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1b0011 夏氏尚書詳解-宋-夏僎 (master)


[020-1a]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二十
             宋 夏僎 撰
洛誥
召公既相宅周公往營成周使來告卜作洛誥
 此序與前召誥相顧成文召誥惟太保先周公相宅
 故此言召公既相宅周公往營成周謂召公既以如
 洛相其所宅周公繼往觀召公所卜因而又營成周
[020-1b]
 將以遷殷頑民既得卜吉于是使使以其吉兆來告
 于王自周公拜手稽首曰朕復子明辟予惟乙卯朝
 至于洛師我卜河朔黎水我乃卜澗水東瀍水西惟
 洛食我又卜瀍水東亦惟洛食伻來以圖及獻卜即
 使告卜之辭也自王拜手稽首曰公不敢不敬天之
 休至拜手稽首誨言即王謝公告卜之辭也自周公
 曰王肇稱殷禮至篇終又是周公既營洛邑之後歸
 于宗周使王往新邑相答問之辭與前告卜之辭非
[020-2a]
 一時之言也而叙書者必總言使來告卜作洛誥者
 盖叙書特舉大意耳不必一一包篇意如堯典載堯
 致治之要其終畧言遜舜事而序曰將遜于位讓于
 虞舜作堯典舜典備載舜致治之詳其首畧言受堯
 禪事而序曰將使嗣位厯試諸難作舜典其他如此
 類甚多此篇雖首載周公告卜之言而後載周公歸
 自洛與王論説之語非告卜之言然序特取于前所
 載之意而謂使來告卜作洛誥于體亦無害盖作序
[020-2b]
 之辭或取一端或全意體自不同不足多疑也
洛誥周公拜手稽首曰朕復子明辟王如弗敢及天基
命定命予乃𦙍保大相東土其基作民明辟予惟乙卯
朝至于洛師我卜河朔黎水我乃卜澗水東瀍水西惟
洛食我又卜瀍水東亦惟洛食伻來以圖及獻卜
 此洛誥二字舊竹簡所標之題也自此以下周公遣
 使告卜之辭也當營洛之時召公先往周公繼往而
 成王實在宗周未嘗至洛惟其未嘗至洛故周公所
[020-3a]
 以遣使告于王也周公拜手稽首者史官記周公當
 時遣使之際拜手稽首而後言也朕復子明辟者明
 辟謂明君之位也時周公當居攝營洛之後即欲歸
 政于成王故此所以首言朕將復還子明君之位王
 如弗敢及天基命定命二孔以如訓往謂王往者不
 敢及天之基命定命我所以繼而保謂武王崩公乃
 居攝以治天下不如徐先生謂王如弗敢及乃王謂
 我如恐不能及此説極然盖周公之意謂我今將復
[020-3b]
 還子成王明君之位我向時所以居攝者以王之意
 慊慊然如恐不敢庶㡬及于文武之基命定命故我
 所以權時之宜繼武王而居攝以保之基命定命徐
 先生謂三分天下有其二是周家之命基始于文王
 也定命徐先生謂武王定天下是周家之命定于武
 王也則所謂弗敢及天基命定命者乃謂不敢及文
 王武王也周公謂成王既不敢及文武而我繼保之
 我于是大相此東土謂相視洛地營作新邑也洛在
[020-4a]
 鎬東故謂之東土然我所以營洛者亦以汝將為民
 之明君故立此鎮撫民心為汝基立其作民明君之
 本也盖都邑者天下之根本根本正則民心不摇民
 心不摇則人君可以南面無為而治天下此周公所
 以謂大相東土乃為成王基立其作民明君之本也
 周公既言所以營洛之大意于是遂陳其得吉之詳
 謂我乃以乙卯日即召誥三月十二日乙卯周公朝
 至于洛是也此言朝至于洛師者師衆也時召公先
[020-4b]
 周公而往已命庶殷攻位于洛汭是洛地已有衆民
 在焉故此所以言洛師者謂至洛地衆民興作之所
 也我卜河朔黎水者周公謂我先則卜宅于大河之
 北黎水之上也卜此不吉則渡河而南卜于澗水之
 東瀍水之西惟洛地則龜兆食墨而吉盖古者卜龜
 先用畫龜而後灼之灼之而其兆之文循墨而行如
 食墨然則謂之吉此所卜之地即今之河南所謂王
 城定鼎之所也卜定鼎之既吉我則又踰瀍水之東
[020-5a]
 而卜之亦惟洛地龜兆食墨而吉則此今之所謂洛
 陽古之所謂成周周公遷頑民之所也盖洛之地在
 澗水之西跨瀍水之東故瀍水之東謂之洛而澗水
 之西亦謂之洛也以召誥考之卜宅者召公也而此
 云周公卜者先儒皆謂卜雖召公然召公實奉周公
 之命而往謂之周公卜之亦可也然以余考此言予
 惟乙卯朝至于洛師我卜河朔黎水則此卜在乙卯
 日乃三月十二日召誥所言乃戊申日召以卜宅戊
[020-5b]
 申乃三月初五日則此不可指為召公卜也明矣盖
 宅都定邑國之大事召公先往既卜其所居而又卜
 其定鼎之所所謂威周遷殷頑民者未卜也故周公
 以乙卯日至于洛所以再卜因而遂卜成周遷殷頑
 民之所則此篇所言卜河朔黎水等處者實周公卜
 之也周公既卜之得吉于是以洛之地圖及卜之吉
 兆獻之王故伻來以圖及獻卜此一句當是史官記
 事之言
[020-6a]
王拜手稽首曰公不敢不敬天之休來相宅其作周匹
休公既定宅伻來來視予卜休恒吉我二人共貞公其
以予萬億年敬天之休拜手稽首誨言
 此成王謝周公獻卜之言也必拜手稽首而後言者
 敬周公所以答周公拜手稽首之禮也盖作洛之事
 自武王已有遷鼎定邑之意則天之所以命實在此
 也故成王于是致敬而言曰公不敢不敬天之休美
 之命所以來洛地而相其所居將作周室以配上天
[020-6b]
 之休美也公今既定所居矣又使使者自逺來而其
 所以來者將視我以所卜謂所卜之休美可以定為
 吉祥盖視與示同乃曉示之意恒定也故恒吉為定
 吉也我二人共貞者貞有二義林少頴謂貞正也謂
 成王欲與周公二人共正天下又一説謂貞如厥賦
 貞之貞謂相當也言成王欲與周公二人共當此吉
 祥也詳考上文盖成王欲周公既定宅使使獻卜之
 休美定為休祥我與周公二人湏當共此吉祥謂周
[020-7a]
 公復辟之後恐其欲去位故以此言庶公之留共當
 此休也若以為共正天下則共貞之下添天下二字
 全無來厯故不敢以林説為然公其以予萬億年敬
 天之休者成王上既欲與公共當天休故此遂説公
 今日湏以我之故厯萬億年敬天休不可遽去成王
 既言畢于是又拜手稽首謝公之誨言所謂誨言者
 即前遣使獻所告王之辭也前後俱言拜手稽首者
 終始無不敬盖敬公之至也林少頴乃以公其以予
[020-7b]
 萬億年敬天之休為周公得卜之繇辭謂繇辭言成
 王將萬億年敬天之休周公以此誨成王成王得公
 之誨是以致敬盡禮以答之此亦一説也
周公曰王肇稱殷禮祀于新邑咸秩無文予齊百工伻
從王于周予惟曰庶有事今王即命曰記功宗以功作
元祀惟命曰汝受命篤弼丕視功載乃汝其悉自教工
孺子其朋孺子其朋其往無若火始燄燄厥攸灼叙弗
其絶厥若彛及撫事如予惟以在周工往新邑伻嚮即
[020-8a]
有僚明作有功惇大成裕汝永有辭
 自此以下乃周公歸自洛邑與王在鎬京相告之語
 史官既叙前告卜之言因序此于其下以足成一篇
 與前語非一事也故特以周公曰别之自後則但言
 公曰不言周公可以見自此又是一節也不可與前
 相聨屬為説而先儒乃謂王拜手稽首求誨言此乃
 周公誨之之言誤矣此盖周公既營洛邑歸于宗周
 時將復辟于王使王親往新邑行祀禮告祭天地祖
[020-8b]
 考然後即政料此一節言語必是七年十二月内之
 言盖此篇之末有戊辰王在新邑烝祭嵗之言戊辰
 乃七年十二月晦日故知周公與王反覆言訖然後
 王即往之新邑以戊辰至其地而行祀禮也周公言
 此一節之意盖謂今日新邑即成王當肇始舉行盛
 禮祭于新邑之地凡在禮典無明文而法應祀者皆
 當以此序祀之我則整齊百官使從王往于新邑盖
 周公時尚為冡宰百官尚總已以聼于周公故周公
[020-9a]
 得以整齊之也然周公雖整齊之使從王而行往于
 新邑亦不敢自謂使往助祭祀盖周公若説使之助
 祭祀則百官必以此盛禮之行為出于周公之意故
 惟令于百官曰汝從王而往庶㡬必有所事于周不
 知為何事周公謂此盖以將復辟欲使禮樂自天子
 出故也周公既説與王謂我惟命百官從王而往庶
 㡬有事而王即當命百官曰我今往新邑非有它也
 將記功之尊者以功之尊者作為大祀即祭法所謂
[020-9b]
 聖王之制祭祀也法施于民則祀之以死勤事則祀
 之以勞定國則祀之能禦大災則祀之能捍大患則
 祀之即此以功作元祀之謂也此周公正欲禮樂自
 成王出也而成王乃惟如此命周公曰汝受命于文
 武當厚輔于我汝今日當為我大視功之所載于禮
 之合損合益祀之合豐合殺汝周公當盡以自己教
 百官其意則謂記功宗以功作元祀之事我不欲以
 此命百官而周公當為我自教百官則是未欲禮樂
[020-10a]
 自己出也此周公所以詳引己之言如此王之言乃
 如彼明己之不敢當也成王既欲周公悉自教百官
 然周公未復辟之前周公尚居攝百官尚聽冡宰則
 周公教之百官從之言雖出于周公實若天子之命
 故可以無朋黨之患今既欲復辟于成王而周公將
 退就于臣位茍又使周公悉自教工則上有天子而
 周公乃挾天子以今天下如曹操等所謂貪進無恥
 之徒安得不扇而為黨乎唐宗嘗謂去河北賊易去
[020-10b]
 朝中朋黨實難盖朋黨實足亂天下如漢之南北唐
 之牛李可以見矣此實周公所以深慮也故既舉成
 王之言明己不當悉自教工又呼成王為孺子而言
 其朋盖謂成王必欲己自教百官當念及于朋黨之
 禍既言孺子其朋又言孺子其朋其往者盖謂孺子
 其念朋黨之禍孺子所以當念朋黨之患者以自今
 以往當殄絶于其萌無使如火之始燃其先但燄燄
 然而已及其燄燄不已則所燒灼者有次叙而不可
[020-11a]
 絶周公此意盖謂朋黨之禍其始甚微若不足為害
 及其終則未有不敗國䘮家欲成王謹之又謹之也
 然則成王將如何哉亦在乎順其常道及臨撫于政
 事之際一如周公之所為惟用在周之百工不必更
 求新進以間舊人自開朋黨之門也周公既欲成王
 惟用在周之日所有之百官故又告成王使往治新
 邑之時惟當使此在周之人各自因其職而嚮就其
 所有之僚成王則因其功明明然以奬勸之術作成
[020-11b]
 之如此則是為人君者能敦厚其廣大之量成就其
 廣裕之徳可以終有嘆譽之辭于永世也故曰汝永
 有辭
公曰己汝惟沖子惟終汝其敬識百辟享亦識其有不
享享多儀儀不及物惟曰不享惟不役志于享凡民惟
曰不享惟事其爽侮乃惟孺子頒朕不暇聽朕教汝于
棐民彛汝乃是不蘉乃時惟不永哉篤叙乃正父罔不
若予不敢廢乃命汝往敬哉兹予其明農哉彼裕我民
[020-12a]
無逺用戾
 此又一節也此盖周公教成王謂將往新邑諸侯畢
 朝當識享與不享已者𤼵語之辭猶云已乎者周公
 將告成王先言曰已乎汝成王乃童子今日復將即
 政不可不思其終所謂思其終者即敬識百辟之享
 與不享也盖以百辟享上也誠則民傚之亦勤于享
 上而天下之事皆得其叙百辟享上也不誠則民傚
 之亦怠于享上而事將至于爽侮盖其理終必至此
[020-12b]
 故不可不思也是以周公既戒成王使惟終于是詳
 告之曰汝當先自致敬以識認衆諸侯之享上者亦
 識認其有不享上者所以能識之者以享上之道在
 于多禮儀不當區區在于物使諸侯之來朝者其禮
 儀則畧而不及乎幣帛之多則是物有餘而禮不足
 物有餘而禮不足則身雖來朝與不享同故雖享而
 曰不享以其不用心于享上故也若然則非特諸侯
 不用心于享上而凡為民者亦將則而傚之亦無奉
[020-13a]
 上之意矣天下之事安得不爽亂而輕侮哉利害所
 闗如此之甚此周公所以必欲成王敬識之也周公
 既言成王當識諸侯之享與不享因言彼諸侯之享
 君尚不可區區于物而當盡其誠況成王以君而待
 周公之臣豈可區區以物頒賜而不盡其聽納之誠
 哉故言乃惟孺子頒朕不暇聽朕教汝于棐民彛汝
 乃是不蘉乃時惟不永哉周公之意盖謂彼諸侯享
 上尚不可區區于物而汝孺子乃區區然徒有髙爵
[020-13b]
 厚禄頒賜于我畧不暇聽我所以教汝棐輔斯民常
 性之道是汝于此不能自勉而怠于民事如之何而
 保其長永之業哉先儒乃以乃惟孺子頒朕不暇為
 一句謂汝成王今日將親政事必當分我所行不暇
 給之事而共行之又當聽我所教棐常性之言汝是
 事茍不勉則乃不能永其命據此説則與上享多儀
 之意不連接故不敢從周公既責成王謂汝徒然頒
 賜我而不聽我教故又告以今日所當為之事謂成
[020-14a]
 王今日惟當篤厚以次叙其正父武王所行之事而
 奉行之無所不順則成王之所為即武王之所為也
 周公安敢廢其命哉故曰予不敢廢乃命而先儒乃
 以罔不若予為一句謂成王既篤叙武王所為又當
 無不順周公此非周公之意兼下文不敢廢乃命一
 句全無味故亦不敢從武王謂之正父者武王成王
 之父其云為注措無一不出于正故曰正父周公既
 如上文戒成王故又曰汝往新邑當敬之哉所謂敬
[020-14b]
 者敬其所當行之事也兹予其明農哉周公謂成王
 則往新邑即辟我則欲退老歸于州里申明農事如
 今人所謂歸田也彼裕我民無逺用戾此有二説一
 説謂成王若不能敬周公若不能明農則裕民之政
 必虧而民不服彼有行仁以寛裕斯民則民不以彼
 為逺而必戾止于彼謂去此歸彼也此説解經文甚
 順但與上文不屬故不敢從一説又謂成王能敬徳
 周公又能明農彼逺人既覩我民之和裕必無逺不
[020-15a]
 至此説于彼字别添逺人之意亦非經㫖竊謂周公
 之意謂成王則往新邑即辟周公則欲歸里明農成
 王若于彼新邑能裕我民則民將無逺不至如此則
 上下貫穿矣又未敢必以為然
王若曰公明保予沖子公稱丕顯徳以予小子揚文武
烈奉答天命和恒四方民居師惇宗將禮稱秩元祀咸
秩無文惟公徳明光于上下勤施于四方旁作穆穆迓
衡不迷文武勤教予沖子夙夜毖祀
[020-15b]
 周公既有退老歸農之意成王自此一節皆留公之
 言也舊説皆以王若曰謂非王之言乃臣下代王之
 言故言若曰然微子篇有父師若曰又誰代言乎今
 詳考諸言若曰者盖以其人之意如此或史官或臣
 下以其人之意而言之故謂之若曰若父師若曰乃
 史官以父師之意言之也康誥酒誥與多士多方言
 王若曰乃周公以成王之意言之也此王若曰乃答
 周公之言稱美周公之徳非周公以成王之意言之
[020-16a]
 必成王當時言之史官文其辭故稱若曰也公明保
 予沖子者成王以公有退老歸農之説故留公謂不
 可遽退當且留之以明明保我沖子之身所謂保者
 即師保教誨成就之也此一句乃總説其意下文乃
 詳説明保之事謂公所以明保沖子者不在乎他惟
 在乎舉公大明之徳以我小子之故𤼵揚文武之成
 功使之昭昭然暴白于天下以此而奉答上天之命
 以此和協安定四方之民盖文武當時所以成丕丕
[020-16b]
 之基者上則本乎天命之眷佑下則本乎人心之歸
 往今周公果能為成王𤼵揮文武之成烈則仰不愧
 于天而天命可以昭答俯不作于人而民心亦可以
 保定也居師惇宗將禮稱秩元祀咸秩無文者説者
 不同先儒及諸儒多以居師連上句謂和定四方民
 而居其衆先儒則以惇宗將禮為一句謂厚尊其大
 禮而諸儒則以惇宗為惇宗族將禮為秉持其禮各
 有得失今依王龍舒謂居師者成王命公以為太師
[020-17a]
 也與周公為師之文相應故可從惇宗將禮則依先
 儒盖成王之意謂周公今日當揚文武烈上以答天
 下以定命以此而居師位而惇厚尊崇其大禮謂定
 典禮也以此大禮舉行次序大祀凡不在禮典而法
 應祀者皆以次而祀之此盖周公前責成王使稱盛
 祀于新邑咸秩無文故成王復以此責周公謂此事
 周公今日正當為我奉行不可遽然退老而責于我
 也成王既言此而又説惟公徳明光于上下至夙夜
[020-17b]
 毖祀者成王之意謂我所以必欲公居師以惇宗將
 禮稱秩元祀者以公之徳明顯上則光于天謂格于
 天也下則光于地謂格于地也而又能勤而施之使
 其深仁厚澤及于四方謂及于民也以此格天地人
 之徳而旁作我一人穆穆致敬之徳以迎迓太平之
 治旁與旁招旁求之旁同作與我作先王之作同旁
 作謂作成我者非止一事也不迷文武勤教成王謂
 周公惟能旁作與我故文武所以勤勤教戒于周公
[020-18a]
 者得不迷失盖周公當時親承文武之教使輔成王
 躋太平今果能旁作穆穆迓衡此所以不迷文武勤
 教也予沖子夙夜毖祀者成王謂周公功徳如此故
 可舉秩大祀若我小子但能知此事之不可不慎早
 夜致慎而已舉秩之事非所敢當也林少頴謂禮則
 人君之所當敬政必人臣而後明自公稱丕顯徳至
 不迷文武勤教皆天下之政人臣所當為者成王于
 是責周公至夙夜毖祀乃天子之禮人君所當敬者
[020-18b]
 成王于是自責此若施于時文則極美但經文未必
 然耳
王曰公功棐迪篤罔不若時王曰公予小子其退即辟
于周命公後四方迪亂未定于宗禮亦未克敉公功迪
將其後監我士師工誕保文武受命亂為四輔王曰公
定予往已公功肅將祇歡公無困哉我惟無斁其康事
公勿替刑四方其世享
 成王上既陳説周公明徳光上下顯四方又能作穆
[020-19a]
 穆迓衡至此又申美之曰公功棐迪篤罔不若時謂
 周公之功所以棐輔啓迪于我者甚厚無不如是謂
 如上文所言也既言此故又告周公曰公我小子今
 正將即君位于周謂自此退朝即欲往洛邑即位也
 既即位即欲為公立後謂將封伯禽為諸侯也四方
 迪亂未定于宗禮亦未克敉公功者成王謂公前有
 歸國明農之言今我則謂公實未可遽去者以周公
 之功正開𨗳四方于至治今尚未定所以尊公之禮
[020-19b]
 若乃遽去恐非所以安公之功盖公之功如此而不
 報雖公于此無心而成王之心實懔然不自安故也
 我是以迪將其後謂封伯禽而啓大周公之後也而
 公即當且留為我監督此治政事之衆官此士與見
 士于周之士同猶政事之事也大保安文武所受天
 命之民致其治功為成王左右前後之輔臣永不離
 王室也成王既留公如此篤故又告公曰公定謂公
 當定其留之之計我即往新邑已盖公之功著在人
[020-20a]
 心而公又能肅敬以自將謂不矜伐以驕人也人皆
 敬而喜之故公今日必當為我曲留共治斯民不可
 有倦于勤之心公不倦于勤則我亦不厭于安民之
 事故謂周公誠能不廢其所以儀刑四方之意則非
 特成王不厭其安民之事而四方亦世世享徳矣
周公拜手稽首曰王命予來承保乃文祖受命民越乃
光烈考武王𢎞朕恭孺子來相宅其大惇典殷獻民亂
為四方新辟作周恭先曰其自時中乂萬邦咸休惟王
[020-20b]
有成績予旦以多子越御事篤前人成烈答其師作周
孚先考朕昭子刑乃單文祖徳伻來毖殷乃命寧予以
秬鬯二卣曰明禋拜手稽首休享予不敢宿則禋于文
王武王惠篤叙無有遘自疾萬年厭于乃徳殷乃引考
王伻殷乃承叙萬年其永觀朕子懐徳
 成王既固留周公故周公于是拜手稽首致敬于王
 而許以留也謂王前所言乃命我使來奉安文祖受
 命于天所得之民及増光其烈考武王盖文祖受命
[020-21a]
 之民武王能保之遂有天下今成王又將使周公奉
 安之乃所以増光武王所為也必言來者指洛邑而
 言謂來洛邑也如前言公不敢不敬天之休來相宅
 皆是在鎬京指洛邑而言來也繼又言𢎞朕恭者周
 公謂王命我來洛邑奉安文王之民以増光武王則
 是以大事委已乃大我敬者也尤言大敬我也孺子
 來相宅其大惇典殷獻民亂為四方新辟作周恭先
 者周公謂成王既大敬我而留我則為孺子者自今
[020-21b]
 來洛相其所居必當大厚以商之賢人為主盖洛近
 殷多有殷之舊臣故周公謂成王既欲我留必當以
 殷之賢人為主謂所主在于用殷之賢人也盖用此
 賢人將以致治為四方之新君為周家敬徳之王之
 先盖成王新即政又新治邑果能敬徳則繼此而居
 洛邑者必以成王為推先也周公既言成王欲留我
 則當厚用殷之賢臣相與致治故此遂許王以留乃
 更端而言曰成王自是土中致治果能致萬邦于休
[020-22a]
 美而且王有以成功矣則我旦周公稱名而言也乃
 以多子唐孔氏謂子者有徳之稱大夫皆稱子則多
 子乃稱衆大夫也周公謂我乃與衆卿大夫及治事
 之臣以篤厚前人文武之成功所謂篤者謂増光之
 使加厚也還以是功答天下衆民歸附之誠盖前人
 之功以得民故成王今又勉之使加厚是乃所以答
 其向化歸附之誠也周公言此者以成王命公來洛
 邑永保文祖受命民以増光乃武王故周公對之以
[020-22b]
 此盖許以留而任是責也周公前既責成王使用殷
 之賢人致治以作周恭先故此遂言我亦當厚前人
 成功答其民而為周家有信徳之臣之先謂凡躬行
 信徳者皆推周公為先也然君言恭臣言孚者盖人
 君有勢位之尊易失之傲當恭以接下人臣之職以
 不欺為大節當信以事上故也故公既許成王留以
 與之承保文祖受命然又恐成王謂己自承王此命
 方以文武為己任故又言王試考我前此所明子以
[020-23a]
 儀刑之道皆已盡是文武之徳矣其意盖謂前日攝
 政已以文武之事自任非今日承王此命方始以文
 武自任也周公既言前日攝政已以文武之事自任
 遂因述前日攝政時事謂前日我在洛邑營作時王
 使使來毖慎殷民謂遣使勞來衆民也其時因遣使
 之際乃命安慰我以秬鬯酒二中罇秬墨黍也一桴
 二米天地中和之氣所産也鬯香草也以此米與此
 草揉以為酒故謂之秬鬯卣中罇也王以此酒二罇
[020-23b]
 與我時以謂明禋謂使周公以此酒明潔以禋祀也
 禋祭名精意以享故謂之禋且使周公拜手稽首盡
 敬而致美以享神我于是時遂不敢宿留王命于家
 即以此酒致祭于文武之廟周公言此盖謂我于是
 時當攝政之際雖王以酒賜我我亦不敢獨享亦必
 以王命而致享于文武是周公無一念不在文武也
 豈待成王今日命之方以文武之事為己任哉少頴
 謂此乃成王以公有人臣所莫能為之功故賜公以
[020-24a]
 人臣所不用之禮樂是亦一説也故並存之周公既
 言我自舊日以文武自任故又言我今日既承王命
 使我復留以奉安文武之民以増光武王我惟順我
 前日所已篤之次叙盡其在我無有遇自疾害之事
 盖周公攝政至此已七年太平之功已成若更張之
 次是自疾苦其身心故惟順前日所已厚之次叙不
 再改作不復自苦其身心則太平之功既成將見天
 下之民雖萬年之乆皆飽于成王之徳此即既醉醉
[020-24b]
 酒飽徳之時也然非特周公飽徳而已雖殷民見周
 公如此持盈守成亦必感而化之長有所成謂風俗
 歸厚一成而不可變也風俗既如此故王有所使則
 殷民乃皆承其次叙謂令行禁止心悦誠服也如此
 則非特周民飽徳而已雖殷民亦將萬年之乆長觀
 于我與子而懐歸其徳也朕周公自謂子指成王也
戊長王在新邑烝祭嵗文王騂牛一武王騂牛一王命
作册逸祝册惟告周公其後王賓殺禋咸格王入太室
[020-25a]
祼王命周公後作册逸誥在十有二月惟周公誕保文
武受命惟七年
 史官上既叙成王留周公與立公後之言又繼叙周
 公許留之語故此遂叙成王到洛命公之後所行之
 事戊辰先儒謂七年十二月晦唐孔氏以厯法推之
 謂其年三月甲辰朔小四月癸酉朔大五月癸卯朔
 小六月癸酉朔小七月壬寅朔大八月壬申朔小九
 月辛丑朔大閏九月辛未朔小十月庚子朔大十一
[020-25b]
 月庚午朔小十二月己亥朔大計十二月晦正得戊
 辰王以是日到洛邑故史官言戊辰王在新邑本此
 十二月乃周之十二月夏之十月然既言王在新邑
 烝祭嵗不應當日到洛即行祀禮當是戊辰前到洛
 至戊辰日行祀禮也其所謂烝祭嵗者烝乃冬祭之
 名是時乃周十二月晦故王親行烝禮而祭于嵗盡
 之日故謂之烝祭嵗非謂以烝禮而祭新嵗也其烝
 所祭者即祭文武也故下文言文王騂牛一武王騂
[020-26a]
 牛一謂二王之廟各用赤色之牛一頭也周尚赤故
 牲用騂也説者謂宗廟用太牢而此用特牛者為封
 周公後故用盛禮也成王此祭既専為封周公後而
 設故王乃命有司之官作告神之册又命史官名逸
 者為之祝其所作之册祝謂讀其辭以禱于神故謂
 之祝然其所祝惟告于文武言將謂周公立其後故
 曰王命作册逸祝册惟告周公其後盖言王之所命
 有司以作册與命史以祝册皆為告周公後也是時
[020-26b]
 成王既命作册又命祝册而王賓謂諸侯乃王國之
 賓聞王將殺牲禋祭祖廟故皆至于洛以助祭王既
 見諸侯咸至于是遂入清廟之太室祼以告神祼灌
 也謂以圭瓉酌鬱鬯之酒以獻尸尸受酒而不飲因
 灌于地故謂祼也然則成王此祼即謂告文武以立
 公後之事也成王既祼告于神已于是遂即廟而命
 周公之後復作命伯禽之書使史逸讀而告伯禽故
 曰王命周公後作册逸告而説者見先言王賓殺禋
[020-27a]
 咸格後言王入太室祼乃謂郊特牲言既灌然後出
 迎牲則祼在前殺牲在後今此先殺後祼與彼不同
 殊不知此所謂王賓殺禋咸格非謂諸侯至殺牲始
 至也乃謂諸侯聞王將殺牲禋祭故皆來助祭諸侯
 既至然後王入清廟灌酒則前言殺禋者非謂殺牲
 時也乃諸侯聞王將舉此殺牲禋祭盛禮故皆來也
 以此言之則與郊特牲之義又何異哉第弗深思耳
 史官既叙成王告祭之事畢于是總記周公攝政之
[020-27b]
 年月謂在是年十二月則周公攝政保安文武所受
 之天命始終七年自武王崩後周公居攝至此年十
 二月實得七年也
多士
成周既成遷殷頑民周公以王命誥作多士
 周公營作王城于澗水之東瀍水之西謂之新邑以
 定鼎為㑹朝之所又于瀍水之東營作成周以遷頑
 民使宻邇王室是成周乃王城東之邑也周公營成
[020-28a]
 周既成于是遷殷民之頑不率教者居之其遷也恐
 其有安土重遷之人故稱成王之命以告之史官叙
 其事故其書謂之多士所以名多士者以周公所告
 之言既稱爾殷遺多士又稱爾殷多士故以多士名
 篇要之所遷皆頑不率教者故序謂之頑民然其始
 皆殷之多士習紂武庚以至于頑不率教故序書者
 雖即其實而謂之頑而周公則從其舊以士而稱之
 也
[020-28b]
多士惟三月周公初于新邑洛用告商王士王若曰爾
殷遺多士弗弔旻天大降䘮于殷我有周佑命將天明
威致王罸勅殷命終于帝肆爾多士非我小國敢弋殷
命惟天不畀允罔固亂弼我我其敢求位惟帝不畀惟
我下民秉為惟天明畏
 此多士二字竹簡舊所標之題也此三月先儒謂此
 周公復辟成王即政明年之三月其意盖謂是七年
 明年之三月也而説者又謂此即召誥所謂三月乙
[020-29a]
 卯周公朝至于洛甲子用書命庶殷即此書其意則
 見此三月與彼三月同兼初于新洛邑又與彼朝至
 于洛之文符合故知彼之所謂用書者即此多士之
 書此説雖有理然此篇序言成周既成遷殷頑民周
 公以王命告則此書乃成周既成殷民欲遷之時若
 以為彼時三月甲子所作則此時周公方命庶殷以
 作洛未應能成如此之速故當如先儒之説以此三
 月為次年三月也盖周公先一年十二月既復辟乃
[020-29b]
 以次年三月初往新邑洛于往也洛謂成周也成周
 亦謂之洛者盖王城與成周在瀍水之東西此地名
 洛故洛誥于瀍水西既言洛食于瀍水東亦言洛食
 則王城與成周皆可謂之洛也周公所以至洛者以
 既遷殷民恐其不安厥居有反覆之變故用以告之
 而安慰開諭之謂之商王士盖此等皆商紂時有位
 之士特習紂之惡頑不可化故遷之耳此二語皆史
 官叙所以作多士之由也此書乃周公之言而言王
[020-30a]
 若曰盖言雖出于周公而周公則不敢自謂己之言
 故稱王命誥謂王之意若曰也爾殷遺多士者周公
 言爾衆人乃殷王遺餘之多士盖呼其人而後告之
 以言也弗弔旻天大降䘮于殷者言紂為不道不足
 憫恤雖天以憫恤下民為心亦大降下䘮亂之禍于
 爾殷家故我有周為天佑助之命遂將奉天命顯然
 之威罸迭致王者之罸于爾殷紂以正殷之命使終
 絶于天正謂彼不正而此以天威正之也肆爾多士
[020-30b]
 有二説一説以屬于上謂我周家既正殷命使絶終
 于帝但誅其君于爾多士皆使赦而不敢殺一説則
 以肆為故謂故是多士盖周公上言殷所以亡周所
 以興其理如此遂言故爾多士當知周家所以有天
 下者非是我小國之周敢弋取殷之天命弋所以射
 取鳥雀故弋訓取乃紂為不道不為天之所與天信
 不堅固于此為亂之人所以弼我故我所以受殷之
 天命者非我取之也既説我周非貪取爾殷之天命
[020-31a]
 故又言非我敢求爾殷之天位謂我豈敢求爾天位
 而有之哉乃紂為不道不為天命所與而我下民皆
 秉心協力以為我故我所以有天位者亦非我求之
 也或言天不畀或言帝不畀其實一也特錯綜成文
 耳周公既言天命非我敢取乃天不畀紂而我得之
 天位非我敢求乃天不畀紂而我有之則天威豈不
 明然而可畏哉故總曰惟天明畏由是觀之則肆爾
 多士當從後一説也
[020-31b]
我聞曰上帝引逸有夏不適逸則惟帝降格嚮于時夏
弗克庸帝大淫泆有辭惟時天罔念聞厥惟廢元命降
致罸乃命爾先祖成湯革夏俊民甸四方自成湯至于
帝乙罔不明徳恤祀亦惟天丕建保乂有殷殷王亦罔
敢失帝罔不配天其澤在今後嗣王誕罔顯于天矧曰
其有聽念于先王勤家誕淫厥泆罔顧于天顯民祗惟
時上帝不保降若兹大䘮惟天不畀不明厥徳凡四方
小大邦䘮罔非有辭于罸
[020-32a]
 周公上既言殷所以亡周所以興至此又以所聞夏
 亡殷興之事證之以見爾殷當時取夏亦如此則我
 今日取殷亦猶殷之于夏不足疑而懐不服之思也
 周公謂我聞人説上帝于人君之好逸樂者皆引而
 去之是天不欲人君縱逸也天不好逸樂而有夏之
 君皆志于憂勤而不敢放于逸樂謂大禹以下諸賢
 君皆能以憂勤合天意故天于是降格謂降至于夏
 言其意常至于夏也嚮于時夏弗克庸帝謂自是之
[020-32b]
 後漸次向至于是夏桀之君乃不能用上帝之意謂
 天引逸而桀乃適逸也惟桀不能用于帝于是大淫
 過于佚蕩而有惡辭惟是之故天于是不復愛念不
 復聽聞遂廢絶其大命降致以天罸謂罸自天降而
 遂至于桀也惟天欲降致其罸于桀于是命爾商家
 之先祖成湯改革夏命為商而用賢俊之人以治四
 方此即立政所謂亦越成湯陟丕釐上帝之耿命乃
 用三有宅用三有俊也天意既如此而自成湯至帝
[020-33a]
 乙終始二十六君又皆能念天之意無不明徳以憂
 恤于祭祀之事盖人君為神天之主所以使之承上
 下神祇與社稷宗廟然黍稷非馨明徳惟馨故祭祀
 之事又當以明徳為本惟商之諸賢君知此故皆以
 明徳而勤恤祀事于是大為天之所建立而安治于
 有商殷王既為天之所建立亦無敢失帝之意莫不
 益廣其徳以合于上天之澤此盖説帝乙以上諸王
 能順天意以保天下明紂之不然也唐孔氏謂帝乙
[020-33b]
 已上非無僻王此言無不明徳恤祀者立文之法辭
 有抑揚將説紂之不善盛言前世之賢正以守位不
 失故得美而言之此説極然周公既説帝乙已上諸
 王能順帝意守天下遂又言在今嗣王紂大不明于
 天意謂天意引逸而紂乃適逸是不明于天意也人
 君所畏敬者天而已今既不明于天意況能耳聽心
 念先王勤勞以建立國家之事乎觀湯自肇修人紀
 而至于有萬邦則其勤可知矣紂既不能聽念于先
[020-34a]
 王于是大過于佚蕩之事全不顧視天之顯然可畏
 民之不可不敬是其心惟知淫佚而已雖上而為天
 下而為民其從違去就能決國家之存亡亦邈然不
 恤矣惟是之故上帝乃不保安于紂遂降如此之大
 䘮必言如此者盖紂之䘮亡時所親見故言如此謂
 如今日之酷也周公既言紂所以亡之故又繳之曰
 惟天不畀不明厥徳盖天之所以不與紂者亦以紂
 不明于徳故耳既言紂以不明于徳而亡又言凡小
[020-34b]
 大邦用䘮罔非有辭于罸者謂紂之亡不特亡其身
 而已而毒流下國凡四方小邦大邦至于䘮亡者皆
 以習紂之惡無不有罪辭于罸謂我國家征伐四國
 四方之國皆有可罸之辭也
王若曰爾殷多士今惟我周王丕靈承帝事有命曰割
殷告勅于帝惟我事不貳適惟爾王家我適予其曰惟
爾洪無度我不爾動自乃邑予亦念天即于殷大戾肆
不正
[020-35a]
 周公既詳言夏殷之所以興亡于是更端稱王命而
 言今我文武所以得天下之由使商士知我周家之
 所以興者乃文武能順天而天命以天下非周刼商
 而取之也盖所以折其不服之情爾爾殷多士呼其
 人而告之也今惟我周王謂今日周家所以得天下
 者以我周文武大善承上帝之事謂上帝所欲行之
 事文武皆能奉之如天欲愛民文武則愛之天欲勤
 政文武則勤之皆靈承之謂也惟文武能善承于天
[020-35b]
 故天于是有命命文武使之割絶殷紂之命即以其
 正殷之事告于上帝如柴望大告武成即是告其正
 殷之事于上帝也惟文武之興乃天命之使之割殷
 而告正于天故我國家凡所作事未嘗有再往者以
 其順天命所歸毎一舉而可定也惟爾王家我適者
 周公謂我家以順天命之故凡所舉事無再往之者
 惟爾商家乃不明天命所歸如紂之惡我國家已誅
 滅之而爾武庚又反復反使我于此事遂至再往謂
[020-36a]
 既滅紂又殺武庚也汝等既已如此勞我再伐我亦
 豈怨汝哉我但自言曰此事乃爾商衆大無法度謂
 紂則君不君武庚則臣不臣皆無法度自有以招致
 我罸我故不為汝之恐動其罪自汝邑中自造有以
 招致我罸耳此正如湯所謂造攻自鳴條朕載自亳
 是也周公既謂我國家所以再伐爾國者皆汝自取
 故又言我國家所以不忍之意謂再伐之事固汝自
 取而我亦念天于紂之誅武庚之死是已就殷而大
[020-36b]
 罪之矣故今日于汝等雖有可誅之罪皆肆放而不
 盡正其罪謂不忍盡伐之也自此以上皆盛説殷周
 興亡之由使多士明知殷之亡實紂不道而天滅之
 周之興由文武修徳而天命之興亡皆出于天非人
 所能為則不當不服不服是違天也既以此折服其
 心故自此以下則告以欲遷之意人雖欲不遷尚誰
 敢違乎此見周公所以為善于折民心而多士之作
 不至于盤庚之區區也
[020-37a]
王曰猷告爾多士予惟時其遷居西爾非我一人奉徳
不康寧時惟天命無違朕不敢有後無我怨惟爾知惟
殷先人有册有典殷革夏命今爾又曰夏迪簡在王庭
有服在百僚予一人惟聽用徳肆予敢求爾于天邑商
予惟率肆矜爾非予罪時惟天命
 此一叚以下周公告以遷之之意也猷𤼵語之辭大
 誥言詳矣此亦周公之言而言若曰前已言王若曰
 故此不必言若康誥之體正如此周公謂我告爾殷
[020-37b]
 之衆士我今日惟是遷爾等之居于西耳盖商在洛
 邑東自商遷洛是自東遷西也然我所以遷爾者非
 我一人奉持其徳好動衆而不安寧時惟天命如此
 不可少違故我所以急為成周遷爾而西不敢有後
 後猶緩也爾不可怨我此盖言今日所以遷爾之居
 者乃出于天命也先儒以朕不敢有後謂汝無違我
 我不敢更有復誅伐汝等此説亦通既言我之遷爾
 出于天命因又言我今日所以不用爾等在位而止
[020-38a]
 赦爾罪者亦非我故吝于汝亦是天命爾等是殷王
 遺民知殷王先世自有册書有典籍以其載事故謂
 之册以其載道故謂之典其實皆史籍之名謂因當
 時革改夏命為殷自有典册紀載其事爾等非不知
 之今乃倡言于下曰夏民之有道我殷王皆簡拔之
 使在王庭之上皆有職事于百僚之間謂殷革夏之
 後嘗用其民于王朝未嘗廢絶譏周之不然也故周
 公既舉其怨之之辭因陳己意謂我一人惟有徳者
[020-38b]
 是聽是用汝果有徳我必求汝于天邑之商其意謂
 汝自無徳不足用耳果有徳我豈不用商邑謂之天
 邑者王都謂之天邑商都舊為王都故從舊而言天
 邑也然所以不用汝止肆赦矜憐汝者非我之罪亦
 惟天命如此而已盖武王之初止于誅其民弔其民
 未嘗有遷汝之意而汝等不安其居自與武庚復叛
 若更使之同惡相濟則日甚一日禍有不止今日者
 此豈天眷顧我周家之意故遷爾者亦天意當然也
[020-39a]
 天命有徳故殷之簡夏之俊民者天也汝等同惡無
 徳之可用故我所以不用汝而止赦汝之罪者亦天
 意當然也盖聖人之心與天之心一也聖人之意如
 此則天之意必如此周公于遷頑民居與不用殷民
 皆言天命以己之意料天之必然也此書雖周公言
 之然皆稱成王命故多言予一人我一人皆若成王
 自謂也
王曰多士昔朕來自奄予大降爾四國民命我乃明致
[020-39b]
天罸移爾遐逖比事臣我宗多遜王曰告爾殷多士今
予惟不爾殺予惟時命有申今朕作大邑于兹洛予惟
四方罔攸賓亦惟爾多士攸服奔走臣我多遜爾乃尚
有爾土爾乃尚寧幹止爾克敬天惟畀矜爾爾不克敬
爾不啻不有爾土予亦致天之罸于爾躬今爾惟時宅
爾邑繼爾居爾厥有幹有年于兹洛爾小子乃興從爾
遷王曰又曰時予乃或言爾攸居
 此周公又以王命告以今日不殺汝而遷殷之意多
[020-40a]
 士呼其人也昔朕來自奄謂周公東滅三監之後自
 奄來歸于鎬即詩所謂周公東征三年而歸之時也
 唐孔氏謂于時王不親行而王言我來自奄者周公
 以王命誅四國周公師還亦是王來還也下文四國
 乃謂三監與淮夷凡四國其時奄不曽叛奄之叛乃
 成王即政之後再與淮夷叛周後亡書之序所謂成
 王東伐淮夷遂踐奄作成王政則奄之叛乃在彼時
 故成王踐而滅之此所謂來自奄者乃周公東歸路
[020-40b]
 經于奄耳周公謂我歸自奄之後謂已誅四國之君
 也四國之叛其謀雖肇于君而民從之亦不可謂無
 罪者若以秦法繩之雖盡誅其民亦未足以洩一時
 之怒而因自奄歸乃大降爾四國之民命降猶令法
 罪在上服降一等為下服則降者乃降重就輕亦寛
 宥之意謂降爾四國之民命乃誅其君然經言自奄
 而後大降四國民命則是既誅其君而歸不應既歸
 而又誅其民故此所謂予大降爾四國民命我乃明
[020-41a]
 致天罸移爾遐逖者乃周公謂四國之叛以天誅言
 之則四國之民皆應致死然我以不忍之心處之故
 自奄而歸更不復罪爾等先赦爾等死命然後方始
 致行天罸于汝特移爾等于遐逺之處謂遷之于成
 周也是天罸本當置之死地今周公乃先赦其死然
 後方行天罸特遷之洛邑乃赦其死而以流法處之
 也然周公之遷也亦豈屏之逺方終身不齒哉亦使
 之宻邇王室式化厥訓自彼言之則為遐逖耳故繼
[020-41b]
 曰比事臣我宗多遜盖謂今日之遷乃使之親比服
 事以臣于我王家相宗尚為多順之事謂將使宻邇
 王室化為友民也周公既告以今日遷民之意故又
 詳其告更端而稱王命曰告爾殷多士今我惟不殺
 汝惟以此教命申告于汝申如三令五申之申乃再
 三教告之意此盖總説今日不殺汝又以此教汝也
 我今作大邑于此洛地以四方諸侯無所賓見于王
 此洛地四方道里均故營之以為朝㑹之所亦以爾
[020-42a]
 多士黨惡于故都去王都逺雖奔走臣事于我有所
 不可故又營成周于其旁使汝宻邇王室易服其奔
 走之勞而臣事于我王室而為多順之事此又申前
 言比事臣我宗多遜之意也周公既詳説所以遷之
 之意故自此以下又勉𠡠多士使既遷之後各勉力
 以圖安居長乆之計也謂爾等今當庶㡬有爾所安
 居之土庶㡬各即其土而安以幹其所止謂既有居
 止則各有事不可不幹也爾若既遷之後果能克敬
[020-42b]
 謂不復狃前日之惡則天將有以畀與于爾矜恤于
 爾不復如前日爾等叛逆之時必欲誅滅之也汝若
 復狃前惡不能致敬則不但不有此所居謂不能保
 今日新邑所居亦將遂致天罸于爾身不復如前日
 天欲罸而我降爾命也今爾惟是之故湏當居爾所
 遷之邑謀為長乆之計使子子孫孫皆可繼爾所居
 則爾凡有所幹必可長乆有年于此洛邑先儒謂汝
 其有安事有豐年于此洛邑此説亦通爾在新邑既
[020-43a]
 能為長乆之計如此則爾子孫亦將興起而從爾以
 遷盖周公當時所遷特遷其身其子孫幼稚必有不
 遷者人情莫不愛其子孫凡有所為莫不欲為子孫
 計此盖以其至情感動之乃其安居之甚也王曰又
 曰時予乃或言爾攸居説者多以此王曰下無文即
 加以又曰疑其有闕文然説經不當持闕文之見詳
 考此又曰乃重言下文一語王謂是我乃有言爾之
 所居非我愛汝等則遷與不遷自有威刑以裁之誰
[020-43b]
 復言之史官省其文而加之以又曰謂此一言王既
 言之而又言之也
無逸
周公作無逸
 此特成王初即政周公恐其逸豫之萌于今日故引
 商三宗以勤勞享年之永與其餘以逸樂不永及王
 季文王勤勞之事而告之盖所以防其微杜其漸其
 意謂今日即位之初能知其不可自逸而勤以行之
[020-44a]
 後尤或怠況始或不勤則後將如何哉此周公作無
 逸之本意也序書者採其意謂思慮之及此非聖如
 周公不能故直言周公作無逸亦猶伊尹作咸有一
 徳也
無逸周公曰嗚呼君子所其無逸先知稼穡之艱難乃
逸則知小人之依相小人厥父母勤勞稼穡厥子乃不
知稼穡之艱難乃逸乃諺既誕否則侮厥父母曰昔之
人無聞知
[020-44b]
 無逸二字竹簡舊所標之題也周公曰嗚呼嘆而後
 言其事重其事欲成王聽之竦也周公于此篇凡七
 更端毎更端言嗚呼皆嘆而重其事此一節言凡為
 君子者如此凡為小人者如彼凡人能如此則為君
 子不能如此則遂為小人況人君其可不念此哉周
 公謂君子之人其所止者在于無逸豫盖謂君子所
 貴止于無逸然逸豫之事人所甘心君子所以能無
 之者亦以其能先知稼穡之事寒耕熱耘沾體塗足
[020-45a]
 艱難如此雖始艱難終獲有秋之利而享終嵗之逸
 是始之艱難乃所以為逸樂君子惟知前之艱難乃
 所以為後之逸樂則知小人之依頼于稼穡如此因
 此不敢逸豫是君子所以能無逸者實本于稼穡之
 艱難也周公既説君子無逸之事又説小人乃不知
 此而至于逸豫廢業謂相視彼小人見父母勤勞稼
 穡之事其為子者食父母之食衣父母之衣不知父
 母之衣食自稼穡艱難而得乃謂衣食自至而以父
[020-45b]
 母之勤勞為徒自苦是不知稼穡之艱難乃所以為
 逸樂也于是乃為逸豫之言以相誑誕若不如此則
 又輕侮其父母謂之昔之人猶俗云古老也無聞知
 謂父母無所聞無所識不能逸樂乃自苦如此林少
 頴謂此一節皆閭巷細民無知無識者之所為周公
 乃取而筆于書者何哉盖自古人君席宴安之乆將
 欲為淫佚之行則亦變亂舊章輕忽老成以先王所
 憂勤而施為者視之如弁髦土梗此禍敗之所由起
[020-46a]
 危亡之所相尋而世主所不悟也成王席累世之富
 貴雖未嘗有誕謾之事周公慮其幼沖之質未厯于
 艱難驕傲之情易生于志意故告戒之辭不得不借
 小人之事以為喻也
周公曰嗚呼我聞曰昔在殷王中宗嚴恭寅畏天命自
度治民祇懼不敢荒寧肆中宗之享國七十有五年其
在髙宗時舊勞于外爰暨小人作其即位乃或亮陰三
年不言其惟不言言乃雍不敢荒寧嘉靖殷邦至于小
[020-46b]
大無時或怨肆髙宗之享國五十有九年其在祖甲不
義惟王舊為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于
庶民不敢侮鰥寡肆祖甲之享國三十有三年自時厥
後立王生則逸生則逸不知稼穡之艱難不聞小人之
勞惟耽樂之從自時厥後亦罔或克夀或十年或七八
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
 周公又更端故𤼵嘆而後言重其事也既嘆乃言我
 聞曰明非臆説乃得之所聞也周公謂聞古人之言
[020-47a]
 在昔殷王中宗即太戊也其為君也上則嚴恭寅畏
 于天命下則循法度以治民惟上畏天下畏民故夙
 夜之間祇敬畏懼不敢怠荒于是以圗安寧王龍舒
 謂嚴恭者嚴以恭之非徒恭而已矣寅畏者敬而畏
 之非徒畏而已矣如有冦盜而畏非不畏也豈敬而
 畏之哉如見小人在位而恭非不恭也豈嚴而恭之
 哉此所謂嚴恭寅畏天畏即桑穀共生于朝太戊恐
 懼修省也惟太戊上畏天下畏民不敢荒寧故天與
[020-47b]
 之民悦之而享國七十有五年之永也自太戊以下
 十四世至于髙宗其名曰武丁舊常勤勞于外于是
 所與者皆在下之小人此即前所謂舊學于甘盤既
 乃遯于荒野入宅于河自河徂亳之時也惟髙宗為
 王子之時乆勞于外乃作起而即位又亮陰三年之
 乆曽不𤼵言亮陰居父䘮也凡居父䘮則必信然陰
 黙不言以謹持䘮之道故謂之亮陰髙宗居䘮不妄
 𤼵言故及其𤼵言則切中人情而人乃雍和髙宗于
[020-48a]
 此曽不敢荒廢于事自圖安静故能善靖殷邦盖髙
 宗之前殷嘗衰亂髙宗實靖其亂而中興也惟髙宗
 不敢自安而靖亂中興故天下之民至于小者大者
 無時有怨髙宗者而髙宗之享國遂有五十九年之
 永此亦由無逸之所致也自髙宗而後三世則其君
 謂之祖甲先儒皆以祖甲為太甲盖見之史記及國
 語皆以祖甲為淫亂之君故以為太甲然順世次言
 之太戊之後言髙宗髙宗之後言祖甲其時既自有
[020-48b]
 祖甲則不應以太甲為祖甲且司馬遷採摘經𫝊頗
 多詆謬于聖人又不見屋壁古經其言不足信故當
 以聖經為證而鄭𤣥亦謂祖甲武丁子也有兄祖庚
 賢其父欲廢兄而立祖甲祖甲以此為不義逃于民
 間故此云不義惟王舊為小人鄭𤣥此説于聖經有
 證故特從之周公謂祖甲舊以髙宗欲廢兄立已為
 不義逃于民間而為小民及其作起而即王位于是
 遂知小人之所依頼者在于稼穡故能保安惠愛于
[020-49a]
 衆民不慢悔鰥夫寡婦故祖甲享國三十三年之永
 此由于無逸之所致也自湯而下賢聖之君六七作
 無逸者亦多矣周公必稱三宗者以三宗享國最長
 人君享富貴之極所慕惟厯年爾故周公所以舉享
 國最長者欲成王慕而無逸也周公既舉其享國之
 長者以為之勸故又舉逸豫以促期者為之戒謂自
 是厥後立王生則逸所謂自時厥後者非自祖甲之
 後也或自中宗之後或自髙宗之後或自祖甲之後
[020-49b]
 總言自三宗之後也周公謂自三宗之後生則享安
 逸不知民間疾苦也惟其生則享安逸故不知稼穡
 之艱難不聞小人之勞苦惟耽樂之事是從故自此
 之後亦無有能長享夀考多者止于十年其次則七
 八年其次則五六年甚者則止于三年四年此盖周
 公以逸樂促期為成王戒欲其知懼也
周公曰嗚呼厥亦惟我周太王王季克自抑畏文王卑
服即康功田功徽柔懿恭懐保小民惠鮮鰥寡自朝至
[020-50a]
于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萬民文王不敢盤于逰田
以庶邦惟正之供文王受命惟中身厥享國五十年
 周公上既舉商三宗無逸以永年為成王勸又引自
 是厥後諸王逸豫以促期為成王戒此則又以太王
 王季文王之事證之正欲成王知無逸之事非惟商
 三宗而已雖我祖宗亦然也周公謂無逸之事豈獨
 商三宗而已厥亦惟我周太王王季能自抑損能自
 畏懼故文王繼之亦能以抑畏為心而卑其所服不
[020-50b]
 敢妄自矜大卑服有二説先儒以卑服如禹之惡衣
 服謂卑賤其服不敢華飾湏江則以此服為服事商
 之服謂自卑以服事其紂二説皆通然克自抑畏下
 繼即康功田功則此二説皆若不貫余謂文王太王
 之孫為王季之子親承其抑畏之誡故每事卑下不
 敢自髙凡下文所言皆卑服之目也文王惟卑下其
 所事故所就者為安民之功與田畝之功又徽其柔
 而懿其恭徽柔者美其柔也美其柔則柔不至于不
[020-51a]
 能立懿恭者善其恭也善其恭則恭不至于足而又
 于小民則懐來而保安之鰥寡則有惠以鮮活之尤
 言存活之也此皆文王所謂卑服之目也文王惟卑
 下其服事所志在于康功田功徽柔懿恭與夫懐保
 小民惠鮮鰥寡故自朝而至日之方中或至日昃皆
 不遑于寛暇以食文王非不食也特以志在于民饑
 則急食不暇緩食也然文王所以如此者亦非故欲
 自苦其身特將用此以和悦天下之民耳周公既言
[020-51b]
 文王憂勤于民如此又説文王雖逰遨田獵之事古
 之人君所不可免者亦不敢以為樂其所以用庶邦
 者惟正是供不供吾遨逰之用也時文王為西伯庶
 邦有當供文王者此又見文王非唯愛吾民雖所統
 之國無不愛文王惟如此勤儉故受命為諸侯于中
 身享國有五十年之永盖文王九十七而終此言受
 命惟中身必是近五十左右受命為諸侯至九十七
 而終是五十年也
[020-52a]
周公曰嗚呼繼自今嗣王則其無淫于觀于逸于逰于
田以萬民惟正之供無皇曰今日耽樂乃非民攸訓非
天攸若時人丕則有愆無若殷王受之迷亂酗于酒徳

 周公上既陳文王無逸之事至此又嘆而戒成王周
 公謂繼自今日以往嗣王又呼成王也則其不可浸
 淫于觀玩不可浸淫于逸豫不可浸淫于逰戲與田
 獵等事盖此等事皆人君所不可免者如省方觀民
[020-52b]
 如吾王不豫吾王不逰如蒐田獮狩皆不可免者但
 不可浸淫于彼而不知止也使浸淫于此四者而不
 知止則必妄用民財妄用民力以供吾四者之用惟
 不浸淫于此故凡所以用萬民乃可以惟正是供矣
 周公既戒成王俾無淫于四者然又恐成王乆于勤
 勞或一旦自寛暇而言謂我今日止于畧耽樂明日
 即止然此釁一開則今日既樂明日必不能如向者
 之勤是一日之樂乃為終身之憂也故周公又戒成
[020-53a]
 王謂不可自寛暇謂我終嵗勤勤止于今日畧為耽
 樂然此事乃非所以訓民亦非天意之所順一時之
 人化之亦將大有愆過則一日之樂是為終身之憂
 也甚矣周公既深言一日之樂不可少開故又戒成
 王不可如商王受之迷亂謂迷惑聵亂不知安危之
 所在乃酗于酒酗酒謂因酒為凶也徳哉言湏當務
 徳也此言徳哉正如前日欽哉懋哉盖古人立言之
 法有如此者一説謂不可如商王受酗于酒徳盖酒
[020-53b]
 不謂之徳而紂乃酗于酒不知其無益乃反視之若
 徳此説雖通然費辭不若前説之直捷也
周公曰嗚呼我聞曰古之人猶胥訓告胥保惠胥教誨
民無或胥譸張為幻此厥不聽人乃訓之乃變亂先王
之正刑至于小大民否則厥心違怨否則厥口詛祝
 此周公又嗟嘆而言古人猶以言相告戒況我與成
 王君臣也其諄諄作告夫豈過哉盖欲成王聽其言
 也此古人先儒謂是古之明君良臣獨龍舒以其言
[020-54a]
 猶則不當為君臣乃泛説古人盖謂古之人猶相告
 戒況君臣何獨不然此説是也周公謂古之人凡相
 與處者或有過失猶陳古以訓之或直言以告之不
 從又未敢深言以逆其意且保安而惠愛之待其意
 與吾相得也則又詳以教之誨之惟古人之相與處
 者能相規飭如此故一時之間凡為民者皆無有譸
 張誑誕而慕為幻惑之事者盖皆以誠相與也周公
 既言古人相規飭如此乃謂成王于我此言乃不能
[020-54b]
 聽而用之則人乃務相順從不復以諌正為事且將
 相與變亂先王正法至于小事大事無不變之使其
 有不為順從之事則其心必違逆于君怨恨于君使
 不為違怨之事則必其口詛祝于君詛祝猶罵之也
 盖始相順之中則怨之終則罵之也
周公曰嗚呼自殷王中宗及髙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
兹四人迪哲厥或告之曰小人怨汝詈汝則皇自敬徳
厥愆曰朕之愆允若時不啻不敢含怒此厥不聴人乃或
[020-55a]
譸張為幻曰小人怨汝詈汝則信之則若時不永念厥
辟不寛綽厥心亂罸無罪殺無辜怨有同是叢于厥身
周公曰嗚呼嗣王其監于兹
 周公既言成王若不聽我此篇所戒之言則人必務
 為順從不復諌正不然則違之怨之又甚則詛之祝
 之至此又恐成王萬一至于民之有怨詛者輕信人
 言則戮及無罪故又戒之以此一節也大抵好惡之
 情莫公于民桀不君而有衆弗協湯一徳而萬姓咸
[020-55b]
 喜者好惡公故也周公謂昔時殷王中宗與髙宗祖
 甲與我周文王此四君者皆進于明哲知人情偽不
 為人言所惑必言此四君者盖前承無逸永年之事
 既舉四君而言故此因引四君為言也非謂古之賢
 君惟此四君能然也惟此四君能進于明哲不惑人
 之言其有告之曰小人心怨汝口詈汝則大自敬其
 徳不復責人雖以下謗上乃民之愆過而此四君則
 言曰此非民過乃朕之過其意盖謂使我無可議則
[020-56a]
 彼亦安得而議正如孟子所謂我必不仁必無禮此
 物奚宜至哉惟四君信能如是故于小人之怨詈者
 不但不敢含蓄其忿怒且將樂聞其言以知已過矣
 周公既言四君所以待小人之怨詈者故又告成王
 謂成王于我此言乃不能聽用則人有誑誕為幻惑
 者言曰小人心怨汝口詈汝則必輕而信之謂不復
 辨其真偽豈能如四君責己而不責人夫如是不能
 長念其為君之道不能大綽緩其心謂含怒而急躁
[020-56b]
 也若然則將違道逆理妄以罸及無罪而殺及無辜
 之人罪辜皆罪也異其文耳如此則向之怨者詈者一
 二人耳今乃同怨之矣是其怨且將叢于一人之身矣
 豈不謂之為亂哉此周公深言輕信之禍也周公首
 陳無逸之事終又及于君臣相規飭之意因又及于
 待小人怨詈之道則其言至矣故嘆而言曰嗣王呼
 成王也其當監視我此篇之言欲其動考其所戒也
 尚書詳解卷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