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2o0001 史通-唐-劉知幾 (mas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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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通卷第十八
 外篇
  雜説下第九二十五條
   諸史六條
夫盛服飾者以珠翠為先工繢事者以丹青為
主至若錯綜乖所分布失宜則綵絢雖多巧妙
不足者矣觀班氏公孫弘傳賛直言漢之得人
盛於武宣二代至於平津善惡寂滅無覩持論
如是其義靡聞必矜其美辭愛而不棄則宜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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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改易列於百官公卿表後庶尋文究理頗相
附㑹以兹編録不猶愈乎又沈侯謝靈運傳論
全説文躰備言音律此正可為翰林之補亡流
别之總説耳虞撰文章流别集/季充撰翰林論摯如次諸史傳實
為乖越陸士衡有云離之則雙羙合之則兩傷
信矣哉其有事可書而不書者不應書而書者
至如班固敘事㣲小必書至高祖破項垓下斬
首八萬曽不渉言李齊扵後主紀則書幸於侍
中穆提婆第於孝昭紀則不言親戎以伐奚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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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疆小冦無不畢紀如司馬消難擁數州之地
以叛曽不挂言略大舉小其流非一昔劉勰有
云自卿雲已前多役才而不課學向雄已後頗
引書以助天然近史所載亦多如是故雖有王
平所識僅通十字霍光無學不知一經而述其
言語必稱典麗良由才乏天然故事資虚飾者

按宋書稱武帝入闗以鎮惡不伐遠方馮異於
渭濵遊覧追想太公夫以宋祖無學愚智所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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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能援引古事以詶荅羣臣者乎斯不然矣更
有甚於此者覩周齊二國俱出隂山必言類互
鄉則宇文尤甚漢兒夫以献武普嗣未變胡俗/按王邵齊志宇文公呼高祖曰
以華夏則知其言不逮於齊遠矣/王宋所載其鄙甚多矣周帝仍因之而牛弘王
邵並掌䇿書其載齊言也則淺俗如彼其載周
言也則文雅若此夫如是何哉非兩邦有夷夏
之殊由二史有虚實之異故也夫以記宇文之
言而動遵經典多依史漢帝曰蕭繹可謂天之/周史述太祖論梁元
太祖怒曰何為間我骨肉生此貝錦此並六經/所廢誰能興之者乎又宇文則為汾州或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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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志之辭也其餘言皆如此豈是宇文之語/之言也又曰榮權吉士也寡人與之言無二此
魏長孫儉謂宇文曰王琛眼睛全不轉公曰瞎/耶又按裴政大梁太清實録稱元帝使王琛聘
相類可謂真宇文之言無愧於實録矣/收使癡人來豈得怨我此言與王宗所載此何
異荘子述鮒魚之對而辨類蘇張賈生敘鵩
鳥之辭而文同屈宋施於寓言則可求諸實
録則否矣世稱近史編語之語也/謂言語惟周多美
辭夫以博採古文而聚成今説是則俗之所
傳有鷄九錫酒孝經房中志醉鄉記或師範
五經或規模三史雖文皆雅正而其事悉虚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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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可便謂南董之才宜居班馬之職也自梁室
云季雕䖝道長已後/謂太清平頭上尾尤忌於時對
語麗辭盛行於俗始自江外被於洛中而史之
載言亦同於此曰文叔得王郎降而隗囂滅安/何之元梁典稱議納侯景高祖
盜梁主必不捨其諡號呼以姓名此由湏對語/世用羊祜之言而孫皓平夫漢晉之君事殊僣
在予不及子孫知復何恨夫變我稱予互文成/儷故也又姚最梁畧稱高祖曰得旣在我失亦
又蕭韶太清記曰云云温子昇永安故事言帝/句求諸人語理必不然此由避平頭上尾故也
苦之極下傷人理此語皆非簡要而徒積字成/朱世隆之攻没建州也怨痛之響上徹天閽酸
靡或字湏偶對此之為害其流甚多/文並由避聲對之為患也或聲從流假有辨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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酈叟吃若周昌子羽修飾而言仲由率爾而對
莫不拘以文禁一槩而書必求實録多見其妄

夫晉宋已前帝王傳授始自錫命終於登極其
間牋疏欵曲詔䇿頻煩雖事皆偽迹言並飾譲
猶能備其威儀陳其文物俾禮容可識朝野具
瞻逮於近古我則不暇至如梁武之居江陵齊
宣之在晉陽或文出荆州假稱德宣之令之建/江陵
旬日必至以此而言其偽可見/業地濶數千餘里德宣皇后下令或書成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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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云孝靖之勅凡此文誥本不施行必也載之
起居編之國史豈所謂撮其機要剪截浮辭者
哉但二蕭陳隋諸史通多失此業後稱公王即/晉魏及宋自創
足驗也禮容不欺揖遜無失自齊梁已降稱王/帝位皆數十年間事耳夫功德日盛秩進累遷
是則於禮儀何有者哉又按北齊文宣帝将受/公及即帝位皆不出旬月之中耳夫以廹促如
頓盡則始知無前後節文等差降殺也/魏禪宻撰錫遜勸進㫁表文詔入奏請注一時
唯王邵所撰齊志獨無是焉夫以累易古人以
為辭如彦淵之改魏收也以非易非彌見其失
矣而撰隋文史者稱澹大矯收失者何哉且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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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著書方於君懋豈唯其間可容數人而已史
臣美澹而譏劭者因其成事呼為史臣/隋史每論皆云史臣今故
所謂通鍳乎語曰蝉翼為重千鈞為輕其斯之
謂矣
   别傳九條
劉向列女傳云夏姬再為夫人三為王后夫為
夫人則難以驗也為王后則㫁可知矣按其時
諸國稱王惟楚而已如巫臣諫荘將納姬氏不
言曽入楚宫則其為后當在周室盖周惪雖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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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稱秉禮豈可族稱姬氏而妻厥同姓者乎且
魯娶於吴謂之孟子聚麀之誚起自昭公未聞
其先已有斯事禮之所載何其缺如人之不命/雜記曰夫
魯昭公也/於天子自又以女子一身而作嬪三代求諸人
事理必不然尋夫春秋之後國稱王者有七盖
由向悮以夏姬之生當夫戰國之世稱三為王
后者謂歴嬪七國諸王校以年代殊為乖剌至
於他篇兹例甚衆故論楚也則昭王與秦穆同
時言齊也則晏嬰居宋景之後槐女景公時人/列女傳曰齊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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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夫謂宋景為昔即居其後/謂晏子曰昔景公時大旱三今粗舉一二其流
可知
觀劉向對成帝稱武宣行事世傳失實事具風
俗通其言可謂明鍳者矣及自造洪範五行及
新序説苑列女神仙諸傳而皆廣陳虚事多搆
偽辭非其識不周而才不足盖以世人都可欺
故也嗚呼後生可畏何代無人而輙輕忽若斯
者哉夫傳聞失真書事失實盖事有不獲巳人
所不能免也至於故為異説以惑後來則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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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甚者矣
按蘇秦荅燕易王稱有婦人将殺夫令妾進其
藥酒妾佯僵而覆之又甘茂謂蘇氏云貧人女
與富人女㑹績曰無以買燭而子之光有餘子
可分我餘光無損子明此並戰國之時遊説之
士寓言設理以相比興及向之著書也乃用蘇
氏之説為二婦人立傳定其邦國加其姓氏以
彼烏有特為指實何其妄哉又有甚於此者至
如伯竒化鳥對吉甫以哀鳴宿瘤隱形干齊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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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作后此則不附於物理者矣復有懷嬴失節
目為貞女劉安覆族定以登仙立言如是豈顧
丘明之有傳孟堅之有史哉
楊雄法言好論司馬遷而不及左丘明常稱左
氏傳惟有品藻二言而已是其鍳物有所不明
者也且雄哂子長愛竒多雜又曰不依仲尼之
筆非書也自序又云不讀非聖之書然其撰甘
泉賦則云鞭宓妃云云劉勰文心已議之矣然
則文章小道無足致嗤觀其蜀主本紀稱杜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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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而為䳌荆屍變而為鱉其言如是何其鄙哉
所謂非言之難而行之難也
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欲求不朽弘之在人何
者交阯遠居南裔越裳之俗也燉煌僻處西域
昆戎之鄉也求諸人物自古闕載盖由地居下
國路絶上京史官注記所不能及也既而士燮
著録劉炳裁書則磊落英才粲然盈瞩者矣向
使兩賢不出二郡無記彼邊隅之君子何以取
聞於後世乎是知著述之功其力大矣豈與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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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賦小技校其優劣者哉
自戰國已下詞人屬文皆偽立客主假相詶荅
至於屈原離騷辭稱遇漢父於江渚宋玉高唐
賦云夢神女於陽臺夫言並文章句結音韻以
兹敘事足驗憑虚而司馬遷習鑿齒之徒皆採
為逸事編諸史籍疑誤後學不其甚邪必如是
則馬卿遊梁枚乘讃其顔色曹植至洛宓妃覩
於岩畔撰魏史者亦宜編為實録矣
嵇康撰高士傳取莊子楚辭二漁父事合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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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夫以園吏之寓言騷人之假説而定為實録
斯以謬矣況此二漁父者較年則前後别時論
地則南北殊壤而輙併之為一豈非惑哉茍如
是則蘇代所言雙禽蚌鷸此亦漁父之一事何
不同書於傳乎必惟取褕裌緇帷之林濯纓滄
浪之水彌見其未學也胥所遇渡水蘆中斯並/蘇代所言雙禽鷸&KR1109
濯纓滄浪之水若斯而已也/漁父善事亦可同歸二録何止䄖裌緇帷之林
莊周著書以寓言為主嵇康述高士傳多引其
虚辭至若神有混沌編諸首録茍以此為實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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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流甚多至如蛙鱉競長蚿蛇相憐鷽鳩笑而
後言鮒魚忿以作色向使康撰幽明録齊諧記
並可引為真事矣夫識理如此何為而薄周孔

杜元凱撰列女記博採經籍前史顯録古老明
言而事有可疑猶闕而不載斯豈非理存雅正
心嫉邪僻者乎君子哉若人也長者哉若人也
李陵集有與蘇武書詞彩壮麗音句流靡觀其
文體不類西漢人殆後來所為假稱陵作也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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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缺而不載良有以焉
   雜説十條
夫自古之學者談稱多矣精於公羊者尤憎左
氏習於太史者則偏嫉孟堅夫能以彼所長而
攻此所短持此之是而述彼之非兼善者鮮矣
觀世之學者或躭翫一經或專精一史談春秋
者則不知宗周既殞而人有六雄論史漢者則
不悮劉氏云亡而地分三國亦猶武陵隱士遁
迹桃源當此晉年猶謂暴秦之地也假有學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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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載書總五車見良直而不覺其善逢牴牾而
不知其失葛洪所謂藏書之箱篋五經之主人
而夫子有云雖多亦安用為其斯之謂也
夫鄒好長纓齊珍紫服斯皆一時所尚非百王
不易之道也至如漢代公羊擅名三傳晉年荘
子高視六經今並圭壁不行綴緝無紀豈與夫
春秋左氏古文尚書雖暫廢於一朝終獨高於
千載校其優劣可同年而語哉
夫書名竹帛物情所競維聖人無私而君子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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黨盖易之作也本非記事之流而孔子繋詞輙
盛述顔子稱其殆庻雖言則無媿事非虚美亦
由視予猶父門人日親故非所要言而曲垂編
録者矣既而揚雄寂寞師心典誥至於童烏稚
子蜀漢諸賢司馬之徒/謂嚴李栁太玄法言恣加褒賞雖
内舉不避而情有所偏者焉夫以宣尼睿哲子
雲叅聖在於著述不能忘私則自中庸已降抑
可知矣如謝承漢書偏黨吴越魏收代史盛誇
胡塞復焉足恠哉
[018-11a]
子曰汝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儒誠有之史亦
宜然盖左丘明司馬遷君子之史也吴均魏收
小人之史也其薰蕕不類何相去之遠哉
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史云史云文飾云乎哉
何則史者固當以好善為主嫉惡為次若司馬
遷班叔皮史之好善者也晉董狐齊南史史之
嫉惡者也必兼此二者而重之以文飾其唯左
丘明乎自兹已降吾未之見也
夫所謂直筆者不掩惡不虚美書之有益於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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貶不書無損於勸誡但舉其宏綱存其大體而
已非謂絲毫必録瑣細無遺者也如宋孝王王
劭之徒其所記也喜論人帷薄不修言貌鄙事
訐以為直吾無取焉夫故立異端喜造竒説漢
有劉向晉有葛洪近者沈約又其甚也後來君
子幸為詳焉
昔魏史稱朱異有口才摯虞有筆才故知喉舌
翰墨其辭本異而近世作者撰彼口語同諸筆
文斯皆以元瑜孔璋之才而處丘明子長之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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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之與史何相亂之甚乎
夫載筆立言名流今古如馬遷史記能成一家
揚雄太玄可傳千載此則其事尤大記之於傳
可也至於近代則不然其有雕䖝末技短才小
説或為集不過數卷集五卷其類是也/如陳書隂鏗傳云有或著
書纔至二篇名人録一卷其類是也/如梁書孝元紀云撰同姓莫不一
一列名編諸傳末同姓名人録陳書姚察傳云/如梁書孝元紀云撰搜神記
禮記音齊書祖鴻勲傳云撰晉詞記凡此書或/撰西征記辨/記後魏書劉芳傳云撰周官音
卷或五卷者不可勝記故不具列之/一卷兩卷而已自餘人有文集或四事同七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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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細必書斯亦煩之甚者
子曰齊景公有馬千駟死之日人無徳而稱焉
伯夷叔齊餓於首陽之下民到于今稱之若漢
代青翟劉舎位登丞相而班史無録姜詩趙壹
身止計吏而謝書有傳即其例也今之修史者
則不然其有才德闕如而位官通顯史臣載筆
必為立傳其記也止具其生前厯官殁後贈諡
若斯而已矣雖其間伸以状跡粗陳一二么麽
常事曽何足觀始自伯起魏書迄乎皇家五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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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多此體流蕩忘歸史漢之風忽焉不嗣者矣
史通卷第十八
[018-13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