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1b0011 夏氏尚書詳解-宋-夏僎 (master)


[026-1a]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二十六
             宋 夏僎 撰
文侯之命
 无垢謂予讀史記知幽王廢申后及太子宜臼以襃
 姒為后而立其子伯服為太子宜臼奔申申侯怒與
 犬戎殺幽王虜襃姒晉文侯與鄭武公乃與申侯共
 立宜臼是為平王以史記攷之是平王因申侯殺其
[026-1b]
 父而得立也春秋之作始于隠公其亦以是乎使平
 王知有父子方且痛苦求死之不給豈為殺父者所
 立乎使平王權以濟事方且枕戈嘗膽以報父讎肯
 命文侯而無一言以及憂乎今其書有嗣造天丕愆
 與夫侵戎我國家兩句而已畧無痛苦之辭何也豈
 犬戎凶暴申侯殘忍初造國家未能勝之故為此畏
 懼將以有待耶而在位五十年畧無施設而揚之水
 發于怨嘆其于申侯是厚報其殺父立己之恩嗚呼
[026-2a]
 尚忍言之哉然則此書何足存而孔子不刪去何也
 盖存之以著平王之罪與𦙍征同也无垢此論極髙
 東坡舊亦有此意然古人嘗謂書自文侯之命以下
 無復有王者之誥命盖孔子序書至此甚傷之而猶
 冀少振也盖是書乃平王初年雖命文侯為伯賜秬
 鬯圭瓚車馬弓矢未必當理然命自己出猶有天子
 之權在我能自是少自振刷則東遷之後周道亦未
 至盡絶也故孔子序其初年命侯之書于此盖有所
[026-2b]
 冀也奈何委靡至于魯惠公之末隠公之初平王在
 位且五十年竟以不振孔子知其不復能為也故斷
 自隠公而春秋作焉由是言之則書終于文侯之命
 者孔子猶有冀于平王也春秋始于隠公之元年者
 孔子盖絶望于平王也
平王錫晉文侯秬鬯圭瓚作文侯之命
 此夫子序文侯之命所以作之由也所貴于天子者
 以其慶賞刑威斷自己出也今平王初立雖制于犬
[026-3a]
 戎未能為父討賊有害大義然弓矢鈇鉞秬鬯圭瓚
 天子之名器也惟名與器不可假人今文侯有功王
 室平王能命自己出賜以名器之重不至于牽制于
 人而予奪既出于已則禮樂征伐猶可冀其自己出
 而天子之權庶幾或振故孔子雖傷之而亦冀之故
 序其書曰平王錫晉文侯秬鬯圭瓚作文侯之命豈
 非以其秬鬯圭瓚之錫猶出于己耶嗚呼使平王初
 年不復有此一節則春秋之作久矣不待隠公之初
[026-3b]
 年也秬黑黍也鬯鬱金香草以鬱金釀黑黍為酒謂
 秬鬯瓚酌鬱鬯之杓以金為圭杓之柄謂之圭瓚也
 毛氏謂命諸侯為東西二伯則錫以秬鬯圭瓚則平
 王以此錫晉文侯蓋命為二伯也
文侯之命王若曰父義和丕顯文武克慎明徳昭升于
上敷聞在下惟時上帝集厥命于文王亦惟先正克左
右昭事厥辟越小大謀猷罔不率從肆先祖懐在位
 此文侯之命四字亦是舊竹簡所標之題此書首言
[026-4a]
 王若曰必非平王之言乃代言之臣順王意而言之
 也蓋此下言閔予小子必在居憂故代言之臣為之
 言也按春秋左氏晉文侯名仇今呼義和則義和者
 文侯之字也字而不名者以有擁立之功故不敢名
 而字之也天子于諸侯同姓曰伯父叔父異姓曰伯
 舅叔舅晉侯唐叔之後乃同姓之國故稱父不曰伯
 父叔父直曰父者孔頴逹謂尤親之也平王將言今
 日之難由無賢臣所致故先言文武雖大聖猶賴賢
[026-4b]
 臣之助丕顯者言文武有大明之徳也既言丕顯又
 言克慎明徳者謂大明之文武之徳雖如是之不可
 揜常人處之必眩耀夸人文武則能謹慎自持而無
 怠慢矯偽之失惟其如此故上則昭然登升于天下
 則敷布其聲聞于民蓋明徳者天之心也亦民之心
 也惟文武能謹慎是徳故昭升敷聞皆自明徳中來
 也惟文武能上格于天下格于民故上帝乃以其非
 常之命而集于文武之身如鳥之集木亦謂之集也
[026-5a]
 蓋上帝雖逺而明徳之中常有上帝在于其中猶設
 鑑于堂瀦水于庭太空無不影見然則文武有明徳
 而上帝集厥命者文武非求上帝之集上帝亦非有
 心而為文武之集蓋明徳慎于此上帝集于彼猶水
 鑑中之太空也豈判然兩物哉平王既言文武以明
 徳得天命有天下將見今日之事由無賢臣之助故
 此遂言亦惟先正克左右昭事厥辟其意蓋謂文武
 雖大聖所以能集上帝之命而為開基之聖主者亦
[026-5b]
 由先世為百官之正長如周召毛畢諸公能左之右
 之顯顯然承事其君故其君于小大之謀猷謂或謀
 大事或謀小事人無不皆從其令謂天下心悦而誠
 服也惟文武得賢臣使下民心悦誠服如此此文武
 以下諸君如成康穆王至于宣王凡為平王之先祖
 者所以能安然在于天位而為天子也此下遂言已
 無賢臣之意
嗚呼閔予小子嗣造天丕愆殄資澤于下民侵戎我國
[026-6a]
家純即我御事罔或耆夀俊在厥服予則罔克曰惟祖
惟父其伊恤朕躬嗚呼有績予一人永綏在位父義和
汝克昭乃顯祖汝肇刑文武用㑹紹乃辟追孝于前文
人汝多修扞我于艱若汝予嘉
 平王上既言文武以得賢而有天下此又嘆而自傷
 謂已遭此大變由無賢臣之故也嗚呼嘆辭也閔傷
 也嘆而謂可傷哉我小子今日嗣幽王而立乃遭夫
 大禍謂幽王為犬戎所殺也平王既國破父死故于
[026-6b]
 斯民所資之徳澤皆殄純而不及于民凡我國家自
 后稷積累至于文武成康其紀綱法度純全大備者
 今皆侵傷無復有存則天降灾禍可謂甚矣然就治
 事之臣而言之則亦當時所用之人皆新進少年無
 有老成耆夀與俊傑者在位而服其事惟其無賢臣
 左右彌縫故我雖欲力自振刷亦不能也故曰予則
 罔克平王既言在位百執無賢則我不能辦事則又
 庶幾同姓諸侯中或有能匡國家定社稷者故又言
[026-7a]
 曰百執之人雖不可得而知同姓諸侯在祖在父行
 者其誰能憂我身之陷于大變而力救之歟一説謂
 平王于此蓋直指晉文侯鄭武公而言謂百執無賢
 而我不能自振今也幸而同姓諸侯在祖在父行如
 晉鄭者乃惟能恤我之身而擁立之故特言曰惟祖
 惟父其伊恤朕躬此説最貫穿平王既指晉鄭而言
 乃又嘆曰此同姓諸侯在祖父行者誠有功于我我
 所以得永安其位也平王既歸功于晉鄭而是時晉
[026-7b]
 功尤大故特命為伯并特呼父義和而襃羙之曰爾
 祖唐叔有功周室今爾靖幽王之難擁平王之立則
 是汝實能揚乃顯祖唐叔之功也汝既立功揚先祖
 之名則自今日以始汝當如何哉惟法文武之道以
 㑹合繼續平王之心可也蓋言以文武為法此平王
 之心也今也合平王之心以定謀續平王之心以有
 作使繼志述事于前文徳之主者實有望于文侯也
 平王既言文侯之功如此而法文武者又當如此則
[026-8a]
 羙之與責之者至矣故又翻明前意而更羙之曰汝
 多修扞我于艱若汝予嘉者戰功曰多平王謂文侯
 汝之功誠能修整捍衛我于艱難矣當時為臣如汝
 者我實善汝也蓋責之又羙之所以激其心使益堅
 其志以奬大王室也
王曰父義和其歸視爾師寧爾邦用賚爾秬鬯一卣彤
弓一彤矢百盧弓一盧矢百馬四匹父往哉柔逺能邇
惠康小民無荒寧簡恤爾都用成爾顯徳
[026-8b]
 平王上既備述文侯之功故于此又呼文侯之字而
 賜賚之也其歸謂文侯當歸爾晉國以臨視爾之衆
 民安寧爾之邦國也无垢謂晉侯扶立平王是平王
 心腹之臣也當如周公例留相朝廷其子如伯禽例
 繼侯晉國乃與之論尊賢使能輕徭薄賦選將練兵
 之道以誅申侯犬戎以虐幽王之仇可也乃曰其歸
 視爾師寧爾邦可謂不知輕重矣此論極髙平王既
 遣文侯使歸晉國故此遂用賜文侯秬鬯弓矢與乘
[026-9a]
 以光寵其行也秬黑黍也鬯鬱金香草也擣鬯草以
 釀秬黍為酒取其芬香調暢遂用以灌神今文侯有
 大功于王室能昭乃顯祖故賜以秬鬯使歸祭其先
 祖示能發潛徳之光也此經只言賜秬鬯不云圭瓚
 而序乃云賜圭瓚詩羙宣王賜召穆公云釐爾圭瓚
 秬鬯一卣告于文人蓋有秬鬯必有圭瓚酌之今平
 王既賜秬鬯故序書者知其必賜圭瓚也卣中尊孫
 炎曰樽彛為上罍為下卣居中郭璞曰在罍彛之間
[026-9b]
 即犧象壺著山大六尊是也然周官司尊彛春祠夏
 禴祼用雞彛鳥彛秋嘗冬烝祼用斚彛黃彛此乃云
 在卣者孔穎逹謂祭時實酒于彛未祭則盛于卣此
 初賜未祭故盛以卣也彤弓赤弓也玈弓黑弓也頴
 達謂彤字從丹玈字從𤣥故知彤赤玈黒也弓矢一
 色故彤弓彤矢玈弓玈矢諸侯賜弓矢乃専征伐蓋
 命為方伯乃賜之此今平王命文侯為方伯故以此
 為賜馬四匹一乘馬也皆武備故命方伯賜之既賜
[026-10a]
 以旌賞之物此下乃戒以歸國之後當勉其職父往
 哉謂文侯今往歸其國哉惟當懐柔逺者容忍近者
 蓋謂能與耐字通故知能有忍耐含容之意孔氏以
 謂欲柔逺者當能柔邇其意蓋謂柔逺自近始也此
 説亦通惠康小民蓋小民尤難以恩懐故恩惠所安
 尤貴先及于小民也于此二事行之必勤無荒廢此
 事而徒自取安寧常用此道以簡閲憂恤爾所都之
 國而成爾顯明之徳蓋文侯擁衛王室前功甚大今
[026-10b]
 又當柔逺能邇惠康小民以成其安民之顯徳无垢
 謂此皆格言也平時所飭戒爾居禍患之世正當以
 復君父大讎為急而乃為此優㳺之言若居堯舜成
 康之世深見平王不孜孜于大計也與東坡意同特
 併録之
費誓
 伯禽穆公諸侯也而其書得附于帝王之後者无垢
 謂平王之後孔子知王道不可復得如伯禽之治兵
[026-11a]
 穆公之悔過則可以庶幾于王道故升二書以補之
 攷无垢此意亦如孔子所謂聖人吾不得而見得見
 君子之意无垢詳説見泰誓解中費魯東郊之地蓋
 于是時魯侯伯禽方就侯國居曲阜之地徐戎淮夷
 遽興兵侵伐伯禽而伯禽誓師于費以禦之故其書
 謂之費誓无垢謂觀伯禽之飭戒一何嚴哉蓋軍事
 性命所在一失其幾所害非祗一性命而已其可不
 嚴耶甲胄干戈弓矢矛刃馬牛臣妾糗糧楨幹芻茭
[026-11b]
 無不告戒其防微早慮如此想其所以待敵者無不
 探賾索隠鈎深致逺矣乃知三代用兵如此而襄公
 不鼓不成列陳餘不用詐謀奇計以為行仁義豈魯
 公周公之子用兵亦如此其謹哉此皆過人之論也
魯侯伯禽宅曲阜徐夷並興東郊不開作費誓
 孔子序費誓一篇之大㫖也无垢謂夫伯禽始宅曲
 阜徐夷乃興兵遽來侵伐何也豈以為周公私其子
 故特為此舉乎昔舜始受禪四凶伏誅禹始受禪有
[026-12a]
 苖不服蠻夷小人乗間投隙每每如此不足怪也此
 聖人所以明明書之曰魯侯伯禽宅曲阜徐夷並興
 東郊不開則蠻夷之心可見也經言徐戎淮夷此言
 徐夷併言之也故係以並興此二種皆在魯東古者
 建國郊外皆有門以為捍禦今二種作亂于魯之東
 境故魯東之門為之閉而不開也
費誓公曰嗟人無譁聽命徂兹淮夷徐戎並興善糓乃
甲胄敿乃干無敢不弔備乃弓矢鍛乃戈矛礪乃鋒刃
[026-12b]
無敢不善
 此費誓二字亦竹簡舊標之題也公曰嗟人無譁聽
 命者伯禽將誓衆欲其靜以聽命故戒以無諠譁孔
 氏謂諸侯不得専征伐惟州牧于當州之内有不順
 者得専征之于是伯禽為方伯監七百里之諸侯故
 得行師以征徐戎淮夷此其意謂伯禽所謂嗟人乃
 此七百里之諸侯也徂兹淮夷徐戎並興徂兹如云
 前此與往者蓋謂往者徐州之戎與淮浦之夷並起
[026-13a]
 為冦以侵優我東郊也孔氏謂四夷之名東方謂之
 夷西方謂之戎謂在九州之外此徐州淮浦中夏之
 地安得有戎夷者此蠻夷帝王之所羈縻而統馭之
 不以中國之法齊其風俗故得雜錯居九州之内伯
 禽時徐夷並興當宣王時亦命召公平淮夷則戎夷
 之處中國久矣漢時内地無戎夷者秦始皇逐出之
 由此言之則此所謂徐戎淮夷者乃若今之溪洞諸
 蠻是也无垢謂成王時三監及淮夷叛宣王時命程
[026-13b]
 伯休父率彼淮浦省此徐土是三代徐戎淮夷屢為
 中國之患而始皇獨逐出之可謂能除害矣先王似
 于此一事有不及焉然始皇知逐淮夷徐戎不為中
 國害而不知逐趙髙李斯使不為子孫害先王雖不
 能逐戎夷而能用召公伯禽與程伯休父以此觀之
 不憂中國有戎夷第憂朝廷無忠臣耳此髙見逺識
 也故特備書之善敹乃甲胄甲身鎧也胄兠鍪首鎧
 也頴逹謂經典皆言甲胄秦世以來始有鎧兠鍪之
[026-14a]
 名蓋古之作甲用皮秦漢以來用鐵鎧鍪二字皆從
 金蓋用鐵為之而因以作名也甲胄有善有惡故令
 敹簡取善者孔氏則以敹訓簡鄭氏則謂敹乃穿徹
 之謂甲繩有斷絶當使敹理穿治之此以敹為整治
 之意二義皆通故併存之敿乃干干楯也安國謂施
 汝楯紛頴逹廣其意謂楯無用功處惟使繫紛于楯
 故以為施汝楯紛紛如綬而小繫于楯以持之以為
 飾鄭氏亦云敿猶繫也以此推之則敿乃干乃繫汝
[026-14b]
 之干也無敢不弔弔至也謂或敹或敿無有一事敢
 不極其至也无垢謂此見古人自衛之密也蓋甲胄
 干楯皆自衛之器既善且至則執兵者不憂弓矢鋒
 刃之苦矣備乃弓矢古者每一弓百矢弓十矢千其
 數欲其備足故云備也鍛乃戈矛礪乃鋒刃者孔頴
 逹謂凡金為兵器皆湏鍛礪有刃之兵非獨戈矛而
 已云鍛鍊戈矛磨礪鋒刃者其文互相通也無敢不
 善者謂無一事敢不盡其善也或言弔或言善亦互
[026-15a]
 文也元垢謂用弓矢戈矛鋒刃豈戲事哉將以保國
 家而禦冦一有不善則身且不保況禦冦乎善之為
 言精治之謂也伯禽講武治糧申令于費費非戰地
 也使虜戰于城下則伯禽為無謀矣蓋其平居無事
 謹烽燧嚴斥堠冦一有動意此已早正素治以待之
 矣而其間應變為計對機而謀則造神入妙與造化
 同功不如是何足以為周公之子哉
今惟淫舍牿牛馬杜乃擭敜乃穽無敢傷牿牿之傷汝
[026-15b]
則有常刑馬牛其風臣妾逋逃勿敢越逐祇復之我商
賚汝乃越逐不復汝則有常刑無敢冦攘踰垣墻竊馬
牛誘臣妾汝則有常刑
 此又戒費地之人恐有舊設陷穽取野獸者今日不
 除必傷在軍之牛馬其下併及牛馬風逸臣妾逋逃
 與為冦賊攘奪之事者蓋馬牛為車戰及負載之用
 尤軍事所急者故伯禽于是戒之曰今日惟大放捨
 平日所牿之馬牛使放牧于費地牿即閑牢之類所
[026-16a]
 以閑制牛馬如桎梏然使不得奔逸故謂之牿也惟
 其放散所牿牛馬牧于費地故戒在費地之人或平
 時為擭以取猛獸者今則杜而絶之為穽以取小獸
 者今則窒而塞之擭穽皆捕獸之器穿地為深坑又
 設機于上以防其躍出者謂之擭穿地為深坑使入
 不能出其上不復設機者謂之穽擭有機故絶之穽
 惟坑耳故塞之所以欲其杜且塞者蓋欲其不至于
 傷所牿之牛馬也不言牛馬直言牿者以上言牿牛
[026-16b]
 馬此承上文惟言牿則牛馬可知矣若既戒之後不
 杜不塞至于傷牿則自有行軍傷牛馬常刑以加之
 也馬牛其風臣妾逋逃者謂馬牛或因風而至于奔
 逸臣妾或因罪而逃走軍行隊伍各有車乘與糗糧
 故各有牛馬各有家人婦子故各有臣妾夫馬牛因
 風而奔臣妾因罪而逃于人情所當逐之使反故伍
 今伯禽乃戒之使不敢越隊伍而妄逐者蓋軍事尚
 嚴行有號令居有部伍使不聼號令不守部伍則無
[026-17a]
 綱紀奸人將乗此以為亂其衆其害豈細事哉故伯
 禽所以于馬牛之當逐戒不使逐臣妾之當捕戒不
 使捕者恐其越次而追則亂其衆故也然伯禽既使
 在部伍者不得越逐馬牛與臣妾則因奔逸逃亡而
 至于他隊者彼必就而攘之而故主不復可得故又
 戒之曰若馬牛因風而逸臣妾因罪而逃自此隊奔
 而至于他隊者誠能因其來而收取以敬復還其舊
 主我則量其馬牛臣妾之多少而商度以等級而賜
[026-17b]
 賚于汝如此則失物者不憂必失不萌妄逐之心以
 亂衆得物者不敢茍得不萌固執之心以憤衆伯禽
 既戒衆使無越逐已物與復還人物又恐有未必從
 其令者故又以刑懼之曰我上戒汝使失物者不得
 越逐與得物者必敬復本主今乃或有越部伍分而
 擅逐與既得物乃意不復還本主者是汝違吾之令
 也違軍令者自有常刑汝不可不畏也无垢謂古人
 舉事動有私意致不得越逐疑于委弃使人心不平
[026-18a]
 然不復者有刑則馬牛臣妾將不待逐而自歸其處
 事類如此則豈復有遺恨乎羣行攻初曰冦因物自
 至而取之曰攘潛人盜物曰竊以言調人曰誘伯禽
 上戒乃越逐者與不復者此則不止越逐與不復而
 已乃羣行攻刼物至攘取越人垣墻以盜竊人之牛
 馬引誘人之臣妾如此則豈止越逐不復而已故又
 戒之曰汝等無敢冦攘踰垣墻竊馬牛誘臣妾若敢
 如此在軍亦自有常刑此三言常刑則同而所以為
[026-18b]
 刑則異蓋此三事各有當法也
甲戌我惟征徐戎峙乃糗糧無敢不逮汝則有太刑魯
人三郊三遂峙乃楨榦甲戌我惟築無敢不供汝則有
無餘刑非殺魯人三郊三遂峙乃芻茭無敢不多汝則
有大刑
 前所戒乃是未戰時事此乃將出征之事也故前皆
 言常刑此則言大刑與無餘刑也伯禽謂我將以甲
 戌日往征徐戎不言淮夷者蓋前已言之此從省文
[026-19a]
 汝等凡在軍者湏當峙汝之乾糧峙具也謂儲之使
 具足也乾糧謂之糗糧鄭衆以謂熬大豆及米説文
 以為熬米麥鄭𤣥以為擣熬穀其説雖殊要之或以
 豆或以麥或以穀皆可至于熬之使熟擣以為末則
 同也蓋兩軍相當兵戈相持不復炊爨不事七箸故
 為此乾糒以充饑也其或有辦糗糧不能多致乃至
 用之不及則軍必乏食戰必不力利害非輕故加之
 以大刑蓋死刑也以糗糧不及則士饑不可戰六軍
[026-19b]
 皆不可保所以有一人不及則加以大刑蓋戮一人
 以警百萬人也夫徐戎淮夷因伯禽初立肆其侵侮
 以常情處此惟當整兵選士為捍禦之計可也何至
 往征其國以深入其地哉東坡謂伯禽初至魯人未
 附韓信所謂非素拊循士大夫而驅市人而戰者若
 伐之于東郊則魯人自戰其地易以敗散此所以必
 往征戰其國也魯人三郊三遂者専指魯人而戒之
 也前不言魯人惟言峙乃糗糧自此乃言魯人蓋伯
[026-20a]
 禽為方伯監七百里内諸侯是時皆率以同征徐戎
 糧食當各自賚持故前不言魯人者謂統告諸侯在
 㑹之人也此下楨榦芻茭非逺國所能自賫故特責
 之魯人所以言魯人三郊三遂者郊即鄉也天子六
 鄉六遂出戰則為六軍而六卿將之六鄉為正而六
 遂副焉國外百里為郊而鄉在焉故鄉亦曰郊二百
 里為遂諸侯之國亦然特大國三鄉三遂耳故云魯
 人三郊三遂也孔氏謂郊遂之人布在國外四面而
[026-20b]
 居不云四郊四遂而云三郊三遂乃東郊不開其地
 被兵故不使供楨榦與芻茭要之不必如此説既是
 天子六鄉六遂大國三鄉三遂則大國為鄉遂者總
 四面而言止于三耳不必更泥東郊不開之説以為
 有四郊四遂也蓋指四面言之則可以言四郊故雖
 天子亦可謂之四郊今既謂天子六鄉六遂大國三
 鄉三遂則是計人數而言計四郊内外共有三鄉三
 遂不當更四郊之説也楨築墻所立兩木也榦乃墻
[026-21a]
 兩邊障土者詩謂之縮版伯禽謂汝郊遂之人當具
 汝楨榦我於甲戌日將築壘壁以備不虞蓋古人用
 兵不敢自以為必勝常視彼以為不可勝則不至于
 輕敵而致敗自古敗軍覆將皆生于將驕卒惰若視
 彼為不可勝則將卒必不驕惰是故武王以至仁伐
 至不仁者也猶且寧執非敵況其他乎然則伯禽以
 甲戌日征徐戎復以甲戌日築壘壁蓋慮其或有不
 可勝而預為捍禦之具乃且攻且守萬舉萬全之䇿
[026-21b]
 也孔氏則以此為築距堙之屬距堙乃土山闚敵城
 内者其意則謂既以甲戌日征不當又以甲戌日築
 故以此築為于彼往征之處築土為山以闚敵城虛
 實也此恐未然東坡之意則謂徐戎侵擾東郊若遽
 城守之則敵人必争土功亦無時可成伯禽于是以
 甲戌日征其巢穴攻其必救則東郊不攻自解乃即
 以是日興版築之功則土功可以易成此亦一説也
 皆不若前説為得古人用兵之深意無敢不供汝則
[026-22a]
 有無餘刑非殺者謂魯人若不供此楨榦有妨版築
 之功使徂征之舉一有少挫捍禦無䇿則一敗塗地
 為害非常故加以無餘刑非殺此無餘刑非殺有數
 説東坡謂刑汝不遺餘力但不殺耳少頴則謂刑至
 此極非止于殺也孔氏則謂刑者非一然亦非殺汝
 其意則謂父母妻子同族皆坐之無遺免者然入于
 罪隸亦不殺之余以三説攷之皆未敢以為然少頴
 則太酷孔氏則又濫及無辜皆非先王忠厚之意蓋
[026-22b]
 糗糧楨榦芻茭皆軍事所急者一事不辦皆能致敗
 自應皆服大刑今伯禽獨于楨榦言無餘刑非殺者
 蓋糗糧不逮芻茭不多非全軍皆然必以多較少有
 不逮不多者此時所犯不過數人故可以大刑加之
 楨榦非若糗糧芻茭使人自營亦必集衆力然後能
 辦其物能副其役此時或有不供則非一人之罪盡
 加以大刑則太酷故特設以無餘刑謂凡有犯者不
 問同隊同伍或數十百人皆有刑責不使遺漏犯者
[026-23a]
 既多不可勝誅故不殺也芻茭所以供牛馬者牛馬
 所以為車載與負載若芻茭不繼則車疲馬劣亦能
 致敗故供之不多亦服大刑无垢謂伯禽生富貴安
 逸始侯于魯遇難能濟逹于政練于兵皆見于費誓
 知周公教子有方也孔子序書蓋取此也
秦誓
 伯禽穆公等諸侯耳虞夏商周帝王之書也而以諸
 侯之誓係之也乃孔子之深意王者之迹熄則大雅
[026-23b]
 降為國風王者之道亡故秦魯升而係三代于詩見
 其言于書見其意曰平王錫晉文侯而言不及于復
 讎王道不可望也得如伯禽之用兵則申侯犬戎庶
 幾可戮得如穆公之悔過則聽言用賢而周家可興
 如此則庶幾于王道矣故取秦魯以補王道所以深
 痛王道之不復興也夫國風始平王王道終于平王
 而以秦魯補之則平王之罪可勝言哉故特存之
秦穆公伐鄭晉襄公帥師敗諸崤還歸作秦誓
[026-24a]
 按左𫝊及史記魯僖公三十年晉文公與秦穆公圍
 鄭鄭使燭之武説秦伯秦伯竊與鄭人盟使杞子逢
 孫楊孫戌之乃還三十二年杞子自鄭使告于秦曰
 鄭人使我掌北門之管若潛師以來國可得也穆公
 訪諸蹇叔蹇叔曰不可公辭焉而召孟明西乞白乙
 使帥師伐鄭禮征伐朝聘過人之國必遣使假道今
 秦伐鄭道經晉之南境蓋于河南之南崤闗之東而
 秦乃不假道于晉是嵗晉文公卒襄王即位三十三
[026-24b]
 年秦師及滑滑晉地也鄭商人弦髙將牛十二欲市
 于周遇秦師恐為所掠乃矯鄭伯之命以十二犒師
 孟明曰鄭有備矣不可冀也攻之不克圍之不繼吾
 其還也秦人既謀泄又以不假道于晉之故乃滅晉
 之滑邑而還晉襄公以國有大喪而秦越境伐鄭師
 行不告又因來伐襄公乃墨衰絰以夏四月俟其師
 還扼之于崤澠敗其師而𫉬三帥焉是時晉文公夫
 人文嬴秦女也乃為三帥請于襄公曰彼實搆吾二
[026-25a]
 君寡君穆公若得而食之不厭君何辱請焉使歸就
 戮于秦以逞寡君穆公之志若何襄公許之乃歸其
 三帥百里孟明視西乞術白乙丙穆公素服郊迎鄉
 師而哭曰孤違蹇叔以辱二三子孤之罪不替孟明
 孤之過也穆公于是悔過作為此書史官録之乃作
 此秦誓之書由是言之則伐鄭者雖穆公之意其實
 乃孟明西乞白乙三帥將兵以行非穆公親行也逮
 三帥還歸穆公素服郊迎乃悔過作此書非穆公還
[026-25b]
 歸作此誓也今叙書者言秦穆公伐鄭晉襄公帥師
 敗諸崤還歸作秦誓若秦穆公親將兵伐鄭既還乃
 作誓自悔此其故何也蓋將兵伐鄭乃三帥自行實
 穆公使之今穆公既引過歸已則崤澠之辱實若穆
 公身自致之故序書者發明此意言穆公伐鄭而不
 言三帥之行言還歸作秦誓若穆公還歸作誓而不
 言三帥之歸蓋所以深明穆公今日之悔非矯情飾
 偽以冀孟明異日焚舟之舉也其悔者蓋實若已之
[026-26a]
 自為也此孔子所以有取于秦誓也
秦誓公曰嗟我士聽無譁予誓告汝羣言之首古人有
言曰民訖自若是多盤責人斯無難惟受責俾如流是
惟艱哉我心之憂日月逾邁若弗云來帷古之謀人則
曰未就予忌惟今之謀人姑將以為親雖則云然尚
猷詢兹黄髪則罔所愆畨畨良士旅力既愆我尚有之
仡仡勇夫射御不違我尚不欲惟截截善諞言俾君子
易辭我皇多有之
[026-26b]
 此秦誓二字亦竹簡所標之題也无垢謂心静則氣
 一心亂則語譁心静氣一則言出于口而理入于心
 故誓三軍多以無譁為戒此論甚善穆公謂嗟哉我
 此朝廷之士常静聽我戒無諠譁我以告汝者皆衆
 言之總要无垢謂天下言之至要者莫大乎悔過人
 君而悔過則改過而知非舜跖之分堯桀之判在此
 一念則悔過之言不得不為羣言之首乎穆公將出
 悔言故先引古人之言曰民訖自若是多盤孔氏以
[026-27a]
 訖訓盡自訓用若訓順盤訓樂謂人能盡用順道則
 有福有福則身樂无垢則謂自若者自如也自如者
 民安俗樂業仰事俯育皆得其所如漢文帝時深逺
 之民如八九十者嬉戲如小兒狀此自若也使民盡
 自若皆得其所天下之樂其有多于此者乎此二意
 孔氏則謂人盡用順道則多樂事其意則以違老成
 之言取崤澠之辱乃不用順道所以无垢則謂民得
 自如則君有餘樂今日違老成之言使崤師之敗斯
[026-27b]
 則肝腦塗地豈得為自如乎此所以不樂而悔過也
 此二説皆有意味无垢最為明白故特從之穆公既
 言民自如則君多樂然以此理而責人則亦何難之
 有惟我不明此理一旦人以此理而責之我乃受其
 所責不旋踵而改過如水流下無有滯礙此乃難耳
 穆公言此蓋悔前日不能受蹇叔之責也我心之憂
 日月逾邁若弗云來穆公言此以前日不能受蹇叔
 之責至于敗衂其心憂思欲改過自新而日月益以
[026-28a]
 疾行我深恐日月不復再來而我改過之無日也此
 蓋穆公急欲改過也惟古之謀人則曰未就予忌者
 此穆公指蹇叔而言謂執古義與我謀者我則曰此
 未能就我闢土之功而我實忌而惡之不用其言惟
 今之謀人姑將以為親者此穆公指杞子等而言也
 謂徇今日目下一時之利以為我謀者我則不暇逺
 慮而姑且親而信之此乃穆公力陳已過備述所以
 致敗之由也雖則云然尚猶詢茲黄髪則罔所愆者
[026-28b]
 穆公謂我所陳已過其言雖如此然我從今日已往
 庶幾謀事必問此黄髪之老如蹇叔之流者則必可
 以無過矣此乃穆公悔過而求所以自新之意謂今
 日之事莫如違杞子而用蹇叔也无垢謂觀穆公之
 意自此待蹇叔益隆而卒用孟明之師以伐晉似與
 此誓不同何也曰崤之敗非三帥之罪觀弦髙以牛
 犒師遂以師還不可謂不謹也蹇叔之諫非謂三帥
 謂不當信杞子之説耳今茲再遣孟明之師所以勝
[026-29a]
 晉者乃蹇叔之秘謀也然蹇叔不知春秋之義克己
 悔過而以報復為能豈三代之師哉此説甚髙故特
 録之穆公既言自今以往庶幾以道謀此黄髮而無
 過遂言所欲用者若而人所不欲用者若而人畨畨
 老成之士旅力衆力謂目力耳力手足之力也謂老
 成畨畨然之良士其旅力雖過然血氣之習既除則
 義理之心自定故穆公則庶幾欲有此人而用之此
 段謂蹇叔也仡仡勇夫穆公又謂若有人勇武仡仡
[026-29b]
 然能習射御馬悉皆中的合度無有違失此人則徒
 恃血氣不明義理故我今日庶幾不欲得此人也此
 謂杞子等輩也截截猶察察也諞辯也其有察察徒
 恃小慧察人所不及察而又善為辯説之辭使君子
 之人聞之者廻心改慮變易其辭此人則本無幹為
 徒矜口舌以言語眩人者我前則大多有之言昔有
 而今則不願有也无垢謂穆公始也以血氣為我故
 不喜見老成而喜新進今也以義理為我故喜見老
[026-30a]
 成而惡新進揆其前後蓋不啻若相反矣不如是安
 得為悔過此説極當
昧昧我思之如有一介臣斷斷猗無他伎其心休休焉
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已有之人之彦聖其心好之不
啻如自其口出是能容之以保我子孫黎民亦職有利
哉人之有技冒疾以惡之人之彦聖而違之俾不逹是
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孫黎民亦曰殆哉邦之杌隉曰
由一人邦之榮懐亦尚一人之慶
[026-30b]
 正義曰既言賢佞行異又言邦之安否盖國家用賢
 則榮背賢則危穆公自誓將改前過而用賢人也
 
 
 
 
 
 尚書詳解卷二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