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2g0025 名臣碑傳琬琰之集-宋-杜大珪 (mas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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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定四庫全書
 名臣碑傳琬琰之集中巻二十二 宋杜大珪編
  張文定公方平墓誌銘    蘇軾
仁宗皇帝在位四十二年蒐攬天下豪傑不可勝數既
自以為股肱心膂敬用其言以致太平而其任重道逺
者又留以為三世子孫百年之用至于今頼之孔子曰
惟天為大惟堯則之天下未嘗一日無士而仁宗之世
獨為多士者以其大也賈誼歎細德之嶮微知鳯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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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下閔溝瀆之尋常知吞舟之不容傷時無是大者以
容已也故嘗竊論之天下大器也非力兼萬人其孰能
舉非仁宗之大其孰能容此萬人之英乎蓋即位八年
而以制策取士一舉而得富弼再舉而得公公姓張氏
諱方平字安道其先宋人也後徙揚州高祖克唐末為
亳州刺史曽祖文熈亳州軍事推官贈太師娶蘇氏追
封武功郡太夫人祖嶠以進士及第太宗嘗召對選知
鄆州賜親扎給全俸終於尚書都官員外郎娶劉氏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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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沛國太夫人考堯卿生而端黙寡言有出世間意以
父命勉娶非其意也父没遂居一室家人莫得見其面
者十有七年與祖考皆贈太師開府儀同三司皆封魏
國公娶稽氏追封譙國太夫人公年十三入應天府學
穎悟絶人家貧無書嘗就人借三史旬日輒歸之曰吾
已得其詳矣凡書皆一閱終身不再讀屬文未嘗起草
宋綬蔡齊見之曰天下竒材也與范諷皆以茂材異等
薦之以景祐元年中選授校書郎知崑山縣蔣堂為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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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得公所著芻蕘論五十篇上之以賢良方正能直言
極諫薦公射䇿優等遷著作佐郎通判睦州時趙元昊
欲叛而未有以發則為嬠書求大名以怒朝廷規得譴
絶以激使其衆公以謂朝廷自景徳以來既與契丹盟
天下忘備將不知兵士不知戰民不知勞蓋三十年矣
若驟用之必有喪師蹶將之憂兵連民疲必有盜賊意
外之患當含垢匿瑕順適其意使未有以發得歲月之
頃以其間選將厲士堅城除器為不可勝以待之雖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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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終於必叛而兵出無名吏士不直其上難以決勝小
國用兵三年而不見勝負不折則破我以全制其後必
勝之道也是時士大夫見天下全盛而元昊小醜皆欲
發兵誅之惟公與吴育同議議者不深察以二人之論
為出於姑息遂決計用兵天下騷動公獻平戎十䇿大
略以謂邊城千里我分而賊專雖屯兵數十萬然賊至
常以一擊十必敗之道也既敗而圖之則老師費財不
可為已冝及民力之完屯重兵河東示以形勢賊入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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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自延渭而興州巢穴之守必虚我師自麟府渡河不
十日可至此所謂攻其所必救形格勢禁之道也宰相
吕夷簡見之謂宋綬曰君能為國得人矣然不果用其
䇿召對賜五品服直集賢院遷太常丞知諫院首論祖
宗以來雖分中書樞密院而三聖英武獨運斷歸于一
今陛下謙徳仰成二府不可以不合仁宗嘉之㑹富弼
亦論此遂命宰相兼樞密使方元昊之叛也禁兵皆西
而諸路守兵多㨂赴闕郡縣無備乃命調額外弓手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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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睦州條上利害八事及是有㫖遣使於陜西河東京
東西路刺弓手為宣毅保捷指揮公連上疏争之甚力
不從宣毅十四萬人保捷九萬人皆市人不可用而宣
毅驕甚所在為冦自是民力大困國用一空識者以不
從公言為恨時夏竦并護四路劉平石元孫任福之敗
皆貶主帥而竦獨不問賊圍麟府詔竦出兵牽制竦逗
留不出使賊平豐州夷靈逺而去公極言之詔罷竦節
制自是四路各得專逹人人自効邊備修完賊至無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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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及慶歴元年西方用兵蓋六年矣上既益厭兵而賊亦
困弊不得耕收休息虜中匹布至十餘千元昊欲自通
其道無由公慨然上疏曰陛下猶天地父母也豈與此
犬豕豺狼較勝負乎願因今歲郊赦引咎示信開其自
新之道申敕邊吏勿絶其善意若猶不悛亦足以怒我
而怠彼雖天地鬼神必將誅之仁宗喜曰是吾心也命
公以疏付中書吕夷簡讀之拱手曰公之及此是社稷
之福也是歲赦書開諭如公意明年元昊始請降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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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叛公謀無遺䇿雖不盡用然西師解嚴公有力焉修
起居注假起居舎人知制誥使契丹戎主雅聞公名與
其母后族人㣲行觀公於范陽門外及燕親詣公前酌
玉巵以飲公顧左右曰有臣如此佳哉騎而擊毬于公
前以其所乗馬賜公朝廷知之自是虜使挾事至者輒
命公館之尋召試知制誥遷右正言賜三品服誥命簡
嚴四方誦之兼史館修撰章得象監國史以日歴自乾
興至慶歴廢不修請以屬公於是粲然復完權知開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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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府事至繁為尹者皆書板以記事公獨不用黙記數
百人以次決遣不遺毫釐吏民大驚以為神不敢復欺
拜翰林學士領羣牧使牧事乆不治公始整齊之元昊
遣使求通已在境上而契丹與元昊搆隙使來約我請
拒絶其使時議者欲遂納元昊故為荅書曰元昊若盡
知約束則理難拒絶仁宗以書示公與宋祁公上議曰
書詞如此是拒契丹而納元昊得新附之小羌失久和
之强虜也若已封冊元昊而契丹之使再至能終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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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若不聽契丹之怨必自是始聽而絶之則中國無復
信義永斷招懐之理矣是一舉而失二虜也冝賜元昊
詔曰朝廷納卿誠欵本縁契丹之請今聞卿招誘契丹
邊户失舅甥之歡契丹遣使為言卿冝審處其事但嫌
隙朝除則封冊暮行矣如此於西北為兩得時人伏其
精識拜諌議大夫為御史中丞中外之事知無不言至
於宫妾宦官濫恩横賜皆力争裁抑之尋知貢舉士方
以游詞嶮語為髙公上疏以謂文章之變實關盛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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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長也詔以公言曉諭學者宰相賈昌朝與參知政事
呉育忿争上前公將對昌朝使人約公當以代育公怒
叱遣曰此言何為至于我哉既對極論二人邪正曲直
然育卒罷以髙若訥代之時當郊而費用未具中外以
為憂宰相欲以是危公復拜翰林學士為三司使公領
使未幾以辦聞仁宗大喜至於今計司先郊告辦蓋自
公始前使王拱辰請搉河北鹽既立法矣而未下公見
上問曰河北再搉鹽何也仁宗驚曰始立法非再也公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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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世宗搉河北鹽犯輒處死世宗北伐父老遮道泣訴
願以鹽課均之兩稅而弛其禁世宗許之今兩稅鹽錢
是也豈非再搉乎且今未搉也而契丹常盜販不已若
搉之則鹽貴彼鹽益售是為我歛怨而彼獲福矣彼鹽
滋多非用兵莫能禁也邊隙一開所獲鹽利能補用兵
之費乎仁宗大悟曰卿語宰相立罷之公曰法雖未下
民已户知之當直以手詔罷不可自有司出也仁宗大
喜命公密撰手詔下之河朔父老相率拜迎於澶州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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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老㑹者七日以報上恩且刻詔書北京至今父老過
其下必稽首流涕南京鴻慶宫成奉安三聖像當遣柄
臣特命公為禮儀使鄉黨榮之仁宗遂欲用公而公以
目疾求去甚力乃加端明殿學士歸院判尚書都省兼
領銀臺司審刑院太常寺事慶歴中衛士夜逾宫垣為
變仁宗旦語二府以貴妃張氏有扈蹕之功樞密使夏
竦倡言冝講求所以尊異貴妃之禮宰相陳執中不知
所為公見執中言漢馮婕妤身當猛獸不聞有所尊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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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皇后在而尊貴妃古無是禮若果行之天下謗議必
大萃於公終身不可雪也執中聳然敬從公言而罷修
宗正寺玉牒補綴失亡為書數百巻自陜右用兵公私
困乏士大夫争言豐財省費之道然多不得其要公自
為諌官御史中丞三司使皆為上精言之一日仁宗御
資政殿召兩府侍從賜坐詔問天下事公退直禁林是
日有㫖鎻院公既草制書又條對所問數千言夜半與
制書皆上仁宗驚異又手詔獨䇿公明日復出數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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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略以謂太祖定天下用兵不過十五萬人今百餘萬
而更言不足自祥符以來萬事墮弛務為姑息漸失祖
宗之舊取士任子磨勘遷補之法既壊而任將養兵皆
非舊律國用既窘則政出一切大商姦民乗隙射利而
茶鹽香礬之法亂矣此治亂盛衰之本不可以不急治
公既明習歴代損益又周知祖宗法度悉陳其本末贏
虚所以然之狀及當今所冝救治施行之略而其末乃
論古今治亂在上下離合之間比年已來朝廷頗引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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險之人布之言路違道干譽利口為賢内則臺諌外則
監司下至胥吏僮奴皆可構危其上自將相公卿宿貴
之人皆争屈體以收禮後軰有不然者則謗毁隨之惴
惴焉惟恐不免何暇展布心體為國立事哉此風不革
天下無時而治也上益異之書文儒二字以賜月餘御
迎陽門召兩制近侍復賜問目曰朕之闕失國之姦蠧
朝之憸諛皆直言其狀獨引公近御榻密訪之且有大
用語公歎曰暴人之私迫人於嶮而攘之我不為也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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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所言公既剛簡自信不䘏毁譽故小人思有以中之
㑹三司判官楊儀以請求得罪公坐與儀厚善遂罷職
出知滁州不數月上悟還端明殿學士知江寜府明年
加龍圖閣學士遷給事中知杭州公平生學道虚一而
静故所至皆不言而治既去人必思之自杭丁太夫人
憂服除以舊職還朝判流内銓建言畿内稅重非所以
示天下是歲郊赦減畿内稅三分遂為定制秦州叛羌
斷古渭路帥張昇發兵討賊而副摠管劉渙不受命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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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之拜公侍讀學士知秦州公力辭不拜曰渙與昇有
階級今互言而兩罷帥不可為也昇以故得不罷以公
為禮部侍郎知滑州改户部侍郎移鎮西蜀始李順以
甲午歲叛蜀人記之至是方以為憂而轉運使攝守事
西南夷有卬部川首領者妄言蠻言儂智髙在南詔欲
求冦蜀攝守妄人也聞之大驚移兵屯邊郡益調額外
弓手發民築城日夜不得休息民大驚擾争遷居城中
男女昏㑹不復以年賤鬻榖帛市金銀埋之地中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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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之發陜西步騎戍蜀兵仗絡繹相望於道詔促公行
且許以便冝從事公言南詔去蜀二千餘里道嶮不通
其間皆雜種不相役屬安能舉大兵為智髙冦我哉此
必妄也臣當以静鎮之道遇戍卒兵仗輒遣還入境下
令卬部川曰冦來吾自當之妄言者斬悉歸屯邊兵散
遣弓手罷築城之役㑹上元觀燈城門皆通夕不閉蜀
遂大安已而得卭部州之譯人始為此謀者斬之梟首
境上而配流其餘黨於湖南西南夷大震先是朝廷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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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髙母子留不殺欲以招智高至乃伏法復以三司使
召還奏罷蜀横賦四十萬減鑄鐵錢十餘萬蜀人至今
紀之公初主計京師有三年糧而馬粟倍之至是馬粟
僅足一歲而糧亦減半因建言今之京師古所謂陳留
天下四衝八逹之地非如雍洛有山河形勢足恃也將
依重兵以立國耳兵恃食食恃漕運汴河控引江淮利
盡南海天聖以前歲發民浚之故河行地中有張君平
者以疏導京東積水始輟用汴夫其後淺妄者争以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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減費役為功河日以堙塞今仰而望河非祖宗之舊也
遂畫漕運十四䇿宰相富弼讀公奏上前晝漏盡十刻
侍衛皆跛倚仁宗太息稱善弼曰此國計大本非常奏
也悉如所啓施行退謂公曰自慶歴以來公論食貨詳
矣朝廷毎有所損益必以公奏為議本凡除主計未嘗
敢先公也其後未朞年而京師有五年之蓄遷吏部侍
郎復以目疾請郡遷尚書左丞知南京未幾以工部尚
書知秦州時亮祚方驕僣閱士馬築堡篳篥城之西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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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境上屬户皆逃匿山林公即料簡將士聲言出塞實
按軍不動賊既不至言者因論公無賊而輕舉宰相曽
公亮昌言於朝曰兵不出塞何名為輕舉張公豈輕者
哉賊所以不至者以有備故也有備而賊不至則以輕
舉罪之邊臣自是不敢為先事之備矣議者乃服初命
公秦州有㫖再任當除宣徽使議者欲以是沮撓之公
笑曰吾於死生禍福未嘗擇也宣徽使於我何有哉力
請解復知南京封清河郡公英宗即位遷禮部尙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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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過都留尙書都省請知鄆州陛辭論天下事英宗歎
曰學士其可以去朝廷哉公力請行加侍讀學士徙定
州乞歸養改徐州英宗屢欲召還而左右無助公者一
日謂執政曰吾在藩邸時見其芻蕘論及所對䇿近者
代言之臣未嘗副吾意若使居典誥之任亦國華也執
政乃始奉詔拜翰林學士承㫖問治道體要公以簡易
誠明為對言近而指逺上不覺前席曰吾昔奉朝請望
侍從大臣以謂皆天下選人今而不然聞學士之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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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有人矣胡宿罷樞密副使上欲以公代之而執政請
用郭逵英宗以語公公曰自慶歴以後擢任二府必參
之中書臣知事君而巳遷刑部尚書英宗不豫學士王
珪當直不召召公見福寜殿上慿几不言賜公坐出書
一幅八字曰來日降詔立皇太子公抗聲曰必潁王也
嫡長而賢請書其名上力疾書以付公既草制尋充冊
立皇太子禮儀使神宗即位召見側門公曰仁宗崩厚
葬過禮公私騷然請損之上曰奉先可損乎公曰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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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云以先志行之天子之孝也上嘆曰是吾心也公又
奏百官遷秩㤙已過厚若錫賚復用嘉祐近比恐國力
不能支乞追用乾興例足矣從之省費十七八遷户部
尚書御史中丞王陶擊宰相參知政事吴奎與之辨上
欲罷奎公適對上曰奎罷當以卿代公力辭上曰卿歴
三朝無所阿附左右莫為先容可謂獨立傑出矣先帝
已欲用卿今復何辭公曰韓琦久在告意保全奎奎免
必不復起琦勲在王室願陛下復奎位手詔諭琦以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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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終之分上嗟歎久之繼出小紙曰奎位執政而擊中
司謂朕手詔為内批持之三日不下不去可乎公復論
如初上從之賜琦詔如公言久之琦求去堅甚夜召公
議公復申前論上曰琦志不可奪也公遂建議冝寵以
兩鎮節鉞且虚府以示復用從之面命公為參知政事
以親疾辭上曰受命以慰親意庻有瘳也是夕復召知
制誥鄭獬内東門别殿諭以用公意制詞皆出上㫖制
出公以親疾在告召對押赴中書御史中丞缺曽公亮
[049-14b]
欲用王安石公極論安石不可用不數日魏公捐館上
歎息不已命近璫及内司賔存問日至虚位以待公尋
詔起復四上章乃免服除以安石不恱拜觀文殿學士
留守西京入覲請南京留臺上欲以為宣徽使修國史
不可則欲以為提舉集禧觀判都省所以留公者百方
公皆力辭遂知陳州時方置條例司行新法大率欲豐
財而强兵公因陛辭極論其害皆深言危語曰水所以
載舟亦所以覆舟兵猶火也不戢當自焚若行新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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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其極必有覆舟自焚之憂上雅敬公不甚其言曰能
復少留乎公曰退即行矣上亦悵然至陳陜西方用兵
卒叛慶州聲搖關輔京西漕檄捕盜官以兵㑹所屬州
白刃滿野民大惶駭公收其檄不行而奏之上謂執政
曰守臣不當學耶臨事乃見人詔京西兵各歸其舊吏
方以苛察為能小不中意輒置司推治一州至數獄追
逮數千里死者甚衆公以事聞詔立條約下諸路時監
司皆新進趍時興利長史初不與聞公曰吾衰矣雅不
[049-15b]
能事今歸與以全吾志即力請留臺而歸未幾復知陳
州暇日坐西軒聞外板築喧甚曰民築嘉應侯張太尉
廟公曰巢賊亂天下趙犨以孤城力戰保此州捍大患
者也此而不祀張侯何為者哉命夷其廟立趙侯祠佛
舎中未幾改南京且命入覲不待次對前殿曰先帝嘗
言卿不立友黨退朝掩關終日無一客命坐賜茶尋拜
宣徽北院使檢校太尉判應天府公曰宣徽使非寄任
不除臣求鄉郡自便而得之恐啓僥倖路上曰朕未之
[049-16a]
思改判青州告免延和殿賜坐問祖宗禦戎之䇿孰長
公曰太祖不勤逺略如夏州李彛興靈武馮暉河西折
御卿皆因其酋長許以世襲故邊圉無事董遵誨捍環
州郭進守西山李漢超保關南皆十餘年優其禄賜寛
其文法而少遣兵諸將財力豐而威令行間諜精審吏
士用命賊所入輙先知併力禦之戰無不克故以十五
萬人而獲百萬之用終太祖之世邊鄙不聳天下安樂
及太宗平并州欲遂取燕薊自是歲有契丹之虞曹彬
[049-16b]
劉廷謙傅潜等數十戰各亡士卒十餘萬又内徙李彛
興馮暉之族至繼遷之變三邊皆擾而朝廷始旰食矣
真宗之初趙德明納欵及澶淵之克遂與契丹盟至今
人不識兵革可謂盛德大業祖宗之事大略如此亦可
以鑒矣近歲邊臣建開拓之議皆行嶮僥倖之人欲以
天下安危試之一擲事成則身䝉其利不成則陛下任
其患不可聽也上曰慶歴以來卿知之乎元昊初臣何
以待之公曰臣時為學士誓詔封冊皆臣所草具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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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上驚曰爾時已為學士可謂舊德矣時契丹泛遣使
蕭禧來上問敵意安在公曰敵自與中國通好安於豢
養吏士驕墮實不欲用兵昔蕭英劉六符來仁宗命二
府置酒殿盧與語英頗泄其情六符變色目之英歸竟
以此得罪今禧黠敵願如故事令大臣與議無屈帝尊
與敵交口上曰朕念慶歴再和之後中國不復為善後
之備故修戎事為應兵耳公曰應兵者兵禍之巳成者
也消變於未成善之善者也公毎辭去上輒遷延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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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其期遂詔公歸院供職蕭至以河東疆事為辭上復
以問公公曰嘉祐二年敵使蕭扈一言之朝廷討論之
詳矣命館伴王洙詰之扈不能對錄其條目付扈以歸
因以洙藁上之禧當辭偃蹇卧驛中不起執政未知為
言公班次二府因朝謂樞密使吳充曰禧不即行使主
者曰致饋而勿問且使邊吏以其故檄敵中可也充啓
用其說禧即日行除中太一宫使進對禮秩凡皆與執政
同公在朝雖不任職然多所建明上數欲廢易汴渠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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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此祖宗建國之本不可輕議餉道一梗兵安所仰食
則朝廷無措足之地矣非老臣誰敢言此自王安石為
政始罷銅禁姦民日銷錢為器邊關海舶不復譏錢之
出故中國錢日耗而西南北三虜皆山積公極論其害
請詰問安石舉累朝之令典所以保國便民者一旦削
而除之其意安在有星孛于軫詔求直言公上疏論所
以致變之故人為恐慄聖上皆優容之求去愈力上曰
卿在朝豈有所好惡者歟何欲去之速也公曰臣平生
[049-18b]
未嘗與人交惡但欲歸老耳上知不可留乃以為宣徽
南院使檢校太傅判應天府上曰朕初與韓絳共事而
卿論政不同又欲除樞密使而卿論兵復異卿受先帝
末命卒無以副朕意乎因泫然泣下賜帶如嘗任宰相
者髙麗使過南京長吏當送迎公言臣班視二府不可
為陪臣屈詔獨遣少尹使者見公恐慄不敢仰視師征
安南公以謂舉西北壯士健馬棄之南方其患有不可
勝言者若社稷之福則老師費財無功而還因論交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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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俗與諸夷不類自建隆以來吴昌文丁部黎桓李公
緼四易姓矣皆以大校簒也曰唐末五代藩鎮傾奪之
風此可以計破者也遂條上九事時習知蠻事者皆服
其精練師還如公言新法既鬻坊埸河渡司農又并祠
廟鬻之官既得錢聽民為賈區廟中慢侮穢踐無所不
至公言宋王業所基也而以太王閼伯封於商丘以主
大火微子為宋始封此二祠者獨不可免於鬻上震怒
批出曰慢神辱國無甚於斯於是天下祠廟皆得不鬻
[049-19b]
公自念將老無以報上論事益切至於論兵起獄尤為
反復深言曰老臣且死見先帝地下有以藉口矣上為
感動至永樂之敗頗思其言公請老不已拜東太一宫
使使就第章數十上拜太子少師以宣徽使致仕官制
行罷宣徽院獨命公領使如舊今上即位執政輒罷公
使以太子太保致仕元祐六年詔復置宣徽使乃命公
復使南院章四上不拜璽書嘉之以其年十二月二日
薨享年八十五訃聞輟視朝二日特贈司空制服苑中
[049-20a]
官其親屬五人太皇太后對輔臣嗟歎其忠正公遺令
不請諡尚書右丞蘇轍為請詔有司議諡曰文定娶馬
氏太常少卿絳之女追封永嘉郡夫人四子邦彦大理
評事邦直邦傑太常寺太祝皆先公卒恕今為右朝散
郎通判應天府信厚敦敏篤學朝廷數欲用之以公老
不忍去左右詔聽之三女長適殿中丞蔡天申次適右
朝奉郎王鞏其季已嫁而復歸孫男四人欽咨欽亮欽
弼欽憲孫女三人並幼公晚自謂樂全居士有樂全集
[049-20b]
四十巻玉堂集二十巻注仁宗樂書一巻神宗嘗賜親
扎曰卿文章典雅煥然有三代之風書之典雅無以加
焉西漢所不及也所與交者范仲淹吳育宋祁三人皆
敬憚之曰不動如山安道有焉晚與軾先大夫游論古
今治亂及一時人物皆不謀而同軾與弟轍以是皆得
出入門下軾嘗論次其文曰孔北海志大而論髙功烈
不見於世然英雋豪傑之氣自為一時所宗其論盛孝章
郗鴻豫書慨然有烈丈夫之風諸葛孔明不以文章自
[049-21a]
名而開物成務之姿綜練名實之意自見於言語至出
師表簡而盡直而不肆大哉言乎與伊訓說命相表裏
非秦漢以來以事君為說者所能至也常恨二人之文
不見其全今公其庻幾乎嗚呼士不以天下之重自任
久矣言語非不工也政事文學非不敏且博也然至於
臨大事鮮不忘其故失其守者其器小也公為布衣則
頎然已有公輔之望自少出仕至老而歸未嘗以言徇
物以色假人雖對人主必問而後言毁譽不動得喪若
[049-21b]
一真孔子所謂大臣以道事君者世逺道散雖志士仁
人或少貶以求用公獨以邁徃之氣行正大之言曰用
之則行捨之則藏上不求合於人主故雖貴而不用用
而不盡下不求合於士大夫故恱公者寡不恱公者衆
然至言天下偉人則必以公為首世以軾為知言公始
為諫官薦劉夔王質自代皆即日擢用及貝州軍叛上
欲遣公出征舉明鎬自代即以為將而貝州平熈寜中
軾將徃見公於陳宰相曽公亮謂軾曰吾受知張公所
[049-22a]
以至此者公恩也軾以問公公悵然久之曰吾嘗密薦
公亮人無知者豈仁宗以語之乎軾以是知公雖不偶
於世而人主信之蓋如此公性與道合得佛老之妙屬
纊之日凛然如平生有星隕于北牖及薨赤氣自寢而
升里人望驚焉以七年八月九日庚申葬於宋城縣永
安鄉仁孝曲其子恕使以王鞏之狀來求銘銘曰
 大道之行 士貴其身 維人求我 匪我求人
 秦漢以來 士賤君肆 區區僕臣 以得為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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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功利之趨 謗毁是逃 我觀其身 夏畦之勞
 紛紜叢脞 千載一律 帝閔下俗 異人乃出
 是生我公 龍章鳯姿 翔于千仞 世挽留之
 浩然直前 有礙則止 放為江河 匯為沼沚
 穆穆三聖 如天如淵 前席惟誼 見黯必冠
 豈不用公 道有不契 出其緒餘 則已驚世
 公之所能 我不敢知 乗雲馭風 與汗漫期
 噫天何時 復生此傑 我作銘詩 以詔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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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臣碑傳琬琰之集中巻二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