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1a] 
史通卷第二
内篇
二體 載言 本紀
世家 列傳
二體第二
三五之代書有典墳悠㦲邈矣不可得而詳自
唐虞已下迄于周是為古文尚書然世猶淳質
文從簡畧求諸備體固已缺如旣而丘明傳春
秋子長著史記載筆之體扵斯備矣後來繼作
[002-1b]
相與因循假有攺張變其名目區域有限孰能
踰此蓋荀悅張璠丘明之黨也班固華嶠子長
之流也惟二家各相矜尚必辯其利害可得而
言之夫春秋者繫日月而為次列世歳以相續
中國外夷同秊共世莫不備載其事形于目前
理盡一言語無重出此其所以為長也至扵賢
士貞女高才雋德事當衝要者必盰衡而備言
跡在沉冥者不枉道而詳說如絳縣之老𣏌梁
之妻或以酬晉卿而獲記或以對齊君而見錄
[002-2a]
其有賢如桞惠仁若顔囬終不得彰其名氏顯
其言行故論其細也則纎芥無遺語其麄也則
丘山是棄此其所以為異也史記者紀以包舉
大端傳以委曲細事表以序其秊爵志以總括
遺漏逮扵天文地理國典朝章顯隱必該洪纎
靡失此其所以為長也若乃同為一事分在數
篇斷續相離前後屡出扵髙紀則云語在項傳
扵項傳則云事具髙紀又編次同類不求年月
後生而擢居首秩先輩而抑歸末章遂使漢之
[002-2b]
買誼將楚屈原同列魯之曹沬與燕荆軻並編
此其所以為短也考茲勝負互有得失而晉世
干寳著書乃盛譽丘明而深抑子長其義云能
以三十卷之約括囊二百四十秊之事靡有遺
也尋其此說可謂勁挺之詞乎按春秋時事入
扵左氏所書者盖三分得其一耳丘明自知其
略也故為國語以廣之然國語之外尚多亡逸
安得言其括囊靡遺者㦲向使丘明世為史而
皆倣左傳也至扵前漢之嚴君平鄭子貞後漢
[002-3a]
之郭林宗黃叔度眺錯董生之對䇿劉向谷永
之上書斯並德冠人倫名馳海内識洞幽顯言
窮軍國或以身隱位卑不預朝政或以文煩事
慱難為次序皆略而不書斯則可也必情有所
恡不加刋削則漢氏之志傳百卷併列扵十二
紀中將恐碎璅多蕪䦨單失力者矣故班固知
其若此設紀傳以區分使其歷然可觀綱紀有
别荀悅猒其迂濶又依左氏成書剪截班史篇
才三十歷代保之有踰本傳然則班荀二體角
[002-3b]
力爭先欲廢其一固亦難矣後來作者不出二
途故晉史有王虞而副以于紀宋書有徐沈而
分為裴略各有其羙並行扵世異夫令昇之言
唯守一家而已
載言第三
古者言為尚書事為春秋左右二史分尸其職
盖桓文作覇紏合同盟春秋之時事之大者也
而尚書闕紀秦師敗績繆公誡誓尚書之中言
之大者也而春秋靡録此則言事有别斷可知
[002-4a]
矣逮左氏為書不遵古法言之與事同在傳中
然而言事相兼煩省合理故使讀者尋繹不倦
覽諷忘疲至扵史漢則不然凡所包舉務存恢
慱文辭之記繁富為多是以賈誼晁錯董仲舒
東方朔等傳唯尚錄言罕逢載事夫方述一事
得其綱紀而隔以大篇分其序叙遂令披閱之
者有所懵然後史相承不攺其輙交錯紛擾古
今是同按遷固列君臣扵紀傳統遺逸扵表志
雖篇名甚廣而言獨無錄愚謂凢為史者冝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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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志之外更立一書若人主之制册誥令群臣
之章表移撽收之紀傳悉入書部題為制册章
表書以類區别他皆放此亦猶志之有禮樂志
刑法志又詩人之什自成一家故風雅比興非
三傳所取自六義不作文章生焉若韋孟諷諫
之詩楊雄出師之頌馬卿之書封禪賈誼之論
過秦諸如此文皆施紀傳切謂冝從古詩例斷
入書中亦猶舜典列元首之歌夏書包五子之
詠者也夫能使史體如是庻㡬春秋尚書之道
[002-5a]
備矣晉于寳議撰晋史以為冝准左丘明其臣
下委曲仍為譜注于時議者莫不宗之故前史
之所未安後史之所冝革是用敢同有識爰立
茲篇庻世之作者覩其利害如謂不然請俟來
哲
本紀第四
昔汲冢竹書是曰紀年吕氏春秋肇立紀號盖
紀者綱紀庶品網羅萬物考篇目之大者其莫
過扵此乎及司馬遷之著史記也又列天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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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以本紀名篇後世因之守而勿失譬夫行夏
時之正朔服孔門之教義者雖地遷陵谷時變
質文而此道常行終莫之能易也然遷之以天
子為本紀諸侯為世家斯誠讜矣但區域旣定
而疆理不分遂令後之學者罕詳其義按姬自
后稷至扵西伯嬴自伯翳至扵莊王爵乃諸侯
而名隷本紀若以西伯莊王以上别作周秦世
家持殷紂以對武王㧞秦繆以承周赧使帝王
傳授昭然有别豈不善乎必以西伯以前其事
[002-6a]
簡約别加一目不足成篇則伯翳之至莊王其
書先成一卷而不共世家等列輒與本紀同編
此尤可恠也項羽僣盗而死未得成君求之扵
古則齊無知衛州吁之類也安得諱其名字呼
之曰王者乎春秋吳楚僣擬書如列國假使羽
竊帝名正可抑同羣盗况其名曰西楚號止霸
王者乎霸王者即當時諸侯諸侯而稱本紀求
名責實再三乖繆盖紀之為體猶春秋之經繋
日月以成歳時書君上以顯國統曹武雖曰人
[002-6b]
臣實同王者以未登帝位國不建元陳志權假
漢年編作魏紀亦猶兩漢書首列秦莽之正朔
也後來作者宜准扵斯而陸機晉書列紀三祖
直序其事竟不編年年旣不編何紀之有夫位
終北面一㮣人臣儻追加大號止入傳阼是以
弘嗣其史不紀孫和緬求故實非無往例逮伯
起之次魏乃編景穆扵本紀以戾國虚謚間厠
武昭𣣔使百世之中若為魚貫又紀者旣以編
年為主唯敘天子一人有大事可書者則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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扵年月其書事委曲付之列傳此其義也如近
代述者魏著作李安平之徒其撰魏齊二史彦/魏
百藥撰北齊書/淵撰後魏書李扵諸帝篇或雜載臣下或兼言
他事巨細畢書洪纎備錄之捷百藥帝紀述淮/如彦淵帝紀載沙苑
是也/南之敗全為傳體有異紀文迷而不悟無乃太
甚世之讀者幸為詳焉
世家第五
自有王者便置諸侯列以五等䟽為萬國周之
東遷王室大壞扵是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迄乎
[002-7b]
秦世分為七雄司馬遷之記諸國也其編次之
體與本紀不殊盖𣣔抑彼諸侯異乎天子故假
以他稱名為世家其為義也豈不以開國承家
世代相續至扵陳勝起自群盗稱王六月而死
子孫不嗣社稷靡聞無世可傳無家可宅而以
世家為稱豈當然乎夫史之篇目皆遷所創豈
以自我作古而名實無凖且諸侯大夫家國本
别三晉之與田氏自未為君而前齒列陪臣屈
身藩后而前後一統俱歸世家使君臣相雜升
[002-8a]
降失序何以責季孫之八佾舞庭管氏之三歸
反坫又列號東帝抗衡西秦地方千里髙視六
國而没其本號唯以田完制名世家也/謂田完求之人
情孰謂其可當漢氏之有天下也其諸侯與古
不同夫古者諸侯皆即位建元專制一國綿綿
瓜瓞卜世長乆至扵漢代則不然其宗子稱王
者皆受制亰邑自同州郡異姓封侯者必從官
天朝不臨方域或傳國唯止一身或襲爵才經
𢾗世雖名班爵胙土而禮異人君必編為世家
[002-8b]
實同列傳而馬遷强加别錄以類相從雖得畫
一之冝詎識隨時之義盖班漢知其若是釐革
前非至如蕭曹茅土之封荆楚葭莩之屬並一
槩稱傳無復世家事勢當然非矯枉也自茲已
降年將四百及魏有中夏而楊益不賔終亦受
屈中朝見稱偽主為史者必題之以紀則上通
帝王牓之以傳則下同臣妾梁主敕撰通史定
為吳蜀世家持彼僣君比諸列國去太去甚其
得折中之䂓乎次有子顯齊書北編魏虜牛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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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史南記蕭詧考其傳體宜曰世家但今古著
書通無此稱用使馬遷之册湮没不行班固之
名相傳靡易者矣
列傳第六
夫紀傳之興肇扵史漢盖紀者編年也傳者列
事也編年者曆帝王之歳月猶春秋之經列事
者錄人臣之行狀猶春秋之傳春秋則傳以觧
經史漢則傳以釋紀尋茲例草創始自子長而
朴略猶存區分未盡如項王立傳而以本紀為
[002-9b]
名非唯羽之僣盗不可同扵天子且推其序皆
作傳言求謂之紀不可得也或曰遷紀不可得
也或曰遷紀五帝夏殷亦皆列事而已子曽不
之恠何獨尤扵項紀㦲對曰不然夫五帝之與
殷夏也正朔相承子孫逓及雖無年可著紀亦
何傷如項羽者事起秦餘身終漢始殊夏氏之
后羿似皇帝之蚩尤譬諸閠位容可列紀方之
駢胟難以成編且夏殷之紀不引他事夷齊諫
周實當紂日而扸為列傳不入殷篇項紀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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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同載君臣交雜紀名傳體所以成媸夫傳紀
之不同猶詩賦之有别而後來繼作亦多所未
詳按范曄漢書紀后妃六宫其實傳也而謂之
為紀陳夀國志載孫劉二帝其實紀也而呼之
曰傳考𢾗家之所作其未逹紀傳之情乎苟上
智猶且若斯則中庸故可知矣又傳之為體大
抵相同而述者多方有時而異耳如二人行事
首尾相隨則有一傳兼書包括令盡若陳餘張
耳合體成篇陳勝吳廣相叅並錄是也亦有事
[002-10b]
跡雖寡名行可崇寄在他篇為其摽冠若啇山
四皓事列王陽之首廬江毛義名在劉平之上
是也自兹已後史氏相承述作雖多斯道多廢
其同扵古者惟有附出而已尋附出之為義攀
列傳以垂名若紀季之入齊顓臾之事魯皆附
庸自託得厠扵朋流然世之求名者咸以附出
為小盖以其因人成事不足稱多故也竊以書
名竹素豈限詳略但問其事竟如何耳借如邵
平紀信沮授陳容或運一異謀樹一竒節並能
[002-11a]
傳之不朽人到于今稱之豈假編名作傳然後
播其遺烈也嗟乎自班馬以來獲書扵國史者
多矣其間則有生無令問死無遺跡用使㳺談
者靡徴其事講習者罕記其名而虚班史傳妄
占篇目若斯人者可勝紀㦲古人以没而不杇
為難盖為此也
[002-11b]
史通卷第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