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d0286 北溪大全集-宋-陳淳 (master)


[018-1a]
  欽定四庫全書


  北溪大全集巻十八


  宋 陳淳 撰


  講義論語


  論語發題


  論語一書乃夫子門人雜記答問之書而聖人之言行
略具焉其爲說有精粗深淺之不一非聖人有意爲之
也隨觸而應皆從大本中流出而莫非天理自然形見
[018-1b]
之妙雖片言隻字朴乎若無文而斯文之蘊甚富雖日
用常行淡乎若無味而有真味之不可竭者存蓋羣經
之階梯而入聖之門户莫要焉者也學者不欲學聖人
則已如欲學聖人有志於造道而入德則當以是爲切
已之務而盡心焉舍是而他求亦無由進矣聖人之心
公平正大聖人之言坦夷明白非可以過求也非可以
泛索也非可以新奇華巧穿鑿也非可以偏旁迂曲揣
測也平其心易其氣順攷其文義而紬繹其旨脈如親
[018-2a]
炙聖人耳聞心受而身體之必沈潛反復真切懇到而
後聖人之實意見矣聖人之實意有見由是而益竭吾
鑽仰不以一斑半㸃自喜又推類而博通之須至於真
有卓爾呈露于前確確不可易然後上達下達之岐判
向背取舍之幾決聖人之門可遊堂可登而室可窺所
謂宗廟之美百官之富皆可以措目容足次第而得之
於己雖欲罷而自不能以止矣嗚呼此聖賢事業也欲
登高必自下欲陟遐必自邇願與諸同志共切磨之


[018-2b]
  學而第一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逺方來不亦樂乎
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學之爲言效也未能肖聖人而效爲聖人者也蓋天
之生人其性皆善皆有聖人之質惟其稟氣感物之
不齊聖人所稟純而清又無物欲之汨本然之善無
所蔽無所事學自賢者而下所稟不能以純清而有
濁之參焉物欲又從而汨之本然之善不能無所蔽
[018-3a]
必有待於學以明之所謂學者亦不過效聖人之所
爲而去其氣稟物欲之蔽以明善而復其初爾其綱
條節目則具在聖人之訓習之爲言有重溫不已之
義在學者之效聖人必即其所效條目重溫之而不
已焉乃所謂習時習者無時而不習也時時習之而
無間斷則所學者熟趣味源源而出中心不期悦懌
而進進自不能止矣此學之始也朋者同爲此學者
也自逺方來者以善及人而信從者衆也蓋所學之善
[018-3b]
乃人心之所同然非一己之得私吾之得於己者既
足以及人而人之同爲是學者又有以興起其善而
信從之如此其衆則是率天下之人皆有以復其初
而均得此心之所同然吾之志願畢矣安得不愜快
於中而悠然適其樂哉此學之中也夫有朋之來是
道同志合者也其不見知則道不同者也學本爲己
非求人之知也人知不知何與吾内而何足以爲喜
慍詳味不慍之旨見其胸中洒落明瑩豈復有纎毫
[018-4a]
物我之私介於其間哉然朋來而樂者順境也易爲
力人不知而不慍者逆境也難爲功非信之篤而養
之厚得之深而守之固不足以與此必惟成德君子
能之此學之終也合三節而論其中之樂必由始之
悦而後得而非中之樂亦不足以成其終之德然始
之所由學者不正則節節從而差亦不能有時習之
悦矣亦無自而有朋來之樂矣亦不復有以成其君
子之德矣惟始不迷其所從入而終不失其所造極
[018-4b]
乃所謂善學者也


  有子曰其爲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
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
其爲仁之本與


  此章分作二節前節泛論常人後節專論君子其旨
脈皆相應但功用有小大之不同爾夫孩提之童稍
有知則無不知愛其親無不知敬其兄此人人之所
同也故常人苟能孝弟則心氣和順自無犯上作亂
[018-5a]
之事若君子專用力於根本根本既立則其道自生
所謂孝弟者乃爲仁之根本也爲仁猶曰行仁行仁
者推行充廣之謂蓋仁者心之德而愛之理也心之
德其全體而見於愛者其用事親從兄則愛之端先
見而最切者此如木之根本處加之培壅之功則愛
之萌日滋而無所遏自此而充廣之由親親而仁民
由仁民而愛物如木之自根而榦自榦而枝葉雖有
差等之不齊而此氣無不流行通貫所謂仁之道於
[018-5b]
是乎生生不窮矣其功用豈不甚大又豈特常人所
謂不好犯上作亂者而已哉此孝弟所以爲行仁之
本也然程子又曰論性則以仁爲孝弟之本何也蓋
孝弟者仁中之一事耳仁是性孝弟是用譬之粟而
生苖仁其粟而孝弟其苖也此仁所以爲孝弟之本
也學者而識仁則於此自明白矣


  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


  前章論仁以愛之理言之此章論仁以心之德言之
[018-6a]
夫五常之仁猶四德之元偏言則一事專言則包四
者愛之理以偏言者也心之德以專言者也如巧好
其言令善其色致飾於外而務以悦人則人欲肆行
而本心之德亡矣豈復有所謂仁哉然聖人不謂之
無仁而曰鮮矣仁者詞不迫切謂如是之人少有仁
爾非以爲猶有少許之仁存也故程子之傳直以
不仁斷之其義精矣蓋仁不可以多少言此是純是
天理之公而絶無一毫人欲之私以間之乃謂之仁
[018-6b]
稍有一毫之私以間之則天理不流行而不得爲仁
矣猶人之有一支一節之廢則謂頑痺不仁而不得
謂之康寜人矣况巧言令色义非小小病乎大抵聖
門之學以求仁爲要其所以行之者必本於孝弟而
所以賊之者莫甚于巧言令色記者列此二章於學
習章之次亦欲學聖人者知此道之爲急先務其所
當務而復戒其所可戒也讀者宜深味之


  曽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爲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
[018-7a]
不信乎傳不習乎


  忠者盡巳之謂凡利害關於己則度之必盡利害不
關於己則易有不盡故爲人謀鮮有忠者信者以實
之謂凡稱人之善則易過其實道巳之失則易諱其
真故與朋友言鮮有信者此處心之病也傳之於師
不習之熟之則無以得於己不過口耳之傳爾此問
學之病也三者皆日用行事大節目處曽子之學專
用心於内以是為切身之大病日常加省懼其或有
[018-7b]
存焉可謂自治之篤矣而於三者之中本末有序而
質文相發又得其所以入道成德之要所以卒能全
歸其體而傳聖人之道歟學者以之為標的則不差



  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


  此章最可玩聖人之言小大淺深縱横顛倒無不混
淪處夫道者治也不曰治千乘之國而曰道云者治
其事也以政言道其理也以為政者之心言其目五
[018-8a]
者則皆其心之所存而未及為政乃所以為政之本
也敬事者心存於事而不苟也信者令信於民而不
數易也節用者儉而不妄費也愛人者惠而不傷也
使民以時者於農隙而使之也此五者夫子爲諸侯
之國而言至近而易行矣然皆治道所當務至確而
不可易至要而不容闕推而極之雖天下亦不外此
而堯舜之治亦不過此合五者而觀又皆以敬為主
葢敬者主一無適之謂乃心之生道而萬事之根本
[018-8b]
所以成終而成始者也為信而不敬則出令必苟而
不能確定矣節用而不敬則所節必苟而不有常度
矣愛人而不敬則所愛必苟而不免姑息矣使民而
不敬則所使必苟而不復計其勞逸矣又自上順而
觀敬而後能信不敬則事事皆苟而不能以信矣信
而後能節用不信則有時乎節有時乎不節矣節用
而後能愛人不節用則必至於傷財而害民矣愛人
而後能使民以時不愛人則輕用民力而不暇惟其
[018-9a]
時矣又自下遡而觀敬事者乂不可以不信不信則
朝令夕改亦無從而敬謹矣為信者又不可以不節
用不節用則泛濫無度亦不能以保其信矣節用者
又不可以不愛人不愛人則視人之膏血如泥沙亦
不能以嗇其用矣愛人者又不可不使民以時不以
時則力本者不獲自盡雖有愛人之心而人不被其
澤矣凡小用大用淺用深用横觀䜿觀顛倒而觀無
所不通而無所不圓由聖人胞中渾淪太極之體隨
[018-9b]
所感觸不覺流而為此語皆莫非自然而然非有意
於安排布置此其所以為聖人之言歟


  子曰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汎愛衆而親仁行有
餘力則以學文


  孝於親弟於長謹其行信其言廣愛衆人而親炙仁
者此皆日用行事之要處而應接有事之時也當其
時須各盡其事及事巳之後有餘暇之力不可以虚
度時光必用此餘暇之力而學詩書六藝之文蓋斯
[018-10a]
文所載者亦不過此等事之理及聖賢已行之法而
已如是而爲孝弟如是而為謹信衆如是其愛仁如
是其親莫不各有其理之所當然綱條節目粲具於
其中如是而為舜文王之孝如是而為王季叔齊之
弟與其他所已行莫不各有一定成法可覆也吾以
所行之餘力從事於此則本質先立而良心不放有
以為致知之地矣其於講究此理之當然攷訂聖賢
之成法固有所根著而知之也必精既知之精有以
[018-10b]
悟此理之當然則于行也不疑而必益確有以識聖
賢之成法則於行也有證而必益力行之既確而力
由是而復致知也必又精而益精矣每日之内致知
力行隨時更迭而展轉互相發其味無有窮矣苟於
餘力而不學文則所行雖力必不免於私意而不能
以中節將如剔股刲肝之孝抱橋之信反陷於不孝
不信而不自知若未有餘力遽輟而學文則又廢人
事而曠天職雖所知之精亦何與於我然則德固不
[018-11a]
可以一日而不修而學亦不可以一日而不講也


  子夏曰賢賢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與
朋友交言而有信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


  賢人之賢而自改其好色之心則誠於好善矣事親
不自愛其力則誠於孝矣事君不自有其身則誠於
忠矣與朋友言而信則誠於交際矣四者皆人倫之
大者而無所不用其極學以明人倫不過求如是而
已子夏謂人能如是則得為學之道矣雖或以為出
[018-11b]
於生質之美而非由務學之至我必斷然謂之已學
矣蓋深以實行非學不能篤而疾時人於學不務實
但詞氣抑揚之間少有過中其流弊必至于廢學不
若上章聖人之語意圓而無弊也大抵生質之美有
限而易窮務學之益無窮而不可廢以生質之美而
加之務學之益則磨刮愈見精粹潤澤愈見輝光心
與理相涵而知愈密身與事相安而守愈固其所有
限而易窮者將通為無窮矣若謂質美已得學之道
[018-12a]
而不必更學以爲質之副則所美者終涉於粗而不
精而隂亦不能免私意之雜至於窮而或變焉又將
忽反陷於惡而不自知矣是則此章之流弊可不重
以為警而上章之旨可不深體以為日用之凖則哉


  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主忠信無友不如己
者過則勿憚改


  正其衣冠尊其瞻視則儼然人望而畏之輕乎外者
必不能堅乎内故不厚重則無威嚴而所學亦不堅
[018-12b]
固也主者心以爲重無時而不在是也忠者盡己之
心而無隱也信者以事之實而無違也以忠信爲主
則真心常存而事事皆實矣友所以責善而輔仁與
勝己者處則已有益不如己則無益而有損過者動
之差知而速改則復於善而爲無過若畏其難而不
勇於去之則過遂成而為惡矣此皆君子自脩之道
當然而不容一闕者也蓋以威重為質則立德有基
矣必學以固之則基壯而不搖矣必主忠信以實之
[018-13a]
則日積而日崇矣必勝己者以輔之則日益而日進
矣又過而必速改則惡日消而進善之路不格遂可
馴至於充盛輝光而成其德矣切哉聖訓篤自治者
所當汲汲以從事也或曰不如己之説自謂人不如
己則生自滿之心必勝已者而後友之則勝已者又
將視我爲不勝已而不吾友則如之何聞之師曰人
之賢否優劣自有定則非彼我好惡所得私而吾於
應接或親或疎或髙或下亦不容以分别爲嫌也故
[018-13b]
於齒德之殊絶者則尊而師之於賢於已者則尚而
友之其不如巳者雖不當就而求之以爲吾友亦必
有以矜而容之勉而進之爾是皆理勢之必然非我
之敢爲自滿而亦未甞輕以絶人也彼賢於我者其
視我亦猶是耳而何有棄於我但世之人每難於友
勝己而好友不如己其樂於縱恣者則憚直諒者之
正己而不敢親安於淺陋者則忌多聞者之少已而
不肯問至於卑孱嵬瑣之流則喜其臨之而足以爲
[018-14a]
高便辟佞柔之友則悦其下已而足以自肆是以賢
智日逺而所與居者苐庸夫俗子   良才美
質亦交相  人之歸而不自知矣然則聖人安
得不直一言以警之而何以迂為顧慮在學者亦何
必舍聖人明白之旨而妄生曲説為之遷就也哉


  曽子曰慎終追逺民德歸厚矣


  終者人之所易忽而能慎之於喪以盡其禮逺者人
之所易忘而能追之於祭以盡其誠厚之道也以此
[018-14b]
處己則己之德厚以此化民則民德亦歸於厚也曽
子之學以孝弟忠信為本故其言如此從而味之其
人氣象可見矣


  子禽問於子貢曰夫子至於是邦也必聞其政求之與
抑與之與子貢曰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夫子之求
之也其諸異乎人之求之與


  夫子至於是邦而必聞其政者非聖人有求之也子
禽以求為問是以常情測聖人也子貢答以夫子溫
[018-15a]
良恭儉讓以得之可謂深知聖人而善言德行者矣
此五者夫子之盛德輝光接於人者也葢言聖人德
容如是故時君敬信自以其政就而問之若以是求
之云爾非實若他人必有求之而後得也其亦必以
求為説者特因子禽之言借其字而反之以明夫子
之實未嘗求亦猶孟子言伊尹以堯舜之道要湯特
借或人之言而反之而實未嘗有要之之意也然即
此而觀聖人所至必風動響應其過化存神之妙亦
[018-15b]
略可見矣而時君乃莫有能委國而授之政蓋見聖
人之儀容而樂告之者秉彞好德之良心也而竟莫
能授之政者私欲從而害之爾在聖人於此雖未足
以有行而亦足以為之兆矣而一言不契則委而去
之未嘗不果亦其濟時行道之心雖切固未嘗屈道
以從人也


  子曰父在觀其志父没觀其行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
謂孝矣


[018-16a]
  此觀人子之法也其志與行善矣又必三年無改於
父之道乃見其有愛親之心而可以為孝葢為人子
者本以守父之道不忍有改為之心至有所遇之不
同則隨其輕重而以義制之如其道終身無改如其
非道何待三年無改者意其有為而言其事在所當
改而可以相遲而未改為孝子之心則有所不忍而
未容以遽改故也若當改之時至則如之何不容
以隱諱遷就而至誠哀痛之心則不可不存焉


[018-16b]
  有子曰禮之用和爲貴先王之道斯爲美小大由之有
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也


  禮者天理之節文人事之儀則也其為體甚嚴如君
尊而臣卑父尊而子卑夫婦之有别長幼之有序截
然一定而不可亂然皆本於天理之自然而人心之
所安非聖人以强乎世者故其為用也必從容舒泰
而無拘迫艱苦之患乃不拂乎天理人心之本謂之
和而為可貴如君臣都俞之相孚父子唯諾之相親
[018-17a]
夫婦之唱隨長幼之遜順其情無不交通焉是其類
也其他三千三百之儀亦莫不皆然先王之道此其
所以爲美而小事大事無不一由之兼指禮與和而
言也然如此而復有所不行者以其徒知和之爲貴
而一於和和遂過而流於嫚不復以禮節而歸之中
則去天理之本然者逺而人心所安者蕩而為不安
矣所以亦不可行也蓋禮之體嚴而用和本非判然
不相入其嚴也無不泰而所謂和者中已具豈復有
[018-17b]
勝而離其和也無不節而所謂嚴者未嘗失豈復有
勝而流必如是然後得性情之正而為禮之全也若
稍過中而各倚於一偏則其不可行均矣豈但和之
流然後為不可行哉


  有子曰信近於義言可復也恭近於禮逺恥辱也因不
失其親亦可宗也


  此章大旨謂人之言行交接當謹于始以防後患也
夫人之約信固欲其言之必踐也然始之不度其冝
[018-18a]
則所言將有不可踐者以為義有不可而不之踐則
失其信以爲信之所在而必踐焉則害於義二者無
一可也惟約信之始必求其合於義焉則其言無不
可踐而無二者之失矣致恭於人固欲其逺恥辱也
然不中乎節文則或過或不及如望塵而拜之類非
所當致恭而致恭則失之過其人必不我答如君父
師長之類所當致恭而不致恭則失之不及其人必
爲我怒皆自取恥辱之道也惟致恭之始必求其中
[018-18b]
於禮焉則其逺恥辱也必矣因猶依也所依托之始
必度其人之賢而後依之則在我不失其所親而彼
亦可以爲吾之宗主必不至誤我之託矣如孔子於
衛主蘧伯玉於陳主司城貞子則不失其親而可宗
者也此三者若於始之宜約與不宜約當恭與不當
恭可親與不可親因仍而不早為之決苟且而不早
為之審迨其差也乃徐計於己然之後以求免焉則
亦緩不及事而豈勝其噬臍之悔哉


[018-19a]
  子曰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
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


  不求安飽者志有在而不暇以口體之奉為務也敏
於事者力於行而不敢怠也慎於言者擇其可而不
妄發也能此四者其於學用功亦篤矣若遽足焉自
以爲是而不取正於有道則所學不能無差心之所
求者必有非所當求而未必皆先王之正路事之所
敏者必有非所當敏而未必皆先王之德行言之所
[018-19b]
慎者必有非所當慎而未必皆先王之法言而其終
亦未必遂能以造極惟不敢輕自是而又必就有道
之人以正其是非則學質自此如金經洪爐炳然為
之一新志可純行可粹言可精而大中至正之極亦
可以馴造非好學者其能之乎


  子貢曰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貧而
樂富而好禮者也子貢曰詩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
斯之謂與子曰賜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
[018-20a]


  常人溺於貧富之中而不知自守故為貧富所累而
有諂驕之病子貢貨殖葢先貧後富而嘗用力於自
守己能無諂無驕而不爲貧富動矣故質之夫子以
驗其學之所至夫子曰可者所以許其所已能而復
告之樂與好禮者所以勉其所未至今就二者等級
校之無諂無驕者但能於貧富中無顯然之過而已
未能超貧富之外而進于善也樂則心廣體胖而忘
[018-20b]
其貧好禮則安處善樂循理而不自知其富蓋有超
乎貧富之外非造道入德之深潛縝密者不能而語
其實則樂必顏子好禮必周公乃可以當之非前之
小成者所可望也子貢因是覺無諂無驕之未得爲
至而其上又有所進焉抑知理義之無窮學者不可
以少有得焉而遽自足也於是引淇澳之詩以明之
言治骨角者既切而復磋之治玉石者既琢而復磨
之治之已精而益求其精也夫子以其能因所已言
[018-21a]
而知所未言有 詩之活法遂嘉嘆而予之在學
者而言若安於無諂無驕而不求進於樂與好禮之
極致乃徒切琢而不復磋磨者固乃自足之陋然諂
驕之病未實去而曰吾欲樂與好禮則是又未嘗切
琢而專事磋磨者不免為虚躐之狂亦不可以不戒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學本為己惟求其在我者而已故不患人之不己知
[018-21b]
若不知人則賢者不得而師善者不得而友詖淫邪
遁者得以害道便辟柔佞者得以損德故以為患也
然在己者有可知之實則於人亦不容揜而知言窮
理之未至則人之邪正亦無從而辨之也


  爲政第二


  子曰爲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衆星共之


  政者正也所以正人之不正也德者得也行道而有
得於心者是也為政而以德者如以吾之孝以正人
[018-22a]
之不孝以吾之悌以正人之不悌之類是也此皆為
人上者所當為非有心於欲民之我歸而爲之也然
德行於上極其充盛輝光則同是秉彞好德者孰不
觀感而興起其或反常敗德者孰不愧忸而消化所
以能端處無為而天下自歸之其象如北極之星居
于天中樞紐不動之處而衆星四面旋繞而歸向之
亦其效之所必至而非外得者若不以德而徒從事
於權謀智力以為政則在我已不勝其勞而人亦離
[018-22b]
心不附矣


  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


  此一言魯頌駉篇之詞也主於思馬而言夫子讀詩
至是有感而取之以斷三百篇之義非以三百篇之
詩皆止乎禮義而粹然一正也如變風鄭衛之詩不
止乎禮義而逸於邪思者亦多矣聖人之意直以為
詩有美惡之不同其言善者足以感發人之善心其
言惡者足以懲創人之惡志所以爲指歸不過欲使
[018-23a]
人得其情性之正而已故惟此一言簡要明白可以
通貫全體而盡蓋三百篇之義因特表而出之以示
人可謂切矣則讀詩者可不深體以爲切身之務而
徒諷誦之云哉然詳玩是言雖約而爲義甚博蓋誠
之通而大本之所以達也豈但讀詩之法爲然凡讀
書窮理治心脩身無適而不可學者誠能深味其旨
而審於念慮之間必使無所思而不出於正則日用
云爲千條萬緒莫非天理之流行矣


[018-23b]
  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
以禮有恥且格


  政者爲治之具若法制禁令凡聴斷約束之類是也
刑者輔治之法若墨劓剕宫大辟鞭扑之類是也以
政先示之則民有所振厲而歛戢矣其或未能一於
從吾政者則用刑以齊一之俾强梗者不得以賊善
良而姦慝者不得以敗倫理故民亦畏威革面不敢
爲惡以苟免於刑罰然無所羞愧則其爲惡之心未
[018-24a]
亡也德禮者所以出治之本而德又禮之本乃吾躬
行之所實得者若孝悌忠信之類是也禮則制度品
節若冠昏喪祭之儀是也以己德先率之則民有所
觀感而興起矣而其淺深厚薄之不一則明禮以齊
一之俾之周旋浹洽良心日萌自將愧恥於不善而
又有以格至於善也是四者功用之不同而皆不可
以偏廢若專務德禮而不用政刑則徒善不足以為
政專用政刑而不務德禮則又徒法不能以自行然
[018-24b]
其本末表裏亦當有輕重之别末以飭乎外者在所
輕而本以淑乎内者尤當加隆而不可一日已焉此
又講明治道者所當知也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
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


  聖人生知安行理義 無所事學然聖人之心則
未嘗自以為聖而無事於學也故自童年以往亦與
人同其學而况乎古今事變名物制度之詳非由學
[018-25a]
不可得所以有問禮於老&KR1451問樂於萇𢎞等類但自
常人視之若緩而聖人為之則甚篤切常人費心力
之苦而聖人則胸中明朗隨所在莫不至極而無容
吾力此所以為聖人之學而非常情之謂也聖人因
吾之有是學也於是即身立法以示學者凡為進道
之序有六等非全無其實而姑為是空言之誘也其
必十五而志於學者古者八嵗入小學至十五成童
而後入大學志者心之所之之謂向於大學之道正
[018-25b]
所以求之而致其格物致知以誠意正心脩身之功
也志乎此則念念在此必欲至其地而無作輟退轉
之慮矣又積十五年之久至三十而後能立謂有以
自立于斯道之中已踐及實地而卓然無所跛倚所
守者固而不為事物搖奪如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
移威武不能屈是也至是則物格知至而意誠心正
身脩葢已實得之在已而無所事乎志矣又積十年
之久至四十而後不惑凡於事事物物之所當然大
[018-26a]
如君當止仁臣當止敬父當止慈子當止孝之類小
如坐當如尸立當如齊視當思明聴當思聰之類皆
洞識其綱條品節之實而一無所疑至此則豁然如
大明中覩萬象所知者益明而無所事乎守矣又積
十年之久至五十而後知天命天命即天道之流行
而賦于物者蓋專以理言而事物所以當然之故也
如君之所以當仁臣之所以當敬父之所以當慈子
之所以當孝坐之所以當如尸立之所以當如齊視
[018-26b]
之所以當思明聴之所以當思聰之類皆天之命我
而非人之所為者吾皆知其根原所自來無復遁情
至此則所知者又極其精而不惑又不足以言之矣
又積十年之久至六十而後耳順聲纔入心即通是
非判然更不待少致而後得其理纔容少思而後
得則是内與外有相扞格違逆而不得謂之順矣如
夫子聞滄浪之歌即悟自侮自伐之義是其順之證
也至此則所知者又至熟而絶無人力矣即中庸所
[018-27a]
謂不思而得處也自不惑至此三節皆以知言乃明
睿日進無疆之事與志學而立時之所謂知趣味迥
不同矣又積十年之久至七十而後從心所欲不踰
矩至此則心體瑩徹純是天理渾為一物凡日用間
一隨吾意欲之所之皆莫非天理大用流行而自不
越乎法度之外聲即為律身即為度所謂道心常為
此身之主而人心一聴命矣即中庸所謂不勉而中
地位也總而言之志學所以造道也而立所以成德
[018-27b]
也自不惑知命而耳順則義精之至也從心所欲不
踰矩則仁熟之極也在夫子豈果有六者等級積累
而然哉亦因已之近似者以自名欲學者以是為凖
則使之優游涵泳而無躐等之過日就月將而無半
途之廢爾然立志之始苟所學者一差而非聖人之
正學則自後節節從而差雖用功之勤亦決不復有
所謂立與不惑知命耳順從心矣或始焉得其正而
所謂立之一關有未能徹則又將若何而能不惑知
[018-28a]
命若何而能耳順從心哉是則志學之初正聖愚二
路之所由分尤學者之所當致謹而立之爲地又植
本固址之所在尤學者所當用力也果能於是二節
路脈不差而根址深固則自此而惟不倦以終之
雖有四節之高皆可從容造詣而無所阻矣又何聖
人之不可至哉然則學聖人者所



[018-28b]









  北溪大全集卷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