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1b0011 夏氏尚書詳解-宋-夏僎 (master)


[014-1a]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十四
             宋 夏僎 撰
説命上
髙宗夢得説使百工營求諸野得諸傅巖作説命三篇
 髙宗夢得説論者多矣周恭叔謂髙宗即位甘盤遯
 世朝多具臣傅説賢而隠于版築之間一旦舉而用
 之天下未盡厭服故託夢得以旁求于天下置諸左
[014-1b]
 右如天所授則羣臣莫敢疑然後傅説之道得以行
 若不素知其才而以夢取之則與後世按符命用人
 何異據周氏此説則髙宗之夢非真夢如是則髙宗
 亦偽矣以偽待天下豈所以為髙宗乎沈光朝則謂
 髙宗之夢則有之矣髙宗舊勞于外人之賢否無不
 知之則傅説之賢髙宗知之必矣既知其人之賢而
 思有以致之精神之極格于上帝則其所夢協其所
 思不必疑也後世不必疑其事之怪誕而美其注意
[014-2a]
 之深則善矣據沈氏之説則是髙宗知傅説久矣欲
 用而未果故形于夢因夢而遂用之夫人君操用人
 之柄患不知耳茍知則用之在君何知之久而用之
 不果必形于夢而始用之若使不夢則傅説將老死
 耶故此二説周氏大不然沈氏則近之而非惟伊川
 程氏謂髙宗至誠思得賢于夢寐故朕兆先見亦不
 忘于夢寐之間事有先見者多矣亦不足怪至于巫
 祝亦然今有人煉誠心而卜有禱輒應此理之常譬
[014-2b]
 如懸鏡物無不照亦非此往亦非彼來詳攷此言則
 謂髙宗所以夢説者非髙宗先知有説而後思之思
 之而後形于夢也髙宗知欲得賢佐而已誠心盡于
 此則賢夢應于彼如明鏡非有心于物鏡設于此則
 物自見于彼此説極善故序書亦謂之髙宗夢得説
 則說之得實自于夢也非既得而思之然後形于夢
 也然則此書之序必言髙宗夢得説使百工營求諸
 野得諸傅巖作説命三篇者盖髙宗亮隂急于圖治
[014-3a]
 夢想賢士誠意所通上格于天上天畀之賚以賢佐
 故髙宗遂于夢中得傅説形像求諸在位而不可得
 乃使百官經營而求諸田野所謂營求即物色求之
 也已而果得傅説于傅氏之巖時説以賢徳而隠代
 胥靡人築傅巖之險故百官以像求之果與形肖遂
 聞于髙宗而髙宗用之始立以為相終尊以為師朝
 夕與之講論為治之大方學問之要道史官序其事
 故為此三篇故曰作説命三篇必謂之説命以髙宗
[014-3b]
 以言命傅説故謂之命猶冏命畢命之體也
説命王宅憂亮隂三祀既免喪其惟弗言羣臣咸諌于
王曰嗚呼知之曰明哲明哲實作則天子惟君萬邦百
官承式王言惟作命不言臣下罔攸稟令
 宅憂居喪也亮隂亮信也隂默也信黙而不言也史
 官將序述夢得良弼之事故推本其所以然之故謂
 髙宗居小乙之喪誠信淵黙三年不言所以不言者
 以居親之喪内懐憂慼之情不暇及于政事國政皆
[014-4a]
 聽于冢宰故髙宗特盡其慤而盡其信所以亮隂而
 不言也既除喪則冢宰復厥辟可以有言矣而髙宗
 則猶不言是可以言而不言也可以言而不言故羣
 臣于是嘆而進諌于髙宗曰嗚呼知之曰明哲明哲
 實作則盖人之有生孰無天命之性非明哲則不足
 以知之惟能先知先覺則足以謂之明哲既先知先
 覺必能以先知覺後知以先覺覺後覺此所以能為
 四方之取則也羣臣言此盖謂先知覺能覺後知覺
[014-4b]
 今髙宗以天子之尊為萬邦之君則天下所望以覺
 其未知未覺也故羣臣于是又言曰天子為君萬邦
 百官遵承以為法式者實人君也百官所遵承者既
 在人君故人君有言則可以為教命不言則臣下無
 所禀受其號令今髙宗既免喪新即大政則出言以
 聳動萬方正其時也而乃猶未𤼵言宜羣臣所以以
 此進戒也
王庸作書以誥曰以台正于四方台恐徳弗類茲故弗
[014-5a]
言恭默思道夢帝賚予良弼其代予言乃審厥象俾以
形旁求于天下説築傅巖之野惟肖爰立作相王置諸
其左右
 羣臣既怪髙宗除喪之後當言而不言進諌于王故
 髙宗于是作書以告之曰我既除喪非不欲言也但
 我自念以我一人表正四方實恐徳之不善無以率
 天下故未敢言但恭敬淵黙沈思治道庶幾有徳而
 後言已而思之既深誠感上天果然于夢寐之間見
[014-5b]
 上帝其賜以良弼將以代我出言而令四方則我之
 不言非不言也有所待而後言也既告以上帝賚良
 弼之説于是乃審度思念其夢中所見之形像俾之
 以夢中所見圖以為形以此之形徧求于天下果于
 傅氏之巖得其築堤之人名説者乃與此形相肖傅
 巖在虞虢之界史記殷本紀是時説為胥靡築于傅
 險胥相也靡随也胥靡盖古者相随坐輕刑之名傅
 說賢人身不坐罪為胥靡人代築以供食耳時傅巖
[014-6a]
 之下通道所由有水壊道故常使胥靡人築護之也
 髙宗既得説于傅巖與夢像相肖于是即立以為相
 又置之左右盖以冢宰而兼師保之任也如君奭之
 序曰召公為保周公為師相成王為左右則周召之
 相成王不特統百官均四海而已又處左右為師保
 而輔成君徳也
命之曰朝夕納誨以輔台徳若金用汝作礪若濟巨川
用汝作舟楫若嵗大旱用汝作霖雨啓乃心沃朕心若
[014-6b]
藥弗瞑眩厥疾弗瘳若跣弗視地厥足用傷
 髙宗既用傅説為相又置諸左右使居師保之任故
 此遂命之曰朝夕納誨以輔台徳盖大臣事君當先
 立其大者不當屑屑于小節孟子曰人不足與適政
 不足與間惟大人為能格君心之非則所謂大人者
 豈非格君心之非乎髙宗惟深明乎此故其命傅説
 為相未嘗言及于政事而先處之以師保且命之使
 朝夕之間納其誨言以輔翼我之心者盖正君而國
[014-7a]
 定此正所謂先立乎其大者髙宗既命傅説使之朝
 夕納誨以輔台徳故又託㣲意設喻見其所以望之
 者如此其急其意盖謂金欲成利器則不可以無礪
 巨川之患欲濟則不可以無舟楫大旱之世欲蘇苗
 稼則不可以無霖雨金欲成器而無礪則鈍巨川無
 舟楫則不可涉大旱無霖雨則苗稼不可蘇此三者
 皆望之切而賴之深欲傅説之納誨也其意激切故
 言之不足設喻託意以盡其情耳其所以重複言之
[014-7b]
 非有他意也或者見其有此三喻乃從而為之説以
 為毎句皆有所託故王氏乃謂若金用汝作礪者使
 之治己也若濟巨川用汝作舟楫者命之使濟難也
 若嵗大旱用汝作霖雨者命之使澤民也是皆附㑹
 穿鑿以求髙宗之意據此上文言朝夕納誨以輔台
 徳下文言啓乃心沃朕心者則是髙宗于此其與傅
 説言者大抵欲成就其己徳而已未及乎濟難澤民
 也惟髙宗設上三喻皆欲傅説濟己所不逮故繼之
[014-8a]
 曰啓乃心沃朕心盖欲傅説念前三喻盡𤼵其心之
 所藴有犯無隠朝夕納誨而沃我之心也沃如水之
 沃物盖渇其言甚久故望其沃我也髙宗既欲傅説
 啓乃心沃朕心又恐其未出于忠言正道故又設譬
 以告之曰必欲沃我當用忠言正論寧使苦言難入
 不可諂諛以求媚譬如藥之救疾若不苦口服之至
 于瞑眩而瞶眊則不足以愈疾當用直道寧以直道
 見疎不可以邪道取媚譬如徒跣而行者當視平地
[014-8b]
 而行若弗求平地而乃求于速至遂由邪徑而蹈絶
 崖則非徒勞力亦以傷足故傅説之沃髙宗所以必
 貴乎用苦言直道也
惟暨乃僚罔不同心以匡乃辟俾率先王迪我髙后以
康兆民嗚呼欽子時命其惟有終説復于王曰惟木從
繩則正后從諌則聖后克聖臣不命其承疇敢不祇若
王之休命
 髙宗上既責𫝊説使之盡啓沃之心如藥必苦口跣
[014-9a]
 必視地故此又責之使與王朝之臣同心協力俱盡
 啓沃之誠也盖傅説既作相而總百官則自卿士而
 下皆其屬也故髙宗于此必欲傅説與其僚屬無不
 同心協力以匡正汝君之心而成就其徳使其君率
 循上古之先王道迪我髙后成湯之徳以安天下之
 兆民也故曰俾率先王迪我髙后以康兆民林少穎
 謂上言先王盖指商已前之王天下者下言髙后盖
 指成湯若康誥言往敷求于商先哲王别求聞由古
[014-9b]
 先哲王則此言先王為成湯已前之賢王也明矣髙
 宗既以其所以期望傅説者反覆告之故此又嗟嘆
 而勉之曰嗚呼我之命汝言已盡矣汝誠能敬我是
 命則我之徳庶幾有終矣汝可不勉哉故曰欽予時
 命其惟有終髙宗既再三責望如此故傅説于是以
 其啓沃之辭而復于王此復于王在荀子所謂大忠
 以徳復君之復同盖前託作礪舟楫霖雨以見其望
 之之切故説之復王亦託木從繩以見后從諌之意
[014-10a]
 盖木之生也有曲有直豈能皆正惟從繩墨之彈畫
 則作為器用無不正者亦如人主所行豈無善不善
 于其間惟能從諌弗咈則善能遷不善能改斯足以
 成其徳惟人君能從諌而成其徳則人皆輕千里而
 來告之以善况在朝之臣豈有待命而後諫者雖不
 命亦將承上意以納諌如是則誰敢不敬順上命者
 哉傅説言此盖喜其君許之以言而不諱故説亦願
 罄其言而無隠也
[014-10b]
説命中
惟説命總百官乃進于王曰嗚呼明王奉若天道建邦
設都樹后王君公承以大夫師長不惟逸豫惟以亂民
 周官冢宰掌邦治統百官均四海則總百官者實宰
 相之職也髙宗得説爰立作相實命之使總百官也
 説既承王命而總百官故于是嗟嘆而進戒于王曰
 嗚呼明王奉若天道盖天之所以為天者純亦不已
 故明王于是承順其道體其不已之意而建諸侯之
[014-11a]
 邦于外設天子之都于内于邦則立諸侯以治之而
 謂之君公于都則立天子以治之而謂之后王猶以
 為未也又各為之命大夫與衆官之長以承奉于諸
 侯天子而共致其治凡所以如是豈欲肆為逸豫而
 以位為樂哉惟欲體上天日新不已之道協心戮力
 以治斯民而已傅説此言盖欲髙宗與己共憂勤以
 圖治不可謂夢帝賚予良弼其代予言欲以事盡付
 之傅説而已不復加之意也林少穎謂天子宅憂百
[014-11b]
 官總己以聽冢宰三年既除喪然後天子親政此禮
 之常也今髙宗既免喪而猶不言羣臣無所稟令懇
 請甚堅而髙宗乃謂夢帝賚予良弼其代予言其意
 盖欲終不言而求其良弼以代之也故既得説則命
 百官總己以聽之若其宅憂之時無復致疑其間故
 史官推本其意而言惟説命總百官也余謂少穎此
 説固似有理要之總百官亦是宰相常事如周官言
 統百官均四海則宰相未嘗不總百官雖不必泥于
[014-12a]
 百官總己之文亦可也
惟天聰明惟聖時憲惟臣欽若惟民從乂惟口起羞惟
甲胄起戎惟衣裳在笥惟干戈省厥躬主惟戒茲允茲
克明乃罔不休
 傅説上既言髙宗以明王奉若天道不惟逸豫惟以
 亂民故此遂言明王所以奉若天道者無他惟在憲
 天聰明之徳而已盖天之聴也不以耳而以民之聴
 為聴故聴而合天下之公天之視也不以目而以民
[014-12b]
 之視為視故視而亦合天下之公惟天之視聴本乎
 天下之公理故人君誠能法天之視聴以為一己之
 聰明惟視聴無私而聞見達于天下者日新而不已
 豈復有逸豫生于其心哉惟人君既憲天之聰明日
 新其徳于上則臣莫不欽若而禀其令民莫不從乂
 而向其化矣此豈人君求其如是哉天以民為聰明
 君能憲天則君之聰明亦民之聰明也以民之聰明
 而臨御于臣民則欽若而從乂亦自然之理也傅説
[014-13a]
 既言人君聰明當法于天故又言賞罰之用尤不可
 不謹葢天之所以聰明不過命徳討罪人君于命徳
 討罪之際能以公心處之不以私意撓乎其間則雖
 未嘗屑屑然求合于天而聰明自與天無間然矣此
 傅説所以既言人君憲天聰明則臣欽若民從乂而
 又繼以惟口起羞惟甲胄起戎惟衣裳在笥惟干戈
 省厥躬盖人君言出于口則為命一命受職再命受
 服三命受位茍口之所命者非其人則適足以自取
[014-13b]
 羞辱故曰惟口起羞甲胄所以被于身而禦寇也無
 故而被甲胄則適所以自致寇戎故曰惟甲胄起戎
 此二句盖傅説言命徳討罪不慎則其失如此也既
 言其失于上故遂言人君所以命徳討罪者惟當使
 衣裳在笥于戈省厥躬可也盖口起羞故衣裳寧蔵
 于笥不可輕以予人甲胄起戎故用干戈以加于人
 不可不省躬無罪然後致討此盖言賞罰之用禍亂
 之所萌而其施之則不可不慎也賞罰之用既如此
[014-14a]
 之重故王惟能以此二者為戒信此二者誠不可輕
 信則賞罰之行皆當功罪而無不明矣無不明則設
 施無不善故曰乃罔不休林少穎謂甲胄干戈皆兵
 器也自其被于己而言之則謂之甲胄自其加于人
 而言之則謂之干戈此語法也其説亦有理
惟治亂在庶官官不及私昵惟其能爵罔及惡徳惟其
賢慮善以動動惟厥時有其善喪厥善矜其能喪厥功
惟事事乃其有備有備無患無啓寵納侮無恥過作非
[014-14b]
惟厥攸居政事惟醇黷于祭祀時謂弗欽禮煩則亂事
神則難
 自此以下又告髙宗以為政之要術也惟治亂在庶
 官官不及私昵惟其能爵㒺及惡徳惟其賢此告髙
 宗以任賢使能之事也治亂之本在任官之當不當
 故人君欲官其人必其人之能可任是官者然後官
 之不可以私愛而官之也既官而使之矣又欲賜之
 以爵必其任官之後有以賢于人而實有徳者然後
[014-15a]
 爵之不可以惡徳而進之也王制曰論定然後官之
 任官然後爵之所謂官者盖使之居卿大夫士之官
 而以治其事也所謂爵者盖既居其官賜以卿大夫
 士之爵也慮善以動動惟厥時此告髙宗以舉事之
 方也盖人君欲有所為必審慮于心果善矣然後動
 不可以不善而妄動既善而可動矣則又當度其時
 之可為然後為之則為之而成動而有功也盖不善
 而動固不足以成功既善而動不以時則亦不足以
[014-15b]
 成功如裘葛之施于體飲食之充于口其謀誠善也
 倘夏而裘冬而葛則用非其時雖善無補于體渇而
 食飢而飲雖善無益于口此傅說所以必欲慮善以
 動而動又必以時也有其善喪厥善矜其能喪厥功
 此告髙宗以不矜不伐而享國盈成之業善者人之
 所固有智愚賢不肖皆有之何足夸哉惟不知善之
 為善者斯善矣茍稍有寸善侈然自大若人皆不能
 而我獨有者則所有亦小矣豈所謂善之大者哉宜
[014-16a]
 其喪厥善也能者能是事也如禹能水稷能榖者是
 也然禹稷豈知其為能哉禹思天下有溺者猶己溺
 之故不忍坐視其溺而疏決百川禹初不知其為能
 也惟不以為能故能以成功稷思天下有飢者猶己
 饑之故不忍坐視而播百榖稷亦不知其為能也惟
 不以為能故能成功使禹稷自以為能而矜之則胷
 中亦小矣豈有小器而能載大者此其所以喪厥功
 也惟事事乃其有備有備無患此告髙宗以豫備不
[014-16b]
 虞治不忘亂之事也事事者非一事也惟事事乃其
 有備者謂事雖不一而皆有備也惟事事有備則危
 亂之釁無自而生此有備所以無患也一説又謂事
 事者従事于事則乃能有備有備則無後患此説亦
 通無啓寵納侮無恥過作非此告髙宗以逺小人樂
 聞過之事也盖君子得寵則恭小人得寵則侮然小
 人于君亦本不敢肆陵侮之心惟人君自開寵嬖之
 門以幸小人則小人始敢侮上是啓寵乃所以來小
[014-17a]
 人之侮也人誰無過過不憚改則善矣茍有過而恥
 之則人之指謫其過也必不能無媿遂致文飾其過
 殊不知文飾小過乃所以遂成大非此傅説所以又
 欲無恥過者恐恥過則文過文過則作成其非故也
 傅説自此以上其深思熟慮為髙宗謀者無所不至
 故又總結之曰惟厥攸居政事惟醇盖言如上所云
 其所慎者可謂衆矣然其本則在人主先正其心術
 而已故傅説必欲髙宗惟厥攸居盖居者有所主于
[014-17b]
 中也中有所主則𤼵于政事必不駁襍所謂政事即
 上所言者是也此正所謂一正君而國定矣傅説上
 既告髙宗為治大要反覆迪導其心志既以盡矣于
 此又念髙宗心術猶有黷于祭祀之失若髙宗彤日
 之戒則黷于祭祀可知矣惟髙宗所蔽在此故傅説
 于是又告之曰祭不欲疏亦不欲數惟疏數得中則
 善矣茍不得中而徒以數祭為厚于鬼神則黷于祭
 祀矣黷于祭祀則雖曰敬之乃所以為不敬也然黷
[014-18a]
 于祭祀所以謂之不敬者以禮煩則紛亂而難行故
 施于事神則難以格其來享也故曰禮煩則亂事神
 則難張彦政謂自明王奉若天道至政事惟醇所以
 長善也黷于祭祀以下所以救失也此説是也
王曰㫖哉説乃言惟服乃不良于言予罔聞于行説拜
稽首曰非知之艱行之惟艱王忱不艱允協于先王成
徳惟説不言有厥咎
 傅説上既反覆以治道之大原君術之至要告髙宗
[014-18b]
 故髙宗于是言㫖哉以味其言也盖髙宗得傅説虛
 心屈己徯聞至忠之誨為日久矣至是而聞所未聞
 理義悦于心而無厭故遂言㫖哉以美之也㫖美也
 古人于飲食之美者以㫖言之若言君子有酒㫖且
 有是也盖髙宗聞説言如美味悦口饜飫充足故曰
 㫖哉者味之深也既味其言矣于是呼說而告之曰
 爾之所言我當佩服而行之茍汝不善于所言則我
 雖欲聞而行之不可得也故曰乃不良于言予罔聞
[014-19a]
 于行髙宗既許傅説以行其言矣于是喜其諫之行
 言之聴遂拜而稽首盡敬于君勉以行之之難而冀
 髙宗不倦以終之也曽子曰尊其所聞則髙明行其
 所知則光大則所貴乎知之者惟欲其行之而已知
 之不能行則與我為二雖嘉謀日接于耳是他人物
 非己所有也知而行之則與我為一凡嘉謀接于耳
 者皆能躬行之能躬行則善皆其所有也惟知之非
 艱而行之惟艱如此故傅説所以告髙宗曰知之非
[014-19b]
 艱行之惟艱也然行之惟艱矣茍能一日用其力則
 亦何難之有凡髙宗之于傅説已許以乃言惟服則
 是非特知言之善而又欲以必行也故傅説于是又
 言王誠不以行之惟艱則信能合于先王之成徳矣
 盖湯所以能成就其徳惟以従諌弗咈先民時若與
 人不求備檢身若不及而已今髙宗誠能不以行之
 惟艱則是能合成湯之用心髙宗能以成湯之心為
 心則于傅説之言無所不行也言既無所不行則人
[014-20a]
 皆輕千里而來告以善况在朝之臣哉傅説所以又
 言王能行而説不言則説有咎也故曰惟説不言有
 厥咎
説命下
王曰來汝説台小子舊學于甘盤既乃遯于荒野入宅
于河自河徂亳暨厥終罔顯爾惟訓于朕志若作酒醴
爾惟麴糵若作和羮爾惟鹽梅爾交脩予罔予棄予惟
克邁乃訓
[014-20b]
 髙宗上二篇既言傅説為相而説反覆告以治道故
 此又以學問之事資于説焉來汝説者呼使來將告
 以願學之意也台小子舊學于甘盤者髙宗自謙而
 稱我小子昔嘗學于賢臣甘盤也既乃遯于荒野入
 宅于河自河徂亳暨厥終罔顯者此又髙宗告説以
 學甘盤不克終之意也但此有二説二孔則謂髙宗
 為王子時既學于甘盤而中廢業遯居田野後入居
 于河又自河往亳盖是髙宗父小乙欲使髙宗知民
[014-21a]
 艱苦故使居民間既廢業而居民間遂無顯明之徳
 故謂之暨厥終㒺顯此説本無逸之言曰其在髙宗
 時舊勞于外爰暨小人故以遯于荒野為爰暨小人
 之事蘇氏則謂武丁為太子時學于甘盤及即位而
 甘盤遯于荒野武丁使人迹其所往則居于河濱自
 河徂亳不知所終武丁無與共政遂相傅説此説則
 以遯于荒野為甘盤之遯二説不同林少穎則以為
 當従蘇氏沈博士則謂當従二孔以今攷之孔説有
[014-21b]
 據故當從之髙宗既謂我初學甘盤後來既遯在民
 間與甘盤異處後終至入亳即位迄無顯明之徳故
 今日所以有望于傅説訓迪其志盖髙宗之志在于
 成就其徳故欲傅説啓迪其志意而引之當道也髙
 宗既欲傅説訓于朕志故又指物興喻以見其願學
 之志盖酒非麴糵不成羮非鹽梅不和猶人君雖美
 質必得賢輔導乃能作聖作酒者麴多則太苦糵多
 則太甘麴糵得中乃能成酒作羮者鹽過則鹹梅過
[014-22a]
 則酸鹽梅得中然後成羮臣之于君不可上下相同
 當以柔濟剛以可濟否則左右規正其君之徳乃和
 也今髙宗之意正欲傅説匡其不及將順救正如酒
 人羮人以甘苦鹹酸相濟成味故既以酒醴和羮為
 喻于是又繼以爾交脩予㒺予棄者盖欲其可否相
 濟以輔予不逮終始相助不可復如甘盤之中棄也
 髙宗既望傅説以可否相濟故又許必行其言曰予
 惟克邁乃訓盖謂爾誠能交脩我而不棄我則將佩
[014-22b]
 服汝言而力行之不敢失墜也一説又謂喻以酒醴
 之待麴糵所以望傅説之𤼵其未有也喻以和羮之
 待鹽梅所以望傅説之和其既有也説雖善而牽合
 故不從
説曰王人求多聞時惟建事學于古訓乃有獲事不師
古以克永世匪説攸聞惟學遜志務時敏厥脩乃來允
懷于茲道積于厥躬惟斆學半念終始典于學厥徳脩
罔覺監于先王成憲其永無愆惟説式克欽承旁招俊
[014-23a]
乂列于庶位
 髙宗上既以學問之事資傅説故説于是遂告髙宗
 以學問之説馬孔氏以此言王人猶云王者少穎謂
 以王人為王者無所攷據按王氏謂此言王人求多
 聞乃傅説稱王而告之曰人之為人貴乎求多聞也
 此説為善如禹告舜曰帝光天之下亦是稱帝而告
 之也盖傅説既承王命資以學問之道故説于是稱
 王而告之曰人之所以貴乎多聞之富者非欲茍知
[014-23b]
 之而已盖將以建立政事也然雖務于多聞以建立
 政事而所聞又有正有邪有是有非雖多聞而皆淺
 近不根之語又何益哉故于是又言于王曰人之求
 多聞者固欲建事又必學于古訓則多識前言往行
 故𤼵于政事必有所獲如三代得天下以仁故所獲
 乃至于卜年卜世之長且久茍徒務多聞必欲窮耳
 目之所不及以為多而不能師法于古又安能享卜
 年卜世之永哉此傅説所以言事不師古以克永世
[014-24a]
 匪説攸聞也傅説既言學古則有獲不師古則不能
 永世故遂以告髙宗以學古之方盖為學之道不可
 自是不可自怠惟順其志凡告以善者皆樂從之而
 不拂務時敏而朝夕于斯不敢少懈則凡有所脩者
 無不從欲而至我欲仁而仁至者厥脩乃來之謂也
 既所脩從欲而至又不可謂為善止此而已又能懐
 此遜志時敏之誠不敢少怠則道積于其身矣若夫
 以道教我者特學之半耳豈可謂道盡于此哉但能
[014-24b]
 因師之所言而逆其所未言則其功全矣故傅説于
 是又告髙宗曰教我特學之半耳惟因其所教而吾
 自能始終有常于學則徳日益而不自知矣徳日益
 而不自知則又深于道積于躬盖道積于躬則猶有
 可見之迹惟日益而不自知則徳與我為一不知徳
 之為我而我之為徳也傅説言此盖謂為學之道不
 可求全于師惟在因師而自得其學盖不欲髙宗取
 足于師而欲其深造而自得也傅説既告髙宗以為
[014-25a]
 學不可取足于師而在乎自得故又告之曰今王必
 欲盡學問之道不必他求但鑒視先王成湯所以為
 學之成法而躬行則所謂學古而克永世者斯無過
 矣盖湯學于伊尹自有成法髙宗但鑒視之則無過
 矣髙宗既能學古而舉事無過則傅説用能欽承其
 徳而廣求俊乂以列于庶位而共致其脩輔之功也
 故曰惟説式克欽承旁招俊乂列于庶位
王曰嗚呼説四海之内咸仰朕徳時乃風股肱惟人良
[014-25b]
臣惟聖昔先正保衡作我先王乃曰予弗克俾厥后惟
堯舜其心愧恥若撻于市一夫不獲則曰時予之辜佑
我烈祖格于皇天爾尚明保予罔俾阿衡専美有商惟
后非賢不乂惟賢非后不食其爾克紹乃辟于先王永
綏民説拜稽首曰敢對揚天子之休命
 傅説上既告髙宗以學問之道故髙宗于是嗟嘆其
 言之善而告之曰我恭黙思道渇于得賢今既相説
 而説又能反覆告我以學問則自今以往四海之内
[014-26a]
 無不仰我之徳者乃汝有以鼓舞而動化之也髙宗
 既言海内仰徳本乎傅説之動化故遂以股肱為喻
 以見君臣相須不可相無盖人之所以為人者以有
 股肱之助無股肱則不得為人人主所以能成其聖
 徳者以其有良臣之助無良臣則無以成其聖盖君
 臣相須義均一體也髙宗既以臣喻股肱于是又引
 成湯疇昔所以學于伊尹者以見其意先正保衡謂
 伊尹昔為保衡乃先代百官之正長也故謂之先正
[014-26b]
 保衡髙宗言此盖謂伊尹昔者自畎畝而起作成先
 我成湯之徳毅然以致君澤民自任其在于君則曰
 我不能使君如堯舜之君則其心媿恥若有市朝之
 撻其在于民有一夫不被堯舜之澤者則曰是我之
 罪伊尹所以如此者盖伊尹昔在畎畝常欲使君為
 堯舜之君使民為堯舜之民今既任天下之重故君
 不堯舜民不被澤則自以為媿自以為罪也惟其自
 任如此故能保佑我有功烈之祖成湯其徳足以格
[014-27a]
 皇天而無以復加今傅説起于版築居于冢宰與伊
 尹之事實同故髙宗所以亦欲傅説推伊尹致君澤
 民之心而庶幾以道顯明輔我以成堯舜之徳亦如
 伊尹之相湯以格皇天無使伊尹得以獨擅其美名
 于我商家也故曰罔俾阿衡専美有商髙宗既欲傅
 説輔相于己無異于伊尹之相湯故又申言君臣相
 濟之義謂君非得賢則無人與之共治賢非得君則
 無人與之共天位食天祿君臣相須如此故爾傅説
[014-27b]
 當須輔乃君之徳使之足以仰繼于先王而永安天
 下之民也故曰其爾克紹乃辟于先王永綏民惟髙
 宗所以責望于傅説者如此其重故傅説亦喜其仰
 成之意于是拜而稽首盡其敬而欽承之曰敢對揚
 天子之休命所謂對揚者髙宗以美命加乎已故傅
 説願展盡底藴庶幾有成足以荅髙宗仰成之意而
 𤼵揚之也少頴謂人君之學與匹夫異固不在乎章
 句訓詁之間如學士大夫之一藝也不過學為堯舜
[014-28a]
 而已不學堯舜而云學是陳後主隋煬帝之學非徒
 無益而又害之也惟髙宗之學則所謂學為堯舜矣
 盖伊尹事湯以堯舜之道事之也今髙宗以成湯自
 期以伊尹期傅説則其所學豈非學為堯舜乎此説
 極善
 
 
 
[014-28b]
 
 
 
 
 
 
 
 尚書詳解卷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