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5c0121 沖虛至德真經解--江遹 (master)


[015-001a]
沖虚至德眞經解卷之十五作五
    宋杭州州學内舍生江遹上進
   楊朱上
楊朱游於魯舍於孟氏孟氏問曰人而已矣
奚以名爲曰以名者爲富旣富矣奚不已焉
曰爲貴既貴矣奚不已焉曰爲死既死矣奚
爲焉曰爲子孫名奚益於子孫曰名乃若其
身僬其心乗其名者澤及宗族利兼鄉黨況
子孫乎凡爲名者心廉廉斯貧爲名者必讓
讓斯賤曰管仲之相齊也君淫亦淫君奢亦
[015-001b]
奢志合言從道行國霸死之後管氏而已田
氏之相齊也君盈則己降君歛則己施民皆
歸之因有齊國子孫享之至今不絶若實名
貧僞名富曰實無名名無實名者僞而已矣
昔者堯舜僞以天下讓許由善卷而不失天
下享祚百年伯夷叔齊實以孤竹君讓而終
亡其國餓死於首陽之山實僞之辯如此其
省也
 解曰道常無名名之生在於物成數定之
 後智者惡事物之紛錯也不得已如事物
[015-002a]
 而彊爲之名爾名非自然也凡在可名之
 域者皆偽而巳矣雖然名以出信必依於
 實實不自顯必假於名君子無惡於循名
 而蹈實也但惡夫守名而累實爾悠悠之
 徒不知身之非我有也故趣富貴於當生
 不知子孫之非我有也故競虚名於既往
 其始也將徇名而求實其終也乃徇名而
 妨實且以實非名則管氏之奢奚無益於
 子孫以名非實則田氏之廉何乃因有齊
 國蓋名不可去名不可趣趣名則實斯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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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矣實聚則名斯立矣且趣當生則夷齊之
 遜不若堯舜之偽將恤我後則管仲之奢
 不若田氏之廉若欲名實兼之惡可哉列
 子非有貴乎世俗之富貴也非不知堯舜
 夷齊之不與名期而名歸之而爲天下後
 世之所共美也蓋雖聖人之應世日與接
 搆則名亦既有均在可議之域矣列子言
 此欲學者務造乎道之無名而巳如或矯
 情乎仁義禮教以盜當世之虚名非特不
 得名併與夫利而失之矣曾不若盜貨者
[015-003a]
 之猶得肆情於當生爾此殆矯枉不得已
 之言歟
楊朱曰百年壽之大齊得百年者千無一焉
設有一者孩抱以逮昏老幾居其半矣夜眠
之所弭晝覺之所遺又幾居其半矣痛疾哀
苦亡失憂懼又幾居其半矣量十數年之中
逌然而自得亡介焉之慮者亦無一時之中
爾則人之生也奚爲哉奚樂哉爲美厚爾爲
聲色爾而美厚復不可常猒足聲色不可常
翫聞乃復爲刑賞之所禁勸名法之所進退
[015-003b]
遑遑爾競一時之虚譽規死後之餘榮偊偶
爾順耳目之觀聽惜身意之是非徒失當年
之至樂不能自肆於一時重囚纍梏何以异

 解曰百年之生憂患所瘁陰陽寇其外嗜
 慾蠹其内無彊無堅爲疾爲惱夜眠而神
 勞晝覺而形役計人之生安得無介然之
 慮於斯須之頃哉然而介然之慮存之則
 憂懼釋之則逸樂存之在我釋之在我人
 之所以每蹈於憂患之域者彼豈甘心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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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憂患哉由其以美厚聲色爲可樂是以競
 譽規榮慎耳目惜是非偊偊遑遑爲刑賞
 之所禁勸名法之所進退日罹於憂患而
 不自悟矣是則百年之生既不能内得於
 天樂又不能自肆於一時而兩失之矣其
 與重囚纍梏何以异哉莊子亦以此爲乆
 病長阨而不死者也夫列子之設心豈欲
 使斯民自肆於聲色之娯哉蓋深醜夫遑
 遑競虚譽者之無益於身不若縱脱而趨
 當生之樂者爲猶愈爾是亦矯枉之言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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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古之人知生之暫來知死之暫往故從心
而動不違自然所好當身之娛非所去也故
不爲名所觀從性而游不逆萬物所好死後
之名非所取也故不爲刑所及名譽先後年
命多少非所量也
 解曰死之與生一往一反爾太古之人大
 樸未散渾淪之質不雕於人偽故能原始
 反終而知死生之說由是從心而動從性
 而游無往而不逌然自得矣性於心爲體
 心於性爲用去性而後從心故從心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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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則能不違自然所好之在我者爾從性而
 游然後能不逆萬物所好且動或迫之不
 若游之適也從心而動不去當身之娯是
 不爲近名之善也故不爲名所勸從性而
 游不規既往之名是不爲近刑之惡也故
 不爲刑所及若然者其視死生之變直猶
 夜旦之常爾又何暇計其名譽之先後量
 其年命之多少哉
楊朱曰萬物所異者生也所同者死也生則
有賢愚貴賤是所異也死則有臭腐消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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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同也雖然賢愚貴賤非所能也臭腐消滅
亦非所能也故生非所生死非所死賢非所
賢愚非所愚貴非所貴賤非所賤然而萬物
齊生齊死齊賢齊愚齊貴齊賤十年亦死百
年亦死仁聖亦死凶愚亦死生則堯舜死則
腐骨生則桀紂死則腐骨腐骨一矣孰知其
異且趣當生奚遑死後
 解曰生死交謝初無同異小智自私於大
 同中妄見成異因異立同由是生死之同
 異昏擾而無辨矣楊朱欲齊生死之變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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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之故即俗之所見以生爲異以死爲同
 要其終必歸於無同無異也或遽而語之
 至道之所謂一則彼將殽亂於滑疑之際
 而其惑終不可解矣此乃聖人之常善救
 人也且齊萬物之變必以堯舜桀紂爲言
 者將祛世之重惑宜以狂聖之極天下萬
 世之所共信者爲之言也且謂堯舜同於
 桀紂非苟然也堯舜應世之跡因時合變
 未免於有所殉則其跡安得不同趨於腐
 骨哉若夫堯舜之所以爲堯舜是乃孔子
[015-006b]
 所謂蕩蕩乎民無能名又安得與桀紂同
 腐哉
楊朱曰伯夷非亡欲矜清之卸以放餓死展
季非亡情矜貞之卸以放寡宗清眞之誤善
之若此
 解曰人之生因情有欲以欲發愛欲而無
 以節之則盈嗜欲長好惡而性命之情病
 矣是所以爲誤善也所矜在於清正則能
 抑其情而節其欲矣安得爲誤善雖然伯
 夷展季既有矜清正之名而存心於矯枉
[015-007a]
 救弊則其跡未免於有卸是亦爲情欲之
 所役也放而至於餓死寡宗則謂之誤善
 不亦可乎是以聖人縁督以爲經而不爲
 已甚也
楊朱曰原憲窶於魯子貢殖於衛原憲之窶
損生子貢之殖累身然則窶亦不可殖亦不
可其可焉在曰可在樂生可在逸身故善樂
生者不窶善逸身者不殖
 解曰人之生也必將資物以爲養則耕而
 食織而衣所不可已也雖太古之民亦莫
[015-007b]
 不若是也特不欲左右望而罔市利於富
 貴之中有司隴斷爾由前則不窶是所以
 爲樂生也由後則不殖是所以爲逸身也
 蓋窶則華冠縱履而杖藜安可以言樂生
 殖則滿身戚醮而求益安可以言逸身以
 是知列子之道不爲已甚於世道之安危
 未嘗都忘之也
楊朱曰古語有之生相憐死相捐此語至矣
相憐之道非唯情也勤能使逸饑能使飽寒
能使温窮能使達也相捐之道非不相哀也
[015-008a]
不含珠玉不服文錦不陳犧牲不設明器也
 解曰立后王君公以治天下之民欲其不
 懈于位是乃生相憐之道也至於死則略
 矣雖有良朋不過況我以永嘆而已是乃
 相捐之道也
晏平仲問養生於管夷吾管夷吾曰肆之而
已勿壅勿閼晏平仲曰其曰奈何夷吾曰恣
耳之所欲聽恣曰之所欲視恣鼻之所欲向
恣口之所欲言恣體之所欲安恣意之所欲
行夫耳之所欲聞者音聲而不得聽謂之閼
[015-008b]
聰目之所欲見者美色而不得視謂之閼明
鼻之所欲向者椒蘭而不得嗅謂之閼顫口
之所欲道者是非而不得言謂之閼智體之
所欲安者美厚而不得從謂之閼適意之所
欲爲者放逸而不得行謂之閼性凡此諸閼
廢虐之主去廢虐之主熙熙然以俟死一日
一月一年十年吾所謂養拘此廢虐之主録
而不舍戚戚然以至乆生百年千年萬年非
吾所謂養
 解曰子列子之學於老商子三年之後心
[015-009a]
 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則於口之所
 欲言意之所欲行莫得而恣也故老商見
 之始一解顔而笑至於九年之後橫心之
 所念橫口之所言則於是乎得恣而肆之
 勿壅勿遏矣故老商許其内外進矣所謂
 恣耳之聽恣目之視恣鼻之向恣體之安
 亦若是而已非曰翫足於聲色嗅味以犯
 人理之所惡然後爲恣也能進此者是所
 謂聞道也朝聞道夕死可矣故雖一日一
 月之生亦足以爲養矣又奚以戚戚然乆
[015-009b]
 生爲哉此列子論養生之至理也管仲晏
 子曾西之所不爲曾何足以進此道乎蓋
 晏平仲豚肩不掩豆是躬儉者也管夷吾
 三歸反坫是好奢者也晏平仲管夷吾其
 問其答固宜若是矣二子之問答譬猶果
 蓏之理其言適有與道相當者故列子取
 其說以寓夫至道非欲學者爲管晏之所
 爲也
管夷吾曰吾旣告子養生矣送死柰何晏平
仲曰送死略矣將何以告焉管夷吾曰吾固
[015-010a]
欲聞之平仲曰既死豈在我哉焚之亦可沉
之亦可瘞之亦可露之亦可衣薪而棄諸溝
壑亦可衮裳繡文而納諸石椁亦可唯所遇
焉管夷吾顧謂鮑叔黃子曰先死之道吾二
人進之矣
 解曰得道者之於送死以天地爲棺椁以
 日月爲連璧以星辰爲珠機以萬物爲齎
 送則其所遇鳥平往而不可哉


沖虚至德眞經解卷之十五
[015-010b]