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d0286 北溪大全集-宋-陳淳 (mas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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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欽定四庫全書


  北溪大全集巻三十三


  宋 陳淳 撰


  書


  答西蜀史杜諸友序文


  某外日别次甚感諸友各勤贈言途中匆匆未及披覧
至家人事稍暇後方得一觀類皆志趣高明不肯埋沒
流俗俱卓卓有景慕賢徳之意竊深為之敬嘆其間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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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未安處敢一切磨之史兄全篇以濓洛之學乃洙泗
萬世之正學為主意而謂文公集厥大成粹乎真洙泗
濓洛之淵源可謂巳認著聖賢門路而得其一定凖程
矣但當即此為終身鑚仰之計且須平心玩味切已體
察孜孜循序毋支毋離毋過毋鑿則異日自有登堂入
室處所論乾道變化各正性命無非生生不息之誠鳶
飛魚躍上下皆察無非成性存存之妙此等陳義似高
然不免舉子時文牽挽之態看道理正不可如此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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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各隨本文子細紬繹乃能明曉瑩徹有切已得力處
如乾彖傳所謂變者化之始以所賦之命言化者變之
成以所受之性言二句乃謂乾道變化無所不利而萬
物各受其所賦之正以為一身之主所以釋乾利之義
盖就隂靜一邊言之生生不息之誠乃一元生理之流
行貫徹乎四徳動靜之間循環而無端也中庸引鳶飛
魚躍以證天理自然流行之妙昭昭乎天地上下無所
不在若成性存存乃言智禮本成之性存存於我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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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而出其存之又存乃工夫純熟無間㫁之意此等
語脉自各不同强為牽合則渾雜無别有害於窮理之
實至所謂清濁混雜有待澄治則為庸人者又欠委曲
㨿人生氣稟除了聖人一等自賢人而下便已皆然但
其中多寡分數煞不齊而人品隨之亦煞不一未可都
以庸人一例㫁之失權衡之平矣餘所講明則皆平正
穏帖路脉不差為可喜千萬勉之杜兄深有警䇿於為
學當在自己下工夫實體之一言全篇反復推證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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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為主而服膺之可謂得切問近思之要矣大抵古聖
賢邈在數千百載之上影響絶不相接只有遺言在簡
册間今若不實體於己則何由識言中滋味而得古人
心腸肝肺於己分亦何相干須把聖人之言如親承謦
欬於羣弟子如親與同堂合席相講磨其所論事如自
己親做底一一就已上實體之則其是非當否輕重緩
急一如痒疴疾痛之切於身皆瞭然可得而知矣由是
而之則聖賢千言萬語皆為切已之盤盂几杖箇箇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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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用處及其久而熟也雖或閒言漫語亦無非吾切已
之益而用功之實也然於實體之中亦須致知力行工
夫並進盖實體察之則知益精實體而合之則行益切
又不可徒守彼一言恐復糊塗無活法也子安所叙雖
嫩而旨意已平正其論閩浙湖湘江西之學為門各異
而獨有取於閩學得正傳之粹亦所主之不差矣但諸
家之深淺邪正亦當灼知其本末表裏無纎悉遁情方
能决不為吾惑而所主者益堅以定若未能然則全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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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惹著只一意堅吾所主以待他時識見長而自明且
如湖湘之學亦自濓洛而来只初間論性無善惡有專門
之固及文公為之反覆辨論南軒幡然從之徙義之果
克己之嚴雖其早世不及大成而所歸亦已就平實有功
於吾道之羽翼浙中之學有陳吕之别如吕以少年豪
氣雄大俯視斯世一旦聞周程朱張之說乃盡棄其學
而學焉孜孜俛首為聖門鑚仰之歸未論所至之何如
只此勇於去邪就正一節深足為至道者之觀亦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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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中人如諸陳軰乃鄙薄先儒理義為虚拙専馳騖諸史
攟摭舊聞為新竒崇奬漢唐比附三代以便其計功謀
利之私曰此吾所以為道之實者兹又管晏之輿皁而
𨗳學者於卑陋之歸也若江西之學則内專據禪家宗
㫖為主而外復牽聖言皮膚枝葉以文之别自創立一
家曰此吾所獨悟於孔孟未發之秘㫖而妙契乎堯舜
千載不傳之正統者其實詖滛邪遁與孔孟周程大相
背馳甚為吾道賊害尤甚後進看邪正不破樂其徑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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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靡然從之此種自江㳂浙已滋蔓矣兹其取舍從違
之機非理明義精未易决在初學有志斯道而為聖賢
之歸者誠不可不謹其所習也其名約之則汎濫駁雜
之甚矣所列道學四條之義安得許多分裂所謂道學
者其所學以道為主而所謂道者又非有他只不過人
事當然之理天下古今所共由者而已初非有幽𤣥高
妙懸空在萬物之表與人事不相干者也但推其根原
所自来則出於天命之自然而語其全體所會則實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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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吾心惟是氣稟物欲之交累而致知力行等工夫少
得人勇猛去做如果有能做得此工夫淨辦至到則是
理可復全於我由中而見於四體則目視耳聴有常度
手舉足履有常節至於動容周旋無不中禮者皆仁義
禮智睟靣盎背之餘而為道徳之容見於應事接物則
為父子有親為君臣有義為夫婦有别為長㓜有序為
朋友有信無不各盡其道者皆此理之大目而為人倫
之至其與朋友切磋琢磨者亦不過講明乎此理而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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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以進之也如大學所謂如切如磋者道學也盖以切
磋骨角有脉理之可尋乃是言講學之事非指此目為
道學也其發明聖經藴奥著書以𨗳後學者亦不過冩
其平日躬行心得之餘而寓於修道之教也雖至於治
國平天下彌綸天地裁成萬物亦莫非其中大本之所
流行而明徳新民之極功非度外也是雖曰萬殊而皆
一本也此堯舜禹湯文武臯陶伊傅周召逹之所行孔
顔曾孟周程諸儒窮之所明無二致也若所學不由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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則無其本而所固有者不能有凡百所為皆不免於外
靣計較之私是雖言動有禮容止可觀未必合理義之
當然而為先王之法言徳行也是雖忠於君孝於親弟
於兄信於友未必得古人之成法而為中庸之至徳也
雖於朋友講磨極其博洽殆亦不過俗尚意見之偏而
非聖賢之精義也雖訓釋諸經窮深極微號為名儒殆
亦不過曲學專門之鑿而非道徳之格言也雖至於治
國平天下亦不過才智功利之陋而非此道之大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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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也是特漢唐諸儒及管晏儔軰等事烏識所謂聖門
之學而烏可以道學名之至所謂終日兀坐與坐禪無
異而前軰又喜人靜坐之說此正異端與吾儒極相似
而絶不同處不可不講其所以為邪正之辨道佛二家
皆於坐中做工夫而小不同道家以人之睡卧則精神
莽董行動則勞形揺精故終日夜專以打坐為功只是
欲醒定其精神䰟魄㳺心於冲漠以通仙靈而為長生
計爾佛家以睡卧則心靈顛倒行動則心靈走失故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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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夜專以坐禪為功只是欲空百念絶萬想以常存其
千萬億刼不死不滅底心靈神識使不至於迷錯箇輪
回超生路頭爾此其所主皆未免意欲為利之私且違
隂陽之經咈人理之常非所謂大中至正之道也若聖
賢之所謂靜坐者盖持敬之道所以歛容體息思慮收
放心涵養本原而為酧酢之地爾固不終日役役與事
物相追逐前軰所以喜人靜坐必嘆其為善學者以此
然亦未甞終日偏靠於此無事則靜坐事至則應接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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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經於合當坐時則坐如尸合當立時則立如齊明道
亦終日端坐如泥塑人及至接人則渾是一團和氣是
皆天理之公而學行當然不容廢者若江西之學不讀
書不窮理只終日黙坐澄心正用佛家坐禪之説非吾
儒所宜言在初學者未能有得則其志道精思未始須
臾息亦未可須臾㤀也安得終日兀坐而無為如理未
明識未精徒然終日兀坐而無為是乃槁木死灰其將
何用来說乃謂心最難制黙然端坐舉日紛然不火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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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不氷而寒欲其無所思而不可得則差之逺矣心不能
無思所思出於正乃天理之形非以無所思為貴坐當
思亦思思其所不當思則為坐馳非以無所思為竒特
他門欲終日黙坐無所思便自忽然有箇覺悟處寧有
是理哉道必講而後明物必格而後知大學首重在格
物致知者非謂格物致知都要周至全盡方始可做誠
意正心修身等工夫凢一切工夫合下須齊頭並做但
語其功效次第必物已格而後知乃可得其至知己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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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意乃可得其誠以至心正身修各隨次第得力爾
天下事物無一非理之所寓而格之自有次序先其近
者小者而後其逺者大者先其易者著者而後其難者
幽者論其極則天地萬物皆不可遺語其要則日用人
事最不容緩如事親當孝者非是空守一箇孝字必須
窮格所以為孝之理當如何如何而為奉養之宜如何
而為温淸之節凡古人事親條目皆無一不講然後可
以實能盡孝如事長當弟非是空守一箇弟字必須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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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所以為弟之理當如何如何而為侍坐侍食之禮如
何而為應對進退之儀凡禮經事長條目皆無一不䆒
然後可以實能盡弟况此身在目當如何視而為明在
耳當如何聴而為聰在手當如何執而為恭在足當如
何履而為正内而曰心當如何而存曰性當如何而盡
曰情當如何而撿曰意當如何而誠曰仁曰義當如何
而居如何而由曰道曰徳當如何而志如何而據善如
何遷過如何改而為吾益忿如何懲慾如何窒而為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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損利與義雜如何而能舍利如何而能取義已與禮並
如何而能克己如何而能復禮言當如何言為法言行
當如何行為徳行居家當如何為齊居鄉當如何為睦
居官當如何為理事君當如何為忠待人當如何其節
文接物當如何其品制似此等類是多少底事皆為人
至切要處若不講䆒得一一分明如何忽然自能之亦
如何做得人今舍此等不務却疑身外别更有深奥處
而欲博窮六合知其非所得知果何以彼為無乃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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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支離向莊列圈穽去豈聖門實學之謂哉程子曰致
知之要當知至善之所在如父止於慈子止於孝之類
若舍此不務而欲泛然觀萬物之理吾恐其如大軍之
逰騎出太逺而無所歸正為此爾若果能低心遜志於人
事處下學既到則根本體統一定至是雖或窮高極深
莫非吾度内亦自可以通天地之大全矣若讀書次序
則嚴陵講義第四篇已明須循此而進方可入道讀晦
庵之書則第二篇已言其略矣須以此為定凖方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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脉無差果於是焉真有實得則胷中權衡尺度明明整
整以之讀他書真偽邪正自判然迎刃而解雖汗牛充
棟不能為吾惑不然則將有泣岐望洋之憂亦難保其
不迷而覆矣近思録之讀則已見答林司戸書大抵首
尾隂陽性命之説姑示學者以理義根原大端有在於
此而不在乎他盖亦不離日用人事之實特欲使志道
者起向慕之心而知所底止非遽躐等俾之强通也自
第二至第五巻皆用工夫之切十三十四巻又辨異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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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道統尤不可不熟於䆒竟此數巻果通則首巻將不
言而喻矣


  答楊行之


  承附逓書翰深惬間闊之情去冬都城幸獲邂逅諸賢
拳拳向道之志度越流俗倍等竊深以為喜盖聖門之
學雖自濓洛紫陽諸儒宗發明得已有成説如皎日如
夷途如桑麻榖粟之切於日用奈斯世士俗甚陋類竭
一生心力顛迷沈没於科舉中毎厭薄理義以為若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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凂焉更不復有回頭問津者不知舉業有害乎聖賢之
學而聖賢理義文字本無相妨理義明則文字益條暢
有精采况日下視聴言動事親事長待人接物處箇箇
有合用道理切身不可一日闕者乃反屏去不少顧而
急急於身外儻來不可必之物冥其心於虚浮無根不
之覺多見其不知輕重而果於自暴自棄為下流之歸
也某自戊辰辛未兩至中都絶無一人知音過門丁丑
嵗再至雖四方英雋來往相過者亦衆然大抵或只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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識靣或圖結交或只要知己求其所謂確實下工真以
理義相切磨而期有實益於己者絶難得一二見既不
可以往教又不可以强聒遂使區區與人為善之心無
從而發而聖賢精切正大之論亦無由得到後學之前
今諸友皆真情悃愊有樂相親之意切磨講貫日求實
益不為具文可謂真有志於聖賢者此豈世俗尋常所
可論哉惟真有志於聖賢然後能辦得真下工夫真相
切磨而可以真有警發異日必亦真有造到真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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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而不徒爾也諸所惠序文可見人人志向其中或有
合講磨處巳别紙剖析去可相與詳之所喻讀大學論
語二書已畢再欲從首子細窮索所疑甚佳但所疑亦
未可强索須意到自見文公四書一生精力在是至屬
纊而後絶筆為義極精矣凡立語下字端端的的如逐
字秤過一般無一字苟且過大學約其㫖於章句己的
確真切而詳其義於或問又明實敷暢觀章句中太簡
而或未喻則易枯必於或問詳之觀或問中太博而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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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貫則易泛必於章句約之論語聖人之言真如箇元
氣極是渾淪無縫可鑿被文公直就句裏靣剖抉出許
多精藴来為詞甚約而涵理甚腴註文與經文字字元
自照應有一字當數十字者有一字當數千百字者不
可草草率畧皮膚上走過然亦不必别生枝節過求只
就本句下所註本語逐字相照理㑹要實通曉其義字
字句句既分明則總一章全㫖玩之一章既通透訖則
讀第二章二章又通透訖則讀第三章章章如此相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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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去則前後㫖意又相發到一篇終則一篇中許多理
義又接續相發而聖人之㫖可見於一篇矣到二十篇
俱通則篇篇許多理義又接續相發而聖人一部書之
全㫖粲然盡在目矣果能於是中有得則理義巳稍見
大概方可讀孟子以發暢之今吾友讀之太快易恐未
見得趣味處程子曰論語有讀了後全然無事者有讀
了後其中得一兩句喜者有讀了後知好之者有讀了
後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者全無事者是只空念過
[033-14b]
全未有一字之得恰如未曽讀也得一兩句喜者是已
開得一線路子入也知好之者 覺其中有趣味之
可嗜也不知舞蹈者是已嗜後沉潛饜飫在裏靣又深
悟其趣味之無窮而不能自止也舊答林司戸書中亦
有説讀論語之法可參看若諸子時文之類欲應舉者
自是合當讀後生筆力未熟此等工夫豈容少廢但在
平居暇日可酌輕重立課程如程子月中十日之説未
為害若在今試期之迫則且將聖賢等書權放一邊而
[033-15a]
專做舉業工夫亦無妨


  答葉仲圭邵武人名采


  某前者過建陽朱寺正處領文字一封并别簡議論迫
行匆匆不及報今回程不可無一言簡中所喻性一條
别立語固佳然彼此都一般但文質不同初未嘗有異
㫖也又謂仁義禮智四者之發本無次第則恐未然大
抵心之理本渾淪只一箇物分而言之則為四位相對
截然各有定分而於四者之中脉絡又未嘗不相為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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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又非判然各成四箇界分絶不相交涉去惟其如此
故纔一遇事觸物此中打一動便都呈露在靣前隨吾
所用而應固自有秩然不紊可以次第言時亦或有雜
然並見不必以次第言時初不可執定拘著在一偏况
如所講兩節一從下說上去一從上說下来自是天然
如此不待人安排亦烏得强欲紊之以為不然如所謂
與賔客相接初纔聞之便有箇&KR0548惻之心怛然動於中
是仁此是合相見之客初聞之自是如此其後接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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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管待之義自是隨應相繼而出復何疑焉来說乃於
&KR0548惻後方裁度其可見與不可見若是不當見之客
合下便不見自不曽上心来豈得思量而後决這裏合
下元亦不曽有&KR0548惻之動又何待至此後方徐徐為之
裁度其可見不可見邪恐皆雜亂不可得而通矣如所
講兩節方是粗言其大畧耳據裏靣曲折大有事在必
若䆒言之大處則大有小處則小有疏處則疏有宻處
則宻有充之天下莫能載歛之毫末不能遺若果見得
[033-16b]
本物真玲瓏貫穿四方八靣俱透徹則横說竪說七顛
八倒說無所窒礙而無所不通何但止此為然哉更在
詳細深切體察而涵泳之無急輕議論他日熟後自當
條暢别紙更録所改命章一段并仁義禮智章數節寄
范九哥處逓逹聊以為講磨之助也




  北溪大全集巻三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