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3j0190 少室山房筆叢-明-胡應麟 (master)


[018-1a]
欽定四庫全書
 少室山房筆叢卷十八
            明 胡應麟 撰
  三墳補逸下
穆天子傳紀年璅語逸周書皆汲冢皆竹書皆古文也
 世以汲冢冠周書竹書冠紀年古文冠璅語而穆天
 子第仍初出之稱者互見之文耳晉史汲郡人發魏
 襄王冢得竹書數十車皆古文束晳校定以今文寫
[018-1b]
 之即諸書竝同可見後人以周書上不應有重出字
 故以汲冢冠之而竹書冠於紀年二書互見已備而
 穆天子傳本四字題名故直仍其舊耳璅語冠以古
 文見太平廣記或仍舉汲冢冠之而師春亦題汲冢
 蓋俱可互稱世率未精其故而諸書名紛拏舛迕特
 詳之
李太白逺别離云或言堯幽囚舜野死九疑聨綿皆相
 似君失臣兮龍為魚權歸臣兮䑕變虎等語人多不
[018-2a]
 甚領㑹實本劉知幾史通引用璅語事皆紀年周書
 中所不道者余辯見此前後及他書中備詳世或以
 伊尹事譌為紀年又或因竹書字譌為周書愈失實
 矣
楊用修周書後序云據束晳荀朂傳武帝紀汲冢書七
 十五卷其目竝無所謂周書者蓋此書即漢藝文志
 逸周書宋初諸臣編太平御覽求汲冢七十五篇而
 不得遂以此七十篇充之用修持論似中有獨見而
[018-2b]
 實非也今周書名七十篇實十卷耳晉以前所謂篇
 多如後世之所謂卷則今周書十卷不過當時十篇
 晳傳璅語等目之後稱又雜書十九篇記周食田法
 周書論楚事穆王美人盛姬事考穆王傳末卷敘盛
 姬事與王㑹等章大類蓋即此十九篇中十篇何以
 云無周書之目也用修序引晳傳止録雜書十九篇
 之文而下周食田法一十八字悉删去之遂以此書
 非出汲冢大可笑也又杜預序止稱七十五卷而不
[018-3a]
 言篇則周書十卷復何疑哉漢藝文志史記百三十/篇即今百三十卷此篇
 與卷仝也尚書四十六卷實/五十七篇此篇統於卷也
衛恒四體序云太康元年得汲冢書十餘萬言其一卷
 論楚事者最工始余以十九篇周書字為證尚微以
 句讀為疑及閲此乃知論楚事自為一書與上周書
 字絶不相蒙余意始洞然自信又晳傳止言篇而此
 云楚事一卷益證篇與卷文義相通而余説不妄也
汲冢周書所載克殷度邑等篇采於史遷時訓明堂等
[018-3b]
 篇録於禮記蓋或仲尼删削之餘戰國文士綴輯遺
 亡益以縦横大武武/稱之屬誇誕世俘王/㑹之屬而成此書漢藝文
 志七十一篇注引劉向云今存者四十五篇則當時
 脫軼幾半若子長所采蓋存於四十五篇之中者而
 其餘篇至汲冢之發而復完也徐氏楊氏以書不當
 係汲冢固失考李燾以此書漢世已入中秘其後稍
 隱晉時盗發始出雖頗得之而不知此書出於漢世
 至汲冢而復完必余説庶幾盡也然則此書係汲冢
[018-4a]
 亦可不係汲冢亦可而謂非出於汲冢則好竒之過
 矣王厚伯王㑹補傳亦謂此書非至汲冢始出然不
 云非出汲冢自用修删去原文始有此言
按逸周書共七十篇漢時僅存四十五篇今周書十卷
 其七十篇之目竝存而缺程寤秦隂九政九開劉法
 文開保開八繁箕子耆德月令十一篇之文所存五
 十九篇并後序一篇共六十篇蓋亦非完書也
漢書藝文志逸周書七十一篇今目共七十篇宋人謂
[018-4b]
 缺其一不知并後序一篇正七十一篇則汲冢所出
 當為漢世所存無疑矣
劉大謨云若度訓命訓常訓文酌允文大武等解而盡
 謂之周書可乎若和寤克寤商誓度邑時訓明堂等
 解而盡謂之非周書可乎六經而下求其文字近古
 而有裨於性命道德文武政教者恐無以踰於此此
 序亦頗盡周書得失因節録之
周書卷首十數篇後序皆以為文王作而本解絶無明
[018-5a]
 據且語與書體不倫蓋戰國篹集此書者所作攙入
 之冠於篇首也至大武武稱等解尤為乖謬近於孫
 呉變詐矣考周書終太子晉實當靈王之世其為周
 末䇿士之言毋惑也至大匡以後章首率有序詞氣
 儼與誥誓相侔間小弗純或出後人參雜非春秋下
 所能也
大匡解有二其第十一篇後序以為穆王按周書七十
 篇自文王始至太子晉終穆王止祭公史記二篇見
[018-5b]
 第九卷此書在武王先當是文王無疑其第三十二
 篇亦云大匡則武王之作也
小明武解通篇皆韻語文多竒古然不類書體類戰國
 諸子書大明武解亦多韻語凡下字皆叶户韻
克殷解史記全録所稱武王手太白以麾諸侯諸侯畢
 拜遂揖之商庻百姓咸俟於郊羣賔僉進曰上天降
 休再拜稽首武王答拜蓋諸侯畢拜之時武王方在
 師旅未暇答拜至入商郊羣賔僉進稽首武王乃答
[018-6a]
 拜汲冢之文自明其答拜者蓋前諸侯及商臣皆在
 其中史記但言商人再拜註遂謂武王不應止揖諸
 侯而答拜商人蓋史記固訛註者亦失考也
汲冢世俘解讀者咸疑詭誕蓋以孟氏所取武成不過
 二三䇿而血流漂杵且以為疑何至如汲冢之甚乃
 余即證以孟氏而知逸書所云不全妄也孟稱周公
 相武王誅紂伐奄滅國者五十驅虎豹犀象而逺之
 世俘所謂武王遂征四方凡懟國九十有九則滅國
[018-6b]
 五十之說也其過於孟氏僅半然未嘗曰盡滅固庻
 幾近之矣所謂禽虎二十有二犀十有二及麋鹿三
 千五百之類則驅虎豹犀象之說也蓋商囿之畜武
 王狩獵以祀宗廟餘則驅而逺之矣以商紂之囿而
 獲麋鹿數千詎云多耶至俘馘億萬有餘則戰國張
 大之辭不必辯也
文傳解引夏箴云小人無兼年之食遇天饑妻子非其
 有也大夫無兼年之食遇天饑臣妾輿馬非其有也
[018-7a]
 註以夏禹之箴未必然夏一代之典今所存尚書者
 僅數篇商周之際必存者尚多至仲尼之世蓋寥寥
 無幾矣
周書多論紀綱制度敘事之文極少克殷數篇外惟王
 㑹職方二解皆典則有法而王㑹雜以怪誕之文職
 方叙規嚴整過王㑹其規模體制足可置之夏商也
王㑹怪鳥竒獸多出入山海經其稱區陽以鱉封鱉封
 者若彘前後有首孔氏無註王伯厚補云盛𢎞之記
[018-7b]
 武陵郡西有獸如鹿前後有頭常以一頭食一頭行
 然不言名鱉封考以山海經第七卷并封在巫咸東
 其狀如彘前後皆有首蓋即此物也
祭公解稱祭文公病穆王訪之作此書按紀年祭文公
 穆王廿一年薨書當於是歲作
史記解左史戎夫作竹書穆二十四年王命戎夫左史
 作記章首所稱皮氏乃夏諸侯滅於殷者太史公書/名先見於
 此/
[018-8a]
史記解云信不行義不立則哲士凌君政禁而生亂皮
 氏以亡孔氏注云禁信義則亂生非也言信義不立
 則奸雄之士得乗間以操國柄君不忿而欲禁之奸
 雄必起而為亂國之所由亡也哲士猶言智士即狙
 詐之謂凡戰國先秦稱賢人君子非必皆盛美之詞
 也
紀年慎靚王八年秦公孫爰帥師伐我皮氏翟章帥衆
 救皮氏圍疾西風又九年書城皮氏皆魏事也此皮
[018-8b]
 氏或即古皮氏國名國亡而以為郡邑苐地名多相
 類未可知也
王伯厚云周書史記篇穆王召左史戎夫於遂事之要
 戒言皮氏華氏夏后殷商有虞氏平林質沙三苖扈
 氏義渠平州林氏曲集有巢有鄶共工上衡氏南氏
 有果氏畢程氏陽氏榖平阪泉縣宗𤣥都西夏績陽
 有洛之亡國名多傳記所不載可以補史氏之缺文
 困學/紀聞
[018-9a]
阪泉氏用兵無已誅戰不休徙居至於獨鹿諸侯叛之
 阪泉蚩尤也孔氏不注獨鹿即/涿鹿也
楊用修跋汲冢史記解云穆王命史臣戎夫歴陳古之
 亡國二十八君以為覆轍而鑒戒之朔望以聞又作
 甫刑之書以恤民聽祈招之詩而返國可謂改過不
 吝㝠豫有渝矣亦賢矣哉司馬遷周紀不著其事兹
 特表出之
又論無極云汲冢周書曰正人莫如有極道天莫如無
[018-9b]
 極道言也正人有極謂㑹其有極歸其有極也道天
 無極謂生物不測悠久無疆也此語甚𤣥奥當表出
 之然則無極之云不始周子矣
洪景盧容齊二筆云汲冢周書王㑹篇所紀四夷國名
 頗古奥獸畜亦竒崛以肅真為稷真獩人為穢人樂
 浪之夷為良夷姑蔑為姑妹東甌為且甌渠搜為渠
 叟髙句麗為髙夷唐太宗時逺方諸國來朝貢者甚
 衆服裝詭異顏師古請圗以示後作王㑹圗蓋取諸
[018-10a]
 此漢書所引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毋為權首將受其
 咎以為逸周書今本無之然則非全書也按洪說王
 長公周書論取之苐以俘商寳玉億有百萬為王㑹
 篇中語則非蓋世俘解中語也
和寤解云王乃厲翼於尹氏八士唯固允讓武寤解云
 尹氏八士太師三公克殷解云乃命南宫伯達遷九
 鼎三巫乃命南宫忽散鹿臺之財鉅橋之粟則八士
 正武王之世與十亂先後造周者其姓尹氏其官或
[018-10b]
 太師或三公或南宫克殷在武末年謂成王時尚近
 之而曰宣王者不足信也
芮良夫解通章俱格言軌論而詞氣絶類成宣間非戰
 國時人筆也序稱芮伯納王於善暨執政小臣咸省
 厥躬作為此書按紀年厲王八年初監謗芮伯良夫
 戒百官於朝書詞所云民至億兆后一而已寡不敵
 衆后其危哉又云賢智箝口小人鼔舌為王之患其
 惟國人皆與監謗意合所謂爾執政小子惟以貪諛
[018-11a]
 為事不懃德以備難茍安爵以毁成下民胥怨於足
 靡措正指榮夷公軰至瞶禍翫災未知王之所定等
 語隱然若預知流彘之事者國語但稱良夫諫厲王
 用榮夷公而監謗獨載召公之語非竹書紀此幾不
 知所謂矣
玉珮解及第十卷三解亦俱不稱誰作文類戰國子書
太子晉事甚詭誕蓋戰國人以晉早慧而夭為此說以
 神之其文雜以俳謔金氏以為淺埜不馴然詞氣類
[018-11b]
 戰國非漢以後作也後之言神仙者復以上賔之說
 展轉傅合而浮丘廣成夤縁而入不可勝紀矣國語
 記晉諫靈王壅榖洛誠絶世之識使得位中興之績
 詎數周宣而竟夭此天之弗造周也叔向諷平公反
 侵地而師曠以筴止之果爾瞽人亦可誅哉
殷祝解孔晁註謂不然其說誠迂然亦有所本竹書紀
 桀放後二十年乃死於亭山湯禁民歌舞蓋猶以故
 君禮之也其讓於諸侯或有然者豈遽自即天位哉
[018-12a]
度邑篇史記但取一二簡餘俱不同夷羊在牧徐廣注
 夷羊怪物也按竹書紂四十八年夷羊見蓋羵羊商
 羊之類史記訛為麋鹿在牧楊用修遂以鹿臺等事
 實之殊自可笑竹書甚明而注史記者皆不引疎略
 甚矣陳晦伯正楊據發鹿臺之財等語以闢用修然
 亦不引竹書夫紀年周書仝出汲冢二事絶可互證
 而沈約孔晁注俱弗及他書尚何怪哉以上/周書
穆天子傳諸家皆稱六卷余讀之前五卷皆紀穆王行
[018-12b]
 游第六卷獨敘王𦵏盛姬事文實出一人手而體製
 不類為疑及讀束晳傳載穆天子傳五篇而盛姬自
 為一篇乃知本非一書以穆王附合耳
穆王欲肆其心使天下皆有車轍馬迹致徐夷作亂幾
 失成周然太子晉稱周無道者四君曰夷厲幽宣而
 弗及穆何也考之汲冢諸書穆王覩周制之衰則詢
 祭祖求讜言感克艱之訓則命戎夫作史記歌黄竹
 之詩以䘏徒御納祈招之諫以戒淫心其樂善喜聞
[018-13a]
 恒如弗及享國百年卒以令終宜也
穆天子傳序所稱穆王遊行天下惟七萃之士従焉非
 如秦漢之君千乗萬騎空國而出其見西王母登崑
 崙渉𤣥圃皆以極其游觀之迹非如秦漢之君封泰
 山禪梁父期羨門安期之屬求仙藥以冀長生也自
 始皇武帝好言神仙一時術流方士張大其說文士
 又従和之遂以穆王為厲階戎首而不知穆天子傳
 所記山川草木鳥獸皆耳目所有如山海經怪誕之
[018-13b]
 文百無一二也今稍列其大者於篇
穆天子傳文絶類山海經而事實大不仝自景純取山
 海經以注穆天子而穆天子傳殘缺不易讀好古之
 士率先熟山海經胷中驟讀穆天子而景純之注又
 分列其下故祇以為仝而弗以為異試尋其本文覈
 之則二書之旨有天壤之懸者矣
山海經稱西王母豹尾虎齒當與人類殊别考穆天子
 傳云天子賔於西王母觴於瑶池之上西王母為天
[018-14a]
 子謡天子執白圭𤣥璧及獻錦組百純組三百西王
 母再拜受之則西王母服食語言絶與常人無異竝
 無所謂豹尾虎齒之象也山海經偏好語怪所記人
 物率禽獸其形以駭庸俗獨王母幸免深文然猶異
 之以虎齒益之以豹尾甚矣其無稽也竹書紀虞舜
 九年西王母來朝獻白玉環玦則西王母不始見於
 周時莊列俱言西王母亦不言其詭形惟司馬相如
 大人賦有豹尾虎齒之說蓋據山海經耳乃山海經
[018-14b]
 則何所據哉因讀穆天子傳漫識此為西華解嘲倘
 大荒之外果有其人當命三鳥使邀不佞閬風之頂
 浮大白三百賞余知言也列子周穆一段化人外全/節此傳之文莊言西王母
 坐乎少廣此後世/長生之說所本與
壬申天子西征甲戌至赤烏氏赤烏之人獻酒食馬牛
 羊穄麥天子乃賜赤烏之人黄金貝帶赤烏之人獻好
 女於天子列為嬖人辛巳入於曹奴曹奴之人戲觴天
 子於洋水之上天子乃賜曹奴之人黄金貝帶戲乃
[018-15a]
 膜拜而受丁酉天子西征至於&KR1809韓氏&KR1809韓之人無
 鳬乃獻良馬牛羊穄麥天子乃賜之黄金銀罌貝帶
 無鳬乃膜拜而受甲子天子賔於西王母好獻錦綺
 百純組三百純西王母再拜受之觀此文前後序西
 王母事與赤烏諸人無大異余嘗疑為異域君長也
離騷南華竝有河伯之文然皆寓言也山海經以竹書
 所謂河伯當之於是馮夷易曰氷夷博物志又以人
 首魚身擬之遂益誕謾無稽據竹書河伯自為諸侯
[018-15b]
 而馮夷為諸侯姓名余别有辯而傳載河宗伯夭尤
 詳蓋穆王登舂山觀崑崙𤣥圃皆伯夭為之前𨗳又
 乗穆王副車馳驅千里使其果人首魚身穆王將畏
 避不暇而能與之仝載極西土而後返耶傳稱伯夭
 為河伯之孫蓋馮夷之後世為諸侯以職河任者於
 離騷南華之河伯迥不侔也穆天子作無夷則竹書/馮當如字山海經作氷
 夷蓋誤以馮/作憑音也
天子之馬走千里天子之狗走百里鸛雞飛八百里野
[018-16a]
 馬走五百里卭卭距虛走百里餘狻猊麋鹿/等缺文不載傳載天
 子犬馬鳥獸不過如此不惟視山海之怪迥不相倫
 即如王㑹所記九尾之狐兩首之彘比翼之鳥亦絶
 未見孰謂穆天子傳怪誕哉
天子之犬走百里執虎豹景純但注云筋力猛壯余考
 周書王㑹渠搜以䶂犬䶂犬者露犬也能飛食虎豹
 孔晁注渠搜西戎别名是時天子方西征至於伯夭
 之邦蓋即此犬也
[018-16b]
黒水之阿爰有埜麥爰有答堇西膜之所謂木禾嘉榖
 生之草木碩美天子於是取嘉禾以歸樹於中國珠
 澤之藪爰有萑葦莞蒲茅萯蒹葽右傳所紀草木或
 中國所有或中國所無然皆五榖百卉之類非如若
 木扶桑蟠桃仙樹之屬也仙樹見酉/陽雜俎
天子之珤玉果璇珠燭銀黄金之膏爰有采石之山重
 □氏之所守曰枝斯璿瑰&KR0008瑶琅玕玲□□□玗琪
 □尾右傳所紀寳玉竒石雖其名字瓌異然亦非所
[018-17a]
 謂怪若醒酒石如意珠也
辛酉天子升於崑崙之丘以觀黄帝之宫癸亥天子具
 蠲齋牲牷以禋崑崙之丘甲子天子北征舍於珠澤
 以釣於流水珠澤之藪方三十里按傳紀崑崙珠澤
 如此初不言其髙廣幾何止言黄帝之宫竝無所謂
 絳闕瓊樓者自淮南子謂崑崙去地一萬一千里旁
 有四百四十門神仙家又以絳闕瓊樓傅之而崑崙
 遂為怪誕之祖不知穆天子所紀崑崙不過衡岱屬
[018-17b]
 耳何詭異之有哉
丁卯天子北昇於舂山之上以望四埜是惟天下之髙
 山也舂山之澤清水出泉温和無風先王所謂縣圃
 百獸之所聚也飛鳥之所棲也爰有獸食虎豹如麋
 爰有赤豹白虎熊羆豺狼野馬野牛山羊野豕爰有
 青鵰白鳥執犬羊食豕鹿天子五日觀於舂山之上
 乃為銘迹於縣圃以詔來世按舂山之名後世不甚
 傳而縣圃神仙家所盛依託以為數倍崑崙據此先
[018-18a]
 王所謂縣圃之文不過如秦漢所謂上林長楊所記
 鳥獸雖衆皆人世所嘗有求如山海經九首八足食
 人之怪固無一也則二書詎可同日語哉舂山山海/經作鍾山
 見景/純注
傳本五卷前四卷敘穆王自宗周瀍水以西至於陽紆
 之山歴西夏珠余以至崑崙之丘皆竝河以行而河
 宗伯夭為之前𨗳至於崑崙而止實後世河源之說
 也又自舂山以西至赤烏氏自羣玉之山至西王母
[018-18b]
 之邦雖中有東南北之文皆就西方言之則穆王所
 歴名山絶境靡非西方也北苐載曠原之埜飛鳥解
 羽而東南絶不言蓋東南皆海穆王乗八駿日行千
 里勢固不得極東南之境也
第五卷所紀游行皆中國四封非大荒之外也諸侯載
 於傳許男祭公霍侯其詩則黄竹黄澤而逢公之筮
 止藪澤蒼蒼五句餘缺文不可讀而兩與隱士井公
 博亦竒事也
[018-19a]
周天子好文者蓋亡過穆王東夏之吟僅二十餘字而
 敦大鴻逺居然萬乗氣象自虞氏卿雲之後未見有
 若斯者也縣圃弇山皆勒銘記惜其文遂弗傳至讀
 書菞丘暴書羽林雅事翛然可想三代前風流髙韻
 似少其倫徒以好逰世列於秦皇漢武而盧敖尚平
 顧以此取後世稱富貴貧賤其重誠各有在哉
賔退録云穆天子傳八駿之名一曰赤驥二曰盜驪三
 曰白義四曰踰輪五曰山子六曰渠黄七曰驊驑八
[018-19b]
 曰騄耳王子年拾遺記載穆王御八龍之駿一名絶
 地二名飜羽三名奔霄四名超影五名踰輝六名飛
 光七名騰霧八名挾翼二說不同未知何書為當按
 趙與時以二說互異為疑非也傳中八駿之名已見
 引於列子况拾遺記王嘉所載皆一時私意詭撰曷
 足徵哉
穆天子傳八駿名義仝字異者驊騮作□騮赤驥作赤
 &KR0034白義作白&KR0008蓋亦注者因上一字㑹意解之非本
[018-20a]
 識其字也
傳四卷云癸酉天子命駕八駿之乗右服□騮而左騄
 耳右驂赤&KR0034而左白&KR0008天子主車造父為御□□為
 右次車之乗右服渠黄而左踰輪右盜驪而左山子
 柏夭主車叅百為御奔戎為右天子乃遂東南翔行
 馳驅千里云云按此文則八駿或駕二車不專為天
 子乗而其日行千里蓋亦有時而然非每日必行千
 里也李商隱詩八駿日行三萬里/乃詩人信筆之語不足證也
[018-20b]
天子自西王母之山還歸丌世民作憂以吟曰比徂西
 土爰居其野虎豹為羣於與烏/通鵲與處嘉命不遷我
 惟帝天子大命而不可稱顧世民之恩流涕芔殞吹
 笙鼓簧中心翔翔世民之子惟天之望此亦周詩詞
 義頗古而雜有書體不若白雲在天二章𤣥逺簡奥
 意中間必有脫誤按景純山海經注引白雲二章俱
 合而此章獨云徂彼西土爰居其所虎豹為羣鳥鵲
 與處嘉命不遷我惟帝女彼何世民又將去予吹笙
[018-21a]
 鼔簧下三/句仝此或景純以其脫誤稍為穩括故不甚類
 也
辛夘天子北征癸巳至於羣玉之山山阿平無險四轍
 中繩先王之所謂䇿府郭注云古帝以為藏書之府
 所謂藏之名山者也按圗經云穆王藏異書於大酉
 小酉二山而本傳不載豈即此地與
秦漢間稱玉多以雙淳于髠白璧十雙張良獻項王白
 璧一雙此類甚衆然穆天子傳癸巳升於羣玉之山
[018-21b]
 天子乃載玉萬隻注隻玉為㲄見左氏傳則玉亦可
 言隻也又天子嘉之賜以珮玉一隻柏夭稽首再拜
 送天子至於剻人苐他書少用此字以上穆/天子傳
六卷載淑人盛姬𦵏哭事非穆天子本書後人以其文
 出一手且穆王事故附之據録姬盛柏之子也従王
 東征於澤中得寒疾死乃殯於榖丘之廟以伊扈為
 喪宗叔㛗為䘮主大陳哭𦵏之禮蓋後世所未有也
 盛姬以殤卒又妃妾之屬而穆王為之極哀盡慕亦
[018-22a]
 過於用情矣其文疑於太侈然晉史所載西涼吕篹
 寵姬死篹至為行斬衰之服其既殯猶出諸棺與仝
 寢且合焉宇宙之異顧有若此甚者則穆王之事又
 特其小小耳兹篇獨寡脫簡而文極贍縟有法可觀
 三代前敘事之詳無若此者然頗為小說濫觴矣
穆天子傳二卷天子飲於温山考鳥郭注引紀年云穆
 王見西王母止之曰有鳥&KR0008人今紀年無此語且與
 竹書文體大不同又王長公謂景純注弇山為弇兹
[018-22b]
 非是余意此注大率非景純筆也又注六師之人至
 於曠原引紀年云王北征流沙積羽千里按此語乃
 沈約引他書為注者景純在沈前何従見之益知此
 注之偽不待言也然沈注余亦疑偽而孔晁注周書
 尤淺陋余嘗疑三注皆偽也景純本傳有穆天子注/蓋元注已亡後人補之
 不然胡視山/海經霄壤也
黄伯思跋汲冢師春云按晉太康二年汲郡民不凖盜
 發魏襄王冢得古竹書凡七十五篇晉征南將軍杜
[018-23a]
 預云别有一&KR1505純集左氏傳卜筮事上下次第及其
 文義皆與左傳同名曰師春師春似是鈔集人名也
 今觀中秘所藏師春乃與預說全異預云純集卜筮
 事而此乃記諸國世次及十二公嵗星所在并律呂
 諡法等末乃書易象變卦又非專載左氏傳卜筮事
 繇是知此非預所見師春之全也然預記汲冢他書
 中有易隂陽說而無彖繫又有紀年記三代并晉魏
 事疑今師春蓋後人雜鈔紀年篇耳然預云紀年起
[018-23b]
 自夏商周而此自唐虞以降皆録之預云紀年皆三
 代王事無諸國别而此皆有諸國預云紀年特記晉
 國起殤叔次文侯昭侯而此記晉國世次自唐叔始
 是三者又與紀年異矣及觀其紀歲星事有杜征南
 洞曉隂陽之語繇是知此書亦西晉人集録而未必
 盡出汲冢也以上俱黄跋師春語與通考陳氏說同
 然紀年即今冠以竹書者而黄以師春當之亦大鹵
 莽也陳氏說并録下方
[018-24a]
端臨通考有汲冢師春一卷陳氏曰晉汲郡魏安釐王
 冢所得古簡杜預得其紀年知其魏國史記以考證
 春秋别有一卷純集疏左氏傳卜筮事上下次第及
 其文義皆與左傳同名曰師春似是抄集者人名也
 今此書首敘周及諸國世系又論分野律呂為圖又
 雜録諡法卦變與杜預所言純集卜筮者不同似非
 當時本書也
汲冢三書大率衰周之撰周書有太子晉解紀年終愼
[018-24b]
 靚王惟穆天子當是東遷前作列禦冦嘗引可知
春秋戰國殉𦵏之風大行秦穆公號賢主而殺三良餘
 可概已至始皇穿冢驪山珠璣寳玉窮極人代唐太
 宗獨以蘭亭髙出千古矣然孰與魏襄王之竹簡也
 襄王即孟子所謂不似人君者而冢中獨竹簡數十
 車古噐一二他服玩琛怪無聞焉即世傳三書無論
 如大易繫辭或燼於秦火而出於冢中則襄王竹簡
 豈不與孔壁仝功哉當戰國紛爭雅尚有如若人誠
[018-25a]
 未易者廼世率置之弗道故余為一言於篇末云耳
王伯厚困學紀聞引皇覽冢墓記云漢明帝時公卿大
 夫諸儒八十餘人論五經誤失符節令宋元上言秦
 昭王與呂不韋好書皆以書𦵏王至尊不韋久貴冢
 皆以黄膓題湊處地髙燥未壞臣願發昭王不韋冢
 視未燒詩書伯厚誚漢儒欲發冢以求詩書其陋至
 此余謂使漢之人主能用此言發二冢以求遺經而
 改𦵏之俾先王典籍日揭於煨燼之後奚而弗可當
[018-25b]
 時二冢必存無恙故以為言亦可見先秦之世有以
 書為殉者至晉而襄冢竹書竟出惜不能用云
 
 
 
 
 
 少室山房筆叢卷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