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1b0011 夏氏尚書詳解-宋-夏僎 (master)


[002-1a]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二
             宋 夏僎 撰
舜典
虞舜側微堯聞之聰明将使嗣位歴試諸難作舜典
 孔子序書於尭典序言昔在帝尭聰明文思光宅天
 下將遜於位讓於虞舜作尭典于舜典序言虞舜側
 微堯聞之聰明将使嗣位歴試諸難作舜典考其文
[002-1b]
 意常若終始相因者盖尭典終於四岳薦舜尭妻二
 女之事與舜歴試諸艱以受尭之禪文義相接故如
 此側微正義謂不在朝廷謂之側其人貧賤謂之微
 孟子曰舜居深山之中與木石居與鹿豕遊其所以
 異於深山之野人者㡬希以是觀之則舜在側微之
 中一匹夫耳而史記按世本帝王世系謂尭舜出黄
 帝則舜葢帝之族姓也既為帝王之族姓不應謂之
 側微今書序言虞舜側微則知世本為附㑹之説而
[002-2a]
 孟子之言為可㨿矣舜典之書載徽五典納百揆賓
 四門納大麓皆尭歴試諸艱之事孔子作序将以包
 括一篇大意故言舜在側徽而聰明之徳尭每聞之
 雖聞之未知其實行故先既試以二女至此則又歴
 歴以諸艱試之葢所以明舜典之所由作也然諸艱
 之下至于篇終比陟帝位治天下之事然序不及者
 舉其大畧也夫堯之于舜試以二女見其能釐降二
 女子偽汭已知其正家矣能正家者必可以正天下
[002-2b]
 故至此歴試諸艱則又試以天下事也陳少南有言
 曰尭之得舜由于師錫而序篇乃以尭聞斷之則堯
 之得舜故不在師錫之後也人君茍無先見之明而
 惟左右近習之人是聽其輔於治也亦末矣司馬文
 公有言曰舜自修于畎畆之中而聞於尭此舜之難
 也舜在畎畝之中而尭聞之此尭之難也二說尤可
 取故特存之
舜典曰若稽古帝舜曰重華協於帝濬哲文明温恭允
[002-3a]
塞𤣥徳升聞乃命以位
 此葢作史者總序舜之徳也典謨之體皆如此如尭
 典之首言若稽古帝尭曰放勲欽明文思大禹謨之
 首言若稽古大禹曰文命敷于四海祗承于帝臯陶
 謨之首言若稽古臯陶曰允廸厥徳謨明弼諧葢為
 此人作此書必先叙此人有此徳體制自應如此也
 蓋作書者之意謂我順理而考于上古得帝舜之行
 事而載于書書曰尭有此文徳之光華舜能重之協
[002-3b]
 合于帝堯而無異不惟能重華而已而且有濬哲文
 明温恭允塞之徳濬深宏也哲睿知也文文章也明
 聰明也温粹和也恭恭敬也允信當也塞充實也凡
 此八者即𤣥徳也𤣥幽逺之稱言舜有徳而潜修于
 幽逺之處然舜之徳雖韜藏于幽隠之中而實升聞
 於天朝故尭命以位使之攝行天子之事即下文所
 謂徽五典之屬也夫作史者先言重華恊于帝濬哲
 文明温恭允塞而後言𤣥徳升聞乃命以位則舜于
[002-4a]
 未豋庸之前其光輝之徳固巳能重尭之華矣徳既
 不約而契冝其雖處側微而尭獨聞而知之也由是
 觀之則尭之知舜非聞于言語物色之間也尭有是
 徳而舜重之以心相知則若契劵焉蓋有非耳之所
 能聞目之所能見者程氏曰濬哲文明温恭允塞八
 者以形容其聖徳如稱尭曰欽明文思安安稱文王
 曰徽柔懿恭稱仲尼曰温良恭儉讓皆聖人之徳美
 此論甚當王氏云尭言欽明文思為成徳之序舜言
[002-4b]
 濬哲文明為修為之序此鑿説也林少頴皆以為尭
 舜之徳此説殊可喜
慎徽五典五典克從納于百揆百揆時叙賓子四門四
門穆穆納于大麓烈風雷雨弗迷
 伏生以舜典合于尭典故以慎徽五典接尭典帝曰
 欽哉之文而為一篇至孔氏纂壁中書始釐為二加
 乃命以位以上二十八字由是始為二篇正義謂東
 晉之𥘉豫章内史梅賾上孔氏𫝊猶闕舜典自乃命
[002-5a]
 以位以上二十八字世所不𫝊多用王范之注𥙷之
 而皆以慎徽五典以下為舜典之𥘉至齊蕭鸞建武
 四年吳興姚方興於大航頭得孔氏𫝊古文舜典亦
 𩔖大康之書乃表上之事未施行方興以罪致戮至
 隋開皇初求遺典始得之是舜典之書前此實以慎
 徽五典為首也慎徽五典司徒之職也納于百揆奮
 庸熈載之任也賓于四門典領方岳諸侯之事四岳
 之職也納于大麓所謂薦之于天是也凡此盖舜𤣥
[002-5b]
 徳聲聞於尭尭將命之以位使之兼統衆職以騐其
 能否即上所謂歴試諸艱是也程氏謂五典克從無
 違教而後浸至於百揆之任禮待四方諸侯協和而
 後至于大麓之任其意盖謂先使之徽五典五典從
 而後使之宅百揆百揆序而後使之賓四門四門穆
 而後使之納大麓殊不知上言乃命以位而繼以慎
 徽五典納于百揆等事則是尭既命以位則五典等
 事無所不統舜既兼統庶事則以之慎美五典之教
[002-6a]
 而五典克從無違教以之納於百揆而百揆時叙無
 違事以之賓迎諸侯於四門而四方諸侯來朝者莫
 不和穆以之納于大麓則雖烈風雷雨不至迷錯而
 害物是皆帝舜兼統庶事隨所施設各底成効𥘉無
 浸至之理故唐孔氏曰舜既臣尭無所不統非五典
 克從之後方始納于百揆非百揆時叙之後方始賔
 于四門此說甚當按左𫝊文十八年載髙辛氏有才
 子八人伯奮仲堪叔獻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貍忠
[002-6b]
 肅恭懿宣慈惠和天下謂之八元舜臣尭舉八元使
 布五教于四方内平外成高陽氏有才子八人蒼舒
 隤敳檮戭大臨尨降庭堅仲容叔逹齊聖廣淵明允
 篤誠天下謂之八凱舜臣尭舉八凱使主后土以揆
 百事莫不時叙則徽五典宅百揆雖尭以是試舜舜
 實舉元凱以為之安得為試諸艱哉盖將以天下授
 舜并以是𢾗事付之以觀舜所以處之之術如何非
 欲舜一一躬親其事也舜之于此果能豋庸衆賢分
[002-7a]
 治其事則舜所以處之者盖有道矣冝乎尭以天下
 授之也納于大麓説者不同孔氏謂納舜使大録萬
 幾之政即百揆之職也前既納于百揆則此大麓有
 當為大録萬㡬説者又謂麓地名即禹貢所謂大陸
 既作
帝曰格汝舜詢事考言乃言底可績三載汝陟帝位舜
讓于徳弗嗣
 堯既試舜以諸艱舜隨施試各底成功至此特俾之
[002-7b]
 陟帝位故命之曰格汝舜格來也言來汝舜尭呼舜
 來謂之曰來汝舜我常詢汝以天下之事與汝反覆
 辯論以考汝之言其措置當爾其成謀當爾今三年
 矣而汝向來所言皆以底行而可以立功則汝可謂
 能言而又能行矣汝其不可庸命以豋天子之位乎
 底績即上徽五典宅百揆賓四門納大麓皆舜底行
 之實迹也堯即命舜陟帝位而舜乃辭不敢當故曰
 讓于徳弗嗣王氏謂讓于徳者遜于有徳之人也弗
[002-8a]
 嗣者弗肯陟帝位以嗣尭也沈氏謂舜以其徳不能
 繼尭故辭讓不敢當二說皆通故兩存之正義曰君
 之駁臣必三年考績考既有功故使升帝位将禪之
 也夫鯀三考乃退此一考使升者何也鯀待三考冀
 其成功無成乃黜之緩刑之義舜既有成他無所待
 故一考即升且大聖之事不可以常法論也
正月上日受終于文祖
 正義謂舜既讓而尭不許乃以尭禪之明年正月上
[002-8b]
 曰受堯終帝位之事于尭文祖之廟盖尭為天子于
 此事終而授與舜舜受之而不更始也王氏徒見此
 文不加舜字遂謂堯受終于文祖故李校書辨之謂
 信如王氏之説則下文言在璿璣玉衡之屬亦豈屬
 堯乎正月李校書謂嵗之首為之正月猶正貳之正
 盖亦訓長王氏謂政事當嵗易者妄也下文格文祖
 言月正者亦正月也時變文耳王氏謂舜避尭之子
 方其未踐位天下無政故此格文祖即月而後有政
[002-9a]
 故言月正亦鑿也上日謂朔日孔氏謂上旬之日曽
 氏謂上辛上丁上戊之日𩔖三說不同林少穎謂下
 文言月正元日正月朔旦此則云上日亦冝是朔旦
 盖禹受命于神宗既用朔日則舜受終于文祖亦應
 用朔日不應獨用上旬與上丁之𩔖其曰上曰日者
 特變文耳故唐孔氏謂月之始日謂之朔每月皆有
 朔日此是正月之朔故云上日言其于一嵗是上日
 也但元日説者泥月令擇元日命民社之言謂元日
[002-9b]
 乃所擇吉日非朔日殊不知月朔謂之言擇而用之
 亦謂之吉論語有吉月必朝服而朝則月朔亦有言
 吉者矣吾安知書所謂元日非月旦乎文祖尭之太
 祖也蘇氏謂尭之所從受天下者文祖舜所從受天
 下者文宗授天下于人必告于我所從受之人則文
 祖實尭之祖也特不知所祖果何人耳按祭法曰有
 虞氏禘黄帝而郊嚳祖顓頊而宗尭則神宗即尭也神
 宗為尭則文祖可指為顓頊矣但去古既逺不可以
[002-10a]
 為必然之論故唐孔氏謂堯之文祖不可强實亦多
 聞闕疑意李校書謂孔氏以文祖為尭文徳之祖以
 藝祖為即下文祖文祖又即藝祖也故知藝祖即文
 祖此説甚當但神宗亦以為文祖則有可論者盖舜
 受尭之天下於受終與告即政之事皆宜就尭之祖
 廟至禹則受天下于舜矣則舜命當于舜之祖廟豈
 冝亦就尭之祖廟哉故知神宗即有虞氏神宗之廟
 所謂祖顓頊而宗尭者是也
[002-10b]
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
 璿璣以璿為璣王衡以玉為衡唐孔氏謂是天文之/
 器漢世謂之渾天儀者是也璣徑八尺圓周二丈五
 尺强以一人可以運轉故曰璣衡横簫長一尺孔徑
 一寸将考天象先懸璣于上運轉之以象天之運轉
 然後以衡從下望之以知星宿此璣衡之制也在察
 也七政日月五星唐孔氏謂日月五星有吉㐫之象
 因其變動為占七者各有異政故謂七政不若沈博
[002-11a]
 士謂君政得於下天文序于上自然之應故以政言
 之此説是也然七政在天躔度長短多寡不同然必
 謂之齊者曽氏謂歩七政之軌度時數以轉璣窺衡
 而不差焉故曰齊其不齊者乃凌歴鬬食盈縮犯守
 者也盖璣衡所見皆時數軌度之當然不知璣衡則
 為異變此説是也沈存中謂熈寕中受詔典領歴官
 考察星辰以璣衡求極星從窺管候之凡三月極星
 常循窺管之中夜夜不差則窺管即玉衡也但璿璣
[002-11b]
 孔氏云美玉王氏云美珠二說不同後世渾儀既不
 用珠玉用銅為之則古之璣衡或以玉為之或綴珠
 其上皆不可得而知孔氏曰舜察天文齊七政以審
 已當天心與否此説不然夫舜既受尭之終于文祖
 之廟矣乃始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以審已之當天
 與否使七政有愆則貯奈何古人授受之義必不然
 也使其不審天心不符人望則不受之既已受之而
 方且察天心之當否豈理也哉然則舜受終必在璿
[002-12a]
 璣玉衡以齊七政者盖既攝帝位将廵狩方岳以考
 制度協時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也
肆𩔖于上帝禋于六宗望于山川徧于羣神
 肆遂也程氏云猶後世作文者言于是也盖舜攝位
 既齊天文于是乃𩔖上帝禋六宗望山川徧羣
 神而告以攝位之事𩔖禋望徧唐孔氏謂皆祭
 名也所謂𩔖孔氏謂𩔖以攝位事告故謂之𩔖
 蘇氏亦謂以事告非常禮肆師𩔖造上帝注曰
[002-12b]
 六宗之祭不見于經諸儒皆意度之誠可疑晋張髦
 為三昭三穆學者多從之然以書考之受終之初既
 有事于文祖其𫝑必及餘廟豈有獨祭文祖于齊七
 政之前而祭餘廟于𩔖上帝之後乎以此推之則齊
 七政之後所祭者天神非人鬼也孔安國曰六宗四
 時也寒暑也日也月也星辰也水旱也其説自西漢
 有之意其必有𫝊受非臆度也其神名壇位皆不可
 以理推猶秦八神漢太乙之𩔖豈區區曲學以私意
[002-13a]
 所能損益哉春秋不郊猶三望分野之星與中國山
 川乃知古者郊祀天地必及于天地之間所謂尊神
 者魯諸侯也故三望而已則此禋于六宗望于山川
 徧于羣神盖與類于上帝為一禮耳又以祭法考之
 則曰燔柴於太壇况祭法謂星為幽宗水旱為雩宗
 合于所謂六宗者但鄭𤣥曲為異説而改宗為禜未
 可信也至望山川徧羣神林少穎則依孔氏𫝊而為
 之說曰山川為九州名山大川五岳四瀆之屬至此
[002-13b]
 時而望祭之羣神為邱陵墳衍古之聖賢有功者亦
 皆祭之此亦本于祭法而為之説也
輯五瑞既月乃日覲四岳羣牧班瑞于羣后
 輯之為言歛也五瑞五等諸侯之瑞玉也舜既歛諸
 侯之五瑞而四方諸侯以舜居攝來朝賀逺近不同
 來有先後故既月乃日覲四岳羣牧然既月說者不
 同孔氏謂盡正月中乃日見四岳羣牧林少頴以既
 月為二月劉敞則謂正月之明日乃二月朔陳少南
[002-14a]
 因謂之既盡也盡一月乃以是覲諸侯亦謂二月朔
 也三説不同此皆未盡余謂三説雖不同然孔氏徒
 見下文言二月東廵狩遂以既月為正月殊不知覲
 岳班瑞果在正月中則其文當與輯五瑞相接不應
 加既月乃二字盖謂舜五載一廵狩於其當廵之嵗
 故二月往東廵守五月南八月西十有一月朔則自
 嵗二月以下乃作書者載舜廵狩之嵗月本不與上
 連文不可泥此二月即以既月為正月也况上文言
[002-14b]
 三月受終于文祖在璿璣玉衡以至輯五瑞而後言
 既月乃日覲四岳羣收而班瑞實二月事也但少頴
 謂盡二月之日亦不可盖覲岳班瑞應用許多日劉
 敞陳少南謂二月朔亦不可盖舜攝位四方諸侯逺
 近不同故聞有先後而來賀必不能如他朝㑹同于
 一日余謂既月當為一句乃日覲四岳羣收為一句
 盖舜自正月受終繼而察璣衡祭羣神輯五瑞行是
 𢾗事月既盡矣乃于月盡之後日覲見四岳羣收既
[002-15a]
 見羣牧乃還以其所輯之瑞班而還之使歸于國盖
 此瑞本與舜居攝班還於諸侯若舜親授故為舜臣
 所以與之正始也
嵗二月東廵守至于岱宗柴望秩于山川肆覲東后協
時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修五禮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贄
如五噐卒乃復
 嵗二月東廵守二孔皆謂舜既班瑞於羣后即以其
 嵗二月東廵守省守土之諸侯此説不然盖上文覲
[002-15b]
 岳班瑞乃二月事前于既月觧辨之詳矣覲岳班瑞
 既為二月事此則二月不應為當年二月事少頴以
 此二月加嵗字于中乃嵗之二月盖前一年羣后來
 朝故至明年舜乃廵守考制度于四岳此説雖順經
 文而經無明文又安知嵗二月為明年之二月哉盖
 經但云嵗二月未嘗言來嵗之二月豈可直指此嵗
 字為來嵗乎余謂舜之居攝先既輯當次之班瑞自
 是之後必有一嵗往廵狩四方故此直云歳二月東
[002-16a]
 廵守必是居攝之後于中有一嵗二月廵東五月廵
 南八月廵西十一月廵北也岱宗唐孔氏謂岱之與
 㤗其山有二名引風俗通云㤗山山之尊也一曰岱
 宗其説以㤗宗即泰山也舜既廵狩故先王東岳之
 下燔柴祭天以告至即燔柴祭告至乃望祭山川而
 秩者盖有當祭而不祭者有不當祭而祭者與其品
 位之髙下牲禮之厚薄莫不各有其序故山川不可
 不盡其秩序也舜既播柴告天望祭山川即于東岳
[002-16b]
 之下遂見東方之諸侯而與之考制度自協時月正
 日以下皆考制度之事也孔氏謂協時月正日合時
 之節氣月之大小日之甲乙使齊一也盖古者天子
 諸侯國皆有掌歴之官天子歴官主頒朔于諸侯若
 堯之命羲和四子是也諸侯則不得自為正乃受歴
 於天子還以天子之歴頒受其民故尭命羲和四子
 定律𢾗既頒朔于諸侯矣至舜居攝恐諸侯國異或
 不齊同故因廵守而協之協之為言合也盖以王朝
[002-17a]
 之正朔考而合之然時月言協而日言正者盖時之
 差常起于日之不正故日尤不可不正也時月日既
 協而正之則歴法定矣歴法既定然後律度衡量可
 考而知焉盖度量衡生于律而律之十二又生乎歴
 之十二辰班孟堅律歴志云推厯生律制器規圓矩
 方權重衡平凖成度量探賾索隱鉤深致逺莫不用
 焉則律度量衡實本于歴矣律度量衡既本於歴則
 舜于廵狩之際欲同律度量衡所以必先協時月正
[002-17b]
 日歟同之如何盖考而校之使逺近内外均同如一
 也既同律度量衡于是又修吉㐫軍賓嘉之五禮欲
 禮樂征伐自天子出焉盖禮隨時損益久而不修必
 有偏而不起之處故廵狩之際所以修之五玉三帛
 二生一死贄者廵防于四岳之下覲諸侯考正制度
 故五等諸侯與其國之卿大夫士各以其所執之玉
 帛生死以贄見于天子鄭𤣥謂贄之言致所執以自
 致也此説是也但孔氏以五帛連上修五禮之文唐
[002-18a]
 孔氏謂不言修者蒙上之修字此説不然夫禮固有
 因革捐益謂之修可也五等諸侯執圭璧來朝不過
 正品秩而已何修之有張横渠以修五禮為一句今
 按周禮典命雖只云諸侯之適子未誓于天子以皮
 帛繼予男公之孤四命以皮帛眡小國之君竊意孔
 氏亦有所㨿但不知出何書二生謂卿執羔大夫執
 鴈是也一死謂士執雉是也鄭𤣥謂羔取其羣而不
 矢其𩔖鴈取其候時而不知其形雉取其守死而不
[002-18b]
 失其節恐或如此至林少頴則所謂贄之物量其貴
 賤輕重以寓其等差非有義理于其間王氏曲生義
 訓穿鑿之甚皆無取焉夫既云五玉三帛二生一死
 贄又加五噐卒乃復者盖三帛二生一死天子受之
 惟五玉禮終則復還諸侯程氏謂諸侯尊而至重已
 覲復還其玉所以禮答列辟此説是也按聘義云聘
 重禮也已聘而還圭璋輕財重禮也此雖主于聘禮
 竊意朝禮亦然又按周禮司儀云諸公相見為賔還
[002-19a]
 圭如将幣之儀是圭壁皆還之也士相見禮大夫以
 下見國君之禮若他邦之人則使擯者還贄已臣皆
 不還其贄是三帛二生一死則不還也又按周禮膳
 夫云凡祭祀致福者受而膳之以贄見者亦如之鄭
 司農注云以羔鴈雉見者亦受以給王膳則三帛二
 生一死不還也明矣河南劉敞不深求其故乃謂五
 噐為吉㐫禮樂戎器陳少南和之乃謂如同也廵狩
 之時同吉㐫禮樂戎噐廵狩既畢乃自方岳反還盖
[002-19b]
 謂廵狩既修五禮又修五玉又修三帛又修二生一
 死至此又同五噐卒事乃復還此皆徒見前言五瑞
 又云五玉又云五器辭異如此遂生分别不足取也
 程氏謂五器即五瑞五瑞即五玉以其物言則曰玉
 以其寳言則曰瑞以其形言則曰噐此説是矣
五月南廵狩至于南岳如岱禮八月西廵守至于西岳
如初十有一月朔廵守至于北岳如西禮歸格于藝祖
用特
[002-20a]
 舜之廵守既以二月有事于岱宗岱宗禮畢因而南
 巡以五月至于南岳衡山其燔柴望秩山川以下皆
 如岱宗之禮南岳禮畢因而西廵以八月至于西岳
 華山其禮亦如初時西岳禮畢因而北廵而以十有
 一月至于北岳恒山其禮同于西岳之禮四方廵行
 其禮如一然必曰如岱禮如初如西禮者特作史者
 變文耳本無别義北岳禮畢然後復于京師格于文
 祖之廟其牲用特牛告于文祖以其歸之既至故曰
[002-20b]
 格春秋桓十有二年公及戎盟于唐冬公至自唐左
 氏曰告于廟也凡公行告于廟反行飲至舍爵䇿勲
 焉則舜之格藝祖即此所謂飲至之禮也孔云云藝
 祖即文祖以文之與藝其義相同故知其必爾也朱
 博士曰天子廵守必順隂陽之氣以出入春東而夏
 南秋西而冬北又以地言之則自東徂南自南徂西
 自西徂北然後由此以入京師盖理當然此説得之
 㨿此云廵北岳既畢然後歸格于藝祖用特則是一
[002-21a]
 嵗周四岳然後歸也胡舍人疑之以謂計其地里恐
 不相及鄭𤣥乃以謂每岳禮畢而歸仲夏乃復更出
 夫一出而廵四岳胡舍人尚計以地里考其日程謂
 不能周萬五千里若廵一岳歸至仲月再出則一嵗
 出入往來不啻𢾗萬里此必無是禮也故孔氏有言
 曰四廵之後乃云歸格則是一出而周四岳若如鄭
 言當于每廵之下即言歸格後以如初包之何當北
 巡之後始言歸乎且若歸而復去計程不能周徧此
[002-21b]
 未必然也是説甚當
五載一廵狩羣后四朝敷奏以言明試以功車服以庸
 前既載舜廵狩四岳之事至此則又搃結前言故言
 五載一廵守謂此廵守四岳之禮盖五載而一行也
 羣后四朝説者不同孔氏謂羣后各朝于方岳之下
 凡四處故曰四朝胡舍人既疑其一載而不能廵守
 四岳遂以五載一廵守一年而東一年而南一年而
 西一年而北此羣后之所以四朝五年之中一嵗息
[002-22a]
 駕二説皆不然盖上文言肆覲東后而南西北覲禮
 又皆如岱如初如西則廵守之際諸侯朝于方岳之
 下上文已備言之不應于此又言諸侯朝于方岳之
 下凡四處則孔氏之説所以不然者此也天子適諸
 侯曰廵守諸侯朝于天子曰述職是諸侯未嘗不來
 朝于京師今若胡氏謂四年廵四岳諸侯四朝方岳
 則諸侯惟朝天子于方岳之下而已未嘗朝京師必
 無此理則胡氏之説不然矣惟鄭𤣥謂廵守之年諸
[002-22b]
 侯各朝于方岳其間四年則四方諸侯來朝于京師
 此説得之盖唐虞分天下為五服其在畿内甸服之
 君則皆執事之臣朝夕見焉不特朝覲至于侯服當
 一年一朝綏服當二年一朝要服當三年一朝荒服
 當四年一朝四年朝畢則五載天子廵守若周官六
 年五服一朝又六年王乃時廵考制度于方岳即此
 禮也但時有先後故禮有詳略則廵守來朝年嵗不
 無久近之不同耳既言羣后四朝下又言敷奏以言明試
[002-23a]
 以功車服以庸者盖天子五載一廵守但協時月同
 律度修五禮之𩔖而已未暇黜陟也五載一廵守之
 後其間四年四方諸侯來朝京師則訪問之使陳其
 言既言矣則明試其言以考其功功之既著則庸以
 車服也庸與格則承之庸之之庸同盖言用之也采
 菽之詩曰君子來朝何錫予之雖無予之路車乗馬
 又何予之𤣥衮及黼此即車服以庸之事也而王氏
 乃以為民功之庸謂上之所用用民功為主此附㑹
[002-23b]
 之説也唐孔氏既以四朝為四朝方岳之下遂以敷
 奏以言以下亦廵守之所行其説謂諸侯四處來朝
 每朝之處舜使自説已之治政依其言明試之以要
 其功如其言則賜以車服余謂四朝既不依孔氏之
 所説則此説亦不可從
肇十有二州封十有二山濬川
 沈博士謂尭遭洪水天下分絶故舜始分為十二州
 禹平水土然後更别九州其説盖謂肇十二州乃在
[002-24a]
 禹平水土之前反復考之沈氏於經𥘉無明文可㨿
 彼徒見商詩言九圍商書言九有王制雜記商周之
 制亦稱九州而十二州之名未聞于夏商之時兼又
 周官職方爾雅亦只載九州遂謂十二州乃洪水前
 權冝分置禹既平水土乃復舊制為九州夏商承之
 故亦為九州殊不知舜居攝二十八載尭殂落之後
 是時水平已乆舜尚有咨十二牧之言安得為洪水
 之前舜分十二洪水之後禹復正而為九而不復為
[002-24b]
 十二哉兼周官職方載九州有幽并而無徐梁爾雅
 載九州有幽營并而無梁青幽營并三州本皆舜時
 分置之州名若使洪水之前有此名洪水之後禹重
 正之使復于舊如禹所載則幽并營之名至禹平水
 土之後已無聞矣豈至商周而猶有存者余竊謂洪
 水之初禹别九州而治之既平之後舜乃分為十二
 故于九州之外别立幽并營三名夏商周承之故幽
 并營之名猶存然詩書職方爾雅只載九州者葢舜
[002-25a]
 于平水土之後實分為十二至夏商時或有重合而
 為九或去徐梁而存幽并之名或去梁青而存幽營
 之號不可得而知惟唐孔氏按左𫝊宣三年云昔夏
 之方有徳也貢金九牧則禹豋王位還置九州此説似
 乎有理故漢孔氏亦直謂禹治水後舜分冀州為并
 州幽州分青州為營州置十二州程氏林少頴皆依
 此説但唐孔氏謂禹貢治水通鯀為十三載則舜攝
 位元年治水功畢二年之後分十二州林少頴此説
[002-25b]
 甚合禹貢作十有二載乃同之説與孟子八年于外
 之説但少穎既有此説自信不篤及疑舜居攝次年
 則廵守朝諸侯考制度使洪水未平則此禮不可得
 而講觀此則治水功畢又當在居攝之前数説皆齟
 齬學者當闕之原少穎之意若謂如前之説治水功
 畢故在居攝𢾗年之後今考之經前既載舜居攝之
 事次載舜嵗二月東廵守之文是廵守近在居攝之
 二年矣廵守欲周行四方若時洪水猶未平舜如何
[002-26a]
 巡守今舜既以二年廵守則治水之治當先二年而
 畢由前説則功畢於𢾗年之後由後説則功畢於二
 年之先故少頴以為齟齬不合學者當闕而不論余
 謂少頴前說極當後説乃考之未深論之未熟耳何
 以知之葢典謨所載尭舜之事雖因其事之先後次
 第載之然實非一時事或近在一日或逺間𢾗十載
 作史者因其先後而次第録之以成文理正不可聮
 為一時之事若堯典既載命義和即及若時登庸即
[002-26b]
 及若予采即及鯀治水命舜禪位豈可聮為一時事
 謂尭既命羲和即行下𢾗事哉今舜典前既載舜居
 攝之事次即載舜二月東廵守之文竊意舜之居攝
 既輯瑞為諸侯正始矣𢾗嵗之後洪水既平于其中
 間以嵗之二月五月八月十一月廵守四岳又豈可
 聨為一時之事謂舜既居攝即以次年廵守遂以此
 疑治水功畢于舜居攝之前乎學者當精思也封十
 有二山濬川者洪水之後舜既分十二州又封殖十
[002-27a]
 二州之山與其川而深濬之封山所以禁採伐濬川
 所以除壅蔽恐其後為水害也孔氏乃以封訓大每
 州取山之殊大者以為一州之鎮按左𫝊云封豕長
 蛇則封可訓大矣但此封若訓大當言大十有二山
 其文不順故不若訓以封殖之封十二山諸儒皆以
 為十有二州各封一山之大者以為鎮亦不若凡十
 二州之山皆封殖之川皆深濬之如禹貢九山刋旅
 謂九州之山皆刋木而旅祭九川滌源謂九州之川
[002-27b]
 皆疏滌其根源也山言十二而川不言者胡益之云
 川之交㑹非若山之可以州别故不言十二觀此説
 似有理故時存之
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鞕作官刑扑作教刑金作贖刑𤯝
災肆赦怙終賊刑欽哉欽哉惟刑之恤哉流共工于幽
州放驩兠于崇山竄三苖于三危殛鯀于羽山四罪而
天下咸服
 此又言舜明慎用刑之道也象以典刑漢孔氏以象
[002-28a]
 訓法蘇氏亦依其説唐孔氏遂引昜繫辭云象者像
 此者也是象為放法故以象訓法謂各象其所犯程
 氏亦謂象罪之輕重立為常刑而説文謂象刑為畫
 象之刑其説盖出于大𫝊與漢帝之詔雖若相似然
 以象為畫象而解象以典刑之句其辭不順兼又荀
 子謂世俗之説日治古無肉刑而有象刑是不然以
 為功則人民莫觸罪非時不用肉刑亦不用象刑矣
 或觸罪而直輕其刑是殺人者不死傷人者不刑亂
[002-28b]
 莫大乎此惟薛氏云世俗謂畫衣冠異服章為象刑
 豈非讀舜典而誤歟歴考𢾗説惟王氏之説為長王
 氏之説曰象者垂以示人之謂若周官垂刑象于象
 魏是也盖王者之法如江河必使易避而難犯故必
 垂以示人使知所避茍不垂以示人使知所避及䧟
 於罪然後從而刑之是罔民也此舜所以象以典刑
 者葢示民以常刑之法使知所避也周官太宰正月
 之吉始知布治于邦國都鄙乃懸治象之法于象魏
[002-29a]
 使萬民觀治象挾曰而歛之此即所謂象以典刑者
 也林少穎謂此象以典刑一句乃統説其事自流宥
 五刑至怙終賊刑乃垂示典則之目也此説雖可喜
 然象以典刑為統説以流宥五刑以下為象刑之目
 則是舜刑特有流鞭扑贖𢾗等無五刑正法按大禹
 謨舜美臯陶作士有曰五刑有服五服三就五流有
 宅五宅三居皆先言五刑而後言五流則此不應只
 説五流以下而不言五刑正法余謂象以典刑是舜
[002-29b]
 示民以常刑常刑即五刑也既言五刑故下言流宥
 五刑即是五流此説與帝舜之言合故此説以少頴
 為長流宥五刑漢孔氏謂流放之法宥五罪唐孔氏
 廣其説謂㨿其状合刑而情差可恕全赦則太輕致
 刑則太重不忍依例刑殺故完全其體流之遠方王
 氏諸儒皆同此説其説極當舜既以五流宥五刑之
 輕者至于官事不治其罪至輕又不應致以五刑五
 流之法亦不應宥而赦之者故舜又立鞭箠之法以
[002-30a]
 為治官之刑周禮條狼民誓大夫曰敢不闗鞭三百
 即鞭作官刑是也其有學校之間不勤學道者即扑
 之以為學道之刑記曰夏楚二物收其威也即扑作
 教刑是也然舜又謂人有過悮入罪罪渉疑似鞭之
 刑之宥之赦之皆所不可故又作贖刑是也但孔氏
 謂金為黄金唐孔氏謂安國以此金為黄金以吕刑
 其罰千鍰為黄鐡俱是贖罪金鐡不同者古之金銀
 銅鐡縂號為金周官考工金之工七其所為者有銅
[002-30b]
 有鐡是銅鐡皆為金則此黄金吕刑黄鐡是皆今之
 銅也古之贖罪者皆用銅後始改用黄金但少其斤
 兩令與銅相敵此説亦有理舜垂刑象既立五刑五
 流鞭扑與金贖之法矣故于下文言𤯝災肆赦怙終
 賊刑以見用上數等刑罰皆原其情而為輕重也漢
 孔氏謂過而有害乃緩赦之程氏謂𤯝過也過失而
 入于罪者災害非人所致而至者𤯝則縱肆寛緩之
 災則赦而除釋之林少穎謂𤯝災者不幸而入于罪
[002-31a]
 戻其罪非已作或為人罣悮而入于刑如論語所謂
 雖在縲絏之中非其罪也如此之人情在所恕逋逃
 未𫉬則肆之巳𫉬而囚繫則赦之曹氏又謂自生謂
 之𤯝天火謂之災𤯝災雖有所肆亦赦焉怙終賊刑
 漢孔氏謂怙姦自終當刑殺之程氏謂怙恃其惡與
 終固為非者殘害之以刑蘇氏謂恃惡不悛以害人
 則刑之曽氏謂内怙財外怙寵謂之怙成而不肯改
 者謂之終怙終而有賊則刑之數家之説皆有可取
[002-31b]
 惟林少頴謂孔氏以賊刑為刑之殺豈有聖人用刑
 所以賊人故引左𫝊叔向曰已惡而掠美為昏貪以
 敗官為墨殺人不忌為賊昏墨賊殺臯陶之刑也少
 頴引此盖謂左𫝊所言昏者墨者賊者即殺之其文
 𫝑與怙終賊刑相似故其説謂怙乃怙恃其惡終乃
 為惡而終不改賊乃賊害人者此三者情重故皆刑
 之夫少頴解此既謂怙終賊刑三者情重當刑則上
 𤯝災肆赦不當謂𤯝災者則肆緩而赦宥之亦當謂
[002-32a]
 𤯝者災者肆者三者情輕皆赦之盖自己所悮為謂
 之𤯝因人而致罪謂之災縱緩自怠於事不勤謂之
 肆三者情輕是舜所以赦之也鄙見如此更在學者
 精思去取之欽哉欽哉惟刑之恤哉程氏謂史官既
 載舜制刑之法而重明舜之意曰舜之用刑欽哉欽
 哉惟刑之恤哉言其敬慎哀矜之至也孔氏云舜陳
 典刑之義勑天下使敬憂欲得中以此為舜言非也
 史官既言慎用刑於是又論誅四㐫之罪以見其用
[002-32b]
 刑之當也舜臣尭賔于四門流四㐫族投諸四裔以
 禦魑魅杜注以渾敦為驩兜窮竒為共工檮杌為鯀
 饕餮為三苖㨿此而言舜流四㐫在歴試之𥘉肇十
 二州封十二山濬川乃在禹平水土之後而作典者
 載前後之辭如此者盖史官因言舜之明慎用刑遂
 援其誅四㐫之事以為証非謂肇十二州而後誅四
 㐫也唐孔氏亦云此四㐫者徴用之𥘉即流之居攝
 之後追論成功之狀故作書先叙典刑言舜重刑之
[002-33a]
 事而連引四罪騐其刑當之實此説得之但鄭氏徒
 見此經先言肇十二州而後言誅四㐫以為治水既
 畢乃流四㐫王肅難之曰若待禹治水功成而後以
 鯀為無功而殛之是為用人之子而流放其父則禹
 之勤勞適足以致父之殛於舜失五典克從之義禹
 陷三千莫大之罪進退無㨿豈不迂哉唐孔氏亦謂
 流者移其居處若水之流然放者使之自治竄者投
 棄之名殛者誅責之稱俱是流徙異其述作之文體
[002-33b]
 耳此説得之但殛鯀羽山説者孔氏因太公有變北
 狄南蠻西戎東夷之説遂以幽州為北裔崇山為南
 裔三危為西裔羽山為東裔切意二公所以有此説
 者徒見左𫝊有投諸四裔之言遂分東西南北之異
 要之左𫝊所謂四裔亦猶言四處而已非有南北東
 西之異也况四凶之惡貫盈故投之逺惡之地其何以變
 東夷南蠻西戎北狄哉此必無之理也四㐫不誅于
 堯世而誅于舜時紛紛之説多矣惟周㳟叔謂四㐫
[002-34a]
 皆有過人之才在尭之時朝庭清明臯陶稷契之徒
 相與彌縫無所肆其惡則尭雖欲誅之其可得乎况
 静言庸違方命圯族尭已知其惡非尭不能知也及
 一旦舜舉于側㣲使四㐫北面而臣然後始有不平
 之心其罪己著舜雖欲不誅其可得乎四㐫之惡其
 始也見用于尭其終也見罪于舜皆自為之尭舜豈
 容心于其間哉此説盡之既言誅四罪而繼以天下
 咸服盖言罰有罪而天下心服也
[002-34b]
二十有八載帝乃殂落百姓如䘮考妣三載四海遏密
八音
 漢孔氏謂尭年十六即位七十載求禪試舜三年自
 正月上日至崩凡壽一百一十七嵗唐孔氏按尭禪
 之年即得舜而試之求禪試舜共在一年更得二年
 即為歴試三年更加舜居攝二十八年合後舜三十
 在位之𢾗是尭壽實一百一十六嵗孔云一百一十
 七者悮也舜攝二十八載而尭崩不曰崩而曰殂落
[002-35a]
 漢孔氏謂即死也唐孔氏廣其説謂殂往也言命盡
 而往落者若草木之落也故王氏諸儒從而為之説
 曰魂氣歸于天故謂之殂體魄降于地故謂之落此
 說極當尭之盛徳浹洽人心今既殂落百姓思之如
 失父母三年之間四海之内皆盡絶八音而不復作
 樂盖思尭而不忍聞也
月正元日舜格于文祖
 月正即正月也元日即上日也舜前以正月上日受
[002-35b]
 終文祖乃是攝位未嘗即政今尭既崩三年䘮畢故
 以正月復至文祖之廟告已踐天子之位也前言正
 月上日此言月正元日特史家變文耳初無别義王
 氏乃謂即月而後有政故言正曽氏廣其説舜之中
 國踐天子位之月格正以更一代之始建元以更一
 君之始故言月正元日夫舜前雖受終天下乃尭之
 天下故用尭之正元尭䘮畢踐天子位于是月則始
 用舜之正元也殊不知改正朔昜服色以順天命故
[002-36a]
 王氏曽氏所以藉為曲説非通論也惟唐孔氏謂正
 訓長月正言月之最長即是正月上日日之最上元日
 即是上日且引王肅云月正元曰猶言正月上日若
 孔云令月吉日又變言吉月令辰此説如何漢孔氏
 與諸儒皆謂此月正乃舜服䘮三年既畢之正月按
 孟子曰尭崩三年之䘮畢舜避尭之子于南河之南
 天下諸侯朝覲訟獄者不之尭之子而之舜故曰天也
 夫然後之中國踐天子位孟子既言如此而此又承
[002-36b]
 三載四海遏宻八音之下故知此月正即服尭䘮畢
 之正月也
詢于四岳闢四門明四目逹四聰
 舜既即政之後詢謀于大臣求所以治天下之事也
 曽彦和謂于者往之之詞大有為之君必有所不召
 之臣欲有謀焉則就之詢于四岳者謂往就四岳特
 為謀于四岳而已若十二牧則咨誨之而已無所往
 故不言于余竊謂此所謂詢于四岳特為謀于四岳
[002-37a]
 而已下所謂闢四門明四目達四聰者乃其所以謀
 四岳之事也不必曲為之説惟唐孔氏解此言達而
 得理謂舜告廟既訖乃謀政治于四岳之官所謀者
 為闢四方之門使為己廣大仕路招置衆賢明四方
 之目使為己逺視四方逹四方之聰使為己達聽于
 四方恐逺有所蔽塞故令為己悉聞見之此説甚善
 一説又謂天下之利害生民之休戚君門萬里黼座
 九重不能徧知故舜即政之初首詢四岳使之闢四
[002-37b]
 門所以來此明四目者所以視此達四聰者所以聼
 此盖欲四方之情雖至逺常不越乎廡陛之下耳目
 之間焉此説亦然夫四方之來各由其門而入則門
 固以四言若耳目者特人君之兩耳目之聰明耳何
 言四目四聰哉盖人君端處一堂覽觀四方四方之
 情皆欲耳聞而目見故言四目四聰盖欲耳目之力
 常徧察四方故也
咨十有二牧曰食哉惟時柔逺能邇惇徳允元而難任
[002-38a]
人蠻夷率服
 周官曰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内有百揆四岳外有州
 牧侯伯舜前詢于四岳則已詢之在内之臣矣此咨
 十有二牧則又及于在外之臣焉曰咨曰詢皆是訪
 問之意也夫天生聖人為之司牧則人君為天牧民
 也人君綿地千里而寄之州牧則牧守為君牧民也
 牧民之道以食為先言食哉維時欲民之粒食當使
 之各得其時李校書謂書稱惟時亮天工惟時有苖
[002-38b]
 弗率皆以時訓是則食哉惟時亦應訓是而先儒乃
 謂當以敬授民時之時者以句自此絶則訓自當異
 與直哉惟清同句體也此説甚善柔逺能邇孔氏謂
 安逺如安近鄭𤣥謂能猶如也安逺之國順如其近
 者蘇氏謂能讀如不相能之能懐柔逺者使與近者
 相能王氏謂逺者柔之而已近者吾所治也故當能
 之曾彦和廣其説謂富之教之刑賞因革無所不能
 故曰能邇此数説皆費訓釋不若李校書之説為近
[002-39a]
 而易見李校書曰能者耐也古文能耐皆同字則能
 邇者居上以寛之謂也逺人修文徳以來之所謂柔
 逺也至于邇人尤在所能忍以有濟昔人所謂弗擾
 獄市又言不如是何以為京師皆能邇之謂也詳考
 李氏之意盖以能邇若世俗所謂忍耐得事况人之
 不能相容者皆謂之不相能能則實耐之意惇徳允
 元而難任人諸儒皆謂有徳者惇厚之元善者信任
 之葢進徳而用之也任人佞人也佞人謂之任人謂
[002-39b]
 其包藏不可測知若婦人之姙娠焉謂之任難者遏
 絶之使不得進皆退不肖而遠之也此説雖善未若
 毛李中謂君子與小人𫝑不兩立誠能于有徳者惇
 之元善者允之是非取舍足以服羣小人之心人君
 雖未嘗求逺而斥之彼自不敢進此惇徳允元乃是
 難任人之道此説極善自食哉惟時至而難任人是
 数者誠能行之則内治舉矣内治舉則蠻夷所以相
 率而來服也胡益之謂蠻夷以身率之則服此説誤
[002-40a]
 矣
舜曰咨四岳有能奮庸熈帝之載使宅百揆亮采恵疇
僉曰伯禹作司空帝曰俞咨禹汝平水土惟時懋哉禹
拜稽首讓于稷契暨臯陶帝曰俞汝往哉
 舜既終尭三年之䘮格于文祖然後即政而稱帝此
 稱舜曰者所以别尭也葢自此而上稱帝曰属之尭
 自此而下稱帝曰者皆以属舜也故于此特稱舜曰
 以别之林少頴謂書之所載至為謹嚴蓋懼其渉于
[002-40b]
 疑似有以啓後世異同之論也舜既即政咨丁四岳
 将求其可以宅百揆者故咨以有能奮庸熈帝之載
 使宅百揆其意盖謂百揆之職其任至重所以亮采
 者在是所以惠疇者在是非已試之効不可居其職
 故舜必欲求能奮起其功廣堯之事者然使之宅之
 以當尭之時能奮功廣事則已有成効可騐故用之
 則無不稱其職薛氏乃謂帝載猶云王事殊不知帝
 載自他人言之則可謂之王事自舜言之則不應自
[002-41a]
 指其事而謂之帝事則帝載寔尭事也亮采恵疇亮
 盖如弼亮之亮寅亮之亮疇盖如九疇之疇疇之為
 言𩔖也謂居百揆之職也於弼亮朝廷之事皆當各
 順其𩔖而不至于例行逆施也孔氏乃以疇為誰謂
 舜求人居百揆之官咨于四岳謂信能立其功順其
 事者誰歟以亮采恵為一句以疇為一句文𫝑不順
 王氏以亮采為明其事恵疇為順其疇衆其意以疇
 為百官之疇衆夫以疇為百官之疇衆則不當言恵
[002-41b]
 惠之為言順也百官當禀命于百揆豈有以百揆之
 尊而反順于百官之衆于理不通皆不可取唐孔氏
 按國語云有崇伯鯀賈逵云崇國名伯爵也以伯禹
 必代鯀為崇伯入為天子司空以受其伯爵故稱伯
 禹恐有此理四岳既採衆議薦禹舜于是俞而然其
 舉且稱羙禹曰汝平水土實有成績今居是職可不
 勉哉故曰惟是懋哉舜既命禹使居是任禹則稽首
 而拜讓于稷契臯陶葢推賢遜能之事也稽首首至
[002-42a]
 地也唐孔民謂拜稽首盖謂拜而稽首也稷官名也
 契臯陶皆稱名而稷稱官者唐孔氏謂出自禹意不
 必注義其説是也禹既讓于稷契臯陶舜則俞而然
 之直曰汝往哉葢謂所讓之賢非不當才皆巳各有
 職任汝不可不往下文言汝后稷播時百穀汝作司
 徒汝作士皆因禹之讓稱美前功以見其各有職任
 禹不可固讓也
帝曰棄黎民阻飢汝后稷播時百穀
[002-42b]
 舜命九官或讓或不讓學者多疑之沈博士謂舜命
 九官有知其人而命之者有咨于衆而命之者已知
 其人則不復咨于衆而受其任者亦不辭咨于衆而
 得人雖任之無疑而受任者必辭遜而居職所謂濟
 濟相遜也此説雖有理不若唐孔氏為有㨿孔氏謂
 帝因禹讓三人而官不轉各述前功以勸之故林少
 頴時從其説且按孟子洪水横流尭獨憂之舉舜而
 敷治焉舜使益掌火禹䟽九河后稷教民稼穡契為
[002-43a]
 司徒是皆在舜未即位之前分列于九官之次者特
 為禹既讓之三人舜不之許姑稱述其功而申儆之
 焉且以見其各有職任無可遷者也由少頴此説以
 考之則因讓是効遂云益稷脱文重出于此余謂䕫
 龍之命乃因伯夷之讓而重述其功䕫亦因贊其所
 職之効正不可指為脱簡也棄稷之名也盖其生棄
 之隘巷寒冰平林故以棄為名也禹既讓之故舜稱
 其名而美其功曰洪水未平黎民之艱阻而在于饑
[002-43b]
 餒者惟汝居稷官教民敷播百穀則汝功誠可嘉也
 盖禹既讓之舜不從故稱其功以慰后稷之心也穀
 品雖多未應有百言百穀者以穀品荏粟麻麥與夫
 秬秠穈芑之𩔖其種非一故取𢾗多以百言之稷為
 五穀之長故主穀之官以稷名之謂之后稷者官實
 名稷特以棄居稷官雖在朝為公卿亦分土祚氏為
 諸侯尊而君之故尊為后稷如吕刑稱其三后䕫稱
 后䕫皆尊而君之也
[002-44a]
帝曰契百姓不親五品不遜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在寛
 此亦因禹讓稱羙前功而申命之也五品謂父子君
 臣夫婦朋友長㓜五者各有尊卑品秩故謂之五品
 因其品秩而教之故謂之五教即父子教以親君臣
 以義夫婦以别長㓜以序朋友以信者也要之品乃
 自然之秩教乃因其秩而施其教也左𫝊以父義母
 慈兄友弟恭子孝為五典不若孟子以父子君臣夫
 婦長㓜朋友為五典足以盡人倫之道舜之意謂往
[002-44b]
 者教化不明百姓不相親睦五者尊卑品秩之序皆
 不遜順吾既已受命汝作司徒以掌是事則汝往乃
 職可不敬敷五典之教以教之乎然雖教之又湏寛
 以居之不可急廹陳少南謂亟則以徳為怨否則相
 率為偽蘇氏謂敷此五教以敬為主以寛濟之以敬
 為主者匡之直之之謂濟之以寛者使自得之之謂
 二説雖美惟少頴之説為詳
帝曰舜陶蠻夷猾夏㓂賊姦宄汝作士五刑有服五服
[002-45a]
三就五流有宅五宅三居惟明克允
 此亦因禹讓稱述前功以申警之也按孟子之言舜
 使益掌火禹疏九河稷播百穀契敷五教雖無用臯
 陶之文然下繼以堯以不得舜為已憂舜以不得禹
 臯陶為已憂則臯陶亦與稷契同時豋庸也以此推
 之可以知臯陶前此已為士師乆矣王氏見此蠻夷
 猾夏之言遂謂是周大司馬之官當舜之時以士師
 兼之其意盖謂蠻夷猾夏非刑可制必加以兵故謂
[002-45b]
 臯陶實兼掌兵刑之任諸儒和之以謂唐虞兵刑之
 官合而為一成周分而為二殊不知此言蠻夷猾夏
 㓂賊姦宄汝作士之下特云五刑有服五流有宅未
 嘗有兵也兼後誅三苖之兵而禹掌之未嘗用臯陶
 則謂臯陶兼掌兵刑之任其説非也然而此必先言
 蠻夷猾夏冦賊姦宄考胡益之謂天下本無事蠻夏
 内侵人民離㪚常法一曠則冦賊姦宄因而生焉其
 意盖謂前此蠻亂中國中國之人因此而肆為攻刼
[002-46a]
 之㓂殺人之賊在内之姦在外之宄故命臯陶作士
 以治此冦賊姦宄之人而主意初不在蠻夷猾夏林
 少頴求其説不得乃謂此非境外之蠻夷舜世九州
 之内盖有蠻夷與吾民雜居如掦州冀州之島夷青
 州之莱夷徐州之淮夷梁州之和夷之𩔖則猾夏者
 葢此軰此亦牽合之説也唐孔氏謂蠻夷猾夏㓂賊
 姦宄唐尭之聖協和萬邦不應末年頓至于此盖少
 有其事辭頗増甚歸功於人作與奪之𫝑耳此説有
[002-46b]
 理士理官也鄭𤣥謂士察也主察刑獄之事故謂之
 士五刑墨劓剕宫大辟也有服服其罪也吕刑謂上
 刑適輕下服下刑適重上服是也五刑謂五流不忍
 加誅制為五等流法以宥之也有宅者居其所之謂
 也盖臯陶作士於五刑則原其輕重而服其罪而所
 服則有三就焉于五滋則亦原其輕重而宅其地而
 所宅則有三居焉三就者孔氏謂行刑當就三處大
 罪于原野大夫于朝士于市此説甚善盖五刑所服
[002-47a]
 其罪各有輕重五流所居其流各有逺近其説可以
 該五刑此王氏為長惟明克允者盖五刑五流其用
 各有輕重逺近惟明足以有察則能原人之情而定
 其罪故或刑之或流之斯能允當也舜命契為司徒
 教以一言曰寛命臯陶作士教以一言曰明所在至
 重而戎飭不過一言此其所以簡而易守歟
帝曰疇若予工僉曰垂哉帝曰俞咨垂汝共工垂拜稽
首讓於殳斨暨伯與帝曰俞往哉汝諧
[002-47b]
 禹既由司空以宅百揆于是又求其可為司空以代
 禹者也周禮考工記國有六職百工居其一焉鄭氏
 曰百工司空事官之屬唐虞以上謂之共工此説恐
 未盡唐虞雖謂之共工然亦謂之司空伯禹作司空
 是也僉曰垂哉四岳見垂能任百工之事而薦之也
 垂有創物之巧精于制噐所謂垂之竹矢是也汝共
 工謂使汝居是官猶汝后稷播時百穀意孔氏見無
 作字遂云共謂共其執事則與尭典所稱者異文無
[002-48a]
 是理
帝曰疇若予上下草木鳥獸僉曰益哉帝曰俞咨益汝
作朕虞益拜稽首讓于朱虎熊羆帝曰俞往哉汝諧
 按孟子禹平水工之初舜命益掌火益烈山澤而焚
 之則益掌山澤亦已乆矣至此又命之者盖洪水未
 平草木暢茂禽獸繁殖禹雖欲施功有不可得故先
 禹而命益使焚山澤以除草木之障塞禽獸之逼人
 今洪水既平舜將求人若上下草木鳥獸故朝臣以
[002-48b]
 其前曽焚山澤能知鳥獸草木之異故共薦于舜使
 作虞官也若之為言謂順獺祭魚然後漁人入澤梁
 豺祭獸然後田臘草木零落然後入山林此所謂若
 上下草木鳥獸其事與烈山澤而焚者不同故知此
 命與前命實不同不可泥孟子而疑此也唐孔氏謂
 此官以虞為名言朕虞者猶言作我虞耳朕非官名
 然則官名為虞者豈非欲其度禽獸草木之宜而若
 之乎若草木鳥獸而言上下草木鳥獸先儒以上為
[002-49a]
 山以下為澤猶言若山澤間所生草木鳥獸爾要之
 草木鳥獸或上而生于山或下而生于澤則謂上下
 為山澤亦有理也但益所讓朱虎熊羆孔氏以為二
 人據左𫝊謂高辛氏有才子伯虎仲熊既為二人則
 朱與羆亦當為二人朱博士云殳斨伯與三人也故
 云暨以别之朱虎熊羆四人也故不言暨此言為善
帝曰咨四岳有能典朕三禮僉曰伯夷帝曰俞咨伯汝
作秩宗夙夜惟寅直哉惟清伯拜稽首讓于䕫龍帝曰
[002-49b]
俞往欽哉
 禮之品有五吉㐫軍賓嘉是也五者其别有三十六
 周官大宗伯備言之是典禮之官於此五者無所不
 掌今舜欲求典禮之官乃使之典三禮孔氏謂三禮
 為天神地祇人鬼之禮則此三禮特五禮所謂吉禮
 而已然廵守尚修五禮不應此獨典三禮林少頴謂
 典禮之職于吉㐫軍賓嘉之事雖無所不統然實以
 郊廟祭祀為主故但云典三禮盖人君盡孝敬以祀
[002-50a]
 天地祖宗則民歸厚此實禮之本也此説甚善舜既
 咨四岳欲求典禮之官故四岳採衆臣之議同辭以
 伯夷為薦説者謂舜命九官惟宅百揆典三禮言咨
 四岳葢重其事故必咨于大臣一説又謂禹伯夷而
 咨四岳而得薦之之辭皆言僉曰垂益雖不言咨四
 岳而薦之之辭亦以僉曰為言往往當時亦必詢于
 四岳經不言者葢史官經緯其語以成文理使上下
 文勢互相發明二説皆近似故特存之四岳既薦伯
[002-50b]
 夷故舜乃俞而然其所薦且咨伯夷曰汝伯其為我
 作秩宗以典禮典禮之官謂之秩宗者盖宗如宗主
 之宗故先王之制一族之内以長子主祭祀則謂之
 宗子記曰支子不祭祭必告于宗子則長子之謂宗
 子者以其為祭祀之主故謂之宗子然則典禮之官
 謂之秩宗者豈非以天秩之禮而彼實主之乎故成
 周掌邦禮者謂之宗伯掌都宗之禮者謂之都宗人
 家宗人亦此意也舜既咨伯夷使作秩宗于是戒之
[002-51a]
 曰夙夜惟寅直哉惟清盖寅也直也清也三者皆所
 以事郊廟交于鬼神之道也寅者敬而不慢直者正
 而不謟清者潔而不污伯夷誠能夙夜盡此三者則
 神必感之矣一説謂戒伯夷曰汝典禮之官誠能夙
 夜惟寅直哉惟清則于事神之道肅清而神無不格
 此説亦通舜既知伯夷可用而戒飭之言又精切如
 此伯夷乃因讓于䕫龍宜舜所以不許其讓而戒以
 往欽哉者盖欲其往敬乃司也
[002-51b]
帝曰䕫命汝典樂教胄子直而温寛而栗剛而無虐簡
而無傲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八音克諧無相
奪倫神人以和䕫曰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
 此亦因伯夷之讓前所掌故舜稱而申戒之也説者
 多謂前稱稷契臯陶皆直言汝作司徒汝作士未嘗
 言命典樂命汝作納言則䕫乃因伯夷之讓而任用
 之不可謂二臣前巳任用至此特申戒之也殊不知
 新命之臣未嘗不讓若此二臣亦為新命則何獨不
[002-52a]
 讓况舜一命䕫䕫即應聲言百獸率舞若二臣果新
 命何為一旦能致如此之功効哉此必不然也胄子
 者胄之為言𦙍也𦙍之為言嗣也繼父世者為長子
 胄子即長子也即王制所謂王大子王子羣后之太
 子卿大夫元士之適子者是也周官大司樂掌成均
 之法舜戒䕫以教胄子之法皆所以發揚宣導使因
 其和聲作其和心心和則于道必超然獨得故也大
 司樂以樂徳教國子中和祇庸孝友以樂語教國子
[002-52b]
 興道諷誦言語自直而温至簡而無傲即教以樂徳
 也自詩言志至律和聲即教以樂語也盖人之氣質
 直者常勁正而不温和寛者常緩怠而不荘栗荘栗
 即恭謹之謂也剛强者常失于苛虐簡易者常失于
 傲慢皆失之一偏不合于中和之理故教者因其直
 則教以温因其寛則教以栗因其剛而教以無虐因
 其簡而教以無傲皆使之于中和不蹈一偏之失此
 所謂教以樂徳也既教以樂徳則氣質全矣氣質全
[002-53a]
 然後可教以樂語而發越其良心自詩言志以下皆
 是也詩如今三百篇之類古亦有詩謂之詩言志者
 盖使之諷誦其詩即詩以稱述其所志也既以詩言
 其所志則情動于中而言有不足以盡其志者故欲
 使之即是詩而歌之所以永其所言即所謂言之不
 足故詠歌之非于詩之外又有所謂歌也既歌以永
 言則𤼵揚蹈厲已極其所欲言矣故又以其所永之
 言依之于官商角徴羽之五聲言與聲既協由是播
[002-53b]
 之于十二律以和之使前所言所歌常寓于聲律之
 間一聞聲律則向所言所歌雖愈乆而常不越于耳
 目之近教之至此則邪心蕩盡良心曰生敎人之道
 復有妙于此者乎舜既以是戒䕫然又恐䕫教之不
 力故又教之以樂教之能至于此則八音諧和疾徐
 髙下各有倫類無相侵奪幽而神明而人且和矣况
 胄子哉唐孔氏謂帝言此者命䕫使勉之此説是也
 一説又謂直而温至簡而無傲為教人之道且引孔
[002-54a]
 子曰吾無隠乎爾是教人者欲其直詩曰載色載笑
 是教人者欲其寛記曰師嚴然後道尊是教人者欲
 其剛易曰再三凟凟則不告是敎人者欲其簡䕫將
 以樂教胄子必在我者有是徳然後可以用樂自詩
 言志以下所謂以樂教人也故有是徳然後用樂則
 樂之和且可以感神人况胄子乎儻無徳以為之本
 而徒用樂以為之文則所用樂者不過聲音節奏之
 間而已何以教胄子哉是故大司樂之教國子亦必
[002-54b]
 以徳為之本而後以六樂為之文者正此意也此説
 不若前説為長然叅之命伯夷典禮既言咨伯汝作
 秩宗于下即言夙夜惟寅直哉惟清皆言典禮之官
 其徳當如此則此言命汝典樂教胄子于下即言直
 而温至簡而無傲者是亦教人者其徳當如此以此
 推之故知後一説于經亦通故併存之舜既命䕫典
 樂教胄子䕫即對以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説者
 皆疑之謂舜方命以職不應遽有是效皆指為益稷
[002-55a]
 脱簡重見于此余謂筆削聖人之經以就己意此學
 者大患况舜俞九官其不讓者考之孟子皆是前此
 用之已乆至此特因其相遜重述其所掌以申警之
 故自稷契以下皆不讓不讓者既為舊有職任則䕫
 之典樂葢已乆矣舞獸之效正不可疑其非一朝一
 夕之所能致唐孔氏謂䕫言此者以舜戒以神人以
 和欲使勉力乃答之以百獸率舞言此帝徳以及鳥
 獸此説幾是然唐孔氏以此明䕫所以言此之意則
[002-55b]
 善但所以解擊石拊石百獸率舞之言則未詳惟王
 氏之徒謂堂上之樂以象宗廟朝廷之治堂下之樂
 以象鳥獸萬物之治石者堂上之樂也䕫方擊石拊
 石以象宗廟朝廷之治鳥獸不待堂下之樂固已率
 舞以此見舜功化之敏樂之形容有所不逮也堂上
 之樂非止于石特曰擊石拊石者盖八音惟石難諧
 舉石則餘不足道也詩曰鼗鼓淵淵嘒嘒管聲既和
 且平依我磬聲以此知樂之和由石聲而依之也夫
[002-56a]
 石一也或言擊或言拊唐孔氏謂擊是大擊拊是小
 擊言其輕重各有法也於字釋文無音當如字作一
 句連讀而曾彦和林少頴諸公皆云此當為嘆而自
 作一句讀為烏字如堯典言僉曰於鯀哉之於同此
 説亦通
帝曰龍朕堲讒說殄行震驚朕師命汝作納言夙夜出
納朕命惟允
 此亦因伯夷之讓稱其所掌而申戒也堲嫉也史記
[002-56b]
 言畏忌讒說則堲為嫉可知讒説邪説也殄行孔氏
 謂舜嫉讒説能殄絶君子之行不若陳少南殄絶也
 詭異卓絶之行使人不可跂及者是之謂殄行讒説
 殄行是二事皆足以恐動人之耳目使人厭常而好
 怪背正而趨邪有害于治故舜嫉之嫉其能震動驚
 恐我衆民也夫説䜛殄行舜既嫉之嫉之而不以嚴
 刑峻法禁約之誅斥之而乃命龍作納言之官使之
 出入上下之言者何哉盖讒説殄行所以能恐動衆
[002-57a]
 聼者特上之志意不宣于下則君之向背民不得而
 知故讒説殄行曰以鼓惑其觀聴下之志意不達于
 上則民之向背君不得而知故讒説殄行而君無自
 而察惟納言之官受上言而宣于下使民皆知君之
 所向在此莫不惟君是從受下言而達于上使君皆
 知民之所向在此又以觀其革與不革如是則上下
 之情交孚讒説殄行不攻而自破又加必驟加以刑
 哉然既言夙夜出納又言朕命惟允者盖舜之意謂
[002-57b]
 讒説殄行惑人之甚雖命龍革其弊又恐龍于出納
 之際或以邪為正或以偽為真不能自知故又教之
 朕命惟允欲其出納之際惟取信以君命其合于君
 命者乃正言正行不合于君命者乃邪説殄行也如
 是則出納之際知如是而為讒説如是而為殄行有
 所不革革之無不中其弊矣
帝曰咨汝二十有二人欽哉惟時亮天工三載考績三
考黜陟幽明庶績咸熈分北三苖
[002-58a]
 舜前既詢四岳咨十二牧命九官至此又總而勅之
 故言汝二十二人則所謂二十二人者葢四岳一人
 加十二牧為十三人又加九官是為二十二人謂四
 岳九官十二牧也孔氏以四岳為四人故謂二十有
 二人乃禹垂益伯夷䕫龍六人新命有職并四岳十
 二牧凡二十二人其意盖謂稷契臯陶皆申命故不
 戒飭此説不然矣天稷契臯陶是申命四岳十二牧
 豈非申命哉四岳十二牧猶申戒之何獨遺于稷契
[002-58b]
 至林少頴亦以四岳為四人知孔氏説不通又曲説
 此四岳九官十二牧當有二十五人舜特咨二十二
 人者盖當時或有兼居岳牧之任或有在州牧之中
 而居九官之列故言二十二人也凡此皆不可用人
 君代天理物故百官之事莫非天工四岳九官十二
 牧實人君使之亮天工也亮有輔相之義如弼亮四
 世之亮謂欲以輔相天工其事甚重非簡忽所可能
 故舜必戒以欽哉惟時亮天工葢欲其以欽敬為心
[002-59a]
 惟以是欽敬之心輔相天工也一説又以時如百工
 惟時之時謂百工之事各因時赴功故戒以欽哉惟
 當因時以亮天工此説雖通然史記載此言直云惟
 時是相天事則不若從前説為可㨿舜既飭之使亮
 天工然又恐其行之或不力故既言吾三載考爾之
 功以觀爾職之稱否繼而至于三考九年則勤者功
 既乆而必成怠者時既乆亦可以知其無績吾于
 是升陟其明黜退其幽而加誅賞焉如此則庶績無有
[002-59b]
 不廣汝可不勉哉此正舜欲其各勉乃事故預要其
 効以勸之也唐孔氏疑庶績咸熈非舜語乃謂自三
 載考績以下乃史述舜事實非舜語其説盖謂舜命
 羣臣之後經三年乃考其功績經三考則黜陟幽明
 羣臣懼黜思升各敬其事故得衆功皆廣殊不知詳
 味此文實舜語豈可謂舜止言欽哉惟時亮天工不
 應于此曰庶績咸熈胡不觀堯典既分命申命羲和
 繼又總而申戒之亦言以閏月定四時成嵗允釐百
[002-60a]
 工庶績咸熈文勢略相似豈可謂彼謂堯語此非舜
 語哉學者詳味之其理自見分北三苖此句不與上
 文相連不可典為之説只是舜既咨二十二人之後
 繼而分北三苖故作史者因而録之于下爾三苖之
 君前已竄于三危然未滅其國至是猶怙惡不悛舜
 恐其同惡相濟終或召亂故分北如成周之商頑民
 善者則表厥宅里惡者則殊厥井疆此所謂分北也
 唐孔氏云分謂别北謂背此説得之鄭氏謂三苖即
[002-60b]
 所竄于三苖者既竄而復不從化故分北之誤矣禹
 貢曰三危既宅三苖丕叙則是所竄于三危者當洪
 水既平之時巳丕叙矣不應于此復為亂故當從前
 説為
舜生三十徴庸三十在位五十載陟方乃死
 舜居側徴三十年然後堯徴用之歴試三年然後居
 攝居攝二十八年堯崩終䘮三年然後踐天子位則
 舜踐位乃年六十二今此言舜三十徴庸又三十在
[002-61a]
 位則是在位始年六十不同者何也盖舜在位實年
 六十二但作文之體上既言三十徴庸下又言五十
 載乃死不應于此言三十二在位故取其句讀而舉
 其全𢾗以三十言之則詩三百十一篇孔子特言詩
 三百不言十一篇者亦以下語之法以便為貴故舉
 其大𢾗便于句讀而已一説謂歴試三年在二十八
 年之中更加居䘮三年是舜徴用三十年在位也此
 説亦通舜宅帝位三十三年然後薦禹薦禹十七年
[002-61b]
 然後舜崩是故既踐位後五十載乃死孔氏以陟方
 乃死謂升道南方廵守死于蒼梧之野而𦵏焉其説
 本於檀弓有舜葬蒼梧之野一句然孟子言舜生諸
 馮卒于鳴條則死于蒼梧其説不可信矣况揆以理
 有大不可者至實為舜升遐而死也故成王升遐書
 亦曰維新陟王但韓退之亦知孔氏升道南方之説
 為不然而以陟方為升遐至乃死則謂作書者以此
 釋陟方義其意以謂上既言升遐不應于此又言乃
[002-62a]
 死非下語之法殊不知楊子亦言黄帝堯舜殂落而
 死與此文勢相同安可以語法為疑而曲生意義哉
 林少頴此説正出于此
帝釐下土方設居方别生分類作汨作九共九篇槀飫
 此亡書之序也唐孔氏謂安國以書序序所以為作
 者之意宜相附近故引之各冠其篇首其經亡者則
 以序附于本篇之末故此序在此林少頴謂其書既
 逸則其序之義不可得而强通漢孔氏乃謂舜釐治
[002-62b]
 下土之諸侯各設其官使居其方又為民别其姓族
 之生分其類使相從故作汨作九共九篇槀飫凡十
 一篇汨治也作興也言治民之功興槀勞也飫賜也
 此皆順序文而為之説未必得書之意故唐孔氏亦
 謂凡此三篇之序既不見其經暗射難以考中孔氏
 為傳特順其文而為之爾是非不可得而知也此説
 甚善河南劉敞為九共當作九邱即八索九邱者是
 也古文邱字並與共字相似安國為隷古定不知邱
[002-63a]
 字誤以為共遂肆意云述職方以除九邱况職方一
 官出于周公孔子未嘗刪述何云述職方以除九邱
 又此序言方設居方别生分類故知九共當作九邱
 篇言一州故云九篇敞之説若自有理然書既亡矣
 無從可㨿姑亦從之未敢信然也
 
 
 
[002-63b]
 
 
 
 
 
 
 
 尚書詳解卷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