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1a] 
史通卷第十七
外篇
雜説中第八十六條
諸晉史七條
東晉之史作者多門何氏中興實居其最而為
晉學者曽未之知儻湮滅不行良可惜也王檀
著書道鸞/王隱檀是晉史之尤劣者方諸前代其陸
賈禇先生之比歟道鸞不揆淺才好出竒語所
謂欲益反損求妍更媸者矣
[017-1b]
臧氏晉書稱苻堅之竊號也雖疆宇狹於石虎
至於人物則過之按後石之時爲前石虎爲後/田融趙史謂勒
也/石張據瓜涼李專巴蜀自遼而左人屬慕容沙
漠而南地歸司馬逮於苻氏則兼而有之禹貢
九州實得其八而言地劣於趙是何言歟夫識
事未精而輕爲著述此其不知量也張勔抄撮
晉史不求異同而備摘此言不從沙汰罪又甚
矣夫學未該博鍳非詳正凡所修撰多聚異聞
其爲踳駮難以覺悟按應劭風俗通載楚有葉
[017-2a]
君祠即葉公諸梁廟也而俗云孝明帝時有河
東王喬為葉令嘗飛鳬入朝及干寶搜神記乃
隱應氏所通而收其流俗恠説又劉敬昇異苑
稱晉武庫失火漢高祖斬蛇劒穿屋而飛其言
不經故梁武帝令殷芸編諸小説及蕭方等撰
三十國史乃刋為正言既而宋求漢事旁取令
昇之書曄後漢書唐徵晉語近憑方等之録皇/謂
晉書/家撰編簡一定膠漆不移故令俗之學者説鳬
履登朝則云漢書舊記談蛇劒穿屋必曰晉典
[017-2b]
明文摭彼虚詞成兹實録語曰三人成市虎斯
言其得之者乎
馬遷持論稱堯舜無許由應劭著録云漢代無
王喬其言讜矣至士安撰高士傳具説箕山之
跡令昇作搜神記深信葉縣之靈此並向聲背
實捨真從偽知而故為罪之甚者近宋臨川王
義慶著世説新語上敘兩漢三國及晉中朝江
左事劉峻註釋摘其瑕疵偽跡昭然理難文飾
而皇家撰晉史多取此書遂採康王之妄言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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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標之正説以此書事奚其厚顔
漢吕后以婦人稱制事同王者班氏次其年月
雖與諸帝同編而記其事跡實與后妃齊貫皇
家諸學士撰晉書首發凡例首故云首發凡例/序例一卷晉書之
而云班漢皇后除王吕之外不為作傳並編敘
行事寄出外戚篇所不載者唯元后耳安得輒
引吕氏以為例乎蓋由讀書不精識事多闕徒
以本記標目以編高后之年遂疑外戚裁篇輒
敘娥姁之事其為率略不亦甚邪揚王孫布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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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屍祼身而葬伊籍對吴以一拜一起未足為
勞求兩賢立身各有此一事而已而漢書蜀志
為其立傳前哲致議言之詳矣然楊能反經合
義足矯奢葬之愆伊以敏辝辨對可免使乎之
辱列諸篇第猶有可取近者皇家撰晉書著劉
伶畢卓傳其敘事也直載其嗜酒沉湎悖禮亂
德若斯而已為傳如此復何所取者哉本無劉/舊晉史
𥙷前史所闕/畢傳皇家新撰以
宋略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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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幾原刪略宋史定為二十篇芟繁撮要實有
其力而所録文章頗傷蕪穢如文帝除師傅官
詔顔延年元后哀冊文顔峻討二凶檄孝武擬
李夫人賦裴松之上柱國志表孔熈先罪許曜
詞凡此諸文是尤不宜載者何則羡亮威權震
主負芒猜忌将欲取之必先與之既而罪名具
列刑書是正則先所降詔夲非實録而乃先後
雙載坐令矛盾兩傷夫國之不造史有哀冊自
晉宋已還多載於起居注詞皆虚飾義不足觀
[017-4b]
必以略言之故宜去也昔漢王數項袁公檄曹
若不具録其文難以暴揚其過至於二凶為惡
不言可知無俟檄数始明罪状必刊諸國史豈
宜異同孝武作賦悼亡鍾心内寵情在兒女語
非軍國松之所論者其事甚下兼復文理非工
熈先構逆懷姧矯言欺衆且所為草藁本未宣
行斯並同在編次不加銓擇豈非蕪濫者邪向
若除此數文别存佗説則末年美事遺略蓋寡
何乃應取而不取宜除而不除乎但近代國史
[017-5a]
通多此累有同自鄶無足致譏若裴氏者衆作
之中所可與言史者故偏舉其事以申掎摭云
後魏書二條
宋書載佛狸之入冦也其間勝負蓋皆實録焉
魏史所書謂魏收所撰者則全出沈本如事有
可恥者則加減隨意依違飾言至如劉氏獻女
請和太武師婚不許此言尤可恠也何者江左
皇族水鄊庻姓若司馬劉蕭韓王或出於亡命
或起自俘囚一詣桑乾皆成禁臠此皆魏史自
[017-5b]
述非佗國所傳然則北之重南其禮若此安有
黃旗之主親屈己以求婚而白登之陣乃致疑
而不納其言可欺不亦甚哉觀休文宋典誠曰
不工必比伯起魏書更為良史而收每云我視
沈約正如一傳/出闗東風俗奴耳此可謂飭嫫母
而誇西施持魚目而笑明月者也
近者沈約晉書喜造竒説稱元帝牛金之子以
應牛繼馬後之徵鄴中學者王邵宋孝王言之
詳矣而魏收深嫉南國幸書其短著司馬叡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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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具録休文所言又崔浩謟事狄君曲為邪説
稱拓拔之祖本李陵之胄當時衆議抵斥事遂
不行或有竊其書以渡江者沈約撰宋書索虜
傳仍傳伯淵所述凡此諸妄其流甚多儻無迹
可尋則真偽難辨者矣
北齊書史三條
王邵國史至於論戰争述紛擾賈其餘勇彌見
所長至如敘文宣逼孝靖以受魏禪二王殺楊
燕以廢乾明雖左氏載季氏逐昭公秦伯納重
[017-6b]
耳欒盈起於曲沃楚靈敗於乾溪殆可連類也
又敘高祖破宇文於卭山周武自晉陽而平鄴
雖左氏書城濮之役鄢陵之戰齊敗於鞍吴師
入郢亦不是過也
或問曰王劭齊志多記當時鄙言為是乎為非
乎對曰古往今來名目各異區分壤隔稱謂不
同所以晉楚方言齊魯俗語六經諸子載之多
矣自漢已降風俗屢遷求諸史籍羞覩其事或
君臣之目施諸朋友或尊官之稱属諸君父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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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崇敬標以處士王孫輕加侮辱號以僕夫舎
長亦有荆楚訓多為夥廬江目橋為圯南呼北
人曰傖西謂東胡曰虜渠們底反/丁禮箇江左彼
此之辭乃若君卿中朝汝我之義斯並因地而
變隨時而革布在方冊無假推尋足以知甿俗
之有殊驗土風之不類然自二京失守四夷稱
制夷夏相雜音句尤媸而彦鸞伯起務存隱諱長/謂
姚長諱/為藏盖為重規德棻志在文飾遂使中國數百
年内其俗無得而言盖語曰知古而不知今謂
[017-7b]
之陸沉又曰一物不知君子所恥是則時無遠
近事無巨細必藉多聞以成博識如今所謂者
若中州名漢闗右稱羌易臣以奴呼母云姊主
上有大家之號師人致兒郎之説凡如此例其
流甚多必尋其本源莫詳所出閲諸齊志則了
然可知由斯而言劭之所録其為益彌多矣足
以開後進之䝉蔽廣來者之耳目㣲君懋吾幾
靣墻於近事矣而子奈何妄加譏誚者哉
皇家修五代史館中墜藁仍存皆因彼舊事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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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新史觀其朱墨所圖鈆黃所拂猶可識者或
以實為虚以是為非其北齊國史皆稱諸帝廟
號及李氏之撰齊書伯藥/謂李其廟號有犯時諱者
文武皇帝諱也/謂有世字犯太宗即稱諡焉至如變世祖為文
襄改世宗為武成茍除兹世字而不悟襄成有
别諸如此謬不可勝紀故其列傳之敘事也或
以武定臣佐降在成朝或以河清事迹擢居襄
代故時日不接而隔越相偶使讀者瞀亂而不
測驚駭而多疑嗟乎因斯而言則自古著書未
[017-8b]
能精讜書成絶筆而遽捐舊章遂令玉石同燼
真偽難尋者不其痛哉
周書一條
今俗所行周史是令狐德棻等所撰其書文而
不實雅而無檢真迹甚寡客氣尤煩尋宇文初
習華風事由蘇綽至於軍國詞令皆準尚書太
祖勑朝廷文悉准於此盖史臣所記皆禀其規
栁虬之徒從風而靡按綽文雖去彼淫麗存兹
典實而䧟於矯枉過正之失乖夫適俗隨時之
[017-9a]
義茍記言若是則其謬逾多爰及牛弘彌尚儒
雅即其書舊事因而勒成務累清言罕逢佳句
而令狐不能别求它述用廣異聞唯憑本書重
加潤色蔡允恭後梁春秋其王褒庾信等又多/案宇文氏事多見於王邵齊志隋書及
清實録杜臺卿齊記而令狐德棻了不兼採以/見於蕭韶太清記蕭大圜淮海亂離志裴政太
言故致遺略/廣其書蓋以其中有鄙遂使周氏一代之史多
非實録者焉
隋書二條
昔賈誼上書眺錯對䇿皆有益於國足貽勸戒
[017-9b]
而編於漢史讀者猶恨其繁如隋書王邵袁充
兩傳唯録其詭辭妄説遂盈一篇尋又申以詆
訶尤其謟惑夫史載言示後世者貴於辭理可
觀既以無益而書孰若遺而不載蓋學者神識
有限而述者注記無涯以有限之神識觀無涯
之注記必如是則閱之心目視聼告勞書之簡
編繕寫不給嗚呼茍自著述其皆若此也則知
李斯之設坑穽董卓之成帷蓋雖其所行多濫
終亦有可取焉
[017-10a]
案隋史譏王君懋撰齊隋二史其敘録煩碎至
如劉臻還宅訪子方知王邵思書為奴所侮此
而畢載其失更多可謂尤而効之罪又甚焉者
矣
[017-10b]
史通卷之第十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