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3j0190 少室山房筆叢-明-胡應麟 (master)


[007-1a]
欽定四庫全書
 少室山房筆叢卷七
            明 胡應麟 撰
  史書佔畢三
  冗篇上
學者多譚五覇而不得其說於桓文之外於是取昆吾
 乎夏取豕韋取大彭乎商以合乎周之齊晉而五之
 自遷史夏商本紀旣絶弗載而春秋秦漢雜傳子書
[007-1b]
 又往往掇拾其一而軼其二三是以後世之惑滋甚
 葢余讀汲冢紀年而始得其說焉夫覇之取稱其大
 㫖二諸侯而有勞王室錫之茅土俾專征伐而人服
 之若文王之為西伯是其覇覇以功也諸侯而弗共
 王室恃其强大自專征伐而人畏之若共工之覇九
 州是其覇覇以力也自徐偃宋襄攘竊仁義卒以削
 亡為天下笑而戰國之君盛以甲兵土地相凌於是
 乎孟軻氏出大明王道以辟之而覇之云者祗以為
[007-2a]
 尚力之事槪之三代盛時之所謂覇迥不侔矣考竹
 書所紀三事其始之覇也要皆得之於功而其末之
 亡皆失之於力者也夏仲康六年錫昆吾命作覇帝
 芬三十三年封昆吾氏子於有蘇帝癸元年昆吾氏
 出居許帝癸二十八年昆吾氏伐商三十年商師征
 昆吾三十一年商克昆吾此昆吾氏之始末紀於竹
 書者也夏孔甲元年廢豕韋氏使劉累豢龍帝昊元
 年使豕韋氏復國商外壬四年邳人侁人叛河亶甲
[007-2b]
 元年彭伯克邳五年侁人入於班方彭伯韋伯伐班
 方侁人來賔祖乙元年王即位自相遷於耿命彭伯
 韋伯武丁四十三年王師滅大彭五十年征豕韋克
 之此豕韋氏大彭氏之始末紀於竹書者也合前後
 而較之昆吾也豕韋也大彭也其詳不可得聞其興
 滅之大都槩以具矣夫昆吾氏之覇覇於仲康之代
 而亡於桀豕韋大彭之覇覇於亶甲祖乙之代而亡
 於武丁夫昆吾氏其興弗可考自彭伯韋伯之命於
[007-3a]
 商而昆吾氏可知也大彭豕韋其滅弗可考自昆吾
 氏之克於商而豕韋大彭可知也然則世之譚五覇
 者以其始之以功覇而合之桓文乎則可以其末之
 以力覇而合之桓文乎則弗可夫桓文固尚力而厥
 功實弗容掩也迹三氏於始則類迹三氏於末弗類
 也是昆吾大彭豕韋齊桓晉文之說也
春秋戰國之世文士之好竒不已甚哉自古中興之烈
 亡大於夏少康者粤自襁褓之中已䝉大難流離竄
[007-3b]
 匿四十餘載迄以一成一旅復夏舊物而光大之彼
 其﨑嶇有虞仍鬲之間所為布德兆謀葢將靡所不
 極而史遷本紀盡逸其文後人求之弗得遂舉離騷
 天問荒忽謬悠之說以實之夫夏自太康距於夷羿
 寒浞簒於有窮中間䘮亂因仍世已三易而浞與過
 澆狡力相資滅斟弑相跨據都邑視王莽桓𤣥之禍
 弗啻十倍豈一刺客一虞人之任哉少康履歴僅見
 左氏而首末弗詳惟汲冢紀年差備復夏之事第言
[007-4a]
 伯靡自鬲帥斟鄩斟灌之師以伐浞世子少康使女
 艾伐過殺澆伯子杼帥師滅戈少康自綸歸於夏邑
 其事雖不可詳考要皆王者正正之師至如離騷所
 謂襲女岐縱田犬則絶不見於簡編也離騷所問葢
 齊東里社鬼巫墟墓之談屈子放逐無聊感而筆之
 以問後世世儒不能辯斥而好竒如沈約者又引之
 以釋紀年遂使少康靡艾萬古中興之績下仝孟嘗
 郭解之儔余不得不辯之
[007-4b]
三代而上史書名氏之譌衆矣其最大而可疑可疑而
 弗可弗辯者亡若伯翳之與伯益自史以伯益佐禹
 以伯翳先秦司馬貞張守節等並疑其謬而莫能援
 明證以折衷之故歴世紛紛迄於今伯翳伯益為二
 也夫使伯翳伯益若共工蒼頡栗陸容成鴻蒙雲將
 齧缺之屬荒忽茫昧而不足有亡則可誠禹之佐舜
 之輔而秦之先則其人所係世道何如者而可弗定
 於一也史遷秦本紀云大業娶女華女華生大費大
[007-5a]
 費佐禹平水土輔舜馴鳥獸舜妻以姚之玉女是曰
 栢翳為秦之先夫禹作司空天下之大任佐禹濬川
 天下之大功藉令非伯益而别一人則尚書載之當
 參咎繇伍稷契矣今考虞廷臣庶四岳九官十二牧
 輩靡不具載於書而伯翳之文獨不經見以史所稱
 平水土者質之乎書則偕奏鮮食益事也以史所謂
 馴鳥獸者質之乎書則掌火作虞益官也然則尚書
 所云伯益非伯翳而誰耶秦紀所云伯翳非伯益之
[007-5b]
 誤耶葢伯與栢其音仝秦本紀/作栢益與翳其聲近故史
 記誤以一人析而為二猶幸乎其人雖二而其事則
 一也然而大費之云又胡以稱也則吾嘗讀汲冢紀
 年而得之竹書紀啓即位之二年費侯伯益出就國
 夫史記先稱大費復稱柏翳柏翳為人名則大費為
 國封矣大費為國名則柏翳為伯益矣即竹書一簡
 而柏翳伯益大費舉不待辯而明而司馬貞張守節
 皆置弗道彼索隱者惡在其為索而正義者惡在其
[007-6a]
 為正也正義陳紀下亦言二人本一而秦紀陳紀世/家益不言按山海經劉歆序先稱伯翳復言
 伯益其為一人明甚而太史氏之/誤不辯自明矣然正義亦不引
蘇子瞻論周之失計莫甚東遷而以靈王神聖諸侯服
 享為証此但據子朝之書而弗及詳論其世也靈王
 之世孫甯出君而莫能討崔慶弑君而莫能誅陳生
 伯輿爭政而莫能斷至假列國大夫以聽訟於王庭
 其紀綱名分幾於蕩無一存矣榖洛之鬬王欲壅之
 太子晉之諫可謂切深而王卒弗能用也終其身政
[007-6b]
 事可見惟聘后致命於齊而已神聖服享果何在哉
 善乎唐李翺之言也神堯以一旅取天下後世不能
 以天下取河北夫唐之弗振豈亦東遷之罪也夫太
 子晉一言晉人遽欲舉侵地而返之俾弗蚤死成宣
 之治可復孰謂東遷計失哉
自文王釋羑里之囚紂錫之弓矢得專征伐世遂以文
 王為西伯至戡黎一事咸曰文王是舉將以震紂而
 萌其悔心也噫文王三分有二以服事殷仲尼至德
[007-7a]
 之嘆葢惓惓焉一旦甫釋囚繫而輙有戡黎之舉若
 勾踐以美女豢吳而兵隨其後者孰謂文王之德顧
 為是耶且紂當文王之時三仁未亡天命未絶諸侯
 八百未會而文王遽稱兵以獵其郊視後世亂臣賊
 子舉晉陽以清君側者復奚異哉元儒金吉甫氏獨
 引膠鬲之言直以戡黎繫之於武而文之心始暴白
 於天下萬世然膠鬲之言足以証西伯之為武而不
 足以證戡黎之為武也余考汲冢竹書帝辛四十一
[007-7b]
 年西伯昌薨四十二年西伯發受丹書於呂尚四十
 四年西伯發伐黎自武王之立以至克殷始終西伯
 之外無别稱焉於是始信戡黎之舉灼然出於武王
 而文之以服事殷没齒皦無纖芥可以刷百代之疑
 矣金氏前編多引竹書獨茲事闗係非眇而紀年所
 載彰明較著特為愉快人心而偶未之引豈考覈有
 所未至耶
甚哉三代而上史氏之說之不足憑也司馬遷列傳七
[007-8a]
 十而首伯夷而其傳伯夷也始之以逃堯之文卒之
 以伐紂之諫葢歴數百千年未有核其實者也夫逃
 堯之謬有識槪能辨之獨伐紂之諫其所闗涉甚鉅
 宜其所紀載特詳乃遷所取證茫亡一焉而世之儒
 者萬喙一詞即博渉自信如宋羅泌之流亦僅啓其
 端而其說迄靡竟也夫三代之書遷所取證者六經
 孔孟之外國語短長莊荀韓呂數子已爾孔子於夷
 則賢之矣孟子於夷則聖之矣而未嘗槪叩馬之事
[007-8b]
 也孔子於夷稱其餓矣孟子於夷述其清矣而未嘗
 槩叩馬之言也采薇一歌足發明武未盡善而孔則
 刪之食粟之恥有大於不聽惡聲而孟則置之揆之
 事理胡舛謬也先秦之文詳於識文武者宜莫踰左
 氏勇於非湯武者宜莫踰莊周而左國諸書言者弗
 引莊列諸書引而弗言書出於漢之後而足以証周
 之前者汲冢而汲冢諸篇又始終亡一語及也然則
 叩馬之諫太史氏所采據果何書也夫三代之書其
[007-9a]
 傳於後世常寡而三代之迹其軼於上古常多至聖
 賢大節未有不具載於六經而互見於子史者若之
 何合六經諸子諸史而茫亡一證也故吾斷以為夷
 齊無叩馬之說也然斯語非遷創之葢戰國遊談之
 口而遷信之太果也夫戰國之談其起於見夷齊之
 遜位而遂疑武王之有爭聞夷齊之居周而遂疑伐
 紂之當阻因委曲傅㑹而為是與夫叩馬一節在夷
 齊誠優為而君臣父子一言足以樹天地古今之大
[007-9b]
 戒顧以之垂訓則偉而以之紀實則疎也則君子之
 讀斯傳者尚亦取其言而姑略其事也哉
仲尼曰伯夷叔齊餓於首陽之下餓之云者葢以夷齊
 遜國而貧弗若景公之擅國而富曷嘗謂餓而死也
 夫孔子餓於陳蔡靈輒餓於翳桑而皆未嘗死胡為
 乎首陽之下夷齊獨死於餓也食粟采薇其因餓之
 一言而附㑹歟夫武王非愎諫者二子之難難遜國
 弗難叩馬難無怨弗難采薇莊周稱夷齊之咸陽見
[007-10a]
 武伐殷曰天下亂周德衰不若避之北至於首陽之
 山遂餓而死此太史之說所從出於莊生口也而亦
 可以證其無叩馬之事矣
夫春秋之世之亂也而忍言哉葢君臣之義絶矣晉欒
 書中行偃執厲公召韓厥厥曰二三子不能事君焉
 用厥也齊崔杼弑莊公人謂晏嬰死乎曰君死社稷
 則死之若為己死非親暱誰敢任之韓厥晏嬰夫非
 春秋所謂賢者哉君父之仇義不共天臣弑君子弑
[007-10b]
 父殺無赦亡論其職大小也二子身為大夫驟聞君
 父之難當率先有衆奉大義而討之誅元惡以靖國
 家上也茍不能則死之又不能則去之舍是無可言
 者方厲公之執而書偃之召也厥挺然力爭尚庶幾
 萬一挽回必不得已猶當致命畢力於嗣主之世而
 始焉則為克之中立以觀其變繼焉則為盾之同黨
 以遂其奸晉尚為有人乎葢厥也弗臣而悼也弗子
 矣夫人臣之義食焉弗避其難嬰之食誰之食也莊
[007-11a]
 弑而弗從猶之可也方莊之未弑弗當諫與迨莊之
 旣弑弗當討與諫而弗行與討而弗遂弗俱當去與
 四者之義嬰亡一焉生食其禄死而置之臣焉用哉
 夫春秋之世君臣道絶矣以二子之事如彼而世以
 為賢後世亦卒無有非之者甚矣大義之難明也
豫讓漆身吞炭以愧人臣之懷二心者讓葢以義士自
 許也當時凛然義之後世亦翕然義之至蘇氏胡氏
 直以為聖賢大學之道甚矣宋人之陋也余以為讓
[007-11b]
 特刺客之好名者非惟弗知義殆近於弗知恥其所
 言正以教人臣之懷二心而胡以愧也夫君臣父子
 一也父有弗子子無弗父君有弗臣臣無弗君孟軻
 氏論手足腹心報施之道至矣而其言可以訓天下
 之為君不可以訓天下之為臣可以陳於唐虞桀紂
 之前不可以譚於春秋戰國之世以故言出於孟氏
 而豪傑猶或非之然而曰犬馬曰土芥曰國人曰寇
 讐其輕重之等較若也夫范氏荀氏滅於知氏知氏
[007-12a]
 滅於趙氏則知氏於范氏荀氏正趙氏之於知氏也
 讓以衆人報范氏荀氏則二氏之亡仕他姓可矣曷
 在乎仕其故主之仇之後而且為之盡力也不幾於
 寇讎之報報犬馬之視乎夫瑤之未敗果知之讓擇
 而事之惡取其知瑤之將敗絺爭之讓黙而成之惡
 取其賢瑤亡也可以死矣弗死襄執也可以死矣弗
 死至再刺而再執也猶弗死惡取其勇俾襄子而再
 釋焉將以刺終乎將以弗刺終乎刺而中胡以見襄
[007-12b]
 子於身後刺而弗中胡以見襄子於生前終止而弗
 刺胡以自立於天下萬世故吾直以讓非惟弗知義
 而近於弗知恥也其厪厪焉惜其一死務以成其一
 刺之名而已於人臣無二心奚有也即人臣二心將
 以讓藉口而又奚愧也夫為讓計宜何如曰死范氏
 荀氏上也死知伯之亡其次也死襄子之執又次也
 以刺而報其主則已卑卑再刺而再弗行而卒弗死
 而欲以漆身吞炭愧人臣之懷二心者難矣哉以知/氏無
[007-13a]
 人而讓無為而為者尤謬夫聶政尚不/欲顯其名而要離致戮妻子奚為也
自山東遭秦禍諸侯之得志者三而蘇氏之合從弗與
 焉孟嘗之臨函谷也信陵之存大梁也趙奢之救閼
 與也孟嘗信陵俱貴公子率列國以攻秦獨奢起小
 吏提孤軍大破秦師其事甚偉功甚竒乃讀史者忽
 焉第知奢之勝而已而所以勝弗知也當秦之圍閼
 與也惠文以問亷頗頗以為難救何哉閼與之地秦
 韓趙三國之交秦攻韓而移兵閼與葢出趙之不意
[007-13b]
 也而趙始發兵救之令秦也據險以拒趙若魏太祖
 之屯柴壁則趙師阻令秦也扼險以要趙若唐太宗
 之襲美良則趙師殱二者皆曉兵所忌而頗位趙上
 將聲聞諸侯固不肻輕用其名鬬成敗於鼠穴也奢
 則未嘗有戰伐之勲一旦欲翹然自樹勢不容不出
 死力以見其竒而奢方拔自細微又易以愚秦耳目
 於是頓兵邯鄲增壘以示吾弱而弛敵之防堅壁以
 蓄吾威而俟敵之間至於二十八日之久彼師已老
[007-14a]
 而我師方壯然後乗秦諜之往而卷甲以趨之秦欲
 拒吾於險之外而吾已入欲邀吾於險之内而吾已
 出比秦人悉甲來攻而吾壁壘已成士有必死之志
 以久蓄之鋒乗初至之說勵必死之勇以馳乎疲勞
 暴露之師此其廟勝之勢在趙在秦不待智者而决
 矣或曰奢之勝歴之謀也歴所謂厚集其陣先據北
 山皆兵家之常偶合於奢而奢用之葢奢之勝而非
 所以勝也奢受命出師勝秦固燭鑑焉而待歴乎哉
[007-14b]
 然則亷頗之議失與頗秦所忌奢秦所易也奢將則
 敵信而弗疑頗將則敵疑而弗信故奢之事頗雖勇
 有弗能行頗之言奢雖勝有弗能奪也夫道逺險狹
 頗之言誠未為失而長平之役亦奢也有以狃之悲
 夫
樂毅不拔二城夏侯𤣥以為庶幾湯武何其陋哉河汾
 氏從而諛之眉山氏又從而駁之是皆有疑於毅之
 不取而未嘗熟察古今攻守之大勢也以吾論之即
[007-15a]
 墨之守不必智如田單而後全而二城之拔非特毅
 有所不能即力與材倍蓰於毅者未可必也胡不以
 戰國推之燕視秦鬬士孰銳毅視武安君起將略孰
 優下齊七十餘城坑趙四十餘萬震讋孰甚燕之圖
 即墨視秦之圖邯鄲孰急平原安平之應變孰短孰
 長智者所了也然起以百戰之威挾秦國之衆乗長
 平之勢蹙垂亡之趙一圍而不能舉再命而不肯行
 三迫而甘伏杜郵之劒觀其力拒應侯之請即未必
[007-15b]
 盡然而邯鄲之不易克固昭昭矣獨於毅焉疑之可
 乎夫齊之與燕勢相軋也單之與毅略相等也然而
 主客異勢怠奮異心重以嗣主狐疑鄰國反間亡臣
 合力戰士思歸騎刼之代葢毅有天幸焉不然其能
 成師返哉故吾謂即墨之守非單亦全二城之拔非
 毅所及而論事者必灼見古今攻守之大勢而後可
 也
甚矣攻守之勢之相懸絶也故守者將有不必才兵有
[007-16a]
 不必衆而攻者將之才有無所用而兵之衆有無所
 施夫王莽以百萬圍昆陽也而殲隋煬以百十三萬
 圍平壤也而潰此其兵莫衆矣則曰將非才也孔明
 以十萬圍陳倉而不拔孫權以十萬圍合肥而幾擒
 此其將莫才矣則曰兵非衆也光武悉漢將之良以
 圖天水而折北神武悉齊兵之銳以圍金墉而殞身
 此將非弗才兵非弗衆矣則猶曰敵堅也拓跋英楊
 大眼以四十萬圍鍾離而隻輪不返郭子儀李光弼
[007-16b]
 以六十萬圍相州而九帥盡奔此將非不才兵非不
 衆敵非不脆矣則猶曰救至也至魏太武屯百萬於
 宋唐太宗聚天下於遼則不惟將之才絶古今而且
 帝矣不惟兵之衆極海宇而且精矣王莽隋煬/兵未必精加以
 盱眙小城安市夷帥敵非勍也義隆破膽延夀望風
 救已絶也然而卒自解者何以故也故曰攻守之勢
 懸絶甚也有善守則無善攻也而况乎樂毅之將燕
 昭之兵而攻乎田單之守若之何二城之可拔也而
[007-17a]
 夏侯氏以庶幾湯武然乎否哉
白起坑長平四十萬古今以罪趙括括輕躁寡謀可罪
 也而長平之事則大有難言者世襲故常類以括為
 妄庸豎子則弗考之甚也何者四十餘萬之衆匪易
 御之師也四十餘日之圍匪易支之困也使括也而
 果妄庸豎子若宋義劉秩李元平輩將鋒交即潰曷
 能以其衆戰耶將伏發即殲曷能以其衆守耶以四
 十萬之兵陷必死之地壁四十餘日之久而亡一叛
[007-17b]
 者至括死而後降則括之為括可知也括當時所與
 援桴對壘何人哉秦兵之彊天下靡敵焉白起所擊
 天下靡堅焉彼且因失地之忿勵用壯之師非閼與
 之戰兵亡名將亡勇者比也當起未將而頗之禦紇
 已惴惴矣洎乎武安旣出秦掃境以潛屬之而其王
 又親至河内發穉弱以趣之葢不啻宋人所謂空國
 而戰者噫嘻當其時事勢之亟何如也吾以即信平
 弗代而馬服復生未易云也夫括也果若李元平輩
[007-18a]
 則一王紇舉之矣而胡以必起以寡擊之以正擊之
 亾不可者而胡以用衆而胡以用竒且一朝食滅之
 矣而胡以若是久也惟將而必起而必用衆而必用
 竒而括之不得為妄庸豎子也審矣
秦之縱反間也第欲將括趙卒將之而括卒覆其軍胡
 秦之巧趙之拙而括之愚也當孝成之受上黨也議
 之平原平原以亷頗當起其䇿之亦審矣及頗失亡
 堅壁孝成讓之而秦間之入直以頗為易與且降頗
[007-18b]
 也將四十萬之衆外創於敵而内迫於君是章邯鉅
 鹿之勢也縱頗之才足以堅守趙之君臣而聞斯語
 其能無矍然動哉而當其時孰可以代頗者馬服死
 安平亡李牧方保塞未知名葢六國之將舉亡任此
 不特趙也獨括素喜兵時亦以能將歸之而先是父
 奢又嘗代頗却秦故孝成平原驟舉之而不惑也夫
 秦之利在去頗不在任括趙之失不在任括在廢頗
 頗代而四十餘萬之命已懸於白起之手矣方是時
[007-19a]
 趙之夙將頗外樂乗龐煖二子而已趙不將括而將
 二子未必不為芒卯扈輒之續而其敗或速於括未
 可知也括堅守四旬而救弗至而卒以身死敵雖不
 足以贖其僨軍之罪較之誤國而降者猶有間也而
 世之罪括甚於趙葱騎刼而孝成平原夷於王遷郭
 開余是以悲之
謂長卿封禪貢諛信乎弗貢於生前而貢於死日彼欲
 以奚冀焉謂子雲美新漁進信乎弗漁於少日而漁
[007-19b]
 於暮途彼欲以奚為焉夫封禪見謂名髙而弗知聖
 王弗繇也夫美新見謂明哲而弗知節士弗憙也是
 二子之所蔽也夫漢俗急功利躁而獲者夥矣獨二
 子恬然而宋人以文士故加惡聲而弗原其衷論其
 世悲夫俟考/
 
 
 少室山房筆叢卷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