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1b0011 夏氏尚書詳解-宋-夏僎 (master)


[025-1a]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二十五
             宋 夏僎 撰
吕刑
 刑罰國之重事而穆王訓之不係于穆王而係于吕
 侯何也葢穆王盤遊無度日事車馬視刑罰為何事
 今日訓刑之書雖曰穆王訓之而實吕侯之命也故
 序書與作書者皆先以吕命題其首而目其篇為吕
[025-1b]
 刑葢其言皆出於吕侯之口也不然則穆王馳騁老
 而不厭獨于耆年乃獨介介于贖刑一事哉吕侯之
 為人雖不可攷其終始然觀是書之作訓辭温厚意
 旨懇切穆乎有三代之風淵乎有賡歌之作誠非茍
 于有言而姑為是言也必哀矜慘怛乎其心故忠厚
 慈祥于其言吕侯誠仁人君子人也夫子取之取其
 言也
吕命穆王訓夏贖刑作吕刑
[025-2a]
 吕命二字説者多謂穆王命吕侯為司寇因訓夏贖
 刑之事果如是説則當云穆王命吕侯為周大司冠
 如前穆王命君牙命伯冏之文相似不應只説吕命
 二字而下無明説吾是以知其説為不通要之此序
 云吕命穆王訓夏贖刑者乃作書者欲辨白此書所
 作之人謂此書乃出于吕侯之命所命何事乃為穆
 王訓暢夏禹贖刑之法以詔告天下故作此吕刑之
 書也刑罰之事二帝三王所不免皆有聖賢折衷裁
[025-2b]
 處而獨以夏法為言者東坡謂堯舜之刑至禹明備
 後王徳衰而政煩故稍稍增益積累世之漸非一人
 之意也至周公時五刑名屬五百周公非不能改以
 從夏葢習重法而驟輕之則奸民肆而良民病及成
 康刑措穆王之末奸益衰少然後乃敢改作此説甚
 長少穎乃以訓夏為諸夏而不及夷蠻謂贖刑之法
 可施于中國不可用于蠻夷是亦一説也故兩存之
 禮記孝經引吕刑皆作甫刑孔氏謂揚之水平王之
[025-3a]
 詩云不與我戌甫明吕侯子孫改封為甫侯但不知
 因吕國作甫名不知别封餘國而為甫號耳然穆王
 時未有名甫而稱為甫刑者後人以子孫之國號名
 之也若叔虞封唐子孫封晉而史記稱晉世家也此
 説甚然
吕刑惟吕命王享國百年耄荒度作刑以詰四方
 此吕刑二字亦舊竹簡所標之題也孔氏存之于此
 詳味此惟吕命王享國百年耄荒度作刑以詰四方
[025-3b]
 數語可見是書乃吕侯所命而穆王無預焉作書者
 惟謂此吕侯之命葢謂穆王享國今其夀且百歳既
 耄而且荒迷而不止耄乃八九十嵗人之稱葢年至
 八九十則精神耄昧也穆王百嵗乃精神耄昧之時
 而馳騁荒迷猶不知止吕刑乃度作刑法以詰治四
 方凡下言王曰皆吕侯之命猶周公作大誥多方多
 士皆稱王曰葢穆王雖耄荒而吕侯訓刑實以王命
 告故云王曰東坡以享國百年耄為一句荒度作刑
[025-4a]
 為一句其意以比荒度土功之荒度荒謂大也大度
 時宜以作刑書此説雖通然穆王實是耄而荒者不
 必更為之婉其辭按史記穆王即位春秋已五十又
 立五十年崩則在位實五十年也無逸稱三宗與文
 王享國皆數在位之年此言享國百年乃從生年數
 要之作書者非一人故言各不同不必泥也
王曰若古有訓蚩尤惟始作亂延及于平民罔不冦賊
鴟義姦宄奪攘矯䖍苗民弗用靈制以刑惟作五虐之
[025-4b]
刑曰法殺戮無辜爰始淫為劓刵㭬黥越兹麗刑幷制
罔差有辭民興胥漸泯泯棼棼罔中于信以覆詛盟虐
威庶戮方告無辜于上上帝監民罔有馨香徳刑發聞
惟腥
 此王曰即是吕侯以王命告也若古有訓如云若昔
 大猷葢言如古者所有之訓其訓辭中所載有此蚩
 尤苗民等事今援以為證也蚩尤據史記黄帝紀乃
 炎帝之末最行暴虐之諸侯黄帝興兵誅之應劭乃
[025-5a]
 以蚩尤為古天子孔子三朝記又謂蚩尤庶人之貪
 者孔頴達又謂炎帝之末有九黎國君號蚩尤然國
 語載九黎乃在少昊之末炎帝之末不聞有九黎豈
 九黎亦蚩尤之後嗣耶數説不同要之只是一無道
 害民之人耳吕侯將告當時以輕刑之説故先引蚩
 尤苗民始為亂階慘酷刑罰之事以為證據葢上古
 風俗淳厚無有敗常越法之人至蚩尤乃始作亂民
 之事徳化遞相漸染平善之民亦延而及之無不變
[025-5b]
 為冦盜為賊害為鴟梟之義以抄掠良善為外著之
 奸為内蔵之宄為刼奪為攘竊為矯詐之計以䖍劉
 殺害于人孔氏謂羣行攻刼曰冦殺人死曰賊鴟梟
 貪殘之鳥言盜賊狀如鴟梟以抄掠于人此皆蚩尤
 造惡平民化之至于如此想亦是蚩尤暴虐刑罰慘
 酷民不忍其荼毒遂至此極也其後至于堯舜之時
 有三苗國君稔惡尤甚故吕侯斥之為苗民鄭𤣥謂
 苗民即九黎之後顓頊誅九黎其子孫為三國髙辛
[025-6a]
 之衰又復九黎之惡堯興又誅之堯末又在朝舜臣
 堯又竄之後禹攝位又在洞庭逆命禹又誅之穆王
 深惡此族三世凶徳故斥其惡而謂之民由此言之
 則三苗九黎之後九黎蚩尤之後元元本本實一種
 也蚩尤既作苗民繼之又不用善以化民惟一切制
 之以刑于是以五刑之中更加慘虐謂之五虐之刑
 夫五刑先王之制意在防民過之者皆殘忍之為今
 苗民越法制刑乃更曰法以此殺戮無罪之人葢非
[025-6b]
 法殺人乃更自謂其得制法之意也一説以苗民弗
 用靈制以刑總為一句謂有善制而苗民弗用以為
 刑乃作五虐自謂之法此説亦通惟其作五虐之刑
 故劓刵㭬黥皆先王之制所不免而苗民乃過為之
 故謂之爰始淫為劓刵㭬黥葢不循中制而過為慘
 酷鄭𤣥謂劓刵則刀截之㭬隂苦于去勢黥面甚于
 墨額其刑所以謂之淫為也然古人之用刑各隨罪
 輕重而上下其罰今苗民既過為㭬黥之制至于有
[025-7a]
 罪而附麗于刑者則幷以刑制之更不論其輕重與
 有罪無罪也故曰罔差有辭孔氏謂對獄有罪者無
 辭無罪者有辭苗民斷嶽並皆罪之無差簡有直辭
 者言濫及無辜也此説極當但孔氏以麗音離謂施
 也謂苗民于施刑之時並制無罪以麗為離似乎未
 安故不敢以為然惟三苗之君瀆亂刑罰至于如此
 故一時之民亦皆遞相漸染化而為惡泯泯然相似
 棼棼然散亂無有一人能合于信義者中猶當也謂
[025-7b]
 所為皆瀆亂之事不當于信義也惟其瀆亂無信故
 詛盟之事雖先王用以濟信之所不及而當時之人
 皆自覆敗之也周官司盟盟萬民之犯命者而詛其
 不信者有獄訟者則使之盟葢民之難齊信不足以
 結故假之神以為之畏此先王之所不免也今既覆
 之則必遞相傾陷相讒相滅而三苗暴虐之威遂至
 于多所殺戮被戮者既多故方各告無罪于天也上
 天雖髙日監在下故因民之告而下視苗民而果然
[025-8a]
 無有徳之馨而暴刑發聞于上惟有腥穢而已此有
 苗之誅雖曰堯誅之而實天命之也
皇帝哀矜庶戮之不辜報虐以威遏絶苗民無世在下
乃命重黎絶地天通罔有降格羣后之逮在下明明棐
常鰥寡無葢皇帝清問下民鰥寡有辭于苗徳威惟畏
徳明惟明乃命三后恤功于民伯夷降典折民惟刑禹
平水土主名山川稷降播種農殖嘉穀三后成功惟殷
于民士制百姓于刑之中以教祇徳穆穆在上明明在
[025-8b]
下灼于四方罔不惟徳之勤故乃明于刑之中率乂于
民棐彛
 苗民既肆為暴虐下民不忍方告無辜于上上帝監
 之知其無辜于是帝堯知天意之所向哀傷矜憐衆
 遭有苗殺戮而無罪者乃以徳威誅伐而報苗民之
 暴虐正絶其嗣俾無有繼世而在天下者葢謂誅絶
 之也然至舜之世猶有存者何也葢苗民種類至多
 堯之遏絶乃其一時為君長者其不為君長者或支
[025-9a]
 或庶堯豈能盡絶之此所以至舜之世而其遺種或
 復育也堯既絶苗民無世在下既又念苗民所以階
 亂者皆由罔中于信以覆敗古人詛盟之事遂至假
 于鬼神惑亂愚民以階禍亂故堯既遏絶之後所以
 必命重黎以正神人之分也葢在天有神在地有人
 幽明之間截然不可移易今苗民既假鬼神以階亂
 則引天神以惑愚民如漢末張角一日同起者三十
 六萬此皆假鬼神以階亂者也今三苗之俗既如此
[025-9b]
 故堯命重黎使絶地天通罔有降格謂絶在地之民
 使不得以妖術格于在天之神絶在天之神使不得
 假其名字以降于在地之民葢將塞其生亂之階也
 孔氏引楚語云昭王問于觀射父曰周書所謂重黎
 實使天地不通者何也若不然民將能登天乎對曰
 非此之謂也古者民神不雜少昊氏之衰也九黎亂
 徳家為巫史民神同位禍災薦臻顓頊受之乃命南
 正重司天以屬神北正黎司地以屬民使復舊常無
[025-10a]
 相浸瀆是謂絶地天通其後三苗復九黎之徳堯復
 育重黎之後不㤀舊者使復典之以此知重即羲也
 黎即和也但此以重黎絶地天通為堯時事而楚語
 乃指為顓頊時事今且以經為據堯即命重黎正神
 人之分以絶苗民生亂之階故羣后及在下化之乃
 明明棐常而不敢為幽隠神怪之事雖鰥寡窮民亦
 得通其情于上而無有葢蔽而不通者葢苗民假鬼
 神以階亂其同惡相濟者共為暴虐以賊害小民故
[025-10b]
 鰥寡有欲言而不得上聞今既絶其亂階而人不復
 假鬼神以生亂此鰥寡所以無葢也元后謂羣后諸
 侯也在下羣吏也諸侯及羣吏皆不事幽隠鬼神而
 明于明明之人事不事詭異妖者之術而輔于世間
 之常道如是則人習誠實下無隠情故鰥寡無告之
 人皆得陳其哀苦之情于上而無有蔽葢之者其説
 美哉鰥寡之情既無蔽葢皆得上達則民之利病堯
 無不知于是帝堯乃清問下民所謂清者乃虚心屈
[025-11a]
 已以延問于下如无垢所謂無非誠實曽不以一毫
 名位滓于其中此所謂清問也葢其問如父母之問
 其子之飢渴寒暑豈有嫌疑置于其心哉堯忘其君
 位之尊而誠心致問故鰥寡之民感其誠實皆有稱
 誦之辭于遏苗之事所稱頌者即徳威惟畏徳明惟
 明是也舊説皆以有辭于苗民然至于時苗民已遏
 絶鰥寡已無葢不應于此復有怨辭兼下文徳威惟
 畏徳明惟明二句無所係屬故知此有辭于苗當為
[025-11b]
 有美辭于堯感遏苗之事也葢苗民之虐堯以威報
 之則堯之威非赫赫之威也乃徳威也惟其威自徳
 來此所以威一震而人莫不畏苗民之奸堯以明察
 之則堯之明非察察之明也明徳也惟其明自徳來
 此所以明一照而人莫能逃也鰥寡以是辭而稱堯
 伐苗之事豈不簡而當哉堯遏絶苗民而鰥寡頌之
 若此則民亂除矣民亂既除則民生不可不厚乃命
 三后恤功于民葢欲厚民之生也恤是憂也謂憂其
[025-12a]
 功于民猶言功不及民以為己憂也三后即伯夷禹
 稷也伯夷掌禮故降其禮典以示于民然禮有品節
 條目易以强世而難于民之盡從故伯夷既示以禮
 典于是又以刑而折服其邪心使之畏刑之威而盡
 趨禮此典禮所以言刑也然伯夷之刑非果用也特
 以此懼之耳禹為司空主土故既平水土為民除患
 于是又辨山川之主名謂九州各有一名山大川為
 之主名如揚州山曰㑹稽川曰三江荆州山曰衡山
[025-12b]
 川曰江漢是也棄為后稷司稼故降其布種之法使
 為農者皆得封殖其善禾麥布種有法則稂莠不生
 而嘉穀可成也此皆堯命之使之憂其功于民者也
 堯之用人多矣獨言此三后者葢教之安之養之尤
 為憂民之深者也惟堯以此命之故三后皆得成功
 功既成而皆富厚故曰惟殷于民殷盛也謂富盛也
 民既富盛堯又慮其狃于富厚或復思亂不可不有
 以防之于是又命士師之官使制百姓于刑之中謂
[025-13a]
 用中典以防民也所以如此者凡欲教民使常知敬
 徳不致復階亂也吕侯既言堯于三代成功之后命
 士以刑制百姓恐當時或不明其先後本末之序謂
 堯専以刑制于民故下又復明前説謂之刑也非徒
 刑也其君穆穆以敬徳居上其臣明明以明徳居下
 上下之間以徳相資醖釀造化一旦發越于四方灼
 如灼火然一燈灼千萬燈無有窮已必至于極四方
 萬里無不克勤于徳然後始明刑之中以率乂于民
[025-13b]
 率謂率之使從又謂乂之使治然堯之所謂率乂者
 亦豈専于傷民肌體哉亦不過欲輔其常性耳葢民
 失常性特以刑警之使聳動知畏而復其常性是堯
 之刑雖具而實未嘗用也此又吕刑詳明堯所以用
 刑之意
典獄非訖于威惟訖于富敬忌罔有擇言在身惟克天
徳自作元命配享在下
 吕侯上既陳帝堯詳審仁恕于用刑之事故此遂呼
[025-14a]
 凡典獄者而戒之也二孔乃以此典獄為堯時典獄
 之官謂堯時典獄之官非能止絶于威惟能止絶于
 富遂連屬此一段皆為堯時典獄者之所為如此則
 是吕侯直叙堯事無教化于其間非所以訓飭于人
 也不敢以為然葢此乃吕侯呼當時典獄之官戒之
 曰凡典獄者有罪當誅必當行威非欲其斷絶刑威
 也惟在斷絶受貨以求富也葢受貨求富則以財變
 獄枉直不分而無辜者衆此所以惟欲止絶于富也
[025-14b]
 无垢謂穆王之時衰弊可知以賄賂為心者乃市井
 之徒也安可為朝廷之卿士今穆王命太僕正曰惟
 貨其吉戒司政典獄曰庶威奪貨戒有邦有土曰惟
 貨惟來戒百官族姓曰獄貨非寶今又戒典獄者曰
 惟訖于富則當時風俗可知此論甚髙既言典獄不
 當絶威又明告之曰威不當絶則是汝所當敬而用
 之者也冨不可不絶則是汝所當忌而不用者也汝
 于此所當敬者能敬之所當忌者能忌之使汝行之
[025-15a]
 于身者皆可言之于口不必擇而後言如此則汝之
 所為渾然粹美無瑕可指矣豈不與天合其徳乎葢
 天之徳仁于萬物今典獄者能敬能忌則其心仁恕
 慈祥可想而知此所以能與天合徳也既能與天合
 徳則天與之以善命者豈私于我哉實我自有以招
 之也故謂之自作元命如此則典獄之官身雖在下
 而仰有以合乎天之徳如所謂配天其澤黙有以當
 其意如所謂克享天心則謂之配享在下豈不信然
[025-15b]
王曰嗟四方司政典獄非爾惟作天牧今爾何監非時
伯夷播刑之迪其今爾何懲惟時苗民匪察于獄之麗
罔擇吉人觀于五刑之中惟時庶威奪貨斷制五刑以
亂無辜上帝不蠲降咎于苗苗民無辭于罰乃絶厥世
 此吕侯又呼四方侯國掌政事典刑獄之官而告之
 也説者乃以四方司政為一句典獄非爾為一句惟
 作天牧為一句葢謂吕侯呼四方主政治之人謂曰
 汝為司政若典獄則非爾之職惟作天牧謂為天牧
[025-16a]
 民而已此説亦通但典獄非爾其語似不安耳故不
 敢從吕侯呼四方侯國司政典獄者告之曰爾典獄
 之吏非為天牧養斯民者乎既為天養民則當撫摩
 涵養不當専以刑誅之故戒之曰今爾將何所監視
 豈非此伯夷布刑之道乎葢伯夷典禮非専于用刑
 乃教民以禮其有怠惰不恭者則以刑待之是伯夷
 之教民以禮乃布刑之道非真刑之也又將何所懲
 戒乎惟此苗民不察乎獄之所麗有犯刑者不論曲
[025-16b]
 直茍附麗于刑一切誅之曽不擇吉善之人以觀乎
 五刑之中无垢謂中者重者以重輕者以輕有罪者
 刑無罪者免所謂中也惟吉人之心惟恐傷人故能
 識刑之中若凶人則志在殘忍以快意又烏知所謂
 中乎苗民惟不擇吉人以觀刑之中故所用之人惟
 是衆逞威以奪民貨賄者葢所用者皆貪暴之人也
 惟用此貪暴之人以斷制五刑故所加者未必皆有
 罪雖無辜者悉以苛法擾亂之也惟其無馨香徳而
[025-17a]
 發聞者皆腥穢之虐刑故上帝皆不潔其所為降災
 咎以罰之苗民亦自知其惡之不可揜罪之不可解
 故受天之罰亦無怨辭而其世遂絶滅而不復育也
 張无垢謂或者以為三苗堯既絶其世何為舜時尚
 有三苗乎葢向所絶去絶其本根也旁求三苗子孫
 以立之此聖人仁厚之至也哉
王曰嗚呼念之哉伯父伯兄仲叔季弟幼子童孫皆聴
朕言庶有格命今爾罔不由慰日勤爾罔或戒不勤天
[025-17b]
濟于民俾我一日非終惟終在人爾尚敬逆天命以奉
我一人雖畏勿畏雖休勿休惟敬五刑以成三徳一人
有慶兆民賴之其寧惟永
 此又呼同姓諸侯而戒之伯父伯兄同姓屬之尊者
 仲叔季弟同姓在弟之列者幼子童孫同姓在子孫
 之列者皆聴我言庶有格命者謂汝同姓諸侯若皆
 聴我言則庶幾有格命格至也謂受諸侯之命至于
 有終而不中絶也所聴之言即下文是也今爾罔不
[025-18a]
 由慰日勤爾罔或戒不勤者二孔謂今汝等諸侯無
 不用安道以自盡曰我當勤之哉無有徒念我戒許
 以自勤而身竟不勤者无垢則謂今爾諸侯當無不
 用我慰安之言而日勤其職事無或相訓戒以盤樂
 而不勤其職事少頴則謂典獄之官固當日勤其事
 而無相戒以不勤此二説少頴與无垢之意大率相
 似但經文本是曰字不當作日字解葢吕侯呼同姓
 諸侯謂汝等今日惟用相安慰而言曰各勤乃職無
[025-18b]
 有待我再三戒之而猶不勤者葢獄者人之性命所
 係當不憚煩細以悉察之詎可不勤倘或不勤為事
 鹵莽而無辜者受戮矣此所以尤貴于勤也比下遂
 言所以當勤之意葢刑戮之用乃天以是整齊亂民
 俾我人君主之茍典獄之人于一日之間能勤與不
 能勤則于斷獄之事有能善其終者有不能善其終
 者此事全在人之能勤與不能勤耳此所以不可不
 勤也斷獄之事所謂善其終與不善其終者謂如始
[025-19a]
 蔽此獄盡心悉力推究裁決無所不至及怠心乘之
 則其終不鹵莽滅裂而謾不加察矣此之謂非終若
 克勤之人則始乎如是終乎如是始終如一未嘗怠
 慢此之謂惟終然則非終與惟終其事豈不在人乎
 東坡則謂刑獄非所恃以為治也天以是整齊亂民
 而已葢使我為一日之用非究竟要道也可恃以終
 者惟得人乎此其意則以天齊于民為一句俾我一
 日非終為一句惟終在人為一句其説亦通故倂存
[025-19b]
 之吕侯上既言天之所以設為刑辟者其意全在得
 人故于是責同姓諸侯謂爾庶幾能敬迎天命謂天
 意在此而汝則敬以迎合其意故謂之敬逆葢謂爾
 諸侯惟當敬順天命而勤于蔽獄之事以奉承我人
 君可也此下遂言所以敬逆天命奉一人之意葢人
 之斷獄所以有不當人心者以其有喜怒之私介乎
 其心故有喜則鑽皮出羽有怒則洗垢索瘢者此豈
 足以敬逆天命哉然則今日同姓之諸侯要當如何
[025-20a]
 雖其平時所畏者今不可以畏之故而重吾之法雖
 其平時所與甚休者今亦不可以休之故而輕吾之
 法惟盡吾心之所敬而不敢忽于五刑之法使當重
 者重無愧于三徳之剛而剛不至于太苛當輕者輕
 無愧于三徳之柔而柔不至于太縱不輕不重而介
 乎輕重之間者無愧于三徳之正直而正直不至于
 首鼠而持兩端如此則是足以敬逆天命矣无垢則
 謂二孔之訓謂行事雖見畏勿自謂可敬畏雖見美
[025-20b]
 勿自謂有美徳葢其心歉歉常若不足者然後于刑
 知詳審深思若人見畏遽自謂我可敬畏若人美譽
 遽自謂我有羙徳如此則有輕天下之心于刑獄必
 忽畧鹵莽而民受其弊矣此説亦通但上文不甚貫
 穿耳故不敢從少頴則又謂此畏與休為禍與福所
 謂雖畏勿畏者言雖有可畏之禍勿以為畏所謂雖
 休勿休者言雖有可美之福勿以為美惟當修徳以
 應則五刑之用不可以不敬此其意則以今日敬逆
[025-21a]
 天命不當以禍福介其心惟當盡吾一心之敬以不
 忽于五刑之用使刑用而徳成耳此説亦可通故倂
 存之夫敬用五刑不為苛酷以成洪範三徳則天下
 樂事其有過于此者乎此所以一人有慶也然刑罰
 之清亦豈獨人君之樂哉天下之民為惡者無所容
 為善者有所恃則民亦與共樂矣此所以兆民賴之
 也天子樂于上萬民樂于下四海九州皆在和氣中
 此其安寧豈一朝一夕之故而已其寧惟永信乎其
[025-21b]
 永矣此一節无垢説當哉
王曰吁來有邦有土告爾祥刑在今爾安百姓何擇非
人何敬非刑何度非及兩造具備師聴五辭五辭簡孚
正于五刑五刑不簡正于五罰五罰不服正于五過五
過之疵惟官惟反惟内惟貨惟來其罪惟均其審克之
五刑之疑有赦五罰之疑有赦其審克之簡孚有衆惟
貌有稽無簡不聴具嚴天威
 此又呼凡有國者有土者而告之謂幷同姓異姓之
[025-22a]
 諸侯而悉告之也刑以戮民安得為祥而吕侯謂告
 爾祥刑者葢先王之刑非志於殺人也誅無道所以
 恵有道誅凶民所以保良民制法之意未有善于此
 者此其所以謂之祥刑也其下皆祥刑之事吕侯謂
 汝諸侯欲安百姓果何所擇耶刑所當擇者豈非善
 用刑之人乎果何所敬耶則所當敬者豈非欲敬五
 刑之用乎果何所裁度耶則所裁度者豈非欲情與
 罪相及罪與法相及乎葢情或不然而罪之狀乃然
[025-22b]
 罪或不然而法之加乃然皆非所謂及也東坡乃以
 及如秦漢間所謂逮謂罪非已造為人所累者曰及
 此最當謹故特立其法而謂之及其説亦通吕侯欲
 諸侯敬聴其言故以三何字為疑以激其心以三非
 字為反辭而勉其心大抵此三句是總以告之也其
 下乃詳言之謂凡聴獄之道于兩争皆至之辭悉已
 具備無有甲是乙非者則是兩人皆已在庭兩辭皆
 已在目非偏至之辭也如是則是非可判而輕重可
[025-23a]
 決矣然以一人獨聴則又恐聰明有所不及思慮有
 所不至故必以師聴五辭可也師衆也五辭謂此兩
 造之辭或可以入墨或可以入劓或可以入剕宫大
 辟故其辭有五等也衆既以五刑之法聴此罪辭若
 辭與五刑果然簡孚則按其罪狀而以墨劓剕宫大
 辟之刑正之謂罪在是則正以是刑加之也張无垢
 謂簡者得其要辭也孚者信而無可疑者也謂衆以
 五刑之法聴此罪辭果得其要辭無絲毫可疑者此
[025-23b]
 謂果有罪當刑者也若聴以五辭已得其要無可疑
 者至欲加以刑而罪與刑又有參差不合齟齬不當
 則是若可刑若不可刑者也故于是降刑從罰而正
 以五罰加之若墨罰百鍰劓罰惟倍之類是也雖然
 是又刑不簡而降從罰者也若以罰加之于法雖可
 而揆之情則又若出于枉從而非其情罰之有不服
 者則又是若可罰若不可罰者也故于是又降罰從
 過葢先王之法宥過無大茍是過悞則直赦之不復
[025-24a]
 罰金也夫降刑而罰降罰而過至此則不敢刑矣吕
 侯之意非不欲其如此然刑雖不可苛而妄用亦不
 可弛而不用苛而妄用則濫及善良弛而不用則縱
 失奸宄兩者皆有所不可故吕侯于降罰從過之後
 又極防其五弊葢以用刑非不欲從恕茍容私情而
 恕正罪則又不可也所謂五過之施有五種之疵病
 者官也反也内也貨也來也官謂昔曽同官而今徇
 私而出其罪者又謂官吏為請託為官反為犯人舊
[025-24b]
 有恩于㫁獄之人今出其罪以報前恩者又謂詐反
 囚辭而強出之者為反内謂女謁行于内遂夤縁以
 出其罪者貨謂以貨鬻之遂出其罪者來謂舊相往
 來今夤緣出其罪者故五過之數雖斷獄者慈祥之
 意然以此五者而强出人罪則又過之病也故吕侯
 于是力防之謂若于五者之中縁一事出人罪則罪
 與犯人同科謂罪在墨而妄出之㫁獄者亦服墨刑
 罪在劓而妄出之則斷獄者亦服劓刑然欲處此而
[025-25a]
 皆得其當者惟詳審者能之故終告以其審克之吕
 侯此一節本論刑疑從罰罰疑從過務出人罪恐又
 緣五疵而為奸遂㫁以其罪惟均之言葢欲其知畏
 而不敢輕出人罪也然又慮無知之人或規于避禍
 不肯輕出人罪至有刑疑而不降以從罰罰疑不復
 降以從過者故又翻明前意而告之五刑之疑有赦
 五罰之疑有赦葢謂如前正以五刑而五刑果不簡
 孚者是謂五刑之疑如此者自應赦而從罰汝不可
[025-25b]
 謂輕出人罪而其罪惟均而不為之赦也如前正以
 五罰而五罰果不服者是謂五罰之疑如此者自應
 赦而從過汝亦不可謂輕出人罪而其罪惟均而不
 赦也罪疑而本法自應赦罰疑而本法亦自應赦惟
 詳審者能之葢所以翻明前意故又言審克也不言
 五過之疑者葢罰疑至于赦則便是過過即已赦之
 事無可疑者故不言也此下言簡孚有衆惟貌有稽
 無簡不聴之句即是教有邦諸侯以求疑刑疑罰之
[025-26a]
 説也謂人之有罪而典獄者決之雖已得其囚之要
 辭而孚信無可疑者甚衆又未可便加以刑又當以
 其貌而考之此所謂貌稽即周官大司寇所謂色聴
 也此葢已得其情實又當稽之貌而為此色聴之舉
 若無要辭可得者即是顯然可疑之獄是之謂無簡
 無簡者即不須如此以色聴之而其情偽已自顯然
 可見雖即赦之可也所以如此者皆以畏天之威故
 也葢獄訟之事性命所係尤天命所甚介介者故用
[025-26b]
 之而當則自作元命配享在下用之不當則降咎于
 苗而乃絶厥世禍福報應如在立談之間典獄者安
 得而不畏哉然必言具嚴者具者皆也葢上言五刑
 五罰五過之事不論輕重之罪皆欲其畏天威而不
 敢妄議輕決故以其嚴為説也
墨辟疑赦其罰百鍰閲實其罪劓辟疑赦其罰惟倍閲
實其罪剕辟疑赦其罰倍差閲實其罪宫辟疑赦其罰
六百鍰閲實其罪大辟疑赦其罰千鍰閲實其罪墨罰
[025-27a]
之屬千劓罰之屬千剕罰之屬五百宫罰之屬三百大
辟之罰其屬二百五刑之屬三千上下比罪無僣亂辭
勿用不行惟察惟法其審克之
 吕侯上既言刑疑當從罰故此遂陳疑罪之輕重與
 其罰金之多少也辟罪也墨罪者謂刺其顙而涅之
 以墨如今黥配也謂人若犯墨罪而疑者謂若可墨
 若不可墨者是之謂墨辟之疑墨辟若疑而欲赦以
 從罰則其罰也出金百鍰安國謂六兩為鍰百鍰則
[025-27b]
 六百兩也安國解此金以為是黄鐵至舜典之金則
 以為黄金頴達謂皆是今之銅古者金銀銅鐵總號
 為金此説極然然墨辟之疑既欲罰金六百兩又不
 可輕易當檢閲核實其罪當罰則罰之可也故繼之
 以閲實其罪劓罪謂截鼻之刑也劓罪若疑而欲赦
 以從罰則其罰當出金二百鍰謂重一千二百兩故
 經言惟倍謂倍于百鍰也然亦須檢閲核實其罪而
 後罰不可輕易罰之故亦繼以閲實其罪剕罪謂刖
[025-28a]
 足之刑刖者絶也謂絶其足也剕罪若疑而欲從罰
 當出罰金五百鍰謂三千兩也故經言倍差謂倍二
 百鍰而為四百鍰又差倍二百鍰即一百也四百加
 一百即是五百也是出金三千兩然亦須檢閲核實
 其罪而後可故亦繼以核實其罪宫罪謂淫刑男子
 則割勢婦人則幽閉者是也宫罪若疑而欲從罰則
 其罰金當出六百鍰謂三千六百兩也然亦須檢閲
 核實其罪而後可故亦繼以閲實其罪大辟謂大罪
[025-28b]
 葢死刑也罪莫大于死故死刑謂之大辟也大辟若
 疑而欲從罰其罰金當出千鍰謂六千兩也然亦須
 檢閲核實其罪而後可故又繼之以閲實其罪吕侯
 毎一條即言閲實其罪不敢倂言于後者葢恐聴者
 或不詳其意止閲實其一而忽其他故不嫌其費辭
 而為是特言也嗚呼仁矣哉此序謂之訓夏贖刑而
 贖刑之法獨言于有邦有土而他不聞者非止告有
 邦有土而不及其他也葢是時内而百揆外而諸侯
[025-29a]
 尊而羣臣微而羣吏莫不咸在吕侯或呼彼人告之
 或呼此人告之雖所呼異人而所告異辭其實皆同
 聴之也吕侯上既列五刑之疑與五罰之金此下遂
 言其法條目之數所謂墨罰之屬劓罰之屬屬謂類
 類即法之條目也墨之罪雖一而其為墨之法則有
 一千條劓之罪雖一而其為劓之法亦有一千條剕
 之罪雖一而其為剕之法則有五百條宫之罪雖一
 而其為宫之法則有三百條大辟之罪雖一而其為
[025-29b]
 大辟之法則有二百條故吕侯所以言墨罰之屬千
 劓罰之屬千剕罰之屬五百宫罰之屬三百大辟之
 罰其屬二百五刑之屬三千葢總計五刑之條凡有
 三千也上言罰而下言刑者葢罪實而加以法謂之
 刑罪疑而贖以金者謂之罰其刑書于毎條之下有
 刑有罰故以刑屬罰屬各有三千上别言五屬而各
 言其數者謂罰屬也下合言其屬而總云三千者謂
 刑屬也葢互見其義以明刑罰之條其數則同也孔
[025-30a]
 頴達謂周禮司刑掌五刑之法墨罪五百劓罪五百
 宫罪五百剕罪五百殺罪五百五刑惟有二千五百
 條此言五刑之屬三千按刑數乃多于周禮而云變
 重從輕者周禮五刑皆五百輕刑少而重刑多此經
 言墨劓皆千剕刑五百宫刑三百大辟二百輕刑多
 而重刑少變周用夏是改重從輕也然則周公相時
 制法而使刑罰太重今穆王改易之者穆王逺取夏
 法商制必重于夏夏承堯舜之後民淳易治故制刑
[025-30b]
 近輕輕則民慢故商刑稍重自湯以後世漸苛酷紂
 作炮烙之刑明知刑法益重周承暴虐之後不可損
 使太輕雖減之猶重于夏成康之間刑措不用下及
 穆王民猶易治吕侯度時制宜改從夏法周公聖人
 之法非不善也而不以經逺吕侯之智非能髙也而
 法可適時茍適時事即可為善亦不可謂吕侯才髙
 于周公法勝于前代也此論極然故特録之上既列
 五刑條目項數然又慮罪條雖有多數然犯者又未
[025-31a]
 必盡能當條數故或有罪在是而于條偶無如後世
 造刑者故吕侯則又欲其上下比罪謂于法偶無此
 條則上比重罪下比輕罪上下相比觀其所犯當與
 誰同然後定其輕重之法如今律無明文則許用例
 也然當此上下比罪之時乃是律無正條而典獄者
 以意權其輕重故姦吏多因緣為姦儧差紛亂實由
 此生故又告以無僭亂辭謂用意定罪不可用私意
 而僭差其辭用私意而紛亂其辭僭者差也謂辭在
[025-31b]
 此乃差而之彼亂謂辭本直乃亂而為曲也凡此皆
 斷獄之大弊也典獄者豈宜如此茍于條偶無裁決
 不行雖勿用之可也豈可强生分别而至于僭亂哉
 吕侯知此是㫁獄之大弊故又教之曰㫁獄不幸而
 至此誠不可輕易惟内察之以情外合之以法内外
 兩盡情法兩推惟詳審者乃能之故又繼之以其審
 克之也
上刑適輕下服下刑適重上服輕重諸罰有權刑罰世
[025-32a]
輕世重惟齊非齊有倫有要罰懲非死人極于病非佞
折獄惟良折獄罔非在中察辭于差非從惟從哀敬折
獄明啟刑書胥占咸庶中正其刑其罰其審克之獄成
而孚輸而孚其刑上備有幷兩刑
 吕侯上所言刑罰輕重之序皆是重輕之正理又末
 能通輕重之變葢獄有情輕罪重情重罪輕者倘斷
 獄者徒知簡孚者則正以刑不服者則正以罰如此
 則知刑而已不知刑之中又有輕重之變也知罰而
[025-32b]
 已不知罰之中亦有輕重之變也故吕侯又告以上
 刑適輕下服下刑適重上服與輕重諸罰有權之説
 其意葢謂人有罪狀甚重合服上刑者于刑誠當重
 矣然原其情則適然而輕謂如殺人已死而非其本
 謀者此罪重而情則輕也如此者則罪雖在大辟推
 而使服下刑可也或有罪狀甚輕合服下刑者于刑
 誠當輕矣然原其情則適然而重謂如殺人不死而
 乃其本謀者此罪輕而情則重者也如此者則罪雖
[025-33a]
 在小辟引而使服上刑可也至于墨劓剕宫大辟諸
 等之罰其或輕或重則亦各有其權亦謂罰當重而
 情乃輕罰當輕而情乃重此亦當因權制變不可謂
 墨疑從罰凡在墨者皆百鍰宫疑從罰凡在宫者皆
 六百鍰又當有輕重之權可也凡此皆是教有邦有
 土以制刑罰之變也然此特緣情定罪者也然時世
 又有不同刑平國用中典刑新國用輕典刑亂國用
 重典或輕或重或輕重之中又有情當如此而時或
[025-33b]
 不可如此者則又當相時用法也故又繼以刑罰世
 輕世重是又欲其因時以為輕重也嗚呼吕侯慈祥
 忠厚至此極矣前告以如是者則刑如是者則罰是
 告以刑罰之正條也既又慮其徒知刑之當刑而不
 知刑之中有時而不可刑徒知其當罰而罰不知罰
 之中有時而不止于罰于是又有原情定罪之説然
 原情定罪曲折已極矣又慮其于情可刑而或遭時
 為新國有時而不可用重典于情可罰而或遭時為
[025-34a]
 亂國有時而不可用輕典于是又有相時用法之説
 進退籌度抑揚審慮吕侯之心誠忠厚慈祥之至哉
 吕侯上既反覆陳刑罰之説此下又總其樞要之處
 而曉之曰如前一節言刑罰之正條者是惟齊者也
 葢罪在是情在是而刑罰亦當在是適然均齊是之
 謂惟齊如後一節言刑罰之變例者是非齊者也葢
 罪在是或情不在是或情雖在是而于時世不可以
 如是紛然不齊是之謂非齊或惟齊或非齊其未易
[025-34b]
 審處如此然善㫁獄者處此亦未嘗無其倫也亦未
 嘗無其要也葢或在正條或合變例雖各不同然或
 當因罪或當原情或當相時固自有倫序也或泛觀
 其罪狀或反觀其心迹或逺觀其時宜亦自有當處
 也故曰惟齊非齊有倫有要一説謂上刑適輕下服
 下刑適重上服輕重諸罰有權刑罰世輕世重參差
 不齊如此惟齊以不齊則或刑或罰必有倫理而不
 亂必有樞要而不煩其説亦通故兩存之吕侯上既
[025-35a]
 極言刑罰之不可不審也如此此下遂又言刑罰之
 關民休戚如此之甚且罰則不刑特使之出金贖罪
 未嘗置之死地也今也或百或倍或倍差或六百
 或千因罪出金人已極病苦此重斂有所不堪況刑
 加其體或黥或割或刖或㭬或置之死地其為病也
 可勝言哉此尤斷獄者所宜矜也故吕侯遂勉之曰
 所貴于㫁折獄訟非取其口才能聲色服人使其不
 敢辨也惟良善之人其心忠厚哀矜慘怛不敢妄加
[025-35b]
 人以刑則其刑也必無不合乎五刑之中矣故曰非
 佞折獄惟良折獄則罔非在中此下又言察民囚辭
 有不幸而至于參錯紛亂者尤不可不察葢囚辭自
 初鞫至于獄成其辭始終如一是之謂不差若初鞫
 時其云然至録問則又變而為他録問時雖則云然
 至獄案既成則又變而為他獄成雖則云然至將以
 法加之則又併與前説而背之或呼寃或翻悔如今
 囚所謂翻案者是之謂差察民囚辭至于參錯紛更
[025-36a]
 如此豈不可畏也哉故凡囚辭至于如此則其間必
 有果負寃枉而妄承罪名者至獄成則知其不可復
 生遂有呼寃反悔而至于參差者如此則其所差之
 辭惟當從亦有初非寃枉乃玩弄文法而不肯輕招
 罪名者至獄成則不復自顧其不可以茍生遂亦呼
 寃反悔而至于參差者如此則所差之辭惟不當從
 是囚辭至于參差紛亂之時則其間必有不可從其
 言而輕恕者是之謂非從亦有不可不從其言而輕
[025-36b]
 恕者是之謂惟從然則察辭而至于如此者㫁獄者
 將何處之惟在我者先以哀敬處之葢哀則不忍敬
 則不忽不忍則不至苛用其法不忽則不至輕用其
 法故曰哀敬折獄然在我者雖以哀敬而折其獄而
 一人之見豈能若衆見之明一人之㫁豈能若衆㫁
 之公故必昭然開發刑書如今律文是也以此之書
 與衆決之如此則前所謂非可從者與惟可從者此
 二事可以皆庶幾合刑之中得罪之正矣故曰咸庶
[025-37a]
 中正吕侯自前至此皆是反覆言用刑用罰二事其
 難如此故又結之曰如前所陳其刑也其罰也雖難
 處也然亦惟詳審者能之故又曰其審克之此經言
 審克者四余皆以謂為詳審者能之説又審克作二
 意解謂審則究人之罪克則勝己之私刑罰之事惟
 能究人情勝己意者可以無失故言審克此説亦通
 吕侯訓刑惟有邦有土言之特詳反覆綢繆其意尤
 切如審克如哀敬之類皆有邦有土一節言之非私
[025-37b]
 于有土之君當時百官列侯大小臣庶無不在庭悉
 同聴之特有邦諸侯得専誅殺威柄此尤所當戒故
 特呼其人而告之吕侯上既反覆言刑罰之事已盡
 然囚辭尚在有司皆折獄所當盡心其事未關達于
 君古者獄案既成則大司冦以其成告于天子天子
 聴之然尤三宥始行誅戮故吕侯于此又告諸侯以
 獄成上聞于天子之法獄成謂訊鞫囚辭其案已成
 者也獄成而孚謂所成之獄皆是囚者誠確之辭非
[025-38a]
 是苛法鞫就之語此是以其言書之簡牘者也故謂
 之獄成然尋常鞫囚按牘既成臨欲結解又須引囚
 再問使自書寫情實若至此時而語無反悔則始可
 謂之圓畢今囚辭載之案牘者既孚見于口自輸寫
 者又孚則是有定罪無寃情可以上告于天子矣故
 其刑所上之備謂備録前後辭語情欵悉奏于天子
 也然當此之時㫁獄者又不敢専斷謂其罪止可如
 此加刑又須幷載輕重兩節使天子更加詳審或欲
[025-38b]
 降重從輕故吕侯又告之曰其刑上備有幷兩刑所
 謂輕重兩刑謂如某罪今法當如此然從恕言之則
 有時又未可以如此或輕或重更取聖㫁嗚呼穆王
 之時周道衰矣不謂乃有哀矜慘怛如吕侯者豈非
 去成康不試之時尚未逺故猶有遺風餘韻也歟
王曰嗚呼敬之哉官伯族姓朕言多懼朕敬于刑有徳
惟刑今天相民作配在下明清于單辭民之亂罔不中
聽獄之兩辭無或私家于獄之兩辭獄貨非寶惟府辜
[025-39a]
功報以庶尤永畏惟罰非天不中惟人在命天罰不極
庶民罔有令政在于天下
 此吕侯又呼百官之長及與王同族姓者而告之也
 朕言多懼朕敬于刑者葢謂前所言所以委曲綢繆
 如是者以刑獄為性命所係用之不當上則天怒下
 則人怨我實敬之不敢輕易故其言多有畏懼也有
 徳惟刑葢以刑獄之事不可付之貪吏付之貪吏則
 因緣為奸亦不可付之暴吏付之暴吏則窮極慘毒
[025-39b]
 惟有徳者其心慈祥故其刑忠恕此吕侯所以必有
 取于有徳惟刑也今天相民作配在下明清于單辭
 者吕侯謂天之設刑非期于用刑也民之所為或有
 偏陂不中者天乃以刑而輔相之使不中者歸于中
 也然天雖有相民之心而不能自致于民故作為配
 合天心而承其意以從事如人君如典獄者在天之
 下以遂上天欲相之心則配天而在民上者其可忽
 哉惟當明清于單辭可也葢單辭者偏辭也兩造之
[025-40a]
 辭則曲直易分一偏之辭則譽或過實毁或損真任
 一人之自陳無衆佐之辨白此尤聽獄者之所難決
 也故惟明不容蔽清不容姦者可以聽之此吕刑所
 以有取于明清于單辭民之亂罔不中聽于獄之兩
 辭者吕侯上既言單辭當明清以聴之此又言單辭
 雖不可輕聴而兩辭不可不察兩辭即前所謂兩造
 之辭也吕侯謂民有兩家争執曲直不分則紛紛淆
 亂無由自定惟得典獄者執中道以聴之不偏于彼
[025-40b]
 亦不偏于此則中其情當其罪枉者得以曲惡者無
 所逃民安得而不治哉此所以謂之民之亂罔不中
 聽于獄之兩辭也無或私家于獄之兩辭者謂獄所
 以有兩辭由曲直不能決故求決于典獄之官今乃
 不循公理不别是非而乃私于其家而黷貨以鬻獄
 遂至以曲為直認非作是豈足以致民之治哉此吕
 侯所以惟欲其中聴而不欲私于家也吕侯既言兩
 辭不可以私于家而至于黷貨以妄決于是遂戒之
[025-41a]
 曰縁獄得貨雖足以致一時之富實非以為寶也但
 積聚罪惡至于罪大而為功則天必報之以衆禍此
 言辜功如經言凶徳暴徳一同凶暴豈徳也哉自凶
 暴者言之則自以為徳聚罪自黷貨者言之則以此
 為功耳然則官伯族姓所當長久深畏者果何事哉
 惟此天罰而已然天之所以降此罰者又非天不以
 中道待人而過為此酷罰以毒夫人也惟以人之為
 人在乎性命今私家鬻獄不循公理滅人性命自貽
[025-41b]
 天罰豈誠天之不中哉然則天罰所以有時過暴不
 適其中以加于庶民如苗民之遏絶無世皆天罰之
 不極者非天之私也皆在我自無善政在乎天下如
 苗民以虐而天則報威耳此又吕侯以禍福之説恐
 官伯族姓也
王曰嗚呼嗣孫今往何監非徳于民之中尚明聽之哉
哲人惟刑無疆之辭屬于五極咸中有慶受王嘉師監
于兹祥刑
[025-42a]
 前此皆是吕侯告當時在庭之人乃為當時慮也此
 呼嗣孫乃謂内而百執事外而衆諸侯凡為嗣世之
 子孫者是吕侯乃為後世慮也嗚呼吕侯之慮及乎
 此則吕侯之心天地之心也其忠厚慈祥之意形于
 長慮却顧者如此其意果有窮已哉此吾所以益敬
 吕侯之為人也吕侯謂凡諸嗣世之子孫自今日已
 往將何所監觀所監者豈非徳與民之中乎葢徳與
 中理便是受衷所得于天者初無二義但吕侯欲嗣
[025-42b]
 孫盡其在我與其在民者故分德與中而言之葢典
 獄之人所以黷刑者由其無徳而民之所以犯刑者
 以其失本然之中故顛倒錯謬陷于刑戮而不自知
 使典獄者在我能監于徳則忠厚慈祥之人也豈至
 于黷刑于民能知其性之本中刑于其陷于刑也必
 知其為不幸而求有以生之使之改過自新此又吕
 侯推原措刑之所自者而告嗣孫也嗣孫豈可不庶
 幾明聽此訓哉故繼以尚明聽之哉此下遂言任是
[025-43a]
 刑事者惟哲人能之葢哲即徳與中所發見者人惟
 私欲横生昏蒙其天資故為愚為暗若天理渾然本
 無虧缺則此徳此中凝然湛然如水如月物來能明
 事至能㫁其為哲也孰甚焉是故哲人之㫁刑則能
 照是非别邪正重輕髙下洞然無遺故囚辭之來雖
 紛紛之衆多無有疆界無有窮盡而哲人處之皆附
 著于五刑之極處所謂極者乃總要之地葢極雖多
 泛觀約取其中必有總要綱領之地若昧者當之則
[025-43b]
 有後世文書盈几格典者不能徧觀之患若哲人處此
 則如設鏡于堂妍醜立辨澄水于江星斗自陳總要
 綱領豈逃監觀之下哉則其于人也故用法咸得其
 中于已則自天隂襲其慶故曰咸中有慶吕侯告嗣
 孫至此而止其下二句總結一篇之意凡同姓異姓
 諸侯及官伯族姓無不徧及之也所謂受王嘉師監
 于慈祥刑者葢謂凡爾同姓異姓諸侯及官伯族姓
 皆受人君之善衆者豈可不監觀我此祥刑之書葢
[025-44a]
 民受中以生未嘗不善其陷于罪乃其不幸故民曰
 嘉師刑雖主于刑人然刑姦宄所以扶良善雖曰不
 祥乃所以為祥也近世有識者嘗為之説曰刑本不
 祥之器也而謂之祥刑民之犯刑無非惡也而謂之
 嘉師夫能以不祥為祥以惡為嘉而後知用刑之道
 矣善哉言乎
 
 
[025-44b]
 
 
 
 
 
 
 
 尚書詳解卷二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