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1a]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十六
宋 夏僎 撰
周書
泰誓上
泰誓三篇葢是武王伐紂誓師之辭史官隨其先後
而記之據中篇言惟戊午王次于河朔則上篇乃未
渡孟津時所言既誓遂渡河次于河北故作中篇是
[016-1b]
上中二篇同日而作一作于河南一作于河北故上
篇序既言一月戊午中篇又言戊午王次于河朔所
以見二篇同日而作也至于下篇則作于戊午之明
日故篇首所言以時厥明以别之先儒乃以三篇皆
渡河後所作若果如此説則不應于中篇言次于河
朔也此篇獨名篇以泰誓者漢孔氏謂大㑹誓衆顧
氏謂此㑹中之最大者故曰泰誓二説雖不同皆以
泰為大惟王氏好立新説乃以泰乃否泰之泰謂紂
[016-2a]
時上下不交天下無王武王大㑹諸侯往伐以傾紂
之否豈經本意哉要之此名㤗誓者葢出于史官一
時之意以篇内有大㑹孟津之言遂以㤗字為簡編
之别以見其為大會衆之辭非有深意于某間况否
㤗之泰與太甚之太大學之大此三字皆通用如孟
子左氏國語舉此名篇或作否㤗字或作太甚字或
作大學字以其通用也豈可以妄生意義以為否㤗
之㤗哉説者既曲推其義又以上篇受罪猶畧中篇
[016-2b]
又甚下篇則紂罪尤甚此武王所以必伐無赦夫未
濟而誓既次又誓明日又誓三篇之作僅兩日耳豈
有罪惡之積僅越夕而三變者哉其説尤為無據有
誤後學故并論之
惟十有一年武王伐殷一月戊午師渡孟津作㤗誓三
篇
先儒釋此篇之序有二可疑者其一説曰文王自虞
芮質成諸侯並附以為受命之年至九年而卒武王
[016-3a]
服三年喪畢始伐殷學者信此言遂有受命稱王之
説其一説曰武王十一年伐紂觀兵孟津以卜諸侯
之心諸侯僉同遂退而示弱至十有三年更與諸侯
伐紂學者信此言遂有觀兵示弱之説據諸儒所以
有受命稱王之説者徒以武成篇言惟九年大統未
集而此序云十有一年遂取居喪三年以足其數故
以伐紂之年為武王受命之十一年所以有觀兵示
弱之説者蓋以此序言十有一年而篇首言十有三
[016-3b]
年遂以此序言十一年武王伐殷者乃觀兵之年一
月戊午師渡孟津者乃十三年戊午伐殷之事二説
雖依倣經文疑若可行然揆之以理或有不通者按
無逸言文王受命惟終身厥享國五十年先儒遂謂
文王即位四十二年適有虞芮質成之事遂改元正
始而更稱元年夫改元之事乃漢世事古者但以即
位年為元年積累數之以見在位之久近非如後世
之屢更豈有文王在位四十二年更稱元年而武王
[016-4a]
即位乃不以即位之年為元年而上冒先君之年哉
此受命稱王之説所以不可用也據此序言惟十有
一年武王伐殷即繼曰一月戊午師渡孟津其文前
後相屬則是一月戊午即十有一年一月之戊午也
而先儒疑篇首有十三年乃謂十一年為觀兵之年
一月戊午乃十三年一月戊午破碎序文不相接續
此觀兵示弱之説所以不可用也然則必言惟十有
一年武王伐殷一月戊午師渡孟津作㤗誓三篇者
[016-4b]
敘書者蓋謂㤗誓三篇乃武王即位十一年定伐殷
之謀遂以其年一月戊午渡河于孟津將渡旣誓衆
已渡又誓之渡之明日又誓之故㤗誓三篇所由以
作按史記文王崩武王即位九月上祭于畢十一年
遂往伐紂是此所謂十一年乃武王之十一年非文
王之十一年也明矣又洪範言惟十有三祀王訪于
箕子史記謂武王克商二年問箕子以天道是洪範
之作蓋在克商二年以克商二年足伐商十一年為
[016-5a]
十三年是洪範之作誠在武王即位之十三載洪範
之作旣在十三載則此篇言十有三年者必是十一
年經文久逺𫝊冩誤以一為三非十三年始伐紂也
伐紂旣非十三年則此序所謂一月戊午實是十一
年之戊午非十三年之一月戊年也唐孔氏謂武王
以紂之十二月發行正月四日殺紂是此所謂一月
戊午者乃商之建丑十二月周建子之正月也一月
旣為正月不云正月而云一月者武王以紂正月四
[016-5b]
日滅紂紂之正月乃周之二月武王旣入商郊始改
正朔以紂之正月為周之二月其初𤼵時猶是紂之
十二月未為周之正月改正在後不可追名為正月
以其實周之一月故史以一月名之此説是也林少
頴謂晁錯從伏生受書二十八篇其時未有㤗誓至
孔安國定壁中書増多二十五篇而㤗誓始出然遭
巫蠱事未列學官遂有張霸偽書太誓三篇與伏生
書並𫝊故篇内所載觀兵孟津白魚入舟有火復王
[016-6a]
屋流為烏等語漢儒董仲舒猶用之而太史公周本
紀亦載之而不疑至後漢馬融始疑太誓後得按其
文若淺露謂吾見書𫝊多矣所引㤗誓而不在㤗誓
者甚多蓋霸等雖知剽竊經𫝊所舉太誓文以成偽
書然諸儒所引霸亦有不能盡見者故余得以疑之
然融雖疑之而古文㤗誓猶未出至晉世古文書始
出諸儒以㤗誓正經比較國語左𫝊荀孟諸書皆合
由是偽㤗誓始廢由是觀之則先儒所謂覲政于商
[016-6b]
之説遂謂武王十一年率兵觀政冀紂畏而改過故
退師旣退而紂猶長惡不悛故十三年武王伐商此
皆弗考之過此篇所謂觀政者正如子貢所謂以予
觀于夫子賢于堯舜遠矣蓋自此觀彼之辭乃武王
觀紂之政有可伐之理遂往伐之非觀兵也此皆蔽
于偽書之過也
泰誓惟十有三年春大㑹于孟津王曰嗟我友邦冢君
越我御事庶士明聴誓惟天地萬物父母惟人萬物之
[016-7a]
靈亶聰明作元后元后作民殳母
此十三年春即序所謂十有一年一月戊午也前言
十一此言十三必𫝊冩之誤前辯之詳矣周建子一
月戊午即建子之月也建子之月以夏正言之則十
一月也十一月而言春者蓋旣改正朔則必以所建
之月為春故春秋書春正月亦以建子之月也武王
以子月啓行丑月伐紂則改正朔乃在丑月子月未
有正朔而即以春言者史官追録之也此蓋史官欲
[016-7b]
錄㤗誓故推本其所作㤗誓之年月謂武王以即位
之十一年建子之孟春大㑹同盟之諸侯于孟津欲
共伐紂紂都朝歌在河之北武王與諸侯在河之南
今旣大會欲渡師孟津故誓師而數紂之罪以明今
日不可不伐之意自王曰以下即武王誓師之言也
蓋諸侯與武王共謀伐紂有同志之義故武王皆呼
為友邦冢君冢君大君也尊之之稱也越及也謂友
邦諸侯及我周治事之臣及庶士之賤凡在會者皆
[016-8a]
明聴我誓而悉吾弔民伐罪之意也然武王之誓必
首言惟天地萬物父母惟人萬物之靈亶聰明作元
后元后作民父母者其意蓋謂天地以至和之氣化
生萬物則天地實萬物之父母也然天地雖生萬物
而萬物或有生無知有知無義而各得其偏而無其
全惟人獨稟五行之秀氣備五常之正性而為萬物
之最靈則天地生萬物于人為最厚故旣予以善性
又恐其汨于嗜欲迫于利害而浸失其性故又于人
[016-8b]
之中求其誠有聰明之徳者使之居元后之位旣居
其位則輔相其宜裁成其道皆付之元后使安全天
地莫全之功則父母斯民之任又在人君矣惟天之
愛民也厚旣使之靈于物又為之擇君而司牧之則
為人君者教之安之養之使無負上天之意可也而
紂乃荼毒斯民使不得其所而負上天之意此武王
所以先推言天地為民立君作民父母之意然後數
紂之罪惡紂所以無所逃其罪也
[016-9a]
今商王受弗敬上天降災下民沈湎冒色敢行暴虐罪
人以族官人以世惟宫室臺榭陂池侈服以殘害于爾
萬姓焚炙忠良刳剔孕婦皇天震怒命我文考肅將天
威大勲未集肆予小子𤼵以爾友邦冢君觀政于商惟
受罔有悛心乃夷居弗事上帝神祇遺厥先宗廟弗祀
犧牲粢盛旣于凶盜乃曰吾有民有命㒺懲其侮
武王上旣言上天立君之意故此遂數紂罪以見上
天之意如此而紂所為乃如彼故知其得罪于天也
[016-9b]
夫天之亶聰明作元后將使之父母斯民也今商王
受乃弗敬上天降災罪于下民豈上天立君之本意
哉然又不特如此沈湎于酒貪冒于色酒謂之沈湎
者蓋被酒所困若沈于水酒變其色湎然齊同故嗜
酒謂之沈湎貪色謂之冒者蓋惟色是求晝夜冒進
不知㢘恥也惟其沈湎冒色懵然無知故暴虐之事
敢于必行曾無忍心以罪加人則誅及族類以官使
人則延及于世夫罰弗及嗣虞舜之法也大臣有功
[016-10a]
子孫世祿未嘗世官亦古之制也今紂自任一己之
喜怒一怒其人則不論重輕誅及其族一喜其人則
不論賢否世守其官又恣為宫室臺榭陂池侈服以
殘害萬民宫室其所常居者也臺則積土為之所以
觀望也榭又臺上有屋者也陂則障澤水使之不流
者也池則掘地停水者也侈服則華侈其衣服者也
凡此皆役民之力斂民之財為之所以殘害萬民也
旣害民矣于忠良之人又焚炙之即加以炮烙之刑
[016-10b]
也于有孕之婦則刳剔之刳刲也剔去肉至骨也此
言刳剔則是刳剔其腹以視其胎也皇甫謐言紂剖
比干妻以視其胎未知何所據而云也惟紂惡積不
可掩罪大不可解如此故皇天于是震動而怒其所
為命我文考敬受天之威命以伐之雖奉天威以伐
有罪而大功終未能有成所謂三分天下有其二以
服事殷是也文考之功旣未能有成則成其所未成
者實武王責也故武王于是自謂我小子發與汝友
[016-11a]
邦之諸侯共觀舊政遲而至十有一年蓋庶幾紂之
改過而歸于善也林少頴謂武王即位十一年而後
往伐蓋謂我與諸侯尚顧君臣大分有不忍之心庶
幾紂幡然而改自怨自艾而歸于善奈何觀察其政
事積十餘年而紂昏暴日甚曾無悛革之心此所以
不得已而為孟津之舉武王之意只是如此而漢儒
不察乃以觀政轉為觀兵以附會此經十一年與十
三年而謂周師再舉殊不知此説考于經而不合揆
[016-11b]
于理而不通惟程氏謂觀兵之説必無此理如今日
天命已絶則紂便是獨夫豈留更留三年若未絶便
是君也為臣子敢以兵脅君乎此説大可規漢儒之
失而解後學之疑故特舉以驗周師實未嘗再舉也
夫武王所以遲至十一年觀紂之政者特冀萬一改
悔而紂乃㒺有悛革之心且夷倨而居此夷與原壤
夷俟之夷同蓋倨肆而無禮也惟其倨肆無禮故于
上帝與在天之神在地之祇皆不祀非特不祀上帝
[016-12a]
神祇而先世之宗廟亦遺之而弗祀凡國家所蓄藏
犧牲粢盛以為祭之備者皆盡于凶災盜賊無復存
者如春秋書鼷鼠食郊牛角御廩災之類所謂旣于
凶也如公索氏將祭而亡其牲之類所謂旣于盜也
夫祭祀之犧牲粢盛為凶盜所侵侮如此在紂亦可
以自省矣而方且掩耳自肆于上以謂吾下有人民
可賴以安上有天命可恃以存雖侵侮如此曾不知
所以懲戒則其㒺有悛心也可知矣宜武王所以必
[016-12b]
伐無赦也林少頴謂紂之㒺有悛心其事衆矣而武
王必以犧牲粢盛旣于凶盜為言者蓋以人之為不
善雖至于盤樂怠傲無所顧藉然其心茍知天地鬼
神臨之在上質之在旁則猶或畏憚而不敢為茍不
知天地鬼神矣則其為惡何所不至哉故湯之于葛
見其不祀則遺之牛羊粢盛而未忍伐也至于殺童
子而奪其餉則知其心之不復悛革于是興師伐之
今紂之惡至焚炙忠良刳剔孕婦可謂暴矣而武王
[016-13a]
猶未忍伐至于犧牲粢盛旣于凶盜而㒺懲其侮則
知其㒺有悛心故率諸侯伐之蓋紂所以自絶于天
地鬼神者至此而決故也此説極善
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惟其克相上帝寵綏四方有
罪無罪予曷敢有越厥志
武王上旣數紂罪故此遂言我今日所以伐罪救民
之意謂紂之罪如上所言暴虐如此上天見其暴虐
不忍下民被害于是佑助而命我作之君以治之作
[016-13b]
之師以教之天意旣如此故今日惟當相助上帝以
寵定四方之民而已所謂相上帝綏四方者即今日
伐紂之事紂旣滅則虐政不行而民自安矣武王伐
紂旣欲相上帝安四方故紂之有罪無罪武王其敢
自任其意而妄加誅戮哉紂有罪則順上帝之意而
伐之若其無罪則順上帝而赦之或伐或赦視上帝
之意如何耳武王其敢逆其志而妄行哉故曰予曷
敢有越厥志一説又謂武王上旣數紂之罪故此遂
[016-14a]
言上帝立君之意謂上天有佑助下民之意故立之
君師者所以助上帝而安斯民今紂為君師所為乃
如此是謂得罪于天則天滅之天滅之則紂之有罪
無罪與武王之當伐不當伐皆天意也武王豈敢違
天意哉二説皆通
同力度徳同徳度義受有臣億萬惟億萬心予有臣三
千惟一心商罪貫盈天命誅之予弗順天厥罪惟鈞予
小子夙夜祇懼受命文考類于上帝宜于冢土以爾有
[016-14b]
衆底天之罰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從之爾尚弼
予一人永清四海時哉弗可失
武王旣論紂不可不討故此又論紂之必克也同力
度徳同徳度義此蓋古有是語料敵制勝之道也武
王舉此蓋謂凡勝負之勢力同則有徳者勝徳同則
有義者勝今紂雖有億萬之衆然紂無徳義人心不
歸各自異心是人雖多不足以語力非特不足以語
力而以暴虐失人心則徳義又烏可言哉若夫武王
[016-15a]
則異是矣雖有三千不若億萬之衆然一心一徳與
億萬心故不可同日而語是人雖少而力有餘非特
力有餘而得人心如此則徳義又可知矣故武王旣
言同力度徳同徳度義而必繼以受有臣億萬惟億
萬心予有臣三千惟一心者正所以見力與徳義紂
皆不我敵皆不我敵而今日必勝無疑也商周不敵
如此况紂之罪惡今已盈滿如繩之貫穿于物而繩
已盈滿不可復貫罪大惡積如此故今日之伐乃天
[016-15b]
命我以誅惡弔民也我其敢赦哉我若赦而不誅則
不順天矣不順天則罪與紂均蓋紂之罪惟逆天意
不能君民故天誅之武王敢違天意而不誅是逆天
也故罪與紂同武王言此所以見紂不可不伐也武
王既言縱紂不誅則得罪于天故遂言予小子夙夜
祇懼蓋我小子念天威可畏如此蚤夜祇敬恐懼不
敢安居遂受命于文王之廟蓋伐紂之舉天本命于
文王文王九年大勲未集故武王卒其伐功既欲卒
[016-16a]
文王之伐功故不可不受命于文王既受命于文王
于是類于上帝則告之天神也宜于冢土冢大也謂
大地也則告之地祗也上帝謂之類冢土謂之宜皆
祭名也類則事類告之也宜則以事宜告之也旣類
上帝宜冢土于是遂與爾有衆之諸侯致天罰于紂
然則天之致罰于紂者乃紂虐民民不忍荼毒上天
矜憐之于是因民之所欲而罰之故曰天矜于民民
之所欲天必從之武王言此蓋欲見今日之事非已
[016-16b]
之私乃天之罰非天之罰乃民之欲也今日之事既
是天因民欲使我奉行故爾友邦冢君御事庻士庻
幾助我一人埽除紂之暴虐以永清四海可也其可
不知所勉哉其所以不可不知所勉者以今我伐紂
正是天人合同之時不可違失故也故曰時哉不可
失
㤗誓中
惟戊午王次于河朔羣后以師畢㑹王乃徇師而誓曰
[016-17a]
嗚呼西土有衆咸聴朕言我聞告人為善惟日不足凶
人為不善亦惟日不足今商王受力行無度播棄犁老
昵比罪人淫酗肆虐臣下化之朋家作仇脅權相滅無
辜籲天穢徳彰聞
漢書歴志曰周師初發則殷之十一月戊子至戊午
渡孟津凡三十一日蓋孟津去周九百里師行三十
里故周師凡三十一日始渡孟津也朝歌在河北武
王在河南故渡孟津乃至河北也武王既以戊午日
[016-17b]
渡孟津即次舍于河北故此篇首言惟戊午王次于
河朔戊午渡河癸亥陳于商郊首尾五日耳則此所
謂次者纔一宿即行非如春秋左𫝊所謂一宿為舍
再宿為信過信為次也蓋商郊去河四百里若以次
為三宿則不能以癸亥陳商郊也武王先諸侯而渡
旣次河北故諸侯亦皆渡師于王旣次之後各以其
師畢會于武王所次之處故曰以師畢會羣后旣會
武王乃巡六軍出此誓言安慰其渡河之勞故告之
[016-18a]
曰西土有衆咸聴朕言蓋周都豐鎬其地在西當時
武王從渡河者皆西方諸侯故言西土有衆咸聴朕
言也曰我聞吉人為善惟日不足凶人為不善亦惟
日不足者此蓋古人之語而武王之所聞也大抵人
有好善之心者其心急于為善故為之而日憂其不
足不特為善如此為不善之人其急于為不善亦日
憂其不足如王温舒好殺人會春則頓足嘆曰令冬
益展一月足吾事矣則凶人為不善豈不日憂其不
[016-18b]
足乎今紂于不善之事正所謂為之而日憂其不足
也故武王旣言為善為不善者日憂其不足于上遂
繼以今商王受力行無度者正以紂于無法度之事
皆力行而不怠正所謂為不善而日憂其不足也自
播棄犂老以下至穢徳彰聞皆紂力行無度之事也
犂老國之老成人也孫炎謂面之犂色似浮垢罪人
有罪逋逃之小人惟紂力行無度之事故于國之老
人則播而棄之如播百榖之播有散之之意蓋散棄
[016-19a]
之也于逋逃之罪人則昵而比之昵親比近之也旣
逺賢近不肖又淫于色酗于酒嗜酒嗜色而肆行暴
虐之事紂所為者皆如此故民皆習紂之惡亦皆安
然為不善之事分為朋黨之家互相告訐而結為仇
敵旣為仇敵故各以權勢相脅更相殄滅朋黨之家
旣以權勢相滅則淫刑濫罰必橫及于無辜之民民
旣無辜而受害故皆銜寃茹痛呼天而告之民旣呼
天告寃故紂之穢惡之徳所以顯聞于天而天絶之
[016-19b]
也此蓋武王數紂可伐之罪以見今日不可不往之
意也
惟天惠民惟辟奉天有夏桀弗克若天流毒下國天乃
佑命成湯降黜夏命惟受罪浮于桀剝喪元良賊虐諫
輔謂已有天命謂敬不足行謂祭無益謂暴無傷厥鑒
惟不逺在彼夏王
武王上既數紂之罪以見其不可不伐故此遂言夏
桀之惡未如紂甚天且命湯伐之則今日之事實非
[016-20a]
私意也欲言桀罪而先言惟天惠民唯辟奉天蓋謂
天有惠愛斯民之心不能自遂于是立之君使代天
以愛民君旣代天以愛民則當奉天而不至逆天之
意今夏桀乃不順天之意以愛民方且肆為刑戮以
流毒于下國使民陷于無辜于是天乃眷佑大命于
成湯使之降夏黜棄有夏之天命所謂降者昔升為
天子今降之所謂黜者昔居中為天子今黜之也桀
罪如此天既絶之况紂之罪又過于桀所謂過者即
[016-20b]
下文言剥喪元良賊虐諫輔等言是也孔氏謂剝喪
傷害也元善之長良善也其意蓋謂傷害善人也然
不如蘓氏謂剝落也喪去也古者謂去國為喪微子
紂之同母兄成王稱曰殷王元子則此之剝喪元良
蓋使微子逃亡而不追也諫輔謂比干也比干諫之
紂則賊殺而虐害之一無所惜也不特如此又自恃
其受天之命為天子于恭敬之事皆不肯行既謂敬
不足行故于祭祀之事皆以為無益而不修暴虐之
[016-21a]
事皆以為無傷而力行惟其所以力行者無忌如此
此其罪所以浮于桀也林少頴謂世謂桀殺闗龍逢
此未必然况武王以賊虐諫輔為紂罪浮于桀使桀
果殺闗龍逢則是與紂同罪况湯誥湯誓數桀之罪
不過率遏衆力率割夏邑而已又不過云滅徳作威
敷虐于爾萬方百姓而已而武王亦云弗克若天流
毒下國而已則是紂所以亡者惟肆為虐政以殘斯
民不至如紂窮凶極惡無所忌憚也愚謂少頴以經
[016-21b]
文證紂罪浮桀極然但疑桀不殺闗龍逢則拘之太
過蓋紂之賊虐諫輔旣殺之又剖視其心而桀則殺
之而已况紂之炮烙等事皆桀所未嘗為者則紂罪
浮桀又何疑哉武王既數紂浮桀之罪故又言曰紂
今日為惡無忌憚如此非無可以為鑒誡也夏王為
惡而湯伐之其事不逺而紂乃忽而不以為戒方且
肆行無道可謂下愚之性不可移矣故曰厥鑒惟不
逺在彼夏王蓋夏之事實可鑒而紂不鑒且至于罪
[016-22a]
浮于桀此所以不可不伐也
天其以予乂民朕夢協朕卜襲于休祥戎商必克受有
億兆夷人離心離徳予有亂臣十人同心同徳雖有周
親不如仁人天視自我民視天聴自我民聴百姓有過
在予一人
武王旣言紂不能鑒夏王而至于罪浮于桀故此遂
言紂罪如此不可不伐所以不可不伐者以天將使
我乂治斯民也故曰天其以予乂民然我所以知天
[016-22b]
將使我乂治斯民者以我得吉夢與吉卜相合而又
休祥來襲于我此襲如韓信襲齊之襲盖不意其來
而彼自來也如髙祖所居其氣襲成五色髙祖豈意
如此亦不意其來而彼自來也惟武王考于己則有
吉夢考于神則有吉卜而又有休祥之襲此所以知
戎商之必克也戎大也言必先克大商也如詩言燮
伐大商先儒訓戎為兵謂紂之必克誤矣然武王克
紂又豈特夢卜休祥之吉而已雖人事亦有必克之
[016-23a]
理蓋受為逋逃主雖有億兆之人然與紂同惡相濟
視若等夷故人雖多而皆若夷人也然雖夷人而皆
朋家作仇脅權相滅其實人各有心皆離心離徳而
不足恃也武王所與共事特治亂之臣十人雖不若
紂之多而皆與我同心同徳以戡定禍亂故雖寡而
心足恃也紂人雖衆心不足恃武王人雖寡而心實
足恃是億兆夷人之中雖有至親心徳茍離必將叛
之不如我亂臣十人皆仁人也此正孟子所謂寡助
[016-23b]
之至親戚叛之多助之至天下順之十人漢儒泥孔
子有婦人之説遂附會之謂婦人為文母其餘為周
公召公太公畢公榮公閎天太顛散宜生南宫适然
以九人為周召之徒固可但以婦人為文母恐無此
理蓋文王九十七終是時文母必已百餘嵗必不能
尚存兼子亦無臣母之理或又謂邑姜然亦牽合不
可信所謂婦人想必有之但經無明文不可考信闕
之可也周親至親也但假設之辭謂億兆離心雖有
[016-24a]
至親不如十人之仁非有所指而言至王氏乃指微
子而言意周未滅商微子已歸周如此是微子為名
教罪人也况微子乃伐商之後歸周者武王既言紂
之人心不和如此我之人心和同如彼是人心已歸
周也人歸則天必與故言天視自我民視天聴自我
民聴蓋言天之視聴視民好惡今紂之離徳如此我
乃同心同徳如彼則天必相我也我既因人心往伐
則其事或有過失雖若出于百姓之心妄從如此其
[016-24b]
實我一人之罪也故曰百姓有過在予一人此蓋武
王以身任伐紂之責也
今朕必往我武惟揚侵于之疆取彼凶殘我伐用張于
湯有光朂哉夫子罔或無畏寧執非敵百姓懍懍若崩
厥角嗚呼乃一徳一心立定厥功惟克永世
武王既以身任伐紂之責故此遂繼言今朕必往伐
紂以揚我之威武往彼商郊侵紂之疆取彼凶殘之
紂以張大我伐功則于湯之功有光顯矣所謂光者
[016-25a]
非謂功過于湯也湯伐桀于前武王伐桀于後乃所
以再光湯之基緒也武王既言今日之事欲再光湯
業故勉將士曰朂哉夫子朂勉也夫子指將士也言
此事乃將士所當勉力者也雖所當勉又不可輕敵
故爾将士不可有無畏之心寧執非我敢敵之志則
可以必克所以然者蓋以百姓兆民久苦紂惡懍懍
怖懼皆若崩摧其頭角無有容頭之處故我不可不
勉力以成必克之功也武王既言伐紂之事如此故
[016-25b]
又嗟嘆而總告之曰乃一徳一心立定厥功惟克永
世其意蓋謂今日之事固不可不勉力然一人勉而
一人不勉豈能成功惟是凡在師之衆皆思勉力一
徳一心無一人不勉則可以即其成功而𫝊永世無
窮之名矣世儒皆疑此言罔或無畏寧執非敵是勉
衆士之小心欲其畏難而懼敵而孟子舉此則曰無
畏寧爾也非敵百姓也乃是安慰商民之亂使無畏
我而我將以安爾此言百姓懍懍若崩厥角是言商
[016-26a]
民懼紂暴虐皆崩厥角而不能仰視而孟子本此則
曰若崩厥角稽首乃是言商民喜周師之征皆若崩
厥角而順服之意旨不同此林少頴則謂孟子舉康
誥曰殺越人于貨愍不畏死凡民罔不憝舉㤗誓曰
無畏寧爾也非敵百姓也若崩厥角稽首其言乃與
康誥㤗誓文雖相類而意旨大有不同者蓋康誥伏
生所𫝊㤗誓孔壁續出之書伏生齊人語多與潁川
異晁錯受書時伏生老不能正言使其女𫝊言晁錯
[016-26b]
所不知者十二三僅以意屬續而已孔壁中書皆科
斗文字孔氏得之其時科斗書廢已久時人無能知
者姑以𨽻古定可知者則其間必有不能曉者而以
意増損潤色者則今㤗誓康誥其言與孟子不同乃
不無増損潤色于其間也
㤗誓下
時厥明王乃大巡六師明誓衆士王曰嗚呼我西土君
子天有顯道厥類惟彰今商王受狎侮五常荒怠弗敬
[016-27a]
自絶于天結怨于民斮朝渉之脛剖賢人之心作威殺
戮毒痡四海崇信姦囘放黜師保屏棄典刑囚奴正士
郊社不修宗廟不享作竒技淫巧以悦婦人上帝弗順
祝降時喪爾其孜孜奉予一人恭行天罰
此篇蓋戊午之明日己未將自河北而發誓師之言
也故篇首言時厥明王乃大巡六師明誓衆士蓋武
王以戊午日渡孟津次于河北明日則自河北而發
趨于商郊將行之際于是武王親巡行六軍而明誓
[016-27b]
衆以今日伐紂弔民之意三篇之書其數紂罪皆是
悉數紂平日過惡非有輕重詳畧于其間但致其三
令五申之意而已不可謂紂三越夕而三變也按周
禮王六軍大國三軍武王是時尚為諸侯必未備六
軍此言大巡六師但泛指諸侯之師故言六師以見
其多也史官既敘本始于上故于是載王所以誓師
之言于下自嗚呼我西土君子即誓師之言也嗚呼
嘆辭也武王誓師必舉西土君子而告之者蓋當時
[016-28a]
友邦冢君及御事庻士之在孟津者皆西土之人也
天有顯道厥類惟彰此蓋武王欲數紂罪故先標二
句于前以繩紂罪武王之意蓋謂天道顯明吉凶禍
福各以類至厥理甚彰彰而著見而紂乃不知察此
于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五常之道皆輕狎而侮
慢之既輕狎而侮慢之于是荒淫怠棄而不肯率行
以此之故遂自絶于天而結怨于民此所以見天道
甚顯于吉凶禍福實不差也周希聖謂天非絶紂而
[016-28b]
紂自絶于天民非怨紂而紂自結怨于民此蓋言其
所以致天人之怒者皆其自取也自此以下又論其
自絶結怨之實謂紂所以自絶結怨者以其冬月見
有朝渉水者則謂其脛耐寒斮斬而視之見比干忠
諫則謂其心有異于人剖開而視之惟其忍于為此
故敢作為刑威以殺戮無辜而其毒徧病于四海之
人非特如此姦猾囘邪之人所當斥逐也而紂則尊
信之師保之官所當親密也而紂則放棄而黜之前
[016-29a]
世之典法所當遵守也而紂則屏去而棄之忠正之
士所當顯擢也而紂乃拘囚而奴辱之郊所以禮天
社所以祀地宗廟所以奉先王當因時告祭也而紂
則郊社壊而不修宗廟廢而不享其所以孜孜為不
善而惟日不足者惟在于作竒異之技藝凡巧于淫
者以悦婦人而已列女傳曰紂膏銅柱留灰火于下
令有罪者行其上輒墮炭中妲己乃笑夫紂欲妲己
之笑至為炮烙之刑則其為竒技淫巧以悦之者宜
[016-29b]
無所不至矣惟紂所以為暴虐如此之極故上帝實
知其所為不順于是絶之而降之以是喪亡之兆也
天旣絶紂而祝降時喪祝斷也武王膺天人之歸故
武王于是數紂罪遂勉之曰爾衆士湏當孜孜不怠
助我一人之敬行天罰以致討于紂可也故曰爾其
孜孜奉予一人恭行天罰
古人有言曰撫我則后虐我則讎獨夫受洪惟作威乃
汝世讎樹徳務滋除惡務本肆予小子誕以爾衆士殄
[016-30a]
殱乃讎爾衆士其尚迪果毅以登乃辟功多有厚賞不
迪有顯戮
武王上既欲衆士同心戮力伐紂故此遂言所聞于
古人之言以證紂之不可不伐也蓋民心叛服初不
可常撫恤之則戴上為君酷虐之則視上為仇讐一
為后一為讐在上之人撫之虐之如何耳今紂為君
乃不能撫恤其民而大作威虐以害之是與汝世也
為讐敵者斯民豈肯戴之為后哉故武王所以旣言
[016-30b]
撫我則后虐我則讐而必繼之曰獨夫受洪惟作威
乃汝世讐也方是時紂尚為君而武王言獨夫者蓋
得丘民而為天子所謂天子者以其得民耳今紂雖
為天子而民心已離民心旣離則巍巍在上特一夫
耳誰與為儔哉此所以謂之獨夫也武王既言紂作
威虐民與民作讐不能撫民使戴為后故此又言植
徳去惡以見紂之不可不誅而我之不可不附也蓋
有徳之人當植封之故謂之樹徳樹徳則必灌溉而
[016-31a]
使之繁滋罪惡之人當剪除之謂之除惡除惡則必
芟夷藴崇絶其根本勿使再植今紂所謂天下至惡
之根本也故我小子所以伐商者乃大與衆士殄絶
殱滅爾衆虐我之讐而務去惡本者也我旣欲與汝
衆除惡去讐爾衆士庻幾各導迪其果敢勇毅而期
于必行以成汝君之功可也故曰以登乃辟一説謂
登陟也登乃辟使汝君陟元后也武王自未渡孟津
至旣渡而次既次而行凡三出誓所謂三令五申反
[016-31b]
覆備至也至是將欲趨紂之郊以決生民之命于商
周之勝負其事廹矣故不可無賞罰以懲勸之故遂
戒之曰功多有厚賞不迪有顯戮蓋謂爾衆士今日
能用命却敵奏功而多則我有厚賞謂之厚賞則不
特一爵一級而已若不用命而不能迪而果毅遂至
畏却致敗者則我有顯戮顯戮者則肆諸市朝也
嗚呼惟我文考若日月之照臨光于四方顯于西土惟
我有周誕受多方予克受非予武惟朕文考無罪受克
[016-32a]
予非朕文考有罪惟予小子無良
武王上既以賞罰之必信故此又嗟嘆而復稱述文
王之盛徳得天人之心如此則我今日勝紂非我之
能乃文王之徳如其不勝則罪不在文王乃我之不
善也蓋文王之徳顯顯在上若日月之照臨逺而四
方近而西土無所不被惟其徳之光顯如此故我有
周所以能受多方之歸往而有天下也武王言此蓋
謂我國家于紂有必勝之理但不知我小子之徳如
[016-32b]
何耳使此行也而我克紂則非我小子之能用武以
卒其伐功乃我文考之徳未嘗得罪于天故我國家
所以得膺上天之休命而集其大勲故曰非予武惟
朕文考無罪使此行也受反勝我則非我文考有罪
乃我小子無良善之徳故我國家所以不能克終其
令緒故曰非朕文考有罪惟予小子無良武王言此
蓋謂文王之徳如此實可得天下今我若勝則實賴
文王之功如其不勝則乃我之罪非文王之徳未至
[016-33a]
也此皆聖人至誠畏懼之心充實于中則發之于言
自然如此其非有一毫作偽于其間也
牧誓
武王戎車三百兩虎賁三百人與受戰于牧野作牧誓
牧誓時曰子昧爽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王左杖黄鉞右
秉白旄以麾曰逖矣西土之人王曰嗟我友邦冢君御
事司徒司馬司空亞旅師氏千夫長百夫長及庸蜀羌
髳微盧彭濮人稱爾戈比爾干立爾矛予其誓
[016-33b]
此甲子戊午後之甲子也先儒以歴摧之是周二月
四日不言二月甲子而直言時甲子昧爽者以上㤗
誓言一月戊午又言時厥明故此遂連上文直言甲
子則知其必是戊午後之甲子也昩者暗也爽者明
也謂之明爽則將明未明之時也蓋武王以甲子之
日將明未明之時啓行詰朝而至于商郊之牧野于
是誓衆時周師于癸亥日已陳于牧野矣故王于是
甲子昧爽至于商郊也牧野紂之近郊也王將誓衆
[016-34a]
于是左手杖黄鉞右秉白旄以麾率于衆曰逖矣西
土之人逖逺也蓋慰勞其行役之逺也漢孔氏謂黄
鉞以黄金飾斧左手杖鉞示無事于誅右手秉旄示
有事于教然此説近似穿鑿不若蘇氏謂王無自用
鉞之理以為儀耳故左手杖鉞軍中指麾白則見逺
麾非右手不能故右秉白旄此事理之常本無異説
此説盡之武王旣杖鉞秉旄指麾于軍中而慰勞衆
士以行役之意于是各呼其人而誓之友邦冢君指
[016-34b]
同志之諸侯也御事司徒司馬司空則指治事之三
卿也大國三卿武王時尚為諸侯故只有三卿亞次
也旅衆也謂衆大夫之次于卿者也師氏則周官所
謂師氏王舉則從者也千夫長則統千人之帥也百
夫長則統百人之帥也庸蜀羌髳微盧彭濮則此指
西南八國之在會也蓋文王國于岐化行于江漢之
域故此八國皆屬于周而預伐紂之役也武王既歴
舉所誓之人于是使其稱其戈比其干立其矛以聴
[016-35a]
誓命蓋使之各執噐械聴誓欲其嚴肅也戈㦸也干
楯也矛亦㦸之屬長二丈唐孔氏謂戈短人執則舉
之故言稱楯則相並以扞敵故言比矛長執則立之
于地故言立
王曰古人有言曰牝雞無晨牝雞之晨惟家之索今商
王受惟婦言是用昏棄厥肆祀弗答昏棄厥遺王父母
弟不迪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長是信是使是
以為大夫卿士俾暴虐于百姓以姦宄于商邑今予發
[016-35b]
惟恭行天之罰
武王旣使陳牧野之人稱戈比干立矛以聴誓言于
是遂誓以伐紂之意而舉古人之言曰牝雞無晨牝
雞之晨惟家之索蓋此篇數紂之惡惟論其用婦人
之言以亂天下故舉古人之言以謂牝雞無鳴晨之
理使牝雞而鳴晨則反常為孽家必索而盡亦如婦
人與政亦是反常故足喪國今商王受乃不悟牝雞
鳴晨為不祥而其為國則惟婦人之言是用婦人盖
[016-36a]
指妲己也按列女傳紂不離妲己妲己所舉者賞之
所憎者誅之妲己謂罰輕誅薄則為炮烙之刑皆惟
婦言是用也旣用婦言則有所蠱惑聰明日昏故昏
于事神則棄其所當陳之祭祀而皆不荅祭所以報
本故謂之荅不荅謂棄其祭祀而不荅其先祖也昏
于親親則棄其王父弟與同母之弟皆遇之不以其
道故曰不迪王父父之考是祖也王父弟蓋同祖之
弟也同母弟同母所生蓋親弟也凡此皆先王之遺
[016-36b]
𦙍也故謂之厥父母弟鬼神當欽而不欽九族當親
而不親方且聚四方之多罪凡以罪逋而逃亡者而
紂以天子之尊為之宗主不特為之宗主又崇之長
之信之使之或為大夫或為卿士使得居髙位而恃
寵恃權剥削斯民而暴虐于百姓又為姦于外為宄
于内而姦宄于商邑紂所為如此是天之所必絶必
棄者也天旣棄絶之則武王之伐乃敬行天罰也故
曰今予發惟恭行天之罰
[016-37a]
今日之事不愆于六步七步乃止齊焉夫子朂哉不愆
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齊焉朂哉夫子尚桓桓如
虎如貔如熊如羆于商郊弗迓克奔以役西土朂哉夫
子爾所弗朂其于爾躬有戮
武王旣誓衆謂我將敬行天罰于是遂教之進退擊
刺之節也易師之初六曰師出以律否臧凶蓋深言
出師不可無紀律也蓋武之意謂今日之事乃敬行
天罰正不可爭利以徼一時之幸蓋當肅其紀律使
[016-37b]
進退擊刺皆有常節故言今日之事不愆于六步七
步乃止齊焉者蓋欲其于坐作進退之法不過六步
七步而止相齊不欲其輕進也既欲其不可輕進故
勉之曰夫子朂哉謂坐作進退之法如此凡在師之
衆不可不勉也旣告以坐作進退之法于是又言不
愆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齊焉者此又欲其于
攻殺擊刺之餘少不過四五多不過六七即止而相
齊不欲其貪殺也既告以攻殺擊刺之法故又勉之
[016-38a]
曰朂哉夫子謂攻殺擊刺之法如此凡在師之衆不
可不勉也既告之使勉于進退擊刺之法于是又言
曰進退擊刺既不可不勉如此故爾衆士尚庻幾奮
其桓桓威武之志如虎貔熊羆四獸之猛而在于商
郊雖曰猛摯如此然紂之衆士或有不敵我師而能
來奔于我汝又不可迎擊之惟使來者自來但取其
能役屬于我西土而已蓋武王之伐非敵百姓也誅
紂之惡以弔斯民民旣克奔何殺之有但使之率俾
[016-38b]
于我而已故曰弗迓克奔以役西土一説又謂來奔
不可迎擊擊則勞我西土此説亦通武王既欲衆士
弗迓克奔故又勉之曰朂哉夫子亦以此事甚大凡
在師者不可不勉也三言朂哉欲其勉之又勉也前
言夫子朂哉後言朂哉夫子反覆其文以致其諄諄
告戒之意猶言臣哉隣哉隣哉臣哉也武王旣欲衆
士不可不勉故又敬言之曰如前數事爾茍不勉則
于爾身有戮矣蓋臨陣誓師其言不得不爾也
[016-39a]
[016-39b]
尚書詳解卷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