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1a] 
欽定四庫全書
明名臣琬琰録卷七
明 徐紘 撰
禮部侍郎曾公神道碑銘有序/ 宋 濓
治古之時非惟道德純一而政教修明至於文學之彦
亦精贍完博足以為經濟之用盖自童丱之始習四經
之文畫以嵗月期於黙記又推於遷固范曄諸書豈直
覧之其黙記亦如經基本既正而後徧觀歴代之史察
[007-1b]
其得失稽其異同㑹其綱紀知識益且至矣而又参於
秦漢以來之子書古今譔定之集録探幽索微使無遁
情於是道徳性命之奥以至天文地理禮樂兵刑封建
郊祀職官選舉學校財用貢賦戸口征役之屬無所不
詣其極或廟堂之上有所建議必旁引曲證以白其疑
不翅指諸掌之易也自貢舉法行學者知以摘經擬題
為志其所最切者唯四子一經之箋是鑚是窺餘則漫
不加省與之論談兩目瞪然視舌本强不能對嗚呼一
[007-2a]
物不知儒者所恥孰謂如是之學其能有以濟世哉此
濓銘亡友曽公之墓憤激於中而復繼之永嘆也公諱
魯字得之曽其氏也孔門弟子郕公五十七代孫其居
新淦吉陽里者已久世裔之傳與夫轉徙之詳昔以著
於公之先墓兹不重載曽大父兼善宋贈大理評事祖
天騏宋宣教郎軍器監主簿父順元韶州路學教授妣
劉氏公年七嵗能諳誦九經一字勿遺奉禮郎簡君正
理欲以神童舉於朝其父止之及齒稍長取三史日記
[007-2b]
之尋及其餘數千年間國體治亂人材忠佞制度沿革
咸能言之有叩之者如山川出雲層見疊數杳莫察其
端倪公殊不以為足所藏子集動至數百家各攬其精
而掇其華聞有僻書隱牒不憚道里之逺必購得之既
得必篝燈讀之逹旦不寐發為詞章龎蔚炳朗毅然有
不可奪之氣廬陵劉提舉岳申與之語連日夜不休嘆
曰不意後生中能至於斯也其將以文鳴乎杜内翰鄉
之丈人行也公負笈從之遊益充拓其所未至寤疑辨
[007-3a]
惑惟日不足遂以博極羣書稱於時公猶謂未要於至
道述長書一通謁虞文靖公集於臨川虞公大悦曰昔
程子以張敬夫年十六七即有志聖賢之道子能如是
復何讓古人公年盖十九矣由是益濳心濓洛關閩之
學分别義理密如蠶絲牛毛而尤愛吳文正公㣲之書
吳公亦居臨川其著書滿家無大無小公一一訪獲之
玩繹未嘗擇手久之充然有得盤桓林泉以道自娛若
將終身焉至正壬辰天下大亂州縣所在繹騷公召里
[007-3b]
諸豪集徤兒持兵以保障乎一方仍椎牛釃酒開陳逆
順禍福言甚剴切衆皆聳耳而聽卒無敢犯非義者人
號曰君子鄕入國朝有詔纂修元史勒成一代之典遣
使者起公於家公賛決部居補苴罅漏者不一而足其
功為最多史成上坐端門召諸史臣有白金束帛之賜
公居其首焉公將乞身還山㑹朝廷開局編𩔖禮書輿
論以老成之士無踰於公者共堅留之議禮之家有如
聚訟自古難定於一公當羣言沸騰之中揚言曰某禮
[007-4a]
宜據某書則是從某説則非有不服者爭相辨詰公歴
舉傳記答之各心醉而去俄遷入儀曹為祠部主事階
承事郎時洪武二年十二月也常忠武王薨高麗王遣
使來祭公索其文觀之使者靳不與公不可使者不得
已出之外則襲以金龍黄帕内則不書洪武之號公責
之曰龍帕固疑誤用若納貢稱藩而不奉正朔君臣之
義果安在耶使者頓首謝過皆命易去乃已安南來貢
主客曹已受其表將入見公取其副覧之其主乃陳叔
[007-4b]
明公曰前王陳日熞爾今驟更名必有以也亟白尚書
諗之使者不敢諱蓋曰熞為叔明所逼而死遂纂其位
中心懷懼故託修貢以覘朝廷之意上叱之曰島夷何
狡獪如此却其貢不受五年二月上問丞相曰曽魯在
禮部今何職邪對曰不過主事爾即日超六階拜中順
大夫禮部侍郎公以順字犯父諱辭就朝請下階吏部
以國法有定不之許倭夷入冦戍將每捕獲之上憫其
無知命儒臣草詔歸其俘公之所譔有中國一視同仁
[007-5a]
之語上悦曰頃觀陶凱文已起人意今魯復如此文運
庶其昌乎凱禮部尚書也八月奉㫖考京畿鄕試入院
之後忽吐血一升公猶力疾閲卷不息自是遂奄奄不
振九月膏露降鍾山羣臣咸見諸咏歌公獨譔賦以進
十月上將郊祀出宿齋宫命取諸作使侍臣更畨誦之
至公獨曰此曽魯作邪援據既精鋪叙有法豈新進之
可驟至哉十又一月疾愈篤上章乞骸骨甚至中書以
聞上惻然許之十又二月辛卯歸舟至南昌公謂次子
[007-5b]
圭曰吾命止明日不能至家矣然吾以一介韋布之士
受國寵恩位躋法從又得守正而斃死復何憾所憾者
不見二孫之成立也即趣觚翰為書戒之壬辰次石政
潭果斂袵而逝距家纔兩驛爾丙申至故居丁酉具棺
歛擇地於縣南屏山之陽以六年某月某甲子祔塟九
世祖高安府君之塋從治命也公蓄徳熈和人近之者
温如春風不見忿戾之色然其人則山澤之癯身退然
若不勝衣未嘗有所矯飾其處家也事親克孝父䘮哀
[007-6a]
毁致疾踰年而後能起已而二兄諸姪相繼捐館公抆
淚經紀㓙事三年間塟十餘䘮且撫存其孤惸惟恐或
失其所生平輕財仗義喜周人之急四方賔客日登其
門公倒屣迎之了無倦容嘗一試江西鄕闈有司寘諸
乙榜人為不平而公亦澹如也其出仕精白一心有知
無不為凡典禮涉於制度者必經公損益而後定雖古
者吏牘之繁簡署字之上下人所不能知公獨稽諸書
以為決公誠所謂濟世之學者非耶公屬文不喜留藁
[007-6b]
其徒雖有所輯録猶未成書其自著書有六一居士集
正訛南豐𩔖藁辨誤藏於家他咸未脱藁當公修元史
時濓實為總裁及入南宮又有僚友之好故相知號為
最深共坐官舍更析互辨每至夜分嘆末學之空虛傷
古道之寥落又復相視囅然一笑嚴陵徐尊生嘗有言
曰南京有博學之士二人一以舌為筆一以筆為舌其
意盖指公與濓也嗚呼尊生過矣濓也何人而敢上儷
於公哉雖然公未常欲棄濓也相期他日幸歸林下胥
[007-7a]
㑹焉共成一書庶可藉手以見前賢公今不可作矣故
因銘墓之文而屢興懷於治古之時也世之讀者必將
深感焉公讀書之室曰守約齋學者遂稱為守約先生
享年五十四嵗娶聶氏先二十年卒公再不納配一榻
蕭然如山林枯槁之士人難之子男二人長塾今來請
銘者次即圭出為仲兄後女一人應真適劉奉孫二人
正龍夢龍銘曰氣化糾纒人文昭宣萬𩔖斯甄兮天設
地施一偶一竒形聲相資兮載籍繽紛六藝攸尊各闢
[007-7b]
其門兮枝分葉敷散為千塗混其精觕兮彌綸大邦文
物采章有變有常兮不生碩儒孰軋其樞孰苞其膄兮
玉笥之陽神珠吐芒莫自翳藏兮大明麗天束帛戔戔
搜羅俊賢兮衮褒鉞誅寓於䇿書輿論所孚兮儀曹之
升議禮稽經日維烝兮黼黻帝猷上窺殷周功在刪修
兮所積之訦所發之深開陽闔隂兮正笏垂紳其色誾
誾邦之老臣兮媚學躚躚其中
然何翅霄淵兮天胡
降䘮一鑑之亡四國之傷兮其神上征化為列星寒光
[007-8a]
晶熒兮下䠶屏山馬鬛桓桓名在不刋兮
誠意伯劉公行狀 黄紀善
公諱基字伯温世為括蒼人年十四入郡庠從師受春
秋經人未嘗見其執經讀誦而黙識無遺習舉業為文
有竒氣决疑義皆出人意表凡天文兵法諸書過目洞
識其要講性理於復初鄭先生聞濓洛心法即得其㫖
歸先生大器之乃謂公父曰吾將以天道無報於善人
此子必高公之門矣後應進士舉授江西瑞州府高安
[007-8b]
縣丞掲文安公曼碩見公謂人曰此魏徴之流而英特
過之將來濟時器也公在燕京時間閲書肆有天文書
一帙因閲之翊日即背誦如流其人乃大驚欲以書授
公公曰已在吾胸中矣無事於書也之官以亷節著名
發奸摘伏不避强禦為政嚴而有惠愛小民自以為比
慈父而豪右數欲䧟之時上下咸知其亷平卒莫能害
也新昌州有人命獄府委公覆檢案覈得其故殺狀初
檢官得罷職罪其家衆倚䝉古根脚欲害公以復讐江
[007-9a]
西行省大臣素知公遂辟為職官掾史以讜直聞後於
幕官議事不合遂投劾去隱居力學至是而道益明後
為江淛儒學副提舉為行省考試官頃之建言監察御
史失職事為臺憲所沮遂移文决去嘗遊西湖有異雲
起西北光映湖水中時魯道原宇文公諒諸同逰者皆
以為慶雲將分韻賦詩公獨徒飲不顧乃大言曰此天
子氣也應在金陵十年後有王者起其下我當輔之時
杭城猶全盛諸老大駭以為狂且曰欲累我族滅乎悉
[007-9b]
去之公獨呼門人沈與㸃置酒亭上放歌極醉而罷時
無能知者惟西蜀趙天澤知公才器以為諸葛孔明之
流嘗作文以期之方谷珍反海上省憲復舉公為浙東
元帥府都事公即與元帥納琳哈剌謀築慶元等城賊
不敢犯及特哩特穆爾左丞招諭方冦復辟公為行省
都事議収復公建議招捕以為方氏首亂掠平民殺官
吏是兄弟宜捕而斬之餘黨恊從詿誤宜從招安議方
氏兄弟聞之懼請重賂公公悉却不受執前議益堅特
[007-10a]
哩特穆爾左丞使其兄子省都鎮猶以公所議請於朝
方氏乃悉其賄使人浮海至燕京省院臺俱納之準招
安授谷珍以官乃駁公所議以為傷朝廷好生之仁且
擅作威福罷特哩特穆爾左丞輩覊管公於紹興公發
憤慟哭嘔血數升欲自殺家人葉姓等力沮之門人宻
拉薩巴曰今是非混淆豈公自經於溝瀆之時耶且太夫
人在堂將何依乎遂抱持公得不死因有痰氣疾是後
方氏遂横莫能制山穴皆從亂如歸公在紹興放浪山
[007-10b]
水以詩文自誤時與好事者遊雲門諸山皆有記行省
復以都事起公招安山冦吳成七等使自募義兵賊拒
命不服者輒擒誅之畧定其地復以為行樞密院經歴
與行院判舒穆嚕宜孫守處州安集本郡後授行省郎中
經畧使李闕/鳯巡撫江南諸道採守臣功績奏於朝時
執政者皆右方氏遂置公軍功不録由儒學副提舉格
授公處州路縂管府制諸將聞是命下率皆解體勑書
至日於中庭設香案拜曰臣不敢負世祖皇帝今朝廷
[007-11a]
以此見授無以宣力矣乃棄官歸田里時義從者俱畏
方氏殘虐遂從公居青田山中公乃著郁離子客或説
公曰今天下擾擾以公才畧據括蒼併金華則越可折
簡而定方氏將浮海避公矣因畫江守之此勾踐之業
也舍此不為欲悠悠安之乎公笑曰吾平生忿方谷珍
張士誠輩所為今用子計與彼何殊耶天命將有歸子
姑待之㑹上下金華定括蒼公乃大置酒指乾象謂所
親曰此天命也豈人力能之耶客聞之遂亡去公決計
[007-11b]
趨金陵衆疑未决母夫人富氏曰自古衰亂之世不輔
真主詎能獲萬全計哉衆乃定或請以兵從公曰天下
之事在吾之所輔者爾奚以衆為乃悉以衆付其弟陸
陴家人葉性朱佑等𠫭掌之且曰善守境土毋為方氏
所得也勿憂我適縂制官孫炎以上命遣使來聘公遂
由間道詣金陵陳時務䇿一十八欵上從之㑹陳氏入
冦獻計者或謀以城降或以鍾山有王氣欲奔據之或
欲决死一戰不勝而走未晚也公獨張目不言上召公
[007-12a]
入内公奮曰先斬主降議及奔鍾山者乃可破賊爾上
曰先生計將安出公曰如臣之計莫若傾府庫開至誠
以固士心且天道後舉者勝宜伏兵伺隙擊之取威制
敵以成王業者在此時也上遂用公䇿乘東風發伏擊
之斬獲凡若干萬上以克敵之賞賞公公悉辭不受中
書省設御座將奉小明王以正月朔旦行慶賀禮公大
怒罵曰彼牧豎爾奉之何為遂不拜適上召公公遂陳
天命所在上大感悟乃定征討之計遂攻皖城自昏達
[007-12b]
旦不拔公以為宜逕拔江州上遂悉軍西上陳氏率其
屬走湖廣江州平上使都督馮勝將兵攻某城命公授
方畧公書紙授之使夜半出兵云至某所見某方青雲
起即伏兵頃有黒雲起者是賊伏也慎勿妄動日中後
黒雲漸薄回與青雲接者此賊歸也即銜枚躡其後擊
之可盡擒也衆初莫肯信至夜半詣所指地果有雲起
如公言衆以為神莫能違竟拔城擒賊而還王漢一以
饒信降上命公撫之陳氏洪都守將胡均美使其子約
[007-13a]
降諸禁止若干事上初有難色公自後踢所坐胡牀上
意悟許之均美遂以城降初公聞母富氏䘮悲慟欲即
歸上以書慰留之期以成功公不得已遂從征伐至是
辭歸上遣禮官伴送累使弔祭恩禮甚厚時苗軍反金
華括蒼殺守將胡大海耿某孫炎等衢州或謀翻城應
之守將夏毅懼無所措㑹公至即迎入城一夕定之公
即發書金處屬縣論以固守所部遂同邵平章諸軍克
復處城擒苗帥賀某李某處州平公至家營塟事時語
[007-13b]
所親以上必當有天下之狀於是鄉里及隣附郡縣翕
然心服方氏雖據温臺三郡其士大夫皆仰公如景星
慶雲其小民亦未嘗不懷公之舊徳也方氏素畏公名
時遣人致書奉禮公不敢受使人白於上上因令公與
通問公因宣國家威徳方氏遂納土入貢上時使人以
書訪軍國事公即條答悉合機宜某年月日公赴京道
經建徳今嚴州也適張氏入冦時曹國公守建徳欲奮
擊之公乃使勿擊曰不出三日賊當自走追而擊之此
[007-14a]
成擒也比三日黎明公登城望之曰賊走矣衆見其壁
壘旗幟皆如故且聞嚴鼓聲疑莫敢輕動公趣使疾進
兵至則皆空壘擊鼓者乃所掠老弱耳遂窮追賊迸去
至東陽悉擒之以還公遂至京時陳友諒據湖廣張士
誠據浙西皆未下衆以為蘇湖地肥饒欲先取之公曰
張士誠自守賊耳陳友諒居上流且名號不正宜先伐
之陳氏既滅取張氏如囊中物耳㑹陳氏復攻洪都上
遂伐陳氏因大戰於彭蠡湖勝負未决公密言於上移
[007-14b]
軍湖口期以金木相犯日决勝上皆從之陳氏遂平上
還京定計取張士誠因定中原拓土西北公密謀居多
上或時至公所屏人語移時乃去雖至親密莫知其由
以公為太史令一日公見日中有黒子奏曰東南當失
一大將時𠫭軍胡深伐福建果敗後他日公見上上方
欲刑人公曰何為上語公以所夢公曰是衆子頭上有
血以土傅之得土得衆之象應在得夢時三日當有報
至上遂留所欲刑之人以待之三日後海寧以城降果
[007-15a]
如公言至上大喜悉以所留人俾公縱之某年月日熒
惑守心羣臣皆震懼公密奏上宜罪已以回天意次日
上臨朝即以公語諭羣臣衆心始安後大旱上命公諗
滯獄凡平反出若干人天應時雨上大喜公因奏請宜
立法定制上從之張士誠平後張昶欲亂政乃使人上
書稱頌功徳勸上宜及時為娛樂上以示公公曰是欲
為趙高也上頷之昶色動知公得其情也乃使齊翼巖
時伺察公隂事欲䧟之未及發而昶先事受誅及司天
[007-15b]
臺災翼巖因為書言之於上其事多公平日密聞於上
或上使為之者翼巖未之知也書奏上切責翼巖斬之
遂治黨與盡得其與昶通謀狀上適以事貴丞相李善
長憲使凌悦因彈之公為上言李公舊勲且能輯和諸
將上曰是數欲害汝汝乃為之地耶汝之忠勲足以任
此公叩頭曰是如易柱必湏得大木然後可若束小木
為之將速顛覆以天下之廣宜求大才勝彼者如臣駑
鈍尤不可爾上怒遂解洪武元年正月上登大寳於南
[007-16a]
郊公密奏立軍衛法外人無知者拜御史臺中丞適中
丞章公溢奏定處州七縣税粮比宋制畆悉加五合上
特命青田縣粮止作五合起科餘準所擬且曰使劉伯
温鄉里子孫世世為美談也或言有殺運三十年公慨
然曰使我任其責者掃除弊俗一二年後寛政可復也
上幸鳯陽使公居守公志在澄清天下乃言於上曰宋
元以來寛縱日久當使紀綱振肅而後惠政可施也乃
命憲司糾察諸道彈劾無所避公案劾中書省都事李
[007-16b]
彬侮法等事罪當死丞相李善長素愛彬乃請緩其事
公不聼遣官賫奏詣行在上從公議處彬死刑公承㫖
斬之由是與李公大忤上回京李公愬之公乃求退上
命歸鄉里公奏曰鳯陽雖帝鄉然非置都之地王巴拜
雖可取然未易輕也願聖明留意焉遂辭歸後定西失
利王巴拜竟走沙漠上手詔叙公勲伐且召公赴京師
同盟勲册公至京師上賚賜甚厚追贈公祖父爵皆永
嘉郡公累欲進公爵公曰陛下乃天授臣何敢貪天之
[007-17a]
功聖恩深厚榮顯先人足矣遂固辭不敢當上知其至
誠不强也上欲相楊憲公與憲素厚以為不可上怪之
公曰憲有相才無相器夫宰相者持心如水以義理為
權衡而已無與焉者也今憲不然能無敗乎上曰汪廣
洋何如公曰此褊淺觀其人可知胡惟庸何如公曰此
小犢將僨轅而破犂矣上曰吾之相無愈於先生公曰
臣非不自知但臣疾惡太深又不耐繁劇為之且孤大
恩天下何患無才願明主悉心求之如目前諸人臣誠
[007-17b]
未見其可也三年七月授𢎞文館學士十一月進封城
意伯四年正月賜歸老鄉里二月至家遣長子璉捧表
詣闕謝恩某年某月復遣璉進賀平蜀表頌上仍以文
答之八月上使尅期以書手問天象事公悉條答其大
意以為霜雪之後必有陽春今國威已立自宜少濟以
寛書奏上悉以付史館其書藁并已前奏請諸藁公皆
焚之莫能得其詳也初公言於上甌括間有隙地曰談
洋及抵福建界曰三魁元未頑民負販私鹽因挾方冦
[007-18a]
以致亂累年民受其害遺俗猶未革宜設巡撿司守之
上從之及設司頑民以其地係私産且屬温州界抗拒
不服適茗洋逃軍周廣三反温處舊吏持府縣事匿不
以聞公令長子璉赴京奏其事逕詣上前而不先白中
書省時胡惟庸為左丞掌省事因挾舊忿欲構䧟公乃
使刑部尚書吳雲訹老吏許公乃謀以公欲求談洋為
墓地民弗與則建立司之䇿以逐其家庶㡬可動上聽
遂為成案以奏賴上素知公置不問省部又欲建公長
[007-18b]
子獄上時已勅璉歸及奏上曰既歸矣免之公入朝惟
引咎自責而已先是楊憲敗後汪廣洋為丞相未幾而
貶廣東乃相惟庸公乃大慼嘗謂人曰使吾言不騐蒼
生之福也言而騐者其如蒼生何遂憂憤而舊疾愈増
洪武八年正月胡丞相以醫來視疾飲其藥二服有物
積腹中姬卷石遂白於上上亦未之省也自是疾遂篤
三月上以公久不出遣使問之知其不能起也特御製
為文一通遣使馳驛送公還鄉里居家一月而薨公生
[007-19a]
於至大辛亥六月十五日薨於洪武乙卯四月十六日
享年六十五歳公之子璉仲璟以是年六月某日塟公
於其鄉夏山之原禮也遺文郁離子十卷覆瓿集二十
四卷冩情集四卷長子璉又集所遺文稿五卷名曰犂
眉公集娶富氏封永嘉郡夫人繼室陳氏章氏子男二
人長璉由考功監丞任江西恭政卒於官次仲璟皆陳
氏出己女二人孫男三人廌虎豹孫女三人公未薨前
數日乃以天文書授璉使俟服闋進且戒之曰勿令後
[007-19b]
人習也復命次子仲璟曰胡惟庸必敗我欲奉遺表無
益也日後上必思我待有問當密為我奏其畧以為修
徳省刑祈天永命且為政寛猛如循環耳諸形勝要害
之地宜與京師聲勢相連絡幸聖主留意公生平剛毅
慷慨有大節毎論天下安危則義形於色然與人交遊
開心見誠坦蕩無間阻至於義所不直無少假借雖親
之者以此而忌之者亦以此惟上察其至誠任以心膂
公亦以為不世之遇知無不言毎遇急難勇氣奮發計
[007-20a]
畫立就外人莫能測其機累賛上成大功上嘗臨朝稱
之公輒逡巡不敢當家居惟飲酒奕棋未嘗自言其功
毎天象有大變則累日不樂凡公以天下蒼生休戚為
憂喜者即此可知矣上天威嚴重惟公抗言直議不以
利害怵其中上亦甚禮公常稱為老先生而不名又曰
吾子房也廷臣或有過失得譴者公密為救解而免其
人或知而詣公謝者則拒不納其人不知亦未嘗為人
言也其居鄉里守禮義尚節儉多隂徳不以富貴驕人
[007-20b]
公初與同郡葉公景淵胡公仲淵章公三益金華宋公
景濓同出處有通家之好至於居官任政則各行其志
俱以功名顯於世而公與宋公又文章為當代首稱云
伯生辱在同郡預諸生列於公子璉仲璟相知最深今
公薨而璉没仲璟與璉之子廌請録公遺事因輯平昔
所聞大畧為行狀至於皇上知人之明倚注之重公之
遭遇感激以天下公議輔人主者觀綸綍之文考成效
之績可見矣其籌䇿帷幄有不能盡詳者亦不敢强質
[007-21a]
也
恭政劉公墓碑銘 蘇伯衡
皇明有佐命勲臣曰誠意伯劉公既薨上嘉念其功不
寘洪武十年秋遂以承務郎考功監丞官其子孟藻後
一月兼試監察御史後二月超拜江西等處承宣布政
使司右恭政未三年竟薨於位十二年六月三十日也
年三十有二上聞之嗟悼不已勑有司䕶䘮反其里親
為祭文命國子生陸居敬致奠其子廌等卜地里西石
[007-21b]
門嶺董田之原以是年十一月六日塟焉既而使來屬
伯衡銘其墓上之碑按孟藻姓劉氏諱璉字則孟藻也
處州青田縣人曽祖諱庭槐皇贈中奉大夫中書恭政
知事䕶軍祖諱㷍皇贈資善大夫御史中丞上䕶軍並
追封永嘉郡公考諱基御史中丞兼𢎞文館學士太子
賛善大夫加開國翊運守正文臣資善大夫䕶軍封誠
意伯曽祖妣梁氏祖妣富氏並追封永嘉郡夫人妣富
氏封永嘉郡夫人娶陳氏子男二人長廌次虎女一人
[007-22a]
適麗水陳仔孟藻生數歳授以書二三通輒能諳誦後
終不忘年十餘為文辭立就竒氣爍爍紙上其師覧之
有愧色孟藻器局凝重而識慮宏逺誠意伯之留輦下
也孟藻内事母睦宗婣外應門戸撫鄉里無一不中度
於時永嘉為方氏所據郷之羣無頼子煽於方氏將相
挺為變孟藻出其不意先其未發一夕撲滅之無得脱
者而闔境遂以奠枕其年才十八耳誠意伯以聞上曰
非卿焉有是子誠意伯之得請歸老於家也遣孟藻上
[007-22b]
表謝恩召至榻前與語上為傾聽而任用之意昉於斯
矣其年復進平蜀頌入見武樓下内出所製潁川侯𫝊
友徳等文俾持歸示誠意伯别撰進入自誠意伯家居
孟藻將命朝謁無慮八九至至輒燕見上見其進止安
雅占對明敏未嘗不以為賢而極為皇太子所重初誠
意伯請於上曰甌閩之交有地曰談洋僻絶而嵓險戎
卒逋逃淵藪也遇民往往螘聚為奸利樹巡撿其地庶
幾人知顧忌可其請執政胡惟庸當國以不闗白恨甚
[007-23a]
及其封事言郡縣豪猾吏孟藻上之又不先通執政執
政愈益恨適有㫖逮豪猾吏乃訹使誣誠意伯非法而
刑部尚書吳雲等承執政風㫖議坐孟藻頼上知其父
子深故免誠意伯薨之又明年夏監察御史李鐸以上
㫖來取其觀象玩占諸書孟藻即日出書石室中橐從
李御史赴闕奏曰臣先臣基臨終屬臣以書成之日慎
勿泄也䘮塟事畢其上之臣未及上重煩使者來取臣
罪當萬死今悉送官矣唯陛下哀矜上慰諭之曰忠孝
[007-23b]
哉其留服事朕孟藻頓首乞賜歸持服賜寳鈔三十貫
遣之皇太子召賜食加賜五十貫秋七月服甫除而考
功丞之命下考核平亭時譽翕然上猶以為散地兼試
監察御史風裁凛凛眷遇尤篤陪祀圓丘被㫖進勺無
違禮者縉紳多之明日圓丘署丞進瑞粟特詔孟藻與
通政使曽秉政作歌獨孟藻所作稱㫖未幾除恭政出
涖江西進階中奉大夫同日除官四百餘人上諭衆曰
劉璉勲臣子操心正大居家奉法歴官著效故委以重
[007-24a]
任也顯有異績且入中書矣衆乃始知上於孟藻用之
速由知之至而孟藻益感激圖報稱其在江西也同官
韓士原貪而苛沈立本憸邪而不知大體孟藻一以忠
信介直自處臨事决議不為俯仰雖出語侵之不變一
號一令忖度利病便不便而後從違造城磚厲民更其
要約而倒縣以解督運吉安布粟兼収而私公稱便繚
禁囚徒充斥窮日夜之力䟽理而囹圄以空此尤見褒
賞於朝廷者也以此專使來錫監丞恭政命書方屬意
[007-24b]
大用之而孟藻憤立本專恣致疾奄至大故庸非民之
無禄而天奪之乎薨之日君子以其方嚮用而遽没降
年又不永咸涕泣䀌傷焉伯衡竊為劉氏先世之積累
至誠意伯而始發誠意伯之遭逢至孟藻而益隆亦顯
矣乎况孟藻能篤其忠貞奮其材猷上結主知濟美先
公生膺峻擢死䝉異數是豈惟當世賢能後來聞風其
未有不歆慕其忠孝者也然則其材雖不盡用其志則
大行其命雖短而其名則已長孟藻復何憾於斯哉今
[007-25a]
伯衡以朋友執筆為銘誼也烏得而讓之銘曰聖皇龍
興豪傑雲從運籌帷幄偉哉劉公令徳不匱有君為子
繼武而作為天子使君鍾粹美强絶記倫不煩師教肆
筆成文爰自弱冠善謀善㫁不動聲色制變將亂事聞
當宁當宁曰嗟允矣肖子亶其克家公雖退休心乎宸
黈上表上章君則奔走闗門峩峩出入不呵侍於燕閒
家人莫過上公通候罔不恭敬曰父名臣宜子之令柄
臣憾公獨不已親因事反噬遷怒於君巧詆深文冀罔
[007-25b]
天聽君免子辜皇仁且聖求公遺書詔使臨門迺縢迺
橐獻於帝閽皇欲用君君乞終制俞其請矣申錫楮幣
祥琴既御趨而造朝榮以好爵曽不崇朝第宅鞍馬以
莫不賚其官再遷首尾三載君在考功有陟必明君試
御史無回不貞殿彼大藩豈無方伯往恭厥政㣲君孰
托有兵有民有錢有粮有獄有訟有紀有綱晝思夕惟
不遑啟處何利不興何害不去去害興利民罔時恫頌
聲洋洋逹於九重命書來錫昭示崇奬使者言還君以
[007-26a]
長往命難諶斯而止乎兹不秉事權以究厥施年與材
違皇用慨嘆遣文祭之親御宸翰恩禮優渥終始哀榮
君又奚恨雖死猶生輝映前人慶延後嗣銘以傳信作
者太史
[007-26b]
明名臣琬琰録卷七
[007-27a]
欽定四庫全書
明名臣琬琰續録卷七
明 徐紘 撰
副都御史羅公壙誌銘 袁 衷
通議大夫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羅公既致仕之八年壽
八十有一歲以天順丁丑十月二十五日考終于家訃
聞逺邇莫不哀悼皇上念公為國大臣嘗有功勞于邊
境命禮部遣官致祭工部營治𦵏事其冡子泰以墓壙
[007-27b]
之石未有刻辭遂具行實属筆於衷乃序而銘之公諱
亨信字用實其先南雄人徙東筦之英溪祖徳寛父祖
昌俱不仕而以公貴皆累贈至右副都御史公自㓜頴
敏好學年十二喪其母即能苦刻立志讀書年十七選
為邑庠生永樂癸未以葩經領鄉薦明年甲申登進士
改翰林庶吉士是年五月授工科給事中徃浙江視水
災奏免嘉興海鹽崇徳三縣稅糧以甦民困丁繼母洗
氏憂起復調吏科陞右給事中坐累謫交阯公素位而
[007-28a]
行雖逺在荒服亦怡然自得未嘗有憂苦無聊之嘆因
自號安素乆之用薦起拜監察御史嘗命徃通州察倉
庾之弊廵按真定等府清軍山西所至有聲再丁繼母
何氏憂命馳驛奔喪即起復大臣有言公堪任方面者
詔復舊任食按察僉事俸宣徳乙卯陞右僉都御史命
徃平凉等處練兵以備邊塞公殫心力夙夜不懈皇上
念邊境苦寒降勅勉勞公益感奮正統丙辰與都督趙
安率師廵邊戊午丁外艱奪情視事明年禦敵功成公
[007-28b]
陞俸一級賜紵絲四表裏白金二十兩始命馳驛歸𦵏
父畢事還京奉勅廵撫大同宣府并督屯種給瞻軍餉
興利除害為乆安計公悉心國事勞来措置無不得宜
言聴計行信任惟允正統戊辰冬十二月給正二品誥
命進通議大夫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祖與父皆如其官
公在邊年乆諳于地利之宜戰守之法轉輸之方每有
建白無不嘉納己巳秋北人直逼京師廷議君宣府總
戎入衛衆紛然欲遂棄其城時公廵撫其地遂挺然伏
[007-29a]
劍當門止之衆遂定是年九月轉陞左副都御史賜白
金二十兩紵絲二表裏是時公年踰七十且有疾上章
致仕不俞復承白金文綺之賜庚午秋七月復懇上章
皇上復察公實老病得俾致仕公還鄉里始建祠堂治
先壠營居室越八年以壽終其生則洪武丁巳十月二
十八日也配劉氏先公二十二年卒再贈淑人子男二
長即泰次賓女七人泰等以天順己夘十二月二十五
日癸酉奉公柩與劉淑人合𦵏于麻地嶺祖塋之右乙
[007-29b]
向原也嗚呼公之俊徳偉烈朝廷任以腹心用為耳目
忠誠體國四十餘年累承恩賜晚歲歸休優㳺鄉曲壽
考令終其殁也復蒙朝廷賜以𦵏祭若公者可謂生榮
死哀無憾也矣銘曰徳懋展也位望顯也福全考終世
所尠也兹卜諸幽山盤土厚固藏銘壙永利爾後
吏部尚書何公行狀 章 綸
公諱文淵字巨川姓何氏江右廣昌人也先世諱坦者
仕宋為寳謨閣學士廣東提刑階宣奉大夫諡文定坦
[007-30a]
生紹興太守聖聖生武平知縣行行生七二七二生桂
芳桂芳生徳元公之祖也贈正議大夫資治尹吏部左
侍郎徳元生景榮公父也贈正議大夫資治尹吏部左
侍郎母吳氏封太淑人公生於乙丑十二月三十日㓜
而英邁年七歲入社學從鄉先生讀書過目成誦羣兒
或竊𤓰果以奉公却之曰童稚之年詎可習為盜賊哉
識者嘆其不凡永樂初選補邑庠生時父兄繼喪公晝
則經營家事夜則刻苦讀書涵濡既乆經史百氏無不
[007-30b]
貫通發為文章咸中矩度歲戊戍登李騏榜進士第越
二年拜湖廣道監察御史以亷介自持立朝正色已而
廵按山東山東豪右侵漁百姓兼軍衛多擾公發奸摘
伏吏民畏之如神仁宗皇帝即位命考四川吏治公察
其殿最而黜陟之人服其當又劾奏工部侍郎楊和黜
退恭議金文斌副使張銘僉事張明等三百餘人威風
凛然貪暴徃徃棄官去時蜀旱所臨郡邑輙雨人謂御
史雨烏蒙土官知府禄昭妻與耆民什伽私昭知之什
[007-31a]
伽懼罪潜赴京告昭謀反詔四川雲南貴州建昌行都
司各以所部軍討之昭遣人訟寃公移檄止所調軍具
以其事聞于上遂直其寃由建昌行都司入雲南經貴
州出播州楊宣慰迎謁以銀器文綺来獻公笑而却之
宣慰出語人此可見何公不可以利動宣徳改元正月
奉勅清理山西戎伍於其寃濫者直之欺隐者謫之民
無有茍免而濫加者十一月詔選御史有風力者體察
南京弊政十三道御史咸推公復承命以徃因奏曰人
[007-31b]
有誤觸刑憲初犯令者今納鈔贖罪又言老人必選年
髙衆所信服者使勸民為善不使非人以虐民害政因
請通行禁約上皆從之歲丁未上賜勅命追贈考妣因
告歸省及還遇盜行李為之一空而縣丞張履道家人
寄白金十五兩獨存公至京舉以還之封識宛然人皆
嘆服庚戊五月上以蘇松等郡素稱難治而任郡守者
弗得其人乃命大臣各舉其賢能者任之時都御史顧
佐薦公知温州府捧璽書馳驛赴任公至則視民之利
[007-32a]
病政之得失而興廢之舊額田十畝以三畝為陸田俾
輸麥稅其後田有賣買而民畏麥稅之重造版籍莫肯
收陸田者以故爭訟連年公請均陸田之稅與水田等
於是賦稅不虧而民甚利之郡所属四縣稅課司河泊
所舊征銀鈔既而禁用金銀商稅止輸鈔而舊課不除
每歲役于官者買銀輸之民多破産公以稅銀例禁請
自今銀課亦皆收鈔朝廷從之是後民無輸銀之苦舊
徭役弗均而富者得以幸免公度其貧富第其髙下列
[007-32b]
為簿籍而民獲其平温地與金鄉盤石等三衛隣軍士
恃其不統于有司肆為凶暴廣植田産不供賦役凌轢
有司侵刻小民公束之以法軍衛肅然每歲中使至温
取供御海味果實供饋煩苛不勝其擾公措置有方民
不病而事集一日檄下作漕運巨艦四五十艘郡邑驚
動公任寮属集耆老興工料董其事不一二月寂無勞
擾而艦成且以所餘物還下中貴官柴某以巨舟浮取
寳西洋諸國迨還遇風舟泊海港入温江瀕岸將起其
[007-33a]
貨還京柴某聲勢熖熖公處之裕如凡政事有不便於
民者大則奏聞小則立改振舉學校使士有所作興條
明法制使吏有所遵守祠先賢舉逸民興禮讓時嫁娶
重喪𦵏具儲積别善徳居數月政化大洽山無盜賊民
寡詞訟境内稱治隣邑之民訟有不直者亦赴訴焉公
為辨其曲直咸恱服而去青田民葉孟圭徐成皆邑之
大姓也兩家故有怨成為糧長以賦不時輸縣遣孟圭
督之孟圭欲因以報怨乃率五百人掠其財壊其屋成
[007-33b]
訴於官三司調軍追捕公聞之曰洪武初青田嘗反今
以五百人之衆不服進捕逃入於山林必激變又延及
無辜乃遣人召孟圭及成至府諭以禍福命孟圭以所
掠還成為葺其屋孟圭拜且泣曰昨聞調軍追捕自謂
旦暮鬼耳今聞指示可生之路敢不從命人謂公片言
止亂賢于用五百人逺矣壬子冬十月入覲道經括蒼
馮公在永嘉亟于見遣其子間道懐金贐公于旅館公
慰諭却之過客聞其事者因匾所舎處曰却金館士大
[007-34a]
夫咸有題詠始公與八人受命為守未朞月政聲焯然
聞于京師至是上問吏部尚書郭璡曰先所任九人為
知府亦有来者乎璡以公等七人名聞乃召入便殿命
中使傳詔奬勞錫宴于廷又以御製招隠詩賜之所以
寵賚之者甚厚公既復任感上寵遇知無不為化行既
乆民皆信服軍衛亦皆戒飭其下毋得侵害於民郡中
無事黄堂閴然暇則詣庠序進諸生周旋為講論經史
亹亹忘倦又召生徒章綸入府親自授業未幾周旋果
[007-34b]
狀元及第章綸第進士今任禮部右侍郎其餘亦各出
仕有亷介心公之指敎居多歲旱齋戒禱於山川立拜
移時不能起其禱詞有云薄壽請從今日減甘霖望自九
天来俄而黑雲四興大雨如注歲大熟乙夘春處州盜
起羣聚四出剽掠官軍討之徃徃敗績乃於要害處設
官防守俄有一人逸入境守關者執之乃殺官軍者也
詢知賊據烏風洞為巢穴遣經歴黄能誠徃捕之悉得
其渠魁時都指揮使李貴等捕盜無所得乃執村民以
[007-35a]
火烙之皆自誣服公移文言已得盜彼所捕皆平民也
貴等怒必欲置所執者於死公抗言不為撓由是活二
百餘人永嘉民朱良觀良旦兄弟争財訟于郡公召其
鄉長老諭以兄弟天倫大義因判詩於其狀有云秪縁
花底鶯聲巧致使天邊雁影分之句於是良觀兄弟感
泣退脩親睦之行是歲五月浙江布政司布政使黄澤
以公治行聞于朝宣宗以璽書奬勵増秩二級掌部事
如故命甫下而禮部尚書胡濙復薦公宜大用乃擢刑
[007-35b]
部右侍即將赴召温之官吏軍民父老咸號泣遮留及
出城男女送者萬餘人填塞城門居民在江之北者率
父老童稚望風拜伏悲泣于岸側在郡六年無錙銖之
取于民布衣蔬食處之怡然故去時詩云行囊不載温
州物惟有民情滿腹中民思之不已為立生祠歲時祭
祀及在朝數上章言事皆關於治體每朝廷有政事百
官廷議公辨析利害衆皆服之論囚常求生之前後辨
繫者之寃不可勝數又命典獄灑掃囹圄夏月則寛其
[007-36a]
桎梏正統元年丙辰九月詔往維揚理鹽法惟私販情
重者罪之餘悉寛貸議者欲悉籍其家公力争之全活
者百餘家庚申八月朝議遣公經理京畿八府荒政多
得賑濟之法初麓川思任發苦邊吏侵刻而叛都督方
正討之敗死已而遣使入貢謝罪而羣臣復請討之公
上書大畧言麓川一彈丸瘴癘地疆里不過數百人民
不滿萬餘以大軍臨之往無不克然莫若命官軍耕守
操備仍令官一員直入其地諭以禍福趨避之機好生
[007-36b]
惡死人之常情彼亦人也一聞開示可生之路必稽首
稱臣輿琛入貢若或㝠頑梗化則調軍相機勦絶如此
則逺人蒙再生之恩而朝廷免出師轉餉之勞詔百官
㑹議時有欲邀功邊徼者倡言征之便卒以山川險阻
弗能克兵疲于奔命民困於轉輸東南騷動衆始悔之
辛酉六月旱詔公審覆在京罪囚多所平反凡情有可
矜法有可疑者咸從輕議越數日天乃雨大有年上封
事者言民之盜竊者多黥刺之刑不足使之懲創自今
[007-37a]
犯者宜匾其門曰竊盜之家朝議從之公具言律有常
憲竊盜初犯再犯俱刺字三犯者絞今又起立牌額是
於律條之外又加其罪况在京及各處布政司人烟輻
輳為盜者多若盡立牌額數年之間各處竊盜牌額必
多有失四方徃来之人觀瞻實傷治體書奏乃寢其令
時公以疾屢欲告歸而少師楊公士竒少保楊公溥勉
留之且擬大拜公以疾力求罷上乃許之既歸杜門不
出惟課童僕畊墾教子讀書而已己巳八月車駕北狩
[007-37b]
郕邸攝位詔起之遂驛召于家既至以為吏部左侍郎
時貴州蠻叛議討之公言貴州荒服之地洪武中命鎮
逺侯提督鎮守夷人以安永樂中始奏以其地設都布
按三司及府州縣夷人始苦其役遂至作亂乞遵舊制
仍設總兵官鎮守而革新設衙門北人額森請遣大臣
迎車駕還京廷議不决公倡言白於衆此事雖十上章
不得請不可已也於是自草奏同羣臣詣闕力請迎鑾
輿南還公與有力焉明年陞本部尚書惓惓以進賢圖
[007-38a]
治為心而好惡者不一公知不可力求退避三上章始
復命致仕既歸杜門養疾絶不與世事縣大夫有問候
者輙使人謝之竟弗見天順元年四月十一日得疾語
諸子曰吾嘗為温守温民戴吾亦深今去温數十年然
心未嘗不在温也我死神氣必歸温矣越三日正衣冠
而坐索紙筆書口占律詩一首付長子宗投筆而逝娶
掲氏有懿徳封淑人側室張氏子男六人曰宗曰端曰
喬新以進士為南京禮部主客司主事曰喬壽邑庠生
[007-38b]
曰喬福曰喬年孫男八曰㑹同邑庠生曰大同曰仁同
曰智同曰道同曰慶同曰矩同曰瑛同曰瓊同孫女十
曽孫男一曰豐公晚號鈍菴學者因稱之曰鈍菴先生
所著有尚書直解東園集鈍菴奏議牧民備用司刑備
用書義庭訓四書講義禮記解義皆行于世章某親受
業于公者也故述其梗槩為行狀以俟名公誌而銘諸
竑謹按恭毅章公為公之門人故道公之盛徳為詳嗚
呼亦偉人也惟景泰間易儲一事不免為盛徳之累耳
[007-39a]
喬新仕至刑部尚書性嚴毅學識精敏居官清慎勤三
者始終如一𢎞治辛亥為御史鄒魯誣妄遂以本官致
仕未幾鄒亦左遷蕭山尹為邑中仇家瞎其目癸亥喬
新考終于家云
大學士髙公神道碑銘榖/ 李 賢
公諱糓字世用姓髙氏其先世居河南之懐慶有仕宋
者從髙宗南渡徙維揚今為髙郵興化人曽祖諱椿父
諱焯以公貴累贈少保兼太子太傅工部尚書東閣大
[007-39b]
學士曽祖妣王氏妣黄氏俱累贈一品夫人髙自上世
以儒業相傳至椿當元末避兵姑蘇恐廢先業有子四
人皆令從事詩書洪武初復歸維揚始占籍于興化四
子業皆成其季公之父也尤長于詩有書數千卷不樂
仕進隠居教授而鄉之後進多從之游公自㓜承家訓
舉止如老成人父竒之甫十歲乃遣入邑庠即能奮力
于學弱冠遂領鄉薦登永樂乙未進士第選入翰林為
庶吉士辛丑授中書舎人甲辰陞左春坊左司直郎洪
[007-40a]
熈改元受勅階承務郎未幾以學行獨優陞翰林侍講
丁外艱服除還任宣徳甲寅主考順天府鄉試人服其
公正統改元春上初御經筵少傅楊士竒等上言經筵
講官必得學問貫通言行端正者以供其職遂薦公與
苗衷馬愉曹鼐四人專侍講讀賜三品章服公每進講
敷衍詳明聞者嘆服戊午預脩宣廟實録成進侍講學
士甲子復主考應天府鄉試士無間言乙丑進工部右
侍郎兼侍講學士入内閤知制誥丁夘進階通議大夫
[007-40b]
己巳秋聖駕北狩命公留守尋進工部尚書兼翰林學
士時景泰初敵情莫測邊警日嚴選使敵者得中書舎
人趙榮陞大理少卿公嘉榮之奮忠即解所束金帶與
之景泰初聖駕自北還議奉迎禮公欲從厚衆渉疑未定
有千戸龔遂榮投書于公言奉迎當重之意公即袖其
書以進且曰武夫尚知此禮况儒臣乎已而朝廷以遂
榮非分得譴比聖駕至百官郊迎公復上章以伸前議
無所顧忌聞者義之辛未朝廷以公望重進少保仍以
[007-41a]
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壬申兼太子太傅公懇辭不允尋
賜階榮禄大夫甲戍南京災朝廷念祖宗陵寢所在以
公大臣中清慎者特命往祭事竣録被災者千餘家悉
發廩賑之歸奏稱㫖是歲冬給事中有忤執政欲害之
乃諷御史劾其私而羅織其罪公獨持正議卒從輕典
士論韙之乙亥星變疊見公上疏謂臣濫居保傅不能
盡匡輔之道宜譴罷以謝天意不允丙子寰宇通志書
成兼進謹身殿大學士是歲秋順天府鄉試太常少卿
[007-41b]
兼翰林侍講劉儼為考官有二執政以子入試不中交
章奏儼去取不公欲置于法乞詔翰林及六科十三道
覆考公時以疾不出一聞此事即强起預考畢毅然入
言曰大臣子與寒士並進已不可况又不安於用欲殺
考官可乎由是儼得釋公之名益振而拂其意者銜之
公屢求退避朝廷重公忠直不允天順改元皇上復位
首召公慰諭而留之其餘誅斥殆盡公即上疏辭保傅
二職時機務填委公以衰老弗堪懇乞骸骨上以公舊
[007-42a]
人方隆倚任然憫其老且重違公意特允所請賜白金
楮幣織金襲衣給驛舟送歸其鄉復賜勅諭有曰日與
親戚故舊徜徉邱園展契濶之深懐道朝廷之盛事清
風髙致足以勵亷而革貪夙徳雅望足以敦化而導俗
則卿永有終譽焉士林以為榮越四年庚辰忽疾作以
正月十日終于正寢距生洪武辛未二月十日享年七
十娶郭氏累封一品夫人側室杜氏生子一曰峘為邑
庠生周氏生子一曰岡劉氏生子一曰岐俱㓜上聞訃
[007-42b]
嗟悼遣官諭祭于其家公天資簡重操履清介而交人
不泛視義所在勇于必為雖違衆不恤也在位論薦多
號得人可謂慥慥乎篤實之君子矣所著有育齋集八
十卷峘以侍讀學士錢君漙之狀来請銘銘曰白葦黄
茅易脆而朽松柏挺生何獨能乆抑根之固越心之堅
蔚然蒼翠何千萬年豪傑之生有𩔖于此相彼髙公寔
同容止蚤登仕路厥聲孔揚英華之發斐然成章翰苑
優㳺帝資啟沃文衡兩持士論咸服乃位保傅乃恭化
[007-43a]
機錦袍玉帶金馬彤闈見義必為莫之能禦直道古心
慨然自許保全晚節宸眷優優容與桑梓胡不少留亦
既盖棺名著天壤䘏典之褒百世之仰有銘在石懿行
輝光嗚呼泉室哲人之藏
禮部侍即薛公神道碑銘 李 賢
吾道正脈寔由近世周程張朱有以倡明之也至我太
宗文皇帝乃始表章其言行天下由是天下士習一歸
于正嗚呼盛哉然今之君子能忻慕而篤信之則河東
[007-43b]
薛公其人也公諱瑄字徳温世為山西河津人其先自
奚仲封薛侯居河東子孫遂以為氏曽祖常祖仲義皆
通經教授鄉里父貞洪武初領薦為真定元氏教諭仲
義貞俱以公貴贈通議大夫大理寺卿祖母母皆淑人
初母齊淑人夢一紫衣人謁見已而生公祖以生時卜
之吉曰此子必大吾門童時教之詩書輙成誦日記千
百言貞為榮陽教諭公侍行時年十二以所作詩賦呈
監司監司竒之既而聞之魏范二老先生深於理學乃
[007-44a]
禮延于家供子弟職日與講習周程張朱性理諸書乆
之嘆曰此道學正脈也遂焚其所作詩賦專心于是至
忘寢食永樂己亥貞改河南鄢陵時教官考績以科貢
多寡為黜陟貞大以為憂公乃補鄢陵諸生遂中河南
鄉試第一明年登進士第以省親西歸是歲秋貞有疾
公日夜不離左右及居喪一遵古禮服闋願就教職㑹
宣廟思得良憲臣選擢雲南道監察御史出監湖廣銀
塲公聞前監者多致富至則黜貪墨正風俗手録性理
[007-44b]
大全一書潜心誦讀每至夜分方寢或思有所得即然
燭記之或通宵不寢味而樂之不知手舞足蹈也丁繼
母憂服闋㑹有言學政不舉者吏部尚書郭璡首薦公
提調山東學校公欣然就之曰此吾事也每臨諸生必
親為講解不事夏楚皆呼之曰薛夫子未幾用楊文貞
公薦召為大理寺右少卿明日轉左少卿公作大理箴
以自警時中官王振權傾一時或欲邀公拜其門公正
色曰安有受爵公朝拜官私門邪已而遇諸途衆行跪
[007-45a]
禮公獨不屈振由是不說㑹有獄夫寔病死三年其妾
私于人欲出嫁妻弗聴遂誣妻魘魅夫死公為辨其寃
都御史王文謟事振乃誣公出入人罪繫獄當死人皆
危之公怡然曰辨寃獲咎死何愧焉手持周易誦讀不
輟至覆奏將决大臣有申救之者得免官放歸田里公
居家六年閉門不出留心理學造詣益深正統己巳以
吏科給事中程信論薦起公為大理寺丞時敵騎薄都
城公分守北門都帥初疑其迂及接言論遂訪策焉公
[007-45b]
曰以天時人事騐之北兵必宵遁既而果然貴州苗冦
猖獗朝廷命將徃征之公督軍餉事竣而還景泰初懇
乞致仕學士江淵上疏留之明年陞南京大理寺卿有
富豪殘虐人命者獄乆不决執法者欲貸之公曰死者
何辜竟抵于法明斷之譽播于民謡刑部尚書楊寧都
御史張純初以才力相尚及與公同事嘆曰如薛公當
於古人中求之中官金英奉使道出南京公卿俱餞于
江上公獨不徃英至京言于衆曰南京好官惟薛卿耳
[007-46a]
壬申秋召至京復為大理寺卿有草塲火朝廷欲置典
守者罪公力辨之獲免蘇松有飢民乞粟富家吝而不
與遂火其屋蹈海以避罪時遣太子太保王文徃亷之
文以謀叛籍其家衆皆畏勢莫敢發公抗章辨之文亦
悟其非獲免者甚衆是歲公年近七十復乞致仕不允
天順改元英廟復位素知公學行遷禮部右侍即兼翰
林學士召入内閣知制誥尋主考㑹試事竣轉左侍即
居數月見將臣石亨等竊弄威權歎曰君子見幾而作
[007-46b]
豈俟終日乎遂引疾懇乞致仕居家八年四方學者從
之甚衆公惓惓以復性為教嘗曰此程朱喫𦂳為人處
而歐陽公言性非所先悞矣又曰學者讀書窮理須寔
見得然後驗于身心體而行之不然無異于買櫃而還
珠也忽遘疾彌留衣冠危坐于正寢精神不亂悠然而
逝時風雨大作有白氣上升天順甲申六月十五日也
距生洪武乙巳八月十日享年七十有三配寗氏贈淑
人生子四人長溥次淳次濬邑庠生次治孫男四人禥
[007-47a]
登天順甲申進士第嗚呼公之學踐履篤寔之學也嘗
曰格物只是格個性吾于日用之間必體察之何事是
仁之發見何事是義之發見至于萬物各具一理萬理
同出一原是其貫通處也每以聖賢為師其所寓圖書
箴規一言一動于理稍有違失便覺身心不安凡辭受
取予必揆諸義一毫不茍晚年玩心髙明黙契其妙有
不言而悟者矣其出處大節光明峻潔于富貴利達泊
如也接人無大小衆寡一以誠待之教之有序而其言
[007-47b]
平易簡切不為穿鑿竒僻之說為文必根于理辭㫖條
暢所著有讀書錄行于世河汾集藏于家嗚呼宣徳甲
寅秋予始識公于河津知其造詣之深自後仕途南北
弗獲相從有時同朝亦各守職務或有所疑但手書質
問而已天順初公入内閣予亦濫與其間曽未數月公
致仕去矣有道者之難遇也如此公之沒也四方之士
聞之莫不嗟悼朝廷得訃遣官諭祭其家復命有司營
𦵏事禥乃以公門人國子監丞閻禹錫之狀来請銘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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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道之碑嗚呼予豈足以知公也哉然義有不可辭者
銘曰昔有王氏鳴道河汾流風餘韻以啟後聞相彼薛
公不以自足濓洛關閩意向猶篤學優而仕寔始為親
仕日以進學日以新學非辭華寔欲聞道身體力行遂
以深造惟公之心勝已之私惟公之迹不愠不知富不
倖求難不苟免隨遇而安名亦丕顯成彼後學篤是先
賢在古為難公無間然嗟今之人無公所好公今已矣
誰臻其奥我銘其隧以詔鄉人千載而下庶得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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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名臣琬琰續録卷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