成王之立微子既欲存先代之制作故亦以客
禮待之有不臣之義故曰作賓于王家左𫝊謂宋先
代之物也于周為客天子有事膰焉有喪拜焉或膰
[018-55b]
或拜皆賓之之意也然其賓之亦豈一再𫝊而已葢
將使之與國皆休永世無有窮已言將與周同其久
也
嗚呼乃祖成湯克齊聖廣淵皇天眷佑誕受厥命撫民
以寛除其邪虐功加于時徳垂後裔爾惟踐修厥猷舊
有令聞恪慎克孝肅恭神人予嘉乃徳曰篤不忘上帝
時歆下民祇協庸建爾于上公尹兹東夏
成王上既言命微子侯于宋以奉湯祀于是遂言湯
[018-56a]
之功徳如此之盛而微子能繼其徳實當為商後而
奉湯祀也前所謂崇徳象賢者此也嗚呼者成王將
稱湯徳先歎而後言重其事也謂汝祖成湯有齊聖
廣淵之四徳齊裴氏訓速杜預訓中蘇氏訓肅然記
言齊也者齊也則齊有齊肅之義故當訓肅齊則無
所不敬聖則無所不通廣則無所不容淵則無所不
測惟湯有此四徳故上天眷顧佑助而湯大受其命
以有天下湯既有天下又能撫安其民以寛仁之政
[018-56b]
而盡除夏桀邪而不正虐而不仁之惡政故在當時
實有功加被于天下言無一人不蒙其功而其盛徳
之餘慶則又垂及于後世之苗裔盖言湯之功徳源
深流長宜其所以綿綿延延至今不絶也湯之功徳
如此微子又能踐履修舉其道自舊有善譽言非一
日也此前所謂象賢之意也而又儼恪戒慎以盡其
孝道以齊肅敬恭于神人言幽不敢忽神明不敢忽
人也此盖指其抱祭器以歸周之為也惟微子之徳
[018-57a]
如此故成王謂我實嘉美汝徳曰汝之徳實篤厚而
不可忘上帝亦于是而歆享下民亦于是而敬和則
其徳誠不可忘也我用是建汝為上公以正此東夏
之民宋在王室之東故謂之東夏王者之後稱公故
曰上公也
欽哉往敷乃訓慎乃服命率由典常以蕃王室𢎞乃烈
祖律乃有民永綏厥位毗予一人世世享徳萬邦作式
俾我有周無斁嗚呼往哉惟休無替朕命
[018-57b]
成王既告微子我所以立汝之意故此遂以所當為
者告之然所當為者以敬為先故曰敬哉謂下文所
言諸事也往敷乃訓者謂往就宋國當敷布汝所以
訓迪斯民之道也慎乃服命者謂所受上公之命也
葢宋以王者之後成湯之廟用天子禮樂其他則否
成王恐其以得用天子禮樂遂有僣擬之意卒至妄
施如魯本以天子禮樂享周公其終遂以如諸公之
廟皆用之故成王告微子謂汝宋雖得用天子禮樂
[018-58a]
于湯廟而自身當慎所服上公之命不可有一毫僣
擬之失率循常法可也故繼以率由典章成王既戒
微子使敷訓訓民又欲其慎所服之命而恪守常法
故遂勉之曰能如此則上可以蕃屏王室以維持其
社稷逺可以光大其烈祖而𤼵揮其道徳下可以整
齊所有之民使不越教令微子則可以永安在上公
之位以毗輔我一人而後嗣則可以長有國家皆享
汝之盛徳謂因汝遂世其國故享汝徳也如此則萬
[018-58b]
邦皆以汝為法是自使我周家與汝相親宻無有厭
斁之時也即有客詩所謂在此無斁者是也成王告
之之辭既畢故又歎而遣之曰往即乃封惟當思所
以休美其職無廢我所命之言可也微子命之辭止
此下乃亡書之序附見于此
唐叔得禾異畝同穎獻諸天子王命唐叔歸周公于東
作歸禾周公既得命禾旅天子之命作嘉禾
此亡書之序也其次在此故附此篇之末唐叔成王
[018-59a]
母弟也後封于晉唐孔氏謂得禾之時未封葢得禾
獻諸天子天子即命以此禾歸周公故知其未封使
其已封則守土之君不當為王將命以歸周公也其
曰唐叔者葢敘書之人從後稱之耳此書既亡其義
不可得而知但二孔順序文而釋之謂唐叔于岐内
食邑得禾于異畝壟上而同穎穂以其有異故拔而
貢于天子成王以為周公徳之所感致天下有和合
之象于時周公東征未反王遂命唐叔以其禾迎周
[018-59b]
公自東而歸史叙其事故作歸禾之篇謂以禾歸周
公也周公既得成王所命己歸之禾乃陳天子使以
命己之意而作嘉禾之書謂是禾之生本乎君有嘉
徳也此二篇皆周公猶在東時所作而次于微子之
命者盖周公既殺武庚即于東方用王命立微子當
是既命之後王乃以禾而歸公也不然何以次于微
子之下哉
尚書詳解卷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